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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這些朝局密事,頭頭是道,蔣素娥說不震驚是假的,“梁太祖駕崩後,只留下一雙兒子,武王和文王,如今周昱昭是太祖一脈唯一的孫子!如果沒了周昱昭,即便皇位繼予武王,最後,還不是得回到太宗的兒孫手中!”

李眠兒早知外祖母是極聰明之人,無需自己多費口舌,便將其中利害關系捋順:“正是,因為周昱昭的存在,太宗皇旁遲遲不立儲,其居心委實叵測,如果他到了最後不顧手足之情,對太祖一脈仍要趕盡殺絕,不給武王退路的話,武王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而只有獨子的武王一旦成功繼位,為了防止後患,他很可能在一繼位後就傳位給兒子,讓太祖一脈將皇位傳承下去。

“哼,武王根本就不應該抱有幻想,別指望太宗老兒會乖乖地把皇位吐出來!他既想霸住皇位,還不會留下隱患!我看他,之所以留著武王至今,多半是因他早有察覺武王的實力不容小覷,若非如此,對武王,他定然不會心慈手軟!”蔣素娥分析道,絲毫沒以為自己說話的對象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這麽看來,武王還真是深謀遠慮,如果他當初只想著安分守己,偏安一隅,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李眠兒點點頭,深以為然。

“既有這一層關系,那去年太宗老兒為何派周昱昭來南疆?還讓他同彭旭升那老廢物搭檔?”蔣素娥年紀雖大,可思維仍然十分敏捷縝密。

“其實您忽略了,去年一道來南疆的還有軍師湯宗亮!”李眠兒知道蔣素娥的意指,“彭旭升是個廢物,不過湯宗亮卻是個軍事大才,兼且他還是太宗安插在彭旭升幕府中的人!”

有關彭旭升還有湯宗亮的事,還是李眠兒月前在雲臺山時從石洵等人口中聽來的。

“那又如何?”蔣素娥皺眉追問。

“太宗派彭旭升和周昱昭二人前來南疆,照如今看來,他原指望能一箭雙雕的,想著借此拔掉彭旭升,同時也能將臟水潑到周昱昭的身上!只要有湯宗亮在,不管這二人如何搗騰,總歸在戰事上,大梁不會虧到哪裏去!只是事情的進展,似乎並不如他的意!”李眠兒聲音輕巧,吐詞清晰,條分縷析。

蔣素娥一邊聽的同時,一邊在心裏越發止不住得驚訝,驚的倒不是大梁的這些骯雜事,而是外孫女年紀不大,卻生得恁樣玲瓏心思,面對如此錯綜覆雜的關系,她能理得這般清楚,倒真是難得!

李眠兒沒有註意到她外祖母的神情變化,還在繼續道著:“太宗當初想是低估了南秋的戰鬥力,也低估了……舅舅……的指揮力。”

李眠兒適時地改口稱秋尼爾嘉為“舅舅”了,不知他本人知道了會作何反應,念頭一閃而過,她接著往下說:

“太宗,他反而高估了彭旭升的混帳力,一上來,大梁就被打了個滿頭悶,損失慘重!而失敗的惡果,連京都都聽到傳聞,皆因彭旭升一意孤行。至於周昱昭,因為巧妙地籠絡住人心,沒有給太宗留什麽把柄!即便他後來想臨時換人,可周昱昭帶兵能力有目共睹,包括湯宗亮也不得不服,後來,迫於戰事著想,他才提周昱昭當了主帥!結果……就是彭旭升確實被拔掉了,不過周昱昭卻因此聲名大噪、軍威赫赫!!”

這麽長的一番話說下來,李眠兒不覺有些口幹,可是為了說服外祖母,這些話還非說不可!

第一百九十七回巾幗何需讓須眉(九)

“眠兒,你同外祖母說了這許多,無非是不想隨我回南秋是不是?”蔣素娥看著李眠兒發幹的雙唇,說著轉身到茶幾上端了盞茶過來。

李眠兒楞楞地接過,不知該如何回話,她實有些不忍心拒絕外祖母。如若此別,下一次相會又不知在何時!

“我可以不強留你,可眼下這境況,你預備如何替自己扳回一局呢?”蔣素娥語調平和,話中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李眠兒心裏著實感動,這樣一來,懇請外祖母退兵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周昱昭待你能到什麽程度,我暫時弄不清楚!即便他一心信你護你,然眾口鑠金,難保將來他能堵住眾人悠悠之口!”蔣素娥就事論事地給李眠兒分析利害。

沒有見著周昱昭的面,無法當面問明白,李眠兒此時對於周昱昭的打算也是不得而知。

或許,他是真的信任自己吧!相信自己能夠應付這個局面!除此,李眠兒實在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她不相信周昱昭能那般疏忽,讓南秋輕易劫了自己;她也不相信周昱昭是那樣瀟灑,置自己於敵營不屑一顧;她更不相信周昱昭會那麽粗枝大條,不給自己鋪好退路。

不再猶疑,李眠兒鼓足勇氣,扮起說客的角色來:“外祖母,您真心打算與大梁這麽僵持下去麽?”

蔣素娥聞言一怔,眨了眨眼:“眠兒,你不會是想勸外祖母退兵吧?”

李眠兒不想外祖母如此直截了當地道破自己的目的,遂而幹脆也不再拐彎抹角:“其實,南秋和大梁僵持在這個小縣城如此之久,始終決不出個勝負,只因為雙方都清楚對方的實力雄厚。不能硬碰!可這廣淵縣地理環境擺在這兒,又兼雙方主帥都是博學之才,哪方都撈不著好!與其這麽無謂地耗在這裏,倒不如講和——”

“眠兒——”蔣素娥出言打斷李眠兒,神情嚴肅,“外祖母只問你,你是不是周昱昭派過來的?”

李眠兒聽罷,輕聲囁嚅道:“是,也不是!”

蔣素娥有些糊塗:“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麽叫是。也不是?”

李眠兒深呼一口氣,頗有些無奈:“外祖母,實話說。我是真沒有想到會被舅舅成功擄來這裏!也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碰到您!所以如果您問我,是不是周昱昭使得計謀送我來這裏?我可以回答,不是!”

蔣素娥聽了這話,表情隨即為之一松,緊接著又問:“那‘是’又作何解?”

李眠兒看到外祖母臉上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舌頭不由滯了滯,可咽喉一滾,終還是把腹中的話說出口:“外祖母,雖然……此前我沒有得到周昱昭的授意,但我……我的立場……”

“是向著他的!”蔣素娥冷冷地接道,“你不怪他對你保護不周。也不怪他至今不設法來營救你,反還替他說話?”

“我……”李眠兒眼睫輕閃,突然她雙膝著地。唬了蔣素娥一跳。

“眠兒,你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說話!”蔣素娥忙伸臂彎腰拉扯李眠兒的雙肩,試圖將她扶起。

“外祖母,請恕眠兒不孝!”李眠兒的上半身子在蔣素娥拉向她的肩膀時往後避了避,是以蔣素娥這一拉沒有拉動。

“眠兒——”蔣素娥見李眠兒執意不起。知她有話說,便直了身子。隨她便了。

“身為大梁人,在來這裏之前,我自然是希望南秋能不戰而退,這樣大梁可以少折些兵力!”李眠兒膝蓋伸得直直的,上身也立得筆直,微擡下巴,迎視著蔣素娥,“然而到了這裏,不想竟得與外祖母相認,我更加希望南秋和大梁能避免最後的交鋒!”

縱使進退維谷,縱使難以啟齒,縱使於心不忍,可自己如若不爭取,那麽此行即是白費。

李眠兒心內糾結掙紮不已。

此時,擺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有兩種結局:一種,外祖母不會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而是堅持她原先的決定,繼續同大梁耗下去,同時將自己強行帶去南秋,避免自己回到梁營遭受非議;另一種,外祖母成功為自己所說服,且又憐惜自己的處境,於是決定與大梁和解退兵。

毫無疑問,李眠兒押得是後一種結局。

至於這個局面的始作俑者,周昱昭,無疑也是押得後者。

蔣素娥紅唇緊抿,腦中思緒亂轉,其實她又何嘗想啃這塊硬骨頭,打這一場硬仗!

只不過去年辛苦取得的戰果就這麽付諸流水,實在心有不甘!

“眠兒,你先起來,書案上有紙和筆,你一會兒給你娘遞封信過去!下午我再來看你!”蔣素娥擡手虛扶了下李眠兒,又轉頭瞥了眼書案,便退後一步,然後視線在李眠兒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轉身朝房門走去。

聽此,見此,李眠兒的心禁不住一沈,垂下眼眸,在聽到門關了又合的聲音後,她上半身撐不住地朝地上一耷拉。

可想到外祖母臨走時關照她的事,李眠兒重又站起,來到書案前,揮筆寫就一封書信。

好歹,娘親會因為這封信高興許久吧!

依著老方法,喚來一路跟隨她而來的蒼鷹,將信綁在它的腳上,再眼瞅它載著自己的信往北方飛去。

午飯,阿倫還是照常送過來,不比前兩日來得清減,也不比前兩日豐盛,李眠兒食不知味地草草用過午飯,然後就一直靜立在窗前。

她不知道,就在她窗子對面的主廳內,秋尼爾嘉正與蔣素娥進行激烈的爭辯。

“退兵?”秋尼爾嘉難以置信,“母後?”

“爾嘉,我本來就有此意,這仗,我們本來也耗不起了!”蔣素娥坐在梨花木椅內,,除了嚴肅沈靜,面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

“母後,您該不至叫一個小丫頭牽著鼻子走吧?”秋尼爾嘉一臉憤然,指著李眠兒所在的屋子,質問起他的母後。

“爾嘉,你這是什麽口氣?什麽叫我被一個小丫頭牽著鼻子走?”蔣素娥一拍桌子,從椅中站起,臉色有些不好看。

“那您為何突然想起要退兵?”秋尼爾嘉劍眉挑得老高,“母後,那丫頭到底什麽人?值得您這般重視?”

“退兵一事與她的身份無關!”蔣素娥矢口否認,“還有一件事,我過來這些天一直沒同你提起!”

聞言,秋尼爾嘉近前一步:“什麽事?”

“魯才親王這一年來,趁著我們將註意力集中在邊境,全力對付大梁的間隙,暗中招兵埋馬!據我得來的消息,他的布署已小有規模!”蔣素娥緩緩坐回椅中,一邊說一邊拿手揉捏眉心。

“魯才親王?”秋尼爾嘉對這消息似乎並不買賬,“他的人馬早在幾年前就被我絞得差不多了!短短一年時間,他能成什麽氣候!”

蔣素娥斜睨著秋尼爾嘉,從鼻腔中傳出一聲冷哼:“如果我們接下來的一仗出了差池呢?你手下的主力眼下都陷在這個小縣城裏,而京城只留下小部分陣守,萬一魯才親王有變,你拿什麽震住他?”

“那母後也該等兒臣將此事打探屬實後再行決定阿?”

“既定事實之事,你再打探也是這麽個事!”蔣素娥言之鑿鑿,“若因小失大,為了顆芝麻粒而丟了個大西瓜,最後弄的得不償失,到頭來,豈不虧大了!”

母後言辭自信,而秋尼爾嘉又未經查證,他無法得知母後所說能有幾分真假,低頭沈吟片刻後,他擡眉,嘴角微勾:“那母後,您預備如何處置那個丫頭?”

蔣素娥斜瞟了眼自己的兒子,反問道:“你以為如何處置她比較妥當?”

“總之不能把她還給大梁!”秋尼爾嘉沒有正面回應。

“呵!我的兒子也有此般糊塗的時候!”蔣素娥語含譏誚。

聞言,秋尼爾嘉隨即閃過一抹不自在,不過轉瞬間,他似悟到了什麽,臉上很快就恢覆自信的容光:“母後,糊塗的不是兒臣!兒臣以為退兵回南秋的路上,可以拿她做人質,謹防周昱昭的小人之舉!”

“你偷偷摸摸、不聲不響地棄城而走,擱誰身上,誰都要乘勝追擊,對你耍兩招小人之舉!”蔣素娥搖了搖頭。

“那依母後的意思?”秋尼爾嘉被母親一番奚落,委實有些失面子。

“這個我自有主張!你只去妥善安排退兵一事!”蔣素娥四兩撥千斤,將這問題避過。

“母後,請恕兒臣不從!”秋尼爾嘉見母後左一次右一次閃爍其辭,不願正面回答有關被自己擄來的那姑娘之事,直覺母後退兵一事十之**與那女子有關。

“爾嘉!”蔣素娥一聲厲喝。

秋尼爾嘉低頭躬身,卻遲遲不願領命而去。

“爾嘉——你是不是以為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蔣素娥對養在自己跟前的一雙兒女自小嚴厲,不管是秋尼爾嘉還是秋尼霽曉一直都畏懼她。

此時,見母後動怒,秋尼爾嘉只能硬著頭皮死扛著,不願服軟!

秋尼爾嘉確信,母後前後判若兩人的反差,定與那姑娘有關,否則,一向出手狠辣的母後,斷不會在這種時候將最關鍵的一座城池拱手讓人!

第一百九十八回巾幗何需讓須眉(十)

蔣素娥見自己兒子一勁低眉躬身,只不願退下,心下暗嘆一聲,然面上卻是一凜:“爾嘉,你——”

“除非母後同兒臣說清楚!”秋尼爾嘉擡眸慢聲說道。

蔣素娥目不轉睛地對上兒子探過來的視線,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他生的這股執拗性子,與自己自小對他的教育分不開幹系。

可若他逆來順受、言聽計從,也就不是自己的兒子了。

想及此,蔣素娥面容一緩,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椅中,溫聲道:“爾嘉,這件事母後自有主張,眼下不便告知於你,待日後時機到了,母後自然言無不盡!”

秋尼爾嘉聽母氣口氣松緩下來,身板也隨之舒展,言辭懇切:“母後,兒臣之所以不放心,只怕您遭了周昱昭那小子的道兒!”

“這個你放心,母後心裏明白得狠!”蔣素娥點點頭,“退兵一事,仔細想來,其實也不為一個明智妥當的選擇!”

說著蔣素娥輕嘆一口氣,站起身來,步至兒子身前:“《謀攻》有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次攻城!硬碰硬地攻打城池乃用兵打仗最下之策,咱們決心同大梁拼個兩敗俱傷,與南秋實在毫無半分好處!細算起來,還是地大物博的大梁更勝一籌!”

“母後,這只是眼下一時的情況,我們南秋耗得起,耗不起的是大梁!用不了多久,大梁不戰自亂,屆時,我們趁其危,便可一舉重奪邕州!”秋尼爾嘉仍不甘示弱,還在試圖急切地勸解。

“話初我同你已經說過了,南秋也耗不起!我必須先把你的皇位保穩了。然後再談其他的!”蔣素娥眼中精光一閃,“為了幫你爭下這儲君之位,我可是費了老勁,若因一時大意而生出意外,豈不前功盡棄!”

聞言,秋尼爾嘉閉口,不再駁辯。

“母後決定退兵,賣給周昱昭一個面子,還考慮到另一個深層次的原因!”蔣素娥邁開腳,擦肩繞過兒子。立到他的背後。

“什麽原因!”秋尼爾嘉轉過身子,問向母後的背影。

“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於南秋來說,周昱昭,便是這樣一個不要輕易將他得罪死的敵軍!”蔣素娥目光悠遠。

母後原就出身官家。從小熟讀經史子集,而兵法亦了然於胸,這才在後宮中後來居上,從名不經傳的侍女一躍成為手握重權的南秋皇後。

是以,秋尼爾嘉對母後隨口拈來幾句兵法並不覺驚訝:“母後說得不無道理,誠心講。兒臣對周昱昭也是佩服得緊!可咱們南秋總不能因為他一人之力,自此就畏了大梁吧!好歹此前,我們也是戰果壘壘的!”

“你那不過是鉆了大梁的空子。若大梁起先就任命周昱昭為主帥,你今天還有機會說這句話?”蔣素娥轉過臉來,挑眉質問兒子,她下面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年紀輕輕的周昱昭眼下才只是個主帥,如果將來他萬一當真做了大梁皇帝。十個南秋怕也難敵他一個大梁!

“母後何苦說這些,徒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秋尼爾嘉聽了母後的話。心裏大不爽,“早在去年,我們就與結了梁子,難道這一退兵,他便能記著我們的好,一笑泯恩仇?”

“原先結的梁子,得算在梁太宗那老兒的身上!他個老東西,倒不可懼!”因為唇脂有些脫落,蔣素娥原本鮮紅的雙唇色澤淺了許多。

梁太宗不可懼,周昱昭可懼?一君一臣,母後如何將他二人放在一塊比較了!

秋尼爾嘉俊眉一蹙,陡然間,心頭大震:“母後,您的意思?”

“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我們只管拭目以待!”蔣素娥斜睨了兒子一眼,緩步踱回椅前,撩擺坐下,然後接著道,“如果大梁沒了周昱昭,以前我們能打下廣西幾個州一回,就能有第二回!如果周昱昭將來成了氣候,有了這次交情,南秋則還有個籌碼在手中!”

聽此,秋尼爾嘉眉頭蹙得更緊,難道周昱昭還有什麽氣候可成?他不過一個親王世子而已!相較於楚王、陳王等嫡親的幾位皇子,他能折騰出什麽氣候?

秋尼爾嘉止不住納罕,母後這兩日並沒有做什麽動作,她何以沒來由地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唯一可能的消息來源就是被自己囚禁的那個女子。

這麽一想,秋尼爾嘉決定不再追問,躬身退出廳門。

兒子走後,蔣素娥一人在廳裏又待了足足半個時辰才離開。

而李眠兒在房中左等右等,直到申初也沒見個人前來,索性坐到書案後頭,隨手從案上挑了本顏真卿小楷,照著練起字來。

寫了沒一會兒,將將要寫滿一頁紙時,忽聽頭頂傳來瓦片聲響,李眠兒忙放下手中的筆,迅速隱到拐角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頂。

誰人伎倆恁低劣,弄出這麽大動靜!

一片、兩片、三片磚瓦被相繼揭開,一束陽光順著洞口斜斜地射進室內,李眠兒雙手握拳,脊背挺得筆直,腳下運足了氣,隨時準備閃身!

頭頂安靜下來……

不一會兒,從那洞口中,晃晃悠悠地垂下一條毛茸茸、金燦燦的猴尾巴。

見之,李眠兒渾身為之一松,呼了口氣,唇角抿出幾天來第一抹發自肺腑的笑容。

“金川——”李眠兒跑到洞口正下方,仰頭喚著金川。

金川卻不急著跳下來,而是撅著猴屁股將揭開的瓦片一片片地重新覆上,然後才得得瑟瑟地掉頭對李眠兒做了個鬼臉。

李眠兒會心一笑:“你快下來!”

於是金川松開握在房梁上的兩只爪子,嗖地一下整個身子直直地朝李眠兒的懷中墜落下來。

李眠兒不防懷中突然多出個又沈又毛的家夥,差些驚叫出聲,好在金川曉得分寸,控制了力道,否則他這一墜,自己定要被砸扒在地不可。

“金川,你怎麽……才來?”李眠兒乍見金川,難抑內心的歡喜,可忽地一轉念,便由喜作嗔。

金川手舞足蹈地胡亂解釋一通,李眠兒見他滑稽的模樣,只掩嘴輕笑,也懶得仔細管他到底說了些什麽。

“是他派你來的麽?”李眠兒費力地將金川挪到書案上,偏頭悄聲問他。

金川兜手抓起李眠兒剛才寫字的毛筆,一邊左瞅右瞅,一邊點了點頭。

“讓你救我回去?”李眠兒雖知自己問得有些不著邊,可還是這麽問出了口。

金川一心二用,眼睛瞅著筆桿,腦袋則是對著李眠兒搖了搖。

李眠兒見了,翻一翻眼,粉唇微嘟:“那,你來做什麽?”

金川擱下手中的筆,雙手在胸前抱了叉,意思他是來保護自己的。

“噫,現在才來保護我,不覺有些晚了麽?”李眠兒斜斜地覷著金川,溫溫地低嗔。

不料金川竟是給她扭捏得來了一個搖搖猴肩。

李眠兒頓時“撲哧”一笑,伸手在金川的腦袋上愛憐地揉上幾揉:“你這一招是從哪兒學來的?”

兩人親昵地說著話,不覺時間過得很快。

約摸酉初時分,金川忽然警覺地站直身子,靜候了瞬時,然後一個招呼也不打地徑直躥到了屏風後面。

李眠兒猜知外頭有人來了,便整了下衣裙,坐到書案後面,提筆將方才尚沒有寫完的一頁紙寫滿,手中的筆還沒得及擱下,只聽門響啟了。

蔣素娥領著阿倫和阿月走進室內。

李眠兒即時起身,原地先見了禮,然後才迎上前去:“外祖母!”

“嗯!”蔣素娥親和一笑,“寫什麽呢?”

“也沒寫什麽,練練字!”李眠兒據實回了話。

“阿倫,阿月,給穆姑娘換裝!”蔣素娥點了點頭後,微微側頭對身後兩人吩咐道。

李眠兒心頭一跳,忙轉眸看向阿倫兩人,這才發現她二人手中皆捧著圓盤,盤中擺放有衣飾。

外祖母,她這是什麽意思?

即便他們母子三人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可外祖母應曉得自己眼下是女扮男裝的身份阿?

將自己扮回女裝,外祖母要做什麽?她決定不顧自己的意願,準備把自己帶回南秋麽?

“外祖母——”李眠兒身子朝後退了一步。

“眠兒,你先把衣服換上!外祖母有話同你說!”蔣素娥見李眠兒的眼神縮了縮,知她有些慌神,於是出言寬慰。

雖然心裏沒底,可此時也別無選擇,李眠兒聽任阿倫和阿月給自己換了身雪白衣裙,又把自己的頭發放下,簡單地將劉海均分到耳側,然後在腦後紮了個結。

妝罷,阿倫和阿月忍不住驚嘆,看看她們的皇後娘娘,也是一臉驚艷。雖之前見過此女男裝扮相時就非常不俗,但在看到她回歸女相時,仍然被驚艷了一把。

本就明膚雪肌的李眠兒,被一身雪衣襯托,愈發顯得風姿清絕、氣韻天成,叫人見了移不開眼。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風華,應是與生俱來、渾然天成的,蔣素娥看著眼前的女子,試圖透過她,想象自己女兒成人後的樣子。

“眾人皆說我長得像娘親!”李眠兒見外祖母眼眶漸有濕意,曉得她定是想娘親了,便這般說出口。

聞言,蔣素娥欣慰地點點頭,然後眼神示意阿倫和阿月退下。

二人利索地領命,退出房間,帶上房門。

第一百九十九回巾幗何需讓須眉(十一)

蔣素娥溫和地看了一眼李眠兒,然後緩步踱至書案前,拿起桌上李眠兒寫的字,偏著頭瞅了瞅,輕笑道:“柔中帶剛,秀外慧中,果然字如其人!眠兒,你的字透著股你的性子!”

聞言,李眠兒來至蔣素娥的身側,抿唇而笑。

蔣素娥側轉身子,面向李眠兒,上身微微後仰,將李眠兒上下打量,眼中含笑:“眠兒這樣貌,怪道一向眼高過頂的周昱昭會對你傾心!”

聽外祖母提及周昱昭,李眠兒面上一紅,輕輕頷首。

蔣素娥的目光並沒有因為李眠兒的羞臊而收回,依舊在她的身上流連。

“眠兒,外祖母給你換回女裝,是有些忠告要同你說!”蔣素娥拉起李眠兒的手,往坐榻踱過去。

李眠兒面上一愕,反應過來,急忙應道:“眠兒謹遵外祖母教誨!”

“我們生來是女兒身,這是註定的,改變不了的!”蔣素娥坐下後,替李眠兒捋捋耳際的鬢發,“可女兒身,照樣可行男兒事!巾幗何需讓須眉?”

李眠兒原以為外祖母會說一些有關取舍之類的道理,不意她會同自己說這些。

“在周昱昭的軍營中,你一直女扮男裝,你以為無人可識,一切便皆穩妥無憂了麽?”蔣素娥漸漸變得語重心長,“錯!這麽做下去,到頭來,你只會是一無所獲!名沒有,利沒有;相反,名可能會壞,利可能會丟!”

李眠兒額上兩條眉骨忽地一抽,自從隨周昱昭到了兵營,她至今還沒有想過“名”和“利”這兩樣東西呢!盡管自己心裏一直念想著有朝一日能與周昱昭比肩而立!

外祖母此言極是,如若自己只這麽不聲不響地、默默無聞地站在周昱昭的背後,那麽自己永遠不過他身後的一個小侍衛。倒要什麽時候才能正大光明得與他平起坐呢?

“就拿這次的事來說,你失蹤了,梁營那邊究竟有誰在重視?即便周昱昭是在意的,他又該以什麽理由來勸服將士來營救你?難道為了一個小小的侍衛,他要置全體將士的安危於不顧麽?”蔣素娥不知道她只一句話,李眠兒已被點透,卻還在仔細地分析利害。

李眠兒有些心頭紛亂,眼睛定格在外祖母薄薄的雙唇上。

蔣素娥說到此,稍嘆一口氣,動作極輕地放開李眠兒的手。起身離開坐榻,緩步往室中心踱著,快到窗邊時才止住。轉過身來:“眠兒,我已經安排下去了,明日一早天一亮,我們就帶軍離開廣淵縣!”

李眠兒一聽,驀地站起來。這一刻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外祖母竟真的決定退兵了:“外祖母——”

蔣素娥頗有些無奈地露出一抹笑容:“所以,你必須好好地利用這次機會,高調地樹起聲望!進而你從明日起,於梁營中再不要縮首縮尾!”

越聽,李眠兒的心情越如波濤般洶湧。起伏不定,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只囁嚅著喚聲:“外祖母——”

蔣素娥背窗而立,看著李眠兒幾欲落淚的神情,眼眶也禁不住泛起濕意,她自己也納罕,何以面對爾嘉和霽曉時。總能狠得下心來。

可每每想到與自己失散的蕊兒,就恨不得掏心窩子給她。

因而在得知眠兒確是蕊兒的女兒後。再見時,她發現自己的心就開始變得軟扒扒的,多年來在皇宮中歷練出的鐵石般心腸也屢屢繞指。

“其實,退兵一事我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也不全為你!你也不必過於內疚!”蔣素娥出言寬慰,“若你還是覺著不過意,你就權當這是外祖母送你的見面禮!”

李眠兒強忍心頭的酸澀,狠狠點點頭。

“呵,不知這一別後,什麽時候才能重逢!”蔣素娥聲音低落,掩不住地傷感,“你必須得好好活著,我還指望將來你能帶你的母親過來南秋看望我呢!”

“外祖母——”李眠兒一聲喚完,便掩口飲泣。

蔣素娥仰頭用力眨眨眼睛,伸手從腰間掏出帕子,朝李眠兒身前趨近:“先擦了淚,我不便在你這多待,今晚,你自己得好好謀劃謀劃下面的事!我待會兒會派人放出風聲到對面去,就說周昱昭派了他的貼身侍衛前來南秋兵營當說客,且這位說客還是個女兒身!”

外祖母的想法與自己的恰好不謀而合,李眠兒知道這種時候不是傷懷的時候,便抹了眼角的淚,凝神細聽。

“爾嘉兄妹還不知你的真實身份,明日一早我也不再特意過來同你道別!和書我會叫人送來給你!”蔣素娥突然面色沈下來,“有一件事,你務必確保——”

“外祖母,眠兒以性命擔保!絕不讓您回南秋的路上出現意外!”不及蔣素娥把話說出來,李眠兒已明白她的擔憂。

蔣素娥點點頭,提步往朝門口走,走了幾步忽地轉身,定定地看著李眠兒:“記住外祖母下面這句話,只要外祖母還有一口氣在,南秋便永遠有你和你娘的一席之地!”

語畢,伸手拉了門閂,頭也不回地跨出門!留下李眠兒怔怔地立在原地。

金川在聽見門合聲之後,刺溜一下躥出來,在見李眠兒黯然神傷的樣子時,很識時務地蹲在李眠兒的腳邊,不動不鬧。

許久之後,李眠兒才平覆心情。

正如外祖母所說的,下面自己還有許多事要準備,許多頭緒需要整理。

最重要的,明日上午,就可能會面對周昱昭,自己必須打點好心情,因為還有一筆賬需要同他好好算一算。

這一夜,李眠兒徹夜未能成眠,不只自己心頭盤著事,還有室外不斷傳來整頓兵馬的動響。

南秋撤兵撤得比蔣素娥所說得還要早,天還沒亮的時候,便可聞見龐大的兵馬隊伍往西漸行漸遠。

李眠兒聽著整座城樓慢慢變得空寂,心裏面沒有覺得激動,也沒有覺得欣喜,更多的是與這座空城一樣的空寂。

就在她以為城中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之時,她的房門忽然響起叩門聲。

李眠兒探詢地同金川對視一眼,金川會意,隱了身形。

李眠兒本就和衣而臥,這會也不用更衣,直接就從床榻上爬起來,繞過屏風,來到外間,一步一步走向門邊,隔著門,她悄聲問:“是誰?”

外面一陣靜默,可李眠兒直覺外面分明還立著人,於是她不再出聲,保持原地不動,只等待那人回話。

約摸小半晌過去,門外終於有人應話:“是我!”

聞聲,李眠兒身子縮了縮,說話之人是南秋皇太子秋尼爾嘉!

退兵,這麽重要的事,他不要親自帶隊麽?他不怕生有意外?

雖知道他算起來還是自己的舅舅,然他不知道這層關系啊,誰知他這會前來打得什麽主意?

李眠兒心想著還是不開門算了,可想到人家不會硬踹開門啊?

又想到外祖母昨日下午說,會派人送來和書,難保她老人家不是派的秋尼爾嘉。

踟躕再三,李眠兒終是硬著頭皮,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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