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霞在羅水煙處鎩羽而歸，心氣不平，便把左嵐贈丹藥之事當眾嚷嚷了出來。

左薇一聽就大怒，追問羅水煙，羅水煙支支吾吾言不盡實，左薇自然不依，便與羅水煙鬧了起來，乃至於廝打道一處，最後滅火的卻是執法堂的師兄，二人都被抓去執法堂面壁思過。

這事兒鬧的挺大，幾個對羅水煙有好感的男修瞬時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跟個女子計較這種事情他們是做不出來的，但短時間內，在這件事情淡下去之前，只怕沒有人會再搭理她。

柔弱的女子的確容易惹人憐惜，但若是太過朝三暮四，哪個男人也受不了不是？

竇霞被這變化震得發楞，不過是自己氣不過的一句話，便鬧騰到了這般地步，還驚動了執法堂的師兄，她才進內門便得了警告處罰，心裏一時有些發虛，看見宋雪晴便繞道走，同處一屋也不敢隨意走動，更沒了先前時不時想與她搭話的勁頭。

沒了隔壁那兩個捧高踩低的，竇霞也老實起來，宋雪晴的日子果然清凈不少，竇霞蔫了，慕華也不敢在宋雪晴跟前惹眼，做完事就乖乖的縮在耳房裏。

梅若蘭若有所思，看著宋雪晴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

“我不在門中，她們少不得要把氣出在你身上，你若是乖覺，就該曉得要避著些。”宋雪晴也不遮掩，當著梅若蘭的面說開。人在氣頭上自然不會多想，等冷靜了下來，自然知道源頭是在她這裏。雖說她們本身也都有責任，和好是不可能的，但難保她們不會為了出一口氣而溝壑一氣。那兩個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宋雪晴自然不會小看她們。

好在她馬上就要出門一段時間，也能避一避，不過梅若蘭卻是避不開。女人大多小心眼愛遷怒，梅若蘭與她牽連甚深。她們未必會輕輕放過。

“雲師叔，弟子明白的，您走後我就回外門閉關。”梅若蘭也不是死腦筋，當即說道。

煉氣弟子能一直呆在內門固然風光，沒人罩著卻是不成的。隨便哪個都能將她踩在塵埃裏。再也翻不得身。她要避開就只能回外門。借個閉關的名頭，哪怕是師叔也不能隨便打擾她修煉——眼皮子底下欺負欺負也就罷了，特地跑去踩人。就有點得理不饒人了。

宋雪晴見她通透，自然心裏滿意，又給了她兩小瓶黃蘊丹，一瓶五顆。這放在炎火門絕對是大手筆，就是金丹真人都未必能這麽賞賜身邊的侍女。煉氣期就吃黃蘊丹真的很奢侈浪費啊……築基弟子每個月的月例也不過就是五顆。

梅若蘭難免有些吃驚，又有些忐忑，這樣“重金”賞賜自己，莫非是想收自己當個心腹？

也怪不得她會這樣想，先前她雖然也得過丹藥。終究只是少量，何曾這麽大手筆過？畢竟“雲如花”根基不深，又才失去了優秀的妹妹，想必日子過的比從前要艱難許多，怎麽反而鋪張大方了起來？

對此，宋雪晴並不意外。也懶得解釋，何況她基本上也猜對了。

自家事自家知，她骨子裏有著小市民的卑微。從不是什麽世家大族出身，前兩世還飽受欺淩，可以說。這位從來都是別人眼裏的塵埃，前世進了玄天宗在外人眼裏才好了點。她的性格已經定性，養不出白富美的氣魄來，就算今生起點高了，在蜀山劍派養了幾十年，總算培養出那麽一點驕傲，卻依然得靠冷淡的氣質撐著。

所以她一旦撤去了冷漠的偽裝，就能迅速恢覆到原本的模樣，不然她能裝散修裝的這麽自然？雖然不是沒有一點兒破綻，但比祝橋那家夥可好多了，丫一身的傲氣怎麽也遮掩不去，為人再冷酷，也堵不住眼底的輕蔑，怎麽看頂多也就是個落魄世家的貴公子，跟散修一點兒邊都沾不上。好在他自己似乎也知道這個缺點，炎火門盛傳他是某個家族的私生子，雖然，沒有被主人公承認，但許多人暗地裏都將他當成了修二代，一般二般的不敢惹他。

其實想想，雲水瑤也是破綻百出，只是有她打掩護，又“深居簡出”的，才堪堪沒露出馬腳。想到玄如鏡給自己的第二個任務，宋雪晴苦笑了一把，心想這也算是完成了吧？至少讓她體驗了一把**絲的生活，雖然很短暫。

她不是真正的白富美，骨子裏永遠都藏著小家子氣，這也是玄如鏡從不將她列入接班人選的緣由之一——她這個弟子有機緣，有氣運，但唯獨沒有執掌一峰的氣魄。

沒有就沒有，宋雪晴也沒什麽看不開的，她就是個小人物，哪怕志向遠大，也改變不了出身。

所以，當她想收服一個人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靠砸錢。

對紅昭、翰塵如此，梅若蘭，當然亦是如此。

簡單點說，她是有點暴發戶心態的。

以前沒有的，後來有了，就想炫耀，想告訴旁人自己不在意了，很世俗的想法。

不過這一點點世俗被她藏得很深，好歹前世也是做過金丹真人的人了，總不能太沒氣質。她雖然做不到將那高深莫測的大家氣質刻入骨髓，卻也能模仿的有三五分像。

其實多少總有點不倫不類，但這個世上，有這三五分，就夠了。

光靠砸錢是換不來真心以對的，宋雪晴也不傻，她知道有一樣東西很珍貴，那就是真誠。

真誠，加上利益，再加上她幾百年積攢下來的那點看人的眼光，雖然寶尊總說她上不得臺面，但她卻覺得應該夠用了。她很少做選擇，但迄今為止，至少都是正確的。

三日後。

梅若蘭摸黑就起了，很快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番，放到了乾坤袋裏。這個乾坤袋也是大雲師叔給的，說是小雲師叔留下的，她留著沒用。炎火門的外門弟子一般用不起這麽好的乾坤袋，梅若蘭一點都沒嫌棄不吉利，很高興的收下了——修真界本來就不興這一套，殺人奪寶的時候，難道還會嫌棄寶貝是死人用過的麽？

大雲師叔說。聽說出雲峰能見到很漂亮的日出，她很想看看。梅若蘭估摸著她今兒應該會早起，所以她起的更早，或許可以陪大雲師叔看個日出再回外門。師叔們這一次狩獵妖丹的時間應該會很長，畢竟妖獸不會呆在一個地方等你去抓。還得找。算上來往的路程。最快也要半個月以後，她可以安心在外門修煉很長一段時間，而且還照樣能拿任務獎勵的靈石。

梅若蘭知道同屋的慕華已經醒了。只是沒動彈也沒出聲，但她已經會分辨裝睡和真睡的人的氣息了，她騙不過她的。不過梅若蘭也沒有說破，只當不知道。

她知道慕華很不甘心，因為她在大雲師叔身邊伺候的時候沒得到任何好處，而她一回來就得了更好的乾坤袋。她怎麽不想想，明明沒有人趕她，是她自己要走。

大雲師叔說不作死就不會死，有些人倒黴其實都是自己作的。她深以為然。

有些人自以為聰明伶俐，總是想占便宜，可大多數時候，都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得不償失。

關上房門的時候，她聽到了屋裏翻身的聲音。她輕快的哼了一聲，加快腳程向竹屋走去。

大雲師叔已經起來了。

此刻她站在竹屋前的空地下，微涼的月華傾瀉而下，鋪在她的肩頭。曲裾華裙被微風撩撥著，飄飄欲仙一般。就好像那種在高山上蟄居的隱士。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清冷又寂寞。

她忽然覺得，大雲師叔其實長得也不差，只是小雲師叔的容貌太靚麗，便襯得她平凡普通。

她暗地裏一直叫她大雲師叔，因為她心裏住著一個小雲師叔，即使那個人不在了，也依然活在她的心裏，彌久不散。

“雲師叔。”她輕輕喚了一聲，知道她能聽見，然後輕手輕腳的走過去。

“你來了，怎麽那麽早。”宋雪晴側過臉，看著她笑。

梅若蘭看著她，她聽的出來，大雲師叔的語氣是陳述，而非疑問。她肯定知道自己想給她送送行，就像那一次她給小雲師叔送行一樣。

她看著她的笑臉，黑暗中有些看不太清，但她黝黑的眸子仿佛流轉著光暈，似水波一般。

暗自覺得，那應該是悲傷。

是在懷念小雲師叔吧？她們感情那麽好，做姐姐的又是如此疼愛妹妹，怎麽可能不傷懷？便是她和梅若竹，如果梅若竹有朝一日突然沒了，她也會傷心的，更何況大雲師叔？

她的笑容，只是偽裝的堅強。

“雲師叔起的更早。”她也回以微笑。

宋雪晴不知道梅若蘭將她當成了強顏歡笑的傷心人，放出飛劍，裹挾著她往出雲峰飛去。

梅若蘭還不能禦劍飛行，站上飛劍的一刻，內心激動不已。

宋雪晴拿出來的只是普通的飛劍，十方劍太過惹眼，她可不敢大咧咧的拿出來。

她們起的有些太早，在曙色中等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才看到晨曦露出小小的一角。

淡色的光輝映著朝霞，從峰壑中躍出，光芒四射。過了好一會兒，仿若是在騰雲駕霧般冉冉升起，將眼前的晦暗逐一驅散。

光照著雲海，五彩紛披，燦若錦繡。

“好看嗎？”一道淡淡調笑的聲音驚醒看的入迷的梅若蘭，她恍然回過神來，才發覺周圍已是一片大亮。

大雲師叔正笑眼看她。

“好看。”她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弟子真是沒出息，不知為何，竟有些想哭。”

日暮雲起，日出雲散。

她在或不在，這天地，仍舊是這般情狀。

思及此，莫名便有些脆弱。

連帶的，煉氣四層的瓶頸，似乎都有些松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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