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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相鄰而坐。

“那酒可還要?”一坐下,王錫蘭就迫不及待地追問周昱昭。

將頭朝椅背沿上一仰,周昱昭只斜眼瞟了一下王錫蘭,沒有接話。

“說說看,你今兒個到底怎麽了?”

周昱昭兩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懶得動彈。

“是不是人家姑娘不理你了?我早就說——”王錫蘭的臉上剛要豐富多彩起來,見周昱昭又摞過來一個眼色,忙將語氣收斂,“我早就說,你這樣一走大半年,什麽信沒有,人家要是能高興才怪哉!”

王錫蘭跟真的一樣,在那自猜自測,周昱昭雖覺好笑,然心頭一直似有塊石頭擱在上面,致使他這會是如何也笑不出來。

“你想想,她現在可不是去年那個剛出廬時的小丫頭,名不見經傳的!”王錫蘭說了這些話,周昱昭又沒有出聲反駁,只當自己喵對了,一時說得興起,幹脆從凳上站起身,“如今人家可是享譽京都的!更要緊的是,還有皇帝在後給她撐腰!前日聽你說,長公主是不是也對她另眼相看了?你瞧瞧——嘖嘖嘖!”

周昱昭偏過頭,看向正站在自己身側滔滔不絕的王錫蘭,不由皺了皺眉頭,這人明明已經成親了,怎麽仍這副樣子,偏他身邊的人對他還都服服帖帖的。

就拿前天晚上,紫熙公主對待王錫蘭的舉止神情來說,若說她全然是裝的倒也不像,至少還是用了心思的。

王錫蘭瞥見周昱昭凝眉思索,以為他正在仔細琢磨自己的話,忙再接再厲:“再說,你這次南下又不知多久才回京。可人家堪堪已入待嫁之齡,怕是不準備這麽名不正言不順得跟著你了!”

周昱昭聞言自嘲一笑,重新仰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神色憂憂。

王錫蘭湊近了:“依我看,你不如索個美麗的南秋國公主回來做夫人,學我當個駙馬爺!”

“你還是自己做吧!我回去了!”周昱昭實是聽得心煩,從座上彈跳站起,整了整衣擺,便大步踏出。空留王錫蘭一人呆在原地,緩不過神。

******

惠行領著長公主一行出了大殿,正往東邊閣樓走去。剛出殿門不遠,就見陳王只身一人慢悠悠地踱將過來。

“侄兒,給皇姑母請安!”陳王臉上帶笑,“皇姑母,您這是吃午齋去?”

“哦。是勵玟來了阿!本宮剛剛還使了人過去尋你來!”長公主沖陳王招招手,“勵玟,你走近前來,跟隨本宮一道吧!”

陳王臉上笑容依舊,上前伸出小臂,扶起長公主。而濃眉下的眼梢則是無意沒意地瞟了眼正立在另一邊扶著長公主的李眠兒。

李眠兒自見到陳王的身影起便頷下首低斂眉,一直目視腳尖,就連給他行禮請安時也沒有擡頭。

長公主不動聲色地將陳王和李眠兒二人的神情瞄在眼裏:“勵玟。今日怎麽也過來這相國寺了?”

“回皇姑母的話,侄兒最近睡眠不太好,今日逢休沐,就過來寺裏聽聽禪、誦誦經,想著這樣許能靜心安神。有助侄兒睡眠!”

“呵!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本宮聽著怎麽覺得有些個不順當呢!”長公主說著。咧嘴一笑,轉頭覷向陳王,“休沐?你打從何時起開始每日按時上朝了?”

“皇姑母,您這是身居後宮,心在內廷啊!侄兒那點子事,怕早就瞞不過您的法眼了!”

“就你小子鬼心眼最多!平日裏頭沒事的話,留在府上多陪離蕊,這些年,也虧得她能忍受你這脾性!”

“皇姑母教訓得是!下午回府,侄兒就一心專陪她!”陳王答應地相當爽快。

長公主聽了,面上佯作嗔狀:“你就會嘴上哄本宮開心吧,應得倒利索得狠!怕是一轉身,就拋諸腦後去了!”

一行人轉眼到了東閣大院,長公主一路走,一路同陳王說著話,只是從她嘴裏講出來的,句句不離說教。

眼看前頭就是高大的堂門,陳王忙借機岔開話題:“哎——皇姑母當心腳下,這寺廟裏的門檻啊,皆築得高高的,經過時需格外留神!”

被陳王一提醒,長公主視線轉盯著腳下,小心翼翼地擡起腳跨至堂內,這一打岔,她還真就忘了繼續教育陳王,反同惠行方丈嘮起話來。

沒了長公主左一句右一句地查問,陳王長吐一口氣,挺起脊背,側過臉毫不避嫌地不住打量另一邊的李眠兒。

感覺到陳王放肆的目光,原本心境就不太平穩的李眠兒,更覺煩躁,表面上看不出什麽,可暗下裏不知將陳王咒了多少遍。

有陳王一直在側,中午的齋飯李眠兒自然吃得不鹹不淡,原想吃完飯,各走各的,一切就會好起來,誰知陳王竟然十分厚顏無恥地請求長公主允他搭個順風車,更讓李眠兒意外的是,長公主最後還讓陳王給說服了!

李眠兒卻也沒法,只能不聲不響地服伺長公主去西邊閣樓裏稍事休息,消消食,完了就回宮去。

******

武郡王府,今日這頓午膳相較往日實是熱鬧非常,只看武王妃王鈺臉上的神采就可知一二。

“昭兒,上午時,文王和王妃就特意趕過來了,你好容易回京一趟,趁這機會,大家夥一起吃頓團圓飯!”

周昱昭幾近晌飯時分才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同文王寒暄幾句,就被王鈺招呼著用膳了,遂而一開場,王鈺就對著周昱昭如是說。

文王呵呵一笑:“昭兒明日就離京南下,做叔嬸的自然要過來給他踐踐行!”

周昱昭心下十分感動,眼前幾人是他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至親,即便為了他們,他也要努力頑強地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出一番精氣來!

心裏這麽想著。周昱昭手上已經敬完文王和王妃各一盅酒,然後又敬了自己的父王母妃。

王鈺濕著眼眶將杯中酒飲盡,放下杯子,夾了些菜放至周昱昭的盤中,見此,周昱昭立等拿起筷子,將菜夾起,一一塞入口中。

王鈺欣然一笑,轉頭招呼文王夫婦喝酒用膳。

“昭兒此去,需多久能回?”文王話一問出口。武王在周昱昭開口前,眼神貼身管事領著侍女們先行退下。

待侍人都退下後,周昱昭看著文王。語氣特地放得輕松:“回叔王,昭兒這次南下,需得徹底打敗南秋,才能回京!不過依昭兒看,最遲會在年前結束這場戰爭!”

“年前?那還是很有些時日的。大家夥可都盼著你早日班師回朝阿!”文王的聲音缺了幾分中氣,聽著卻是十分地溫和舒服。

“昭兒定不負叔王重望,早日凱旋!”周昱昭端起杯子,朝對面的文王敬個酒禮,便一飲而盡。

文王見此,跟著幹了一杯……

這個午時的武郡王府。透著股前所未有的溫馨歡快、恬睦祥和,桌邊的幾個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頓午膳,竟成了他們幾人這輩子的最後一次團圓飯,沒有人會料到這麽殘酷的將來,他們只是下意識地珍惜眼下的這一次團聚。

******

李眠兒端坐在貼靠車壁的座位處,除了不時地過去幫長公主順理一下榻上的事物。其餘時候便專心地透過飄動的簾縫,瞧往窗外。刻意去忽略陳王從上車起就沒有消停下來過的聲音。

長公主許是一向清靜慣了,因而陳王的那些在李眠兒聽來純屬聒噪的嘮叨話語,在她聽來卻是很受用,至少一路行來,不用覺得無聊了!

李眠兒靜靜地看著沿路風景疾馳而過,她之所以能夠完全充耳不聞陳王的誇誇其談,因她心裏此刻正糾纏著別樣事情。

對於上午時周昱昭的無理,她不是沒想過他也許真的只是出於無心,只是出於玩鬧,可事實是,她當時就是有一種被悔辱被侵犯的感受。

不同於他的尊貴,自己雖然當下確也不是那種可以任人宰割的貧弱女子,然相較於他,自己仍太過羸弱,便是他上午舉止再過分一些,自己又能拿他如何?

人心一向險於山川,難於知天!況且他又是那般深沈的一個男子,短短幾次見面,哪裏就能將其看透!

所以當周昱昭一反常態,作出輕薄之舉時,李眠兒她怕了,她怕他只是年輕氣盛,一時貪戀自己的容色而已,待興頭一過,也許就該形如陌路了。

自這些想法突然冒出後,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怎麽堵也堵不住。

故而當周昱昭拉下尊嚴向她表示歉意時,又在她轉身決定離開時將她挽留時,李眠兒都沒有表現出一點的心軟,她不能冒險,她不能拿自己的未來冒險,她可以沒有奢華的生活,她也可以沒有尊貴的地位,但她忍受不了被自己在意的人輕視甚至玩弄,因為她要的是一個一生一世!

“李小姐可是想家了?前面不就是國公府麽?”陳王突然出聲打斷李眠兒的思緒。

聞言,李眠兒定睛向遠處一看,真是到了國公府所在的街頭。想到娘親,想到疏影,對芭蕉園的思念之情猛一下子蜂擁而來。

見李眠兒怔怔地望著國公府的宅門出神,長公主語重心長地道:“離家也幾天了,想家那是當然的,一會兒到了仁壽宮裏後,本宮派人送你回府一趟,明天早上再接你回宮!趁這個功夫,你也回去收拾收拾,上次畢竟留你留得匆忙了些!”

李眠兒聽了,忍不住喜形於色,慌忙給長公主叩首謝恩!

第一百零四回木秀於林風摧之(上)

長公主一行經過陳王府時,陳王才懶洋洋地下了馬車,李眠兒方覺得車內寬適了許多。

回了仁壽宮,長公主先是著人前去溫國公府遞個信,傳未時正牌左右宮裏送九小姐過府一趟,然後又吩咐喬令侍等給李眠兒準備些物品,裝禮盒裏,一並帶回去。

李眠兒見長公主如此周到,又是一通謝恩。

消息傳到芭蕉園,疏影那叫一個高興,丟下手裏的事情,就奔往府門口,到了府門口,仍嫌不能盡早看到小姐,於是一路小跑,直到街頭的位置才停下來,翹首以盼。

用過午膳,王錫蘭想著下午表弟那邊定有不少事情要忙,遂和家裏人簡單說下,便只身驅馬出了府,往武郡王府駛去。

遠遠地,看見一個小丫頭的身影在街頭是左晃右晃,脖子抻得老長,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

待走近了,就要擦肩而過時,王錫蘭才認出那小丫頭竟還是老相識,少不得躍下馬,一手牽馬,一頭朝疏影身邊踱過來。

幾個月沒見,小丫頭身量又長高了些,五官也越發地精俏了。王錫蘭悄悄地把疏影打量。

正一心盼著自家小姐的疏影,餘光瞥見一華服公子似是往自己這處一徑走著,忙側首探看,原來是王家公子。

他跑來作什麽?疏影暗下裏嘀咕,嘴上道了聲“王公子萬福!”話音剛落,一想不對,忙吐了下舌頭,改口道:“哦,該稱駙馬爺萬福!”

王錫蘭聞聲,蹙了蹙眉頭:“你還是稱我王公子吧!”

什麽?明明攀高枝娶了人家金枝玉葉,還不給人叫他“駙馬爺”呢?

疏影一陣腹誹。表面上卻還是擺了副乖順的模樣:“王公子!”

“大白天的,你怎麽一個人跑這裏站著了?”王錫蘭聽疏影重新稱他王公子,心裏果然舒順多了。

“剛宮裏來人傳信,說一會兒送咱們小姐回府一趟,明早再接她回宮去!”疏影說這話的時候,止不住地有些眉飛色舞。

“你家小姐?今晚在府裏?明早再回宮?”

“是啊!長公主專門派人過來這麽說的!”

“哦——”王錫蘭長吟一聲,然後側眸順著疏影眼神緊盯著的方向一並看過去。

王錫蘭若有所思的模樣,疏影看在眼裏,覺得蹊蹺,不覺警惕地問道:“你這麽關心我們小姐作甚?”

你可是娶了公主的駙馬爺!我們家小姐才不要給你做小呢。整日被公主壓著!

聞言王錫蘭一楞,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才知道疏影想歪了。瞧她一臉的小心翼翼,王錫蘭禁不住又起了逗弄她的興致,全然忘了上次就是因此被她氣個半死的事!

“你家小姐的事,我一向都很關心啊!”

“我替小姐謝謝王公子了!不過王公子如此關心別家小姐,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因此樂意?”

“她雖貴為公主。不過嫁給本公子,那就得以本公子為天!若本公子想關心誰,就關心誰,似乎沒必要問她樂不樂意吧?”

王錫蘭有心擺出一副驕橫的姿態,果然疏影被他給唬住了,王錫蘭心裏一樂。嘴上變本加厲:“除了你家小姐,其實本公子對你亦是十二分地上心!”

什麽?這個登徒子,就知道他一早就沒安好心!

疏影一聽王錫蘭如此在言語上輕薄她。實在大為光火,骨子裏的任性勁兒再次冒出來:“只可惜,王公子您用錯心了!不管是我們家小姐還是奴家本人,都無需您多加操心!您……還是回去,多服伺服伺您的公主夫人吧!”

小丫頭牙尖嘴利的本事。王錫蘭是早見識過的,不過她剛這兩句話似是一槍戳中了王錫蘭的後腰。原本娶紫熙公主就不是他所願,現在竟被個小丫頭嘲諷!

王錫蘭眼睛一瞇,視線將疏影上下一掃,冷著聲道:“小丫頭,本公子沒記錯的話,你名叫疏影是吧?李家九小姐身邊的丫環沒錯吧?”

疏影冷不防王錫蘭竟然冒出這麽兩句問話,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應是也不否認!

“信不信,本公子過兩日就問你們大爺把你討過來,留在身邊伺候本公子!到時看你還敢不敢再如此同本公子說話了?”王錫蘭說完這句,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疏影怔在原地,起先滿心滿意盼著小姐歸來的心一下子被攪亂,悔恨交加,恨一得狠狠地抽自己兩耳刮子,什麽時候自己才能管住這張嘴呢!

原本的興奮勁不由跟著煙消雲散,疏影像蔫掉一般,倚在街邊的一處墻角,等著宮裏駛過來的馬車。

沒一會兒,就見一輛裝扮富麗的宮廷車馬遠遠駛來,疏影一看,頓時又來了精神,多遠就招手,嘴裏嚷開了:“小姐!小姐!裏面坐著的是小姐嗎?”

李眠兒坐在馬車中,駛進國公府所坐落的街首時,就聽有個姑娘叫喚,仔細一辯,卻是疏影的聲音,忙揭了簾子,一看,果不其然,於是慌令車夫停車,招呼疏影上車。

一上車,李眠兒還好,雖然臉上抑不住地開心,可是舉止還很收斂,疏影就顧不得了,在馬車裏就蹦跶起來。

李眠兒感覺車廂都因此搖晃起來,立馬拉過疏影的手:“疏影,你快坐下來!你這像什麽樣子!”

“小姐,終於見著你了,可想死疏影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過得有多難熬!哦,對了……小姐,求你明日把我一並帶進宮去吧,我也好在一旁服侍照顧您?”

想到王家公子的話,疏影不由打了個寒顫。

“你怎麽還那麽冒冒失失的!”李眠兒一看疏影乍乍乎乎的樣子,眉頭緊瑣,“方才,你怎麽知道車裏坐的人是我?萬一不是的,驚了人家的駕,到時人家反給你點苦頭吃,看你要怎麽辦?”

“哦——”疏影頷首低低應了一聲,“以後再不敢了!”

李眠兒無奈地搖搖頭:“只怨我平時沒管束好你,太由著你的性子了!你早晚會因此吃虧的!”

“疏影記住了,小姐,您別嘆氣了!姨娘、吳媽她們都在家盼著你呢!我們還是先回家再說吧!”

“她們可都還好?”想起園子裏的親人,李眠兒也有些迫不及待。

“嗯,除了都很想念你以外,其他都挺好的!”

“我娘呢?我娘她最近沒有不好嗎?”她不在的這幾天,李眠兒最擔心的就是她親娘了,怕她會胡思亂想,傷神又傷身。

她原也只是隨口一問,誰知疏影聽她專問她的娘親,卻是眼神忽地一縮,面上表情也有瞬間的抽動,李眠兒心立即為之一沈:“我娘,她是不是不好?”

“啊——小姐,不是!不是!穆姨娘,她挺好的,身體還同往常一樣,沒什麽問題!您多心了!”疏影見自家小姐眼神晦黯,一臉擔心的樣子,連忙寬慰道。

雖然疏影反覆強調娘親沒事,可是李眠兒憑直覺感應,她娘肯定出了什麽事,且疏影定然有事瞞著自己,不過馬上就到了,一會兒就能見著本人,先不糾纏這個了!

她這裏思索著,馬車已到了國公府門口。

因原先宮裏來人帶話,提到長公主賞賜了不少東西,由李眠兒一並帶回府來,所以方氏自然要出面迎接的。

李眠兒一下馬車,方氏就走近來寒暄道:“九妹,你上次走得匆忙,府裏都沒給你好好準備準備!”

“大嫂,客氣了,原也沒什麽需要準備的,長公主那裏都給備好了的!”李眠兒淡淡掃了眼方氏,轉眼朝她身後瞅去,發現二嫂陸氏、四嫂程氏都在,連懷有身孕的六嫂張淑芳也一並出來了。

不過這次李天天幾個姐妹卻破天荒沒有出來看熱鬧,李眠兒倒覺得有些意外。

“大嫂,車裏裝了不少長公主賞賜下來的東西,您看看,著人清點一下,送進庫裏吧!”李眠兒側頭輕聲對方氏說道。

聞言,方氏眉開眼笑,忙招了身後的媳婦婆子,將車裏的一應事物一一往府裏搬。

第一百零五回木秀於林風摧之(中)

李眠兒仍就一襲月白裳裙,淡妝素裹,面上絲毫沒有因近日的風生水起而現出得意之色,只是儀態嫻雅地步至幾位嫂嫂身前,福身問候。

心裏卻是一片亮堂,人的眼皮子從來都是薄的,所謂“冷暖俗情谙世路,是非閑論任交親”。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想當初她們沒有依仗的時候,闔府的人又是如何對待她們娘倆的,如今再看眾生……

這也是為何李眠兒下車後在見到門口這麽多號人時,心內卻毫無欣喜可言的原因。

兄嫂幾人中唯有張淑芳同李眠兒差不多年歲,之前她又親眼見識過李眠兒的風采,故而也最樂意親近李眠兒,此時見李眠兒走近,不緊不慢地微挺了個肚子,上前兩步,拉過李眠兒的手:“九妹,可真是有福之人!長公主一向威嚴慣了的,竟願意與你親厚!你說難不難得!”

“六嫂謬讚了!”李眠兒微微一笑,自謙道。

“哪裏謬讚了?現在怕是全京城都曉得我們國公府有位驚才絕艷的九小姐!”

“瞧,我這回來一趟,把你都驚動來了!這時候,你該在屋裏好好養身子才是!”李眠兒見張淑芳當著眾人面不住誇自己,忙將話題引開。

張淑芳聽聞李眠兒提及自己帶孕的身子,面上不禁一紅,聲音也變小了:“沒那麽嬌慣,正好借此出來走動走動!”

“你們二人進府裏再嘮吧,這一圈人站在門口怪引人註意的!”一旁的二少夫人陸氏出聲打斷她二人的對話,“再說,老夫人還在廳裏等著九妹過去呢!,別叫她老人家等急了!”

李眠兒一聽,不由瞠目結舌,鐘夫人是什麽時候出祠堂的。難不成她這是專為自己的?

陸氏看到李眠兒一臉頗為吃驚的表情,遂笑著寬慰道:“你如今深得聖上及長公主的器重,光了宗耀了祖,老夫人自然是要見見你的!”

李眠兒點點頭,扶著張淑芳,隨眾人進了府門,然後一路直奔花廳。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方氏竟已在她們先頭來至老夫人身前了,見陸氏幾人擁著李眠兒到了花廳外,忙堆了一臉笑。又迎過來:“九妹,快上前來,老夫人正等著呢!”

李眠兒把張淑芳交給她身邊伺候的人。跟在方氏後面,步入廳內。

本以為在府門口守著的人已經眾多了,不想這花廳內竟也坐滿了人,之前還想李天天姐妹怎麽沒出來看熱鬧的,原來這會兒卻都笑容可掬地圍坐在老夫人的身邊了。

而李青梧幾個兄弟因為休沐。便也一個不少地端坐在老夫人的下首兩排座椅上。

李眠兒從來沒有參加過府裏的團圓家宴,因而全家如此陣仗,她還是頭一次經歷。

堂上坐著的鐘夫人,還是五歲那年認祖歸宗時見過,那時雖小,可李眠兒也能感覺到自己並不受歡迎。那個衣飾最為華貴的婦人更是始終不願正瞧自己一眼。事後娘親告知自己,那個婦人正是自己名義上的嫡母。

今非昔比,如今鐘夫人對於自己。所懷情緒之覆雜,李眠兒是心知肚明。

短促地擡眼看了下上頭的鐘夫人,李眠兒襝衽對著堂上行禮:“青煙給母親請安!”

“筱蕓,領她入座!”鐘夫人並沒有如李眠兒預想地那般對自己十分熱絡,只是淡淡地吩咐方氏一句。

方氏聞言。拉著李眠兒至李青柳、李青榕兄弟二人下首的一張座椅上坐下,對面坐著李青梧、李青桐兄弟兩。三小姐、五小姐早幾年已嫁人,而七小姐、八小姐則皆是於去年下半年才嫁走的,如今李青梧這一輩也只剩李眠兒一人至今還不曾嫁娶。

“今日,我趁著大家都在,特意出來祠堂,將大家召集一處!”鐘夫人將眾人環視一圈後,方才啟口說道,“雖說我一心吃齋念佛,府內諸事多交與青梧夫婦掌管,這些年來——他二人治家、持家各自有道,因此,國公府才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相較以前有更上一層樓之勢!”

想來鐘夫人也是滿意的,眼下就溫國公府在京都的聲譽,那是首屈一指的書香門第,一連幾個兄弟科考入三甲,又有巾幗不讓須眉、才藝雙絕的大小姐李天天,如今又突然冒出個一直被李家雪藏深宅後院的九姑娘,國公府這般得臥虎藏龍,實非其他家族誠能望其項背的。

可是廳裏的眾人在聽聞鐘夫人這番話後,沒一人的臉上現出喜色,顯然,鐘夫人此次出山必不是為著表揚誰而來的。

李眠兒擡眉瞄了眼對面的李青梧,李青梧感覺到她的目光,側眸瞥過來,李眠兒並沒有從他眼中看出什麽訊息來,倒是覺查身後立著的疏影似是腳下悄悄一挪。

李眠兒凝鎖眉頭,疏影的不對勁回頭再說!可鐘夫人挑了這麽一個時間招集大家,很有可能是專沖著對自己而來的,然而眼下,用別人的話說,自己分明是正得聖寵,難道她預備在這種時候當眾為難自己?

只聽鐘夫人續道:“國公府成就今天這樣的局面,實屬不易,其中凝結了兩代人的心血。而近日,有個別人枉顧祖訓家訓,做出有辱門風之事!”

鐘夫人聲音漸趨嚴厲,廳內之人盡皆大氣不敢出。

而李青梧聞言,猶若芒刺在背,盡管他心內深知母親的話中所指定另有其人。

李眠兒一直頷首而坐,鐘夫人的話在她聽來著實有些刺耳,說實話,她是有些心虛的,單就她同周昱昭之間的那份私相授受,便是見不得光的。

“我這裏先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有人壞了國公府幾十年的清譽,令得國公府因此蒙羞,我不管他是嫡長還庶小,一視同仁,均當以家法論處!絕不手軟!”鐘夫人義正言辭,臉色肅殺。

鐘夫人說話的當口,李眠兒屏息聆聽,卻發覺有兩道視線老是朝著自己這處瞟來,於是她挑了個間歇,不著痕跡地用眼梢斜瞄過去,原來是李天天,見她一臉似笑非笑的樣子,李眠兒不由預感不祥。

“青梧?”

“在!”李青梧聽鐘夫人喚他,忙起身應了一聲。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之前,幾個弟妹的親事,你不是處理得妥妥當當!怎麽這會又糊塗起來了?”鐘夫人這話意有所指,眾人聽聞,多是將目光移到李眠兒身上。

“母親說得是!青梧疏忽了!”李青梧語露謙恭。

“這女兒家,再沒什麽比清閨名譽更珍貴的了!我們大戶人家的小姐,比不得小門小戶的,更比不得那些煙花女子,婚姻之事,須得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做了鉆隙相窺,逾墻相從之事,則大大地有失婦道,必惹路人賤之!”

鐘夫人緊接著的這幾句話,在座的女子聽後,皆是面紅耳赤,李眠兒低垂的眼簾下眸光一閃,對此,她不可能全然無動於衷的,只是這時她沒有心思去羞去恨,而是要想出切實的法子應對。

若是鐘夫人單為她而來,那她話中所指是針對哪一件事呢,要說是周昱昭的話,就憑周昱昭那身本事,想來他們之間的事是不會出漏子的。

想到這,李眠兒忽得腦門內轟然一炸,武王妃!

會不會是武王妃在得知自己與周昱昭的事後,心內不允,欲借鐘夫人之手拆散她二人呢!

可是回憶周昱歸對她母妃的評價,武王妃應不似那種拉下尊嚴背後使刀子的人,這般一思索,李眠兒浮躁的心再次冷靜。

那邊鐘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青煙,你年歲雖小卻也不小,馬快及笄了吧!你近日身居宮裏的時候比較多!在宮裏頭,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溫國公府,謹小慎微一些不為過,萬不能讓人抓住把柄,將我們看輕了去!”

果然如此,李眠兒冷笑一聲!

很多話無須講得直白,眾人聽到此,已經了悟鐘夫人兜這麽大圈子卻是為何來的。

李眠兒這一年來,雖然明面上足不出戶,可是有關她的蜚短流長確然不少,先是楚王,後又是聖上,據聽說陳王亦想插足其間,這麽有損女兒家清譽的事,鐘夫人必有耳聞,這才專門來給李眠兒提前預警來著。

“青煙謹遵母親教訓,日後在皇宮裏定然循規蹈矩,不做任何有損國公府聲譽之事!!”李眠兒起身俯首稱是。

“嗯,聽聞你才思敏捷,那些規矩道理,你心裏想必也通透得狠,我就不羅嗦了!”鐘夫人面色緩和,聲調也隨之降了下來。

“是!”李眠兒應承後,重新坐下。

“青梧,天兒的親事,你也早些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品配得過的,給她定下來!”鐘夫人側頭愛憐地看看一旁偎著的李天天,對李青梧說道。

“母親說得是,我已經在著手處理這件事了!”

“嗯,那便好!”鐘夫人點了點頭,“該說的也都說了,大家散了吧!天兒,扶我回去!”

李天天嬌俏一笑,親密無間地挽過鐘夫人的一只手臂,然後目不斜視地扶著她往廳後走去。

李眠兒心頭冰涼一片,這麽一來,誰人不知鐘夫人今日是專程為了她出的山!誰人不想她定是仗著宮裏的勢力做了有辱門風之事,而府裏當家之人對此又不敢出言相阻!

大廳內的人紛紛站起身,恭送鐘夫人,然後看向李眠兒的目光就開始變得閃爍不明。

而李眠兒漠視掉所有的目光,只是一臉清冷地牽過疏影的手,在眾人的註視下,踏出花廳,往芭蕉園徑直行去!

第一百零六回木秀於林風摧之(下)

李眠兒默默無聲地在花間叢中穿梭而行,一旁的疏影需一路小跑才能緊緊跟上。

疏影一頭走,一頭氣喘籲籲得憤憤不平,將才的事很明顯,定是有人在背後惡語中傷小姐,否則鐘夫人怎麽會突然來這麽一手!

“小姐,您慢些走,小心別磕到了!”疏影只當自家小姐定是被氣著了,這才走路飛也似的。

這一語提醒了李眠兒,剛剛光顧想著快些回到芭蕉園去,一時心急,腳下不禁使了點氣力,她走路生風不大緊,卻害得疏影這會兒已是滿頭熱汗了。

李眠兒慢下步子,側頭看一眼疏影,驀地停下,疏影慌忙也跟著停下,一臉不解。

李眠兒定定地看著疏影,然後轉眸四處瞥了一下,再又重新看定疏影:“疏影,不要等回到芭蕉園了,你在這就說吧!”

疏影聽小姐陡地冒出這麽一句話,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姐,您讓我說什麽?”

“我不在的這幾天,發生什麽事了?你有事情瞞著我!”

“小姐,沒……沒有……”

“你這樣子,別說我了,隨便誰個只要稍微眼利些的,都能看出你有心事!”

疏影一聽李眠兒這麽說,不禁開始扭捏了起來,自她發現穆姨娘同大爺的那件事後,她就一直猶豫要不要同小姐說。

說了罷,她怕小姐擔心;不說罷,她一來怕自己憋出病來,二來怕萬一將來出了什麽事,若小姐早些知道的話,說不定還能幫著拿個主意。

眼下,既然自己被小姐一眼看穿的話,豈不正好。索性和盤托出。

“小姐,您火眼金睛,疏影是什麽都瞞不您!”疏影先是訕笑一聲,然後挽過李眠兒的胳膊,挨得近近的,一邊小步地朝前走,一邊悄聲說道,聲音卻是小得可憐,“小姐,您應該還記得十五的那個晚上吧。就是宮裏傳信您被皇上留在宮裏不回府的那個晚上?”

“嗯!”李眠兒目視前方,幽幽地回憶那個晚上,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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