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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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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做什麽事都不順手。

剪裁時,量錯尺寸,以致整塊布料作廢。

縫制時,不是拉錯線就是縫錯工法,看著左右不對襯的肩線,她洩氣地徹底放棄,看清自己現下的狀態根本沒有能力做好任何事。

然後,簡訊聲響起,她才領悟自己的心神不寧是來自何由。

「你說,今年生日會陪我過。這個承諾現在還算數嗎?」

分開一個多月,這是他頭一回傳來訊息。

孫蘊華遲疑了下,還沒想好該如何回應,很快地又一封訊息進來。

「如果不方便,不必做任何回覆,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心口一陣堵塞,她想也沒想,立刻打下:「沒有。我答應你了,就會做到。」

怎麽說也是最後一次了,就當是給彼此劃下一個美好的句號。

「明天早上十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她看著手機螢幕上的文字,輕輕打下回應——「好。」

隔天,她依約在家中等他,十點到了,門鈴聲沒響。

他是很守時的人,與她相約從不會無故遲到,她又耐著性子多等了一會兒。

十點半了,門口依然靜悄悄。

她開始不安,擔心他發生什麽意外,起身到樓下等他,出了電梯一面低頭撥手機聯絡——

鈴聲在前方五公尺處響起,她循聲望去,倚在大樓門口那人,看完手機後擡頭,目光與她相遇。

「怎麽不上來?」話一問出口,心裏便有答案了。

她都已經將他的私人物品打包封箱,擺明要清除所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他再不識時務,也知道不該任意闖入不歡迎自己存在的空間,徒增他人困擾。

瞬時間,場面有些乾,無言片刻,他別開臉,默不作聲地打開右側車門讓她進入,再繞回駕駛座。

平穩上路後,車內始終環繞著沈窒僵凝的氛圍,誰也沒開口打破沈默。

如果是這樣,何必再約這一遭呢?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她挖空心思找話題,刻意重覆去年說過的那句話:「今天你生日耶,幹麽臭著一張臉?」

沈雲沛瞥她一眼,領情地輕扯了下唇角。

她松了口氣,隨意打量了下車內。「這車哪來的?」

「向表哥借的。」

「沒事借什麽車?」以前不是機車騎了就來,兩頂安全帽就解決,穿越在大街小巷也不必煩惱停車問題。

沈雲沛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這才是你的生活模式不是嗎?」

孫蘊華訝然,好半晌才意會過來。他將那句「生活模式不同、經濟條件不同」過度解讀了。

想開口解釋,她並沒有那樣的意思,他淡淡地又道:「你配合了我一年,我配合你一天,怎麽算也是我賺到。」

「雲沛……」

「我知道事實不會因此而改變,但是至少今天,暫時忘記我們之間存在的差距,可以嗎?」

等到了她的默然頷首,他這才將視線拉回,專註於前方路況。

沒有告訴她的是,離開她住處後,他連續幾晚難受得無法成眠,反覆想著她的話。原來,這段時日以來,他所以為的快樂,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認定,大學生的戀愛模式與社會人士的交往,終究還是有差異的。

陪他逛夜市、嘗小吃,她態度一直表現得很自在,於是他就自以為是,認為她也喜歡,至今才恍悟,那只是她的遷就與體貼。

她一櫃子的性感裙裝,與他出門從無用武之地,只能將美麗的長腿包裹在長褲下;發型設計得再美,只會被安全帽壓壞,到後來她能變換的造型選擇也就只有那少之又少的兩、三種一身淡雅的香水味,出了夜市只剩油煙味;她甚至,不曾收過他一束代表傾慕與追求的玫瑰,滿足女性虛榮……

這些他從來沒有想過。

「雲沛,我們要去哪裏?」

「殺人棄屍。」他不冷不熱地回了句。

「……呵,你好幽默。」

「你就那麽肯定,我不會由愛生恨?」這種情殺事件,翻開報紙每天都有,她是哪來的信心,認為他不會走向偏激?

她笑笑地回道:「性格的養成,不是三兩天就能改變的。」

對他的認識更不是三兩天,他與他的母親一樣,溫潤厚道、寬以待人,這點基本的信心她還有,否則今天就不會答應跟他出來。

「竹子湖。現在是海芋產季。」停了會兒。「還是你有其他想法?」

「沒。今天你是壽星,你決定。」

由於不是假日,上山人潮沒有想像中的多,沈雲沛停妥車,僵默了下,率先走在前頭。

以往,他會伸手來牽她。

孫蘊華走在斜後方,望著他僵直的背影,將空蕩蕩的掌心緊握成拳……她心房莫名一陣酸疼。

她幾個大步上前,主動探手握住他。

他微訝地望她一眼,緩緩松開拳,五指牢牢回握,眸光柔了柔。

「為什麽想來竹子湖?」

「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從來沒有送過你花。」他還是不喜歡玫瑰,總覺營造出來的氣氛太刻意,左思右想,想到這個替代方案。

他指了指數不盡的海芋花田。「喜歡哪一個?你自己挑。」

沿路走馬看花了一番,她指著前方某一區。「那裏,開得又多、又漂亮。」

沈雲沛二話不說,換上雨衣雨靴,全副武裝上陣,回頭時才發現她也跟來了。

「你下來做什麽?」萬一弄臟怎麽辦?枉費她打扮得那麽美,時尚名媛瞬間成村姑。

「我沒采過海——啊!」話都還沒說完,整只腳陷進泥濘裏拔不出來,一個重心不穩倒栽蔥,跌進他懷裏,沈雲沛沒穩住,一屁股跌進花田裏。

「這下好了。」還沒采上半朵,倒先弄得一身泥。

不過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反倒笑得很開心,他伸手拂拭她臉上濺到的少許泥水,靜靜凝視眼前這張歡顏。

他們之間,不是只有遷就與配合,還是有真心的歡悅,對吧?

他傾前,淺淺碰觸柔唇,而後深吻。她雙手回應地環上肩膀,在繁密的海芋族掩下,與他熱烈擁吻……

晚上,沈雲沛在餐廳裏預先訂了位,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如此氣氛講究的地方進餐。

中途,孫蘊華離開了一下,補完妝回座後沒多久,就聽表演臺上的鋼琴演奏者對著麥克風輕輕說:「有位來賓孫蘊華小姐,請我們彈奏一首生日快樂歌,要祝沈雲沛先生,二十二歲生日快樂。」

他訝異地望去,她微笑舉杯,以唇形無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餐廳臨時找來六寸的小蛋糕,形式上吹蠟燭許了願,留下兩小塊蛋糕當餐後甜點,其餘請侍者分送給其他來客。

「你真的,希望我快樂嗎?」

孫蘊華默然,答不上話來。

一年前,她能追問他的生日願望,一年後,卻不能了。因為不確定他的願望,自己有沒有能力成全。

用完餐,他們牽手漫步在街道上。隨著夜的悄寂,他們之間也逐漸沈寂,白日的歡悅氣氛點滴消融。

他仰頭看了看,提議:「去坐摩天輪吧!」

然後,也該為這一天劃下句點,正式與對方告別了。

過程中他異常沈默,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依偎著彼此看高度爬升,然後在制高點,突然開了口:「謝謝你今天還願意陪我出來,這證明你不是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又松開。「以前,我曾經想過,以後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帶她來坐摩天輪,在制高點向她告白,然後嚇她:「你不接受我就把你推下去。」

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但你一定知道。蘊華,我真的很愛你,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往後還會不會這樣去愛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這一刻,我是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我所能付出的。」

頓了頓,他偏過頭,見她一臉糾結,忍不住失笑出聲。「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把你推下去。」

「……」

「開玩笑的。我是看你表情那麽沈重,輕松一下。」

但是孫蘊華笑不出來,也看清他眼裏根本沒有笑意,那笑是硬擠出來的。

他將她的手,握得那麽緊,根本就不舍得松開,眼神仿佛無聲在問:能不能,在我身邊多留一會兒?

明明都握得那麽緊了,還是指尖發冷,以往他的手,一向都很暖。

她心口一疼,張臂擁抱他,他立刻緊緊回摟,低頭找到她的唇,激切擁吻。

好半晌,困難地打住,移近她耳畔,啞聲詢問:「可以嗎?」

他吻得那麽深、那麽狂,她哪會不懂他的意思——「好。」

他們從進了飯店房門,就熱烈纏吻起來,衣服沿路丟了一地,除了最初那一回,幾乎不曾如此迫不及待過。

差一點,等不及上床便就地做了起來,但他最後還是克制住,做好防護措施,才在床上進入她。

熱熱烈烈做完第一回合,他稍做清理,抱著她調整呼吸。

孫蘊華枕在他臂膀上,閉著眼休息,為下一回合做準備。根據過往經驗,他很少一次就放過她。

果然片刻過後,他徐徐親吻頸膚,圈在她腰際的手滑動起來,一手探向床頭抽屜,摸索到他要的物品,迅速為自己打點好,迎向她展開第二回合。

第二回,他總是會做得特別久,有時做到她腰也軟、腿也酸了,呻吟求饒他才肯放過她。

他清楚她所有的敏感點,懂得怎麽挑惹她,能讓她在強烈的歡愉中吶喊哭泣,然後他會俯身,憐惜地輕輕吮去芙頰上的淚痕。然而這一回,他特別失控,完全無視她的求饒,逼得她崩潰呻吟,猛挑她的致命點襲擊,激烈得像要搗碎了她,揉入體內,再難分彼此。

結束這一回,她已經完全虛脫了。

沈雲沛彎身清理時,動作停滯了下,面有愧色地擡陣望她。

「怎麽了?」

「飯店提供的保險套……品質不太好。」

你有臉怪人家的品質嗎?

孫蘊華臉色青了青,終究沒去吐槽,一臉奇怪地反問:「你什麽時候在意起這種事了?」

「我沒有不在意過。」對上她質疑的目光,他躺回她身側,這才坦誠自己過往那道卑劣的小心機:「我不是自私得只求自身歡快,不懂保護女生的人,那是……是在賭,賭我們的緣分深不深,如果能有些什麽,我們這輩子都扯不完了。」

那個「什麽」,孫蘊華當然明白,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她沒料到他竟是懷抱這種心思,才二十出頭,居然連當小爸爸都不怕,他究竟是多想跟她扯上關系?

「你瘋了!」

他笑了笑。「或許吧。」從遇上她開始,理智就沒有正常過,他承認自己愛得很瘋狂,不惜耍弄小人心思。

只可惜,這只證明他們之間的緣分太淺薄,再怎麽刻意,也強求不來,他們最後,終究只能成為兩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一旦要分開,再遺留下什麽讓她獨自承擔,那就真的是混帳到不可原諒了。他張手將她摟回懷間,溫存拂吻。「再讓我抱一下,晚點送你回去,路上再找間藥局幫你買藥。」

「不用了,我安全期。」

她很常用這句話搪塞他,他也從沒懷疑過,只是……

「你生理期有點亂,找個醫生檢查看看好不好?不要讓我擔心。」說很多次了,她總是左耳聽右耳出,沒放在心上。

「你不是說,接下來想要結婚,生幾個小孩,組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庭嗎?生理期不規律,不太好受孕,你聽見了嗎?」

「……」都要分開了,還這樣殷殷叮嚀、關懷依舊,她有點招架不住,鼻頭泛酸。

「蘊華?」沒等到她應聲,他低頭,瞧見她紅紅的眼眶。

她明明,對他不是沒有留戀的,為什麽一定得分開?

「真的不能再試一試嗎?」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你想結婚,我們就結婚,不一定要出國進修才有未來,路是人走出來的;或者,你堅持要我去,我就去,請你再多等我幾年,我保證無論多忙,一定每晚上網視訊、跟你保持聯絡,找時間回來看你,就算你最後還是等不了,我也不會怪你,總之、總之……」

孫蘊華定定凝視他,慌急地想表達什麽,卻落入詞窮的窘境。

連他都清楚,這有多麽牽強,卻還是死死撐著,她光聽都替他覺得累。

感情已經成了他最沈重的包袱,如此患得患失,又怎麽有心思全力去沖刺他的未來?

放不開翅膀,是無法飛翔的。

沈雲沛被她瞧得心虛,弱了嗓,低嚅道:「一定還有變通的辦法,不要這麽快就放棄——」

「雲沛。」她冷靜地打斷他。「我不可能等你,即便你不出國念書,也不會有什麽不同。知道我為什麽說,你的犧牲,我承擔不起嗎?我對你的感覺沒有那麽深刻,至少不足以讓你賭上人生來堅持,你這樣我受之有愧,真的不值得。」

他靜默了,無言望她。

「這件事,我原本不打算跟你說的。我前男友……有覆合的意願,除了愛情以外,我們還有多年的交情,要修捕裂痕不是太困難,我有在考慮。

「雲沛,就算我想結婚,你也不會是適合的對象,你媽會同意嗎?你能鬧家庭革命,不代表我要委屈自己接受一樁不被祝福的婚姻,君威他……各方面條件都比你適合太多。」

說完,是一陣長長、長長的沈默,靜得——連呼吸都覺困難。

沈雲沛松開手,不吭一聲地起身穿衣。

她悄然審視他僵直的動作,心知這話太狠,必然會傷到他。

「其實……我知道。」他嗓音低啞,困難地擠出聲。「我知道你不愛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我總是想,再多爭取一點時間,一定可以讓你更喜歡我,一點一點增加的喜歡,久了,總會變成愛情。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我只是你的選項之一而已。」

說穿了,自己不過是她二選一的選擇題裏,被刷下來的淘汰品。

對比自己的全心全意,到了最後還想努力掙紮出一線希望,就覺得——自己好蠢,既痛,又難堪。

「你應該早點讓我知道,這樣——我今天就不會讓你為難,耽誤你一整天的時間來陪我。」

「雲沛……」

「你放心,我就算比你小七歲,再不懂事也還懂什麽叫好聚好散,今天之後,我會徹底從你生命中消失,不必擔心我會糾纏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嗎?」她可以不說的,但是她說了,不就是想讓他徹底死心嗎?「我只是小你七歲,不是沒腦子。」

「……」明明說了今天不提年紀,他卻刻意放在嘴邊一提再提,也不知究竟是諷人還是自嘲。

一時之間,她也不確定這步棋是不是走錯了,一軍將下去,是兩人的死棋,連想好好道別,都沒能夠。

默然起身穿回衣物,他一路安靜地送她到家門前,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雲沛……」她想說點什麽,才剛伸出手,他幾乎是立即地側身避開,連片衣角也沒讓她碰著,於是她便知道,什麽都不必說了。

望住他漠然的側容片刻,輕輕嘆息,打開車門。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只能用最後殘餘的一點風度,祝你得償所願,婚姻幸福,就這樣。」他們,真的也就只能這樣了。

他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將屬於她的那個號碼刪除,表達他的決心。

或許這樣,她會比較放心吧。他自嘲地想。

一待車門關上,他立即開車離去,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沒道再見,也不須再見。

在往後長長的六年,徹底斷了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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