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黃元寶也會想，自己為何偏就看中了她？

他幼時並不缺玩伴，黃家家大業大，免不了攀附巴結之人，而孩童自然是最好靠近的。可不論男孩女孩，他們那一個層次的結交，多為利益所驅，即便當時他年紀小小，卻也早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圍繞在身邊的那些小夥伴們臉上，總帶著不符年紀的精明早慧。

並不是說這樣有哪裏不好，只是心底總是沒法真正的全盤接收，大多只是逢場作息，算不得什麽深交。便是偶有一兩個看得上眼的，因著背後總有家族的痕跡，便未必能傾心相待。

互相算計得來的友情，自然不會有多純粹。

其實宋雪晴剛剛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與其他人也沒有什麽區別。她長得只能說是可愛，在姿容出眾的修行眾中，不過是中游水平，自然不會叫他眼前一亮。且宋家落魄，自然該巴著他們不放的。他那時頑劣，又見多了這種人，心裏第一個念頭，便是捉弄一番。

嚇走了最好，省的整日地糾纏不清，叫人心煩。

換了別的孩子，就算面上得好聲好氣的哄著他，心裏只怕早就恨上了。

可她沒有。

黃元寶依然記得當時她的眼神，清澈溫暖，帶著一點點並不那麽顯眼的驚喜，看著他，既不露出討厭之色，也沒有被欺負的屈辱，而居然是……喜悅歡快。

為何？

他並不能知道緣由，甚至找不到一個能說服自己讓她露出這般神情的理由。

但這樣純粹的歡喜，卻讓他很高興。

說到底，那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孩童。會有虛榮心，也會想要小夥伴。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一起參加遴選，一起入仙府尋寶。遇見過危機，也有信賴感動。她對他的不保留，對他的毫無所求，讓他越發在意這個有著一雙沈靜眼眸的“妹妹”。

一路糾纏至今，恍恍惚惚五十年竟也就這麽過去了。

她對他依然如故，而他……卻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元寶師兄，你做什麽來了？”宋雪晴托腮看他。眨了眨圓圓的大眼睛。

這副嬌嬌俏俏的小女兒樣，除了自家長輩，就只有他看過。在他面前這樣做，她絲毫不覺得尷尬，而且分明理所當然，理應如此。

因為他是元寶師兄麽！

黃元寶看的心頭癢癢的。總想伸手捏捏她的臉頰。她結丹的早，少女的面容幾經未改，仍留有不曾褪去的嬰兒肥癢癢肉。總覺得她越發長得好看可愛了。

“沒有事，我就不能只是來看看你麽？”他挑眉，將目光上移對上她的眸子，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發癢的爪子，唐突了佳人。

“元寶師兄可是大忙人，小妹蒲柳之姿，實在沒有這份自信……最近玄天宗只怕忙得很，你就不用留在宗門裏幫忙麽？”宋雪晴不雅的翻了個白眼，吐槽道。

就是故意扮醜的樣子，在他眼裏也只是更真實。

他勾了勾唇角。這丫頭還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敏銳。他還沒說什麽，她自己就帶出了話頭。

炎火門滅門之後。宗門還是有剩下的東西的。雖然屋宇殿堂都給炸得不成樣子，但是扒拉一下，還是能找出不少寶貝來，這些資源的大頭自然又歸了玄天宗。

宋雪晴不是沒那個本事偷渡走整個炎火門的資源，只是炎火門那點底子，還不在她眼裏。

她的眼光早就被寶尊給養叼了。

她所得最有價值的就是那天火。再來就是呆在藏書樓時背人刻錄下的心法玉簡，幾卷古書。

心法是為了父親找的，既另辟了旁支家族，便要發展，必然得有一技之長。古書是留著自己研究，至於那天火……可以說是為了宋家，也可以說是為了宗門。

她做事還算小心，雖占了便宜倒也不至於叫人眼紅到發狂的地步，出手極有分寸。

仔細想想，她其實也沒得多大的好處，不過是占了地利的便宜。

玄天宗宗主若是知道了，背地裏恐怕要罵她黑心肝，炎火門能搜羅到多少好物？最難得叫她順走了竟然還敢說沒得什麽！

“你倒是心裏明白的很，”黃元寶看著她笑，她恍若少女一般的容顏上晶晶亮的表情叫他格外動心：“這些年說你是閉關，其實你一直都在炎火門吧？”

“……是啊！”宋雪晴點點頭，很光棍的承認了。這也沒什麽，不單只她去了不是麽？

既然都做了如蟊賊的舉動，大家就彼此彼此，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你啊……”黃元寶搖頭嘆氣，倒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對上她疑惑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為什麽不好好的呆在蜀山劍派？”她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誘人麽？

這話說的……難不成她這輩子還得當個宅女不成？

雖然好笑，宋雪晴心裏也警覺了起來，眉尖微蹙：“元寶師兄，你知道什麽？有人盯上我了？”

黃元寶沈默了一會，靜靜的看著她。

氣氛正凝重著，被她放出去到外頭自己玩兒的小火忽然一蹦一跳的跑了進來。

它大抵是還有些記得黃元寶，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如原本悠閑了，忽然飛快的繞過了他，躥到她的身側，扒拉著她的裙裾就要往上爬。可憐它身材“嬌小”，費了半天勁也沒能上去。

宋雪晴只得將它抱起來放在膝蓋上，這小東西今天倒是粘人的很。

小火卻並不安分，眼珠子亂轉。不知怎麽地，又忽地從她懷中透出半個腦袋來，兩只前爪巴在涼亭中的石桌上，一對兒紫紅泛著金芒的眸子迷茫的瞧著對面的俊朗青年，“吱吱吱”的叫起來。

寶尊翻譯道：“這是主人的配偶麽？他身上有種討厭的氣味。”有種兇手的味道。

配偶？

宋雪晴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向上翹起。偏這時候又不能真個的大笑出聲，只得強忍著……卻實在忍得難受，整張臉仿佛都抽搐了一般，看的黃元寶心生疑惑。

好在黃元寶不懂獸語，也聽不到寶尊大爺的翻譯，只以為她是想到了什麽，便笑道：“盯上你的人本也不少，只是這一次不同……我們宗主得了消息。樂無邪果然還活著，而且還在炎火門躲藏過一段時間……”

不是吧！宋雪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樂無邪魔修的身份已經得到確認，正好這一次樂青衣也死在了炎火門，倒是添了不少麻煩。門裏本打算以樂青衣為誘餌，引他出來的……”伸手揉開她眉心的褶皺。黃元寶說道：“不過我倒覺得沒什麽要緊，那樂青衣未必就真的是他的血親，聽說他就是死在魔修手中的。只怕是個幌子。再者魔修一向冷酷無情，既知道曝露了，會不會出現還不一定呢！”

不知為什麽，無論對誰都能面不改色的她，這會倒是有些心虛起來。

“……咳，那誰——怎麽死的？”

“我也不清楚，也是聽說。”黃元寶搖搖頭，擔憂的看了她一眼：“還好這回發現你身份的是姜師兄，換了旁人，你還想獨占天火……貪心可要不得。”

宋雪晴聞言一怔。

姜賢愚……竟然認出她了？還知道她偷藏了天火？

最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沒有揭穿她。還任由她拿走？

他金丹修為，天火對他可是有大用的！

“姜師兄為人方正。你不必太擔心，只是日後要小心些。”黃元寶看她楞楞的樣子，心底不知為何竟然有些莫名的擔憂，這種心情很是古怪。

“姜師兄……他怎麽認得我？”她明明變了樣子啊！就是身上的氣息，都不一樣。便是她親弟弟宋浩清不也完全沒認出來嗎？

“這個，大抵只有姜師兄知道了。”黃元寶心口一悶。垂下眼瞼，遮住了眸中的憂慮。他本身是十分尊敬姜師兄的，然而，卻又不希望宋雪晴對他關註太多，因此說道：“別多想了，姜師兄為人仔細，又有諸多手段，你偽裝的再好，也未必騙的過他，就當是偶然吧！”

宋雪晴抽了抽嘴角。

這種偶然……還是不要了吧？

別看她現如今在蜀山劍派地位極高，不知多少比她年紀大上不少的修士都要喚一聲“師叔”“前輩”，看似早已擺脫了前世的陰影，不再是那個需要小心翼翼謹慎生活的窩囊廢……但事實上，她也並沒有真正變得高端大氣上檔次起來。

仔細校對前生，她唯一的長進竟然是挖掘出自己劍修的天賦！

而且這天賦或許前世就有，只是她不曾發覺。

這樣的她，實在稱不上天才二字。

而面對真正的天才時，縱然她已然不在意姜賢愚，但心中難免還是會生出慚愧之感。

她是有多廢柴才會幾百年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天賦是什麽！

而姜賢愚，無論前世今生，都天資卓絕，叫人無比驚艷！

對比是如此的鮮明。

當然，黃元寶並不是來打擊她的，甚至在他眼中，他的雪晴妹妹也是一個天資聰穎的女孩兒，他為了追上她的腳步不至於被她落下太遠而更為刻苦的修行……即便後來他的堅持有其他因素的幹擾，但最初的最初，他只是想更靠近她。

“雪兒妹妹，你在想什麽？”看她暗惱的模樣，他忍不住問道。

宋雪晴微微一笑。

雪兒妹妹，晴兒妹妹，雪晴妹妹。

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定下一個對她的稱呼，總是隨意的叫她的名字，怎麽方便怎麽來，偏偏哪一個都聽起來溫柔多情，也難怪爹娘會誤會。

“沒想什麽。”她搖搖頭，自己也覺得可笑，她又何必非要和那種妖孽做對比，簡直是自找麻煩。“等你回去了，幫我多謝姜師兄，也請他繼續幫忙守口如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黃元寶胸口一滯。

姜師兄……也是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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