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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繾綣情深緣由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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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被軟禁在金鏞城。”

紫凰似是早就知道一般,輕聲道:“你可曾後悔?”

“初入金鏞城,幾度瘋癲癡魔,每日盼望父皇能回轉心意,祈禱皇叔們的搭救,那些時日恐慌害怕,還要時刻提防有人加害於我,他們見我無病無痛,一時半會死不了,便再不肯給我送吃食,不過還好,總還有些忠奴從墻外投食進來,就這樣戰戰兢兢地過活。”熙祖眉間隱隱可見怨懟之色,幽深的眸子閃爍不定,“日日傍徨無措,過了今日不知明日,我當真……當真好生後悔,總是恨自己,恨當初的天真和優柔寡斷,若那時真聽了勸興兵政變,雖父皇做不了皇帝,我還是會好好待他的,怎成想,只是心善了一次,便將自己和那些誓死追隨我的人,都帶進了末路!”

熙祖慢慢轉過臉上,凝視著紫凰的杏眸,極輕聲地說道:“我不該恨嗎?”

紫凰卻躲開了熙祖滿是怨毒的雙眸,心中一片酸澀難忍,記得初夏的午後,這人囂張紈絝,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卻威嚴天成。炙熱的午後,柳條飄飄,那雙星眸比太液池還要澄澈無塵,如今卻溢滿了仇恨和沖天的怨氣。天潢貴胄,鳳子龍孫,千萬寵愛於一身,卻瞬間從塔頂跌落塵土,如豬狗般被幽禁,從無害人之心,卻被人害得落魄如斯。

紫凰動了動唇角,低聲道:“所以,你至今不願歸去嗎?”

“他們見餓不死我,便要毒死我!幸好我早有防備,自然不肯就範,日日自己親手燒菜煮飯,不想依然逃不掉……那廝竟打算毒死我!我怎肯如他們的意!我要活著!回去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我日日周旋躲藏。”熙祖冷笑連連,“你知道那些恐懼嗎?……不敢吃不敢睡,時時刻刻掙紮生死邊緣。”

紫凰的手在熙祖的肩頭緊了緊,張了張嘴,幾次發不出聲音,啞聲道:“後來呢……”

“後來啊,那些人怕我不死會再生旁支,便直接撕破了臉,要打殺我……我、我當時很害怕,便躲入了恭房,他們將我從角落拖了出來,強灌我、灌下鴆毒,我掙紮間打碎了碗,他們便一不做二不休,用藥杵一下下地槌打我的頭,胸口……我掙紮了、不顧尊嚴地喊叫、求乞,卻無一人來救我,直至後來,我什麽都看不見了……”熙祖緩緩地靠在了紫凰的肩頭,極輕聲地說道,“我真的好痛好痛,那一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紫凰的手緊緊地摟在熙祖的肩頭,關節泛白,艱難地開口道:“這不是你留在人世的理由,陰魂不散卻不歸地府,終將灰飛煙滅的。”

“……不消此恨,怎能甘心?”熙祖閉上了眼眸,眉間的戾氣卻清晰可見,“還記得你那時罵我是個短命太子,我當時又急又氣,恨不得打你一頓,怎成想你卻是一眼便看出我命不久矣。”

紫凰輕聲道:“熙祖,你雖心中恨意,卻因你秉性良善,尚未化作厲鬼,你若信我,便去你該去的地方,莫要再執著什麽。”

“停靈時我徘徊屍身附近不肯離去,我乃皇家子孫,有真龍之氣護著,若執意不肯,那些鬼差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更沒有辦法拿我。”熙祖停了片刻又道,“那個尋你的小太監能看到我,他嚇得半死卻不敢張揚,我索性便讓他給我辦事……”

紫凰深吸了一口氣:“賈後已雖害你至深,自會有業報,你何必不甘心,你乃鳳子龍孫,今生所得所失均有天定,不會將業障加附你身,你將來不管去六道何處,斷不會再受苦了,若一直執迷不悟,只會害了自己,莫說賈後一個,便是整個賈氏一族也不值你這般地不顧自己!”

熙祖驟然擡頭看向紫凰,眸中祈盼隱隱可見,輕聲道:“你可願助我報仇嗎?”

紫凰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沈聲道:“我若此刻殺了她,人間的持續便會因我大亂,很多人的命運會因此改寫,我要背的罪孽和惡果,不是你能想象的,我斷不會為你如此付出。”

熙祖低低笑出了聲音,陰沈地說道:“既然你不敢伸手,便不要同我說這些沒用的大道理,生父、伯叔父尚指望不上,怎會指望你這萍水相逢的小妖,只可惜此時我新喪不久,魂魄尚未有實體,但凡有些神通,我也斷斷不會求助於人!我不求你,也不會連累你,但你若繼續滿口假仁假義阻攔我覆仇,只會讓我瞧不起你,會讓我覺得你很惡心!”

紫凰卻緊緊攥住了熙祖欲離去的手腕,墨玉般的眸子沈寂一片,咬著唇沈思許久許久,方開口說道:“是不是只有親眼見賈氏滅門賈後身死,你便肯罷休,便心甘情願地離去?”

熙祖掙脫不開,冷笑連連:“你莫要誆我!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動手殺她的!你若此時喚來鬼差,我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會讓鬼差來抓你。”紫凰直視熙祖雙眸,緩聲道,“因其鬼界,所受之果報不同。你若不心甘情願地離開,心滿懷怨懟與仇恨的被抓走,便是到了地府也不會有好結果的,心有歹毒之念也決不能投胎轉世,甚至會被打入阿鼻地獄!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游魂野鬼,若入地獄熬不住幾次酷刑的,若是被別的惡鬼吞噬,便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我斷不會眼睜睜地看你如此。”

熙祖聽到此話便也不再掙紮,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手中的小面人:“我與你已無話可說了,若想好聚好散,不如放我回宮。”

紫凰凝望著熙祖的側臉,逐字逐句地說道:“我若讓你親眼看到賈後與賈氏一族的報應,你是不是便肯罷休?”

熙祖驟然回首與紫凰對視,兩人各不相讓,許久,熙祖嘴角微翹:“我若能親眼看到她的報應,便會死心,到時任你處置便是!”

紫凰緊緊握住熙祖的手,抿著唇說道:“一言為定!”

熙祖反手握住紫凰的手四目相對,桀驁不羈地笑道:“承君一諾,絕不言悔。”

皓月當空,銀色的輝光仿佛給大地披上一層朦朧的銀紗。漫天星辰,如掛在墨藍色的幕布上的點綴,閃爍著細細碎碎的微光。秋風搖曳枝椏,這一刻,寧靜又祥和。紫凰的額心飄出一道幽藍的波光,至熙祖頭頂很快這道淺淺的光將他整個人包裹住,兩人相視而笑,紫凰看到了熙祖眼底的憂色,她伸手緊緊的握住了熙祖的手,熙祖看了眼兩人的手,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紫凰攬住熙祖的腰身,二人借力直飛雲霄,快速地穿過層層雲霧。風卷起了雲朵,形成一道道雲海漩渦,看似細弱的風卻如鋒利的刀刃般一下下割痛了臉頰。星辰與圓月逐漸被拋在身後。當兩人看到第一道光線時,熙祖心中又懼又怨,幾乎是瞬間反手擋住了眼眸,片刻後卻沒有等來劇痛。熙祖緩緩放下手卻對上了紫凰諧戲的眼眸,頓時有種被窺破內心的羞愧,張了張嘴卻也不知如何解釋。

紫凰雖是在笑,面色卻急速地蒼白著,額頭隱隱可見細碎的汗滴,摟住熙祖的手不自主地輕顫著。當兩人終於穿過陽光最熾烈的一面,天色再次漆黑一片,可天幕中的圓月與星辰再不覆見。紫凰輕舒了一口氣,兩人逐漸從雲層落下,在不見日月星辰的夜裏,低空掠過洛陽城,此時早該宵禁的洛陽城卻亂成一片,城內四角均可見火光,整隊整隊的馬蹄聲在青石板上飛馳而過,兩人一起飛入宮中,落於西殿房頂。

空曠的皇宮廷院已圍滿了層層重兵,火把將所有的一切都照耀得如此明亮,賈後南風坐在庭院的中央抱著一具屍身悲慟嚎哭。熙祖認出了那具屍身,正是往日裏不可一世,囂張跋扈的賈後之弟——賈謐。

趙王司馬倫一身銀色盔甲,腰佩長劍,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之上,滿眸諷刺著註視著嚎哭不止的賈南風,譏笑道:“當初你誅殺太子太傅楊駿,廢皇太後楊芷,將她活活餓死金鏞城,血洗輔政老臣衛瓘祖孫七口,栽贓陷害楚王司馬瑋令被斬首,可憐我那侄兒湣懷太子,不但被廢了太子之位,更是被囚禁金鏞城一年之久,被你的人活活打死!你這蛇蠍毒婦早該想到今日不是?”

賈南風驟然擡眸望向司馬倫,細長的眼中通紅一片,惡狠狠地瞪向司馬倫,嘶吼道:“爾等亂臣賊子,有何資格質問哀家!”

熙祖從那雙醜陋的眼中看了不甘、怨毒、與滔天的恨意,這眼眸如此陌生,又如此地熟悉,讓熙祖恍惚想起與紫凰對峙時的自己……

司馬倫道:“天下誰人不知,賈氏妖婦才是亂政的根源,人人得而誅之的禍首!”

賈南風抖著手怒指司馬倫,厲聲道:“司馬倫!你不要把自己摘得那麽幹凈!哀家做下這些事並非一日兩日,你與梁王、齊王卻非要等到司馬熙祖死後才來政變,你以為哀家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嗎?你是看太子已死,皇上仁厚便想取而代之!你以為天下人是瞎的嗎?司馬倫!!哀家不管做了什麽,總是先帝親封的太子妃,稟了祖宗的皇後!你這亂臣賊子焉敢隨意處置哀家!”

司馬倫瞳孔微縮了縮,冷笑一聲:“若先皇知道你虐殺太子,便是將你五馬分屍都不足以洩恨!今日本王不但要處置你,更要處置你賈氏滿門,皇後娘娘怕是不知,此時此刻你賈氏一門已全數被誅,聽說你家還有幾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兒,卻要跟著遭罪,當真是可憐呢!”

賈南風哀聲嚎叫,尖聲罵道:“拴狗當拴頸,哀家錯不該反倒拴其尾,才至今時今日連累族人!哀家好生後悔!只恨當年沒先殺了你們這群老狗!天理循環,你們也不怕報應!”

司馬倫勃然大怒:“好一個天理循環!本王不知自己有何報應!但!今時今日便是你賈氏一族的報應!來人!將這罪大惡極的妖婦壓至金鏞城,讓她也嘗一嘗湣懷太子與楊太後當初的所受!”

賈南風被人鉗制,拖拉著朝外走,此時的她整個人已是瘋癲,拼命掙紮,撕心裂肺的尖聲咒罵,本就醜陋的面容早已扭曲一片宛若鬼面,讓人不敢直視。

不知過了多久,紫凰扯了扯熙祖的衣袖,熙祖身形晃了晃,木木地轉頭看向紫凰,過了許久,才張了張嘴,艱難地開口道:“我同你、同你說起那些不甘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她這般的癲狂?”

紫凰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心正坦蕩雖有怨恨,卻也遮不住全身的浩然之氣,她心術不正,陰暗歹毒,手上有上萬條冤魂,有真龍之氣護身尚好,大勢已去時,她這樣的惡鬼,上天根本不給其機會游蕩人世。”

熙祖的手顫了顫,低低笑了一聲,半晌,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落下淚來,許久許久,他閉了閉眼,顫抖的手緊緊握住了紫凰的手。天地逐漸變色,須臾間,場景變幻莫測,兩人再次站在摘星臺上,似乎從不曾離開過半步。熙祖擡首,明月當空,星辰萬裏,好一個寂靜秀美的秋夜。兩人便這樣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熙祖輕輕地松開了與紫凰緊握的手,回眸一笑,只見星眸的藹藹霧瘴已散去,有點點輝光細細流淌,如碧泉般透徹,如星空般浩瀚,如冰晶般潔凈。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譬如微塵,滄海一粟,浮游天地爾。”聲朗而磊落。

熙祖並沒有艷羨眾生的容貌,可此時此刻這般寧靜淡泊笑臉,卻讓紫凰的心久久震撼,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或兩者都有,讓紫凰有種落淚的沖動。這瞬間,紫凰的腦海裏,閃過諸多畫面,在太液池邊,在窗口下,在滿是花開的庭院,在琉璃宮燈下,任性的、笑著的、憤怒的、滿是心計的、怨毒的,均化成眼前這個不染塵埃獨立天地的人。

熙祖嘴角含笑,目光澄澈,將手中一直攥著面人分開,留下了一個黑袍童子,將另一個白袍公子遞到了紫凰面前,輕聲笑道:“兒時術士曾對祖父說,我命中有貴人相佑,不但可讓我化險為夷更能助我平和安泰,祖父不但不信,還將人那術士趕出宮去,祖父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司馬家更貴的貴人了,沒成想臨了臨了,卻讓我遇上了你這個貴人。”

紫凰接過白衣面人,垂了垂眼,許久,再次擡眸,眼底的悲切已隱去,笑道:“湣懷太子連奉承的話都不會說,我可不是什麽貴人,最多算是一條貴蛇。”

熙祖“哈哈”大笑,身形卻已在夜幕中若隱若現:“本宮可沒有世人的迂腐,管你是人是蛇,來世報你便是!”

紫凰忙雙手抱胸,故作羞怒地說道:“莫不是來世,殿下要以身相許不成?”

“大王若是不棄,我便身心都許便是!”熙祖見紫凰滿臉驚嚇,笑得更是猖狂,驟然轉身,背對著紫凰,一身廣袖長袍在夜風中錚錚作響,許久許久,宛若嘆息般說道:“我要走了。”

紫凰望著熙祖逐漸淡去的身形,高興又難過,啞聲道:“你、你很好,真的很好,這樣的結局雖有些不公,但不管多久,天總是會償你的。”

“蒼天待我已是很好,我也不用任何償還。”熙祖垂眸摸著手中的面人,輕聲道,“跟著你走了這一遭,才知道以前的愚昧,便是賈後不動手,我那些叔伯也……都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那是來世的事,怎知天道輪回卻來得那樣快,根本不會等到來生,這輩子欠下的債,這輩子就會還清。”

紫凰笑著點頭,眸中有淚:“你能想通是極好,下輩子定是個有福的。”

“人世已清,我要走了。今後、今後你獨自行走世間,萬要小心,真怕你這樣的性情會被人害了,你更適合獨自在深山修行,這人世本就不是你該來的,那……夙和道人也並非你眼見的那般良善,千萬莫要被紅塵迷了眼。”熙祖註視著手中的童子面人,卻見那面人居然落下淚珠,熙祖指尖劃過那水滴,眼中有悲慟流淌,卻輕笑道,“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喜樂悲愁,皆歸塵土。你勸我不要執著,自己卻執著起來。”

“今生如此便好,來世吧……”

若隱若現的影像,終徹底地消失不見,空氣中隱隱飄來嘆息般的輕吟。

紫凰不敢擡頭黑色面人掉落地上,滾落紫凰腳邊,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撿起了面人,隱忍許久的淚珠如斷線般,一滴滴地跌落摔個粉碎,那種讓人窒息的無奈,將一顆心撕扯的疼痛難忍,紫凰再忍不住哭出聲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白色的靴子停在了紫凰模糊的視線內,她慢慢擡起臉,望著那張魂牽夢繞的臉,喃喃道:“夙和仙君……”

夙和拭去紫凰嘴角溢出的血絲,清澈的眸中映出了紫凰滿是淚痕的臉,輕聲道:“為了一具將要消散的魂魄,妄用禁法耗去三百年的法力,你覺得值嗎?”

紫凰木木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時間不知要怎樣回答,當她在承光殿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已在人世徘徊了七七四九日了,若過了今夜再不走,當第一道曙光初現時,便會灰飛煙滅,鬼差是怕真龍之氣,因真龍之氣可以不動聲色地吞噬鬼魂,他是皇家子孫感受不到被吞噬的痛苦,卻會直接消散,若袖手旁觀,他便什麽機會都沒有了。

“我未曾想那麽多,他是個好人,我不忍眼睜睜地看著他灰飛煙滅。”

夙和看了眼紫凰攥得面目全非的面人,斂了斂眼眸,輕聲道:“天下大亂,有能者該為解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你卻為一己之執念,將法力耗費在這些小恩小惠上,實屬不該。”

紫凰慢慢斂下了眼眸,雖聽出來夙和話語中的責任,紫凰卻不覺得有錯:“你既救了他,為何還要放任賈後將他軟禁金鏞城去,給了賈後害他第二次的機會?”

夙和慢慢地蹲下身去,娓娓道:“賈後用計廢太子後便立時要斬草除根,賈氏族運與太子命脈相連,救下太子便可讓賈氏躲開此次滅門大禍,如此瓊山便算償了賈氏一族的大恩,後來之事雖是有心,卻力有未逮。”

紫凰驟然擡眸緊緊地盯著夙和那雙風輕雲淡的眼眸,輕聲道:“是力有未逮,還是恩德已還覺得事不關己,而根本就不想救?”

紫凰驟然擡眸緊緊地盯著夙和那雙風輕雲淡的眼眸,輕聲道:“是力有未逮,還是恩德已還覺得事不關己,而根本就不想救?”

夙和微側開眼眸許久,開口道:“修道之人本不該插手紅塵之事,皇家每人的命運都連著國運,也非我能肆意撼動,為瓊山報恩是不得不為之事,但他本就是福薄橫死之像,我能救他一次,卻不能為他改命,此種牽連太廣。”

紫凰的杏眸滿是淩厲之色,低低地笑出聲,笑意卻未達眼底:“你何必將事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救他命時有的是機會將他送去深山,送去別人找不到,他也回不來的地方,明明有許多一勞永逸的辦法,可你救下他後卻偏偏選擇將他留在賈後的手中,讓他惶惶不安擔驚受怕地多活了一年!”

紫凰驟然起身俯視著夙和,逐字逐句地說道:“你可知、可知這一年他有多生不如死?他所的怨恨和惡念都來自這一年戰戰兢兢的日子,若他被廢之時便被毒死,根本不會想要覆仇,更不會成為有了執念,不願離開人世的孤魂,你說是救人,卻不做到一勞永逸,還不如不救!”

“莫不是你做的就對嗎?以你的修為,你明知道自己根本駕馭不了禁術,方才若有萬一,你們便會一起煙消雲散,你為一介孤魂,如此肆意妄為,可曾想過你的至親好友,你做的便是對的嗎?”夙和能清晰的感受紫凰滿是怒火的目光,他平靜的心升騰起壓抑不住的怒火,卻還是輕聲道,“若一切真有你說得那麽簡單,我便不會猶豫,你需知道命由天定,半點不由人,我怎可逆天而行?”

紫凰高聲喝道:“你為一己之私,不管不顧出手救他,一旦還清你瓊山的業障,便就撒手不管,這便是你說的天道命定嗎?你明知道賈後會再次派人殺他!你明知道他會害怕!你為何不再幫忙?他可以不死的,你甚至可以制造幻象,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可是你沒有!你只是眼睜睜地看他被人殘忍的打殺!”

夙和緩緩擡眸看向紫凰滿是怒火的臉:“他生來尊貴,便是活下來,又怎堪忍受平民的困苦?以後的天下有多亂,你不是不知道,你覺得活著對他是好事嗎?”

紫凰擡手將兩個面人惡狠狠地摔在地上,怒聲道:“強詞奪理!對!他是一朝太子,生來尊貴,可他忍辱偷生,戰戰兢兢地過了一年豬狗不如的生活,還不是為了能活下去,那時他親手煮飯吃,打掃屋子,你可看出他的不甘!?他只是想活著,哪怕是如此如此地卑微!”

“……可後來他等到了什麽?非但要死,還要死得這般沒有尊嚴,這般地屈辱,換成任何人都會恨都會怨。這便是你所謂的救嗎?若真是這樣,當初還不如不救!……但你不會不救!你若不救他,你們瓊山如何還賈氏的恩德,瓊山若不還賈氏恩德以後會有業報,說來說去,你心裏只有瓊山,只有自己!”

夙和垂眸看向地上面目全非的面人,冷聲道:“蕓蕓眾生,都由天定,不管你怎麽說,我不會為了一個人耗費所有,我並不欠他,救他一次已是仁至義盡。”

紫凰一雙杏眸宛若有熊熊烈火,那種歇斯底裏的憤怒,怎樣都壓不住:“你滿口都是蕓蕓眾生!難道他就不是蕓蕓眾生的其中一個嗎?你如此地自私,憑什麽還能一臉悲憫地站在制高點俯視眾人,你如此偽善不仁,憑什麽說救助世人的空話!”

月西斜,微風吹亂了長發,這般字字誅心的話語,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清晰又響亮,久久回蕩在兩人耳邊。夙和慢慢地站起身來,望向遠方,目光迷離而深遠,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回頭看向紫凰,那雙眼眸,已沒有了迷離與仿徨,清可見底,堅不可摧。

夙和沈聲道:“他心中本就有恨與不甘,便是將他送到天涯海角,他還是會自己回來,他乃一朝太子,正統的繼位者,莫說他無心避世,便是有心避世,也會被有心人找出來多加利用,所以他的結果只能是死,否則多少人多少事會因他改變,這些不是我與瓊山能承擔的後果,他一人擔著多少人的命運,你會全然不知嗎?”

“我自是知道!你既然開始便不信他能給亂世帶來祥和,那麽第一次便不該救他!你有無數個辦法報恩!為何偏偏要選這一條!他已經夠可憐了!你所謂的憐憫心呢?你看不到他骨子裏滲出來的懼怕嗎?你看不出他心底的不忍和良善嗎?你怎忍心如此!”

夙和瞳孔微縮:“你說得對,他乃命定的亂世開啟之人,我從來不相信他會是聖明之君,又怎會拿瓊山和天下的人賭這一次,他若不死,順利繼位,從此政治清明固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結果比以後的亂世更糟糕呢?誰能承擔這一切?若我所有修為可換來天下太平,我亦在所不惜!可若不能,我也絕不會為了一時意氣拿天下人冒險!”

“你方才不是問我,三百年換一具魂魄,值還是不值嗎?”紫凰對上夙和冷湛的眸子,冷笑一聲繼續道,“若三百年修為,能救下一個覺得值得的人,我便覺得一點不可惜,哪怕這個人會讓這個天下更亂更糟,讓人死得更多,我也絕不後悔!”

夙和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你不是人,你是妖,若一意孤行,下一刻等待你的便是天懲之雷!”

紫凰長袖一甩,仰天笑道:“業報如何!天懲之雷又能如何!我若覺得值得,人要阻我,便殺人!天要阻我,便逆天!遇神殺神,遇佛滅佛!”

“孺子不可教……”夙和閉了閉眼,眉宇間已溢滿了失望,冷聲道:“一個萍水相逢之人便可抵過你父母的生養恩德,便可抵消你八百年的修為,便可抵天地眾生,你如此肆意妄為,將那些一心盼你成龍的親者置於何地……我當初雖放了你,但若真有那一日,不用等到天懲,也會親手收了你,滅你元魂。”

夙和轉身離去,決絕的背影讓紫凰有一瞬間的恍惚,胸口的那些怨氣和那些埋怨,須臾間便已消散,紫凰緩緩地坐了下來,朝陽冉冉升起,曙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方才所說所怒不過是一時憤慨,紫凰何嘗不知,熙祖牽扯太多太多人命國運,又何嘗不知如此結果,才是熙祖最好的結果,可什麽都知道,見他如此淒涼地離去,心裏卻不能接受。

世上最難受的不是無能為力,而是明知道可為而不為,只能眼睜睜地坐看悲劇的發生,若蒼天開始便是不公的,為何自己不能替天行道,為何要隱忍著看一條性命的消散,不是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嗎?難道為了更多的性命,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放棄那一條無辜的性命嗎?所謂修道先修心,這些年來自己什麽都知道,卻一直都做不到,所有的事都一意孤行,那些菩薩開始便看出了這本質,所以不管爹娘如何懇求,篤定自己與神佛無緣,執意不肯收徒。

紫凰看到熙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命不久矣。卻將此事全部怪怨在夙和身上何嘗不是遷怒。人如浮游,以往自己從不將這些生死看在眼裏,今日如此執著,到底是為何?是因為對夙和的失望,還是恨自己的所作所為夙和非但不理解,反而多加指責,可往日便是父親的責備都不曾讓自己如此委屈。

紫凰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只因喜歡夙和所以希望能得到不一樣的對待,心中有所期望,卻忘記了他本就是恪守天道之人,今日所說便是他所想所做。自己的所作所為,本就有他不能容忍的意外,卻一味地強求他理解與包容,所以自己不是對事的憤怒和失望,而是對夙和態度的憤怒和失望。

娘當年嫁給爹時,天地間那麽多質疑和反對。娘為此差點被逐出天界卻還是一意孤行。娘說不管有多少傳聞,她只相信爹,全心全意地相信爹。哪怕是爹要殺神滅佛,她也要幫他埋骨。可自己不曾相信夙和,卻要他認同自己,剛才又己度人又是錯,說出那般誅心的話,他應該不會原諒的……

趙王司馬倫廢惠帝司馬衷,自立為皇,大肆封賞親信,甚至打破常規將那些跟隨政變的奴卒廝役加官進爵,朝廷原班大臣與新晉親貴齊聚朝堂,朝廷編制人滿為患。晉朝官員冠服飾物都需使用貂尾,因封賞人數之巨,貂尾不足,唯有狗尾續之,又因國庫不足,朝廷官員的印信都沒有足夠的金銀冶鑄,這便是後世“狗尾續貂”和所謂“白板之侯”的來源。國庫無金銀,賞賜的大批官員大多官員都是自立之帝的空口白話,這又歷史上最早的“白條”,司馬倫篡位不久便鬧出種種笑話,更讓百姓惶惶不安,覺得朝廷不能長久,洛陽內外的百姓紛紛朝外逃去。

因先帝子嗣眾多,當初分封出幾十路王侯,封地富饒手握重兵的王爺比比皆是,在司馬倫自立不久,各路王侯紛紛舉兵,共同討伐司馬倫。此後,由賈後幹政,司馬倫自立,造成了晉朝宗室間的相互殘殺,正式拉開了“八王之亂”的序幕,自此世間再次陷入了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據的動亂中。

秋風蕭瑟,光禿禿的枝椏只有幾片稀落黃葉搖搖欲墜地掛在上面,陽光不冷不熱,湛藍的天空不見白雲,正是秋日冷暖皆宜的時光,明媚又美好。洛陽一路走來,大批軍隊趕齊齊往都城,兵荒馬亂的年月,隨處可見逃荒與躲避戰亂的百姓,夙和從洛陽徒步朝瓊山走著,路遇孤苦無依者總會盡力幫助,許多被迫離家的百姓死在路上無人收屍,路邊林中隨處可見新墳。

紫凰一直跟在夙和身後,見夙和每日不知疲倦地趕路救人,便想起那時兩人才相識的時光,夙和也是這般傾盡全力地救助那些一碰就會死去的凡人。那時自己怪他多事,他卻總是耐心地循循善誘,只望自己一心向善,能早已窺見大道,化龍成仙,自己非但不領情,反而為了凡人白白耗費了三百年的修為,他一定很失望,所以不管自己怎麽討好都不肯理自己了。

天色已晚,夙和卻停了下來,休在一處僻靜的山谷。紫凰終是有了喘口氣的機會,這兩個月夙和不曾借助術法,卻日夜不停地趕路,這樣的日夜不寐,紫凰覺得吃力極了,也不知夙和這樣的半仙之體是如何能承受的。夙和偶爾吃些幹糧充饑,但紫凰自小享受慣了,怕挨餓又不喜吃素食,路過城鎮總要買些肉食。今日露宿之處,山谷有一處幽泉,紫凰等夙和洗漱之後,見方圓十裏不見人煙,便化作蛇身,在幽泉深處狠是玩了一會,又吞下些魚蝦果腹,這才上了岸,在夙和不遠處,鋪墊上了些野草,燃起了篝火,燉上魚湯。

沸騰的魚湯,氣息香甜,讓多日不曾吃上一口熟食熱飯的紫凰垂涎三尺,她斜了一眼還在打坐的夙和,縮頭縮腦地端著一碗魚湯,很是忐忑地走到夙和身邊,幾次欲言又止,忐忑地等了好半晌也不見夙和睜眼。紫凰十分懊喪,這麽多天一直討好他,居然都是不理不睬,都說知道錯了,要不要那麽小氣!

紫凰手指戳了戳夙和胳膊,見他動也不動,正欲開口時卻察覺到一個陌生氣息的靠近,四周頓時靜得出奇,就連蟲鳴聲與風聲都消失了。紫凰臉上的笑意隱沒了,放下手中的魚湯,站到了夙和的前面,看向不遠處的林子。

一個身著石青色長衫的男子緩步走了出來,未語先笑,狹長的眼眸上下打量了會紫凰,眸中的忌憚去了幾分,他手指輕動,只見一把折扇憑空出現,捋了捋鬢角的長發,緩步走至紫凰面前,十分有禮地拱手笑道:“兩位仙君光臨寒舍,柳醉生三生榮幸。”

紫凰抿著唇戒備地看向來人,將夙和不留縫隙地擋在身後,喝道:“你專門現身,怕不是只想打個招呼那麽簡單吧。”

柳醉生抿唇而笑,眉宇間多了幾分說不出的風骨:“自然不是,這般天生靈根,又有玄晶元嬰,千萬年都難得一見,更難得的是他不知為何寒邪入體危在旦夕,自然毫無反抗之力,若是平日我便是想打他主意,還要斟酌一二。”

紫凰墨玉般的眸子頓時陰冷一片:“小小樹妖焉敢打他的主意,是自己滾,還是讓我送你一程!”

柳醉生瞇了瞇眼,笑了笑:“莫以為同你客氣客氣,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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