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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舊景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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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東河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船家買了菜蔬白米做了飯菜送來。巫真吃不慣外頭的飯菜,探頭朝外看:“巫寧,咱們去鎮上買些吃的吧?”

“包袱裏不是還有點心麽?最好還是別下船。”

晚霞滿天,明天也是趕路的好天氣。

她忽然拍拍我:“巫寧,你看那邊。”

我探頭朝外看了一眼,渡頭那一邊泊著一條大船。船身漆成紅彤彤的顏色,掛著彩布旗子,旗子上繡著“夜香班”三個大字,有不少人忙忙碌碌將東西搬上搬下。

巫真小聲說:“那是不是戲班子的船?要在這裏唱戲嗎?”

“多半是。”

巫真眼一亮:“那咱們去聽場戲好不好?”

巫真難得出門,即使出門也只是在山下的鎮上轉轉,那鎮子小,一年未必有一次戲聽。

“哎,別去,人生地不熟的。”我說:“到了塗家,壽筵上還能沒有戲聽?”

“這倒是,而且肯定唱的比這裏的野戲好。”

在船上一天都在搖晃起伏,這時泊在渡頭,隱隱能聽到風聲和水聲在耳邊身畔嘩嘩作響。一夜睡得都不怎麽踏實。等第二天收纜再行,那艘打著夜香班旗子的大船倒是和我們作一路,他們船大,但是走得並不多快,就在我們的前頭。那面旗子被吹得迎風招展,烈烈作響,夜香班三個字特別的顯眼。巫真在船頭看了一會兒,有些疑惑地回來問我:“你去看看那船吧,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我詫異地問:“哪裏不對?”

等我上船頭去仔細瞧了兩眼,倒是笑了。

“原來不是戲班子,倒是我們的同行啊。”

巫真仔細看了一會兒,撇了撇嘴:“他們算什麽同行,沒得叫人笑話咱們。”

那大船上有人正在練習不入流的火樹銀花。功力也很不怎麽樣,看得出努了半天力,才不過放出幾個火星來。巫真說:“有人說雜耍班子裏頭常玩這些把戲,什麽吞火吞槍,又是什麽春色滿園之類,就是這些人幹的事兒吧?原來這個不是戲班,是個雜耍班哪。”

我瞧了一會兒,河上面風大,吹得頭發沈。進了艙我才說:“說不定他們是和我們去一個地方的。”

“你是說,他們也去塗家莊?”巫真想了想:“不錯。很有可能是哪。我聽說從這兒一路走下去,沒什麽大城大鎮了,這麽大一條船。班子肯定不小,到小地方去賣藝,還湊不夠響鑼錢呢,要餓肚皮的。他們可能是去趕塗家莊的熱鬧,獻藝掙錢去的?”

很有可能是。父親說過。塗莊主特別好排場好面子,喜歡熱鬧。這個壽辰辦得又極隆重,這個班子八成也是聽說了消息,特意趕去的。

晚上我們的船又和那艘船泊在一處,離得近,聽得見那船上的動靜。有人吹打,有人吊嗓子,這個班子預備的拿手好戲看來著實不少。巧不巧。白天那個在船上習練“火樹銀花”的人,又在船尾那兒拼命的練習。巫真下午睡了一覺,這會兒精神倒足,看得饒有興致。

“我說,就沖這練法。這人這輩子也別想在幻術上有什麽成就,混到死也就是個打雜的料。”

我和她趴在一起。瞅著船尾那點兒亮光:“有句話怎麽說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有的人就是缺個進門的機遇,沒人教,沒人領,不知道最基本的竅要,那努力一輩子,也是在幻術的門外打轉哪。我倒看著這個人說不定天資尚可,要是沒一點兒悟性的,連這點兒火花也折騰不出來。”

巫真抿嘴笑:“說得是——哎,我們上去瞧瞧。”

“算……”

我一把沒拉住,巫真已經矮身從舷窗裏竄了出去,腳在船幫上一點,人輕飄飄的攀上了大船的船尾。

“這丫頭。”我又不能大聲喝阻她,又怕她闖禍,跟著追了上去。

巫真站在船尾,微微低頭:“就是你在習練火樹銀花嗎?”

我翻身上了船,站在巫真身側。

那是個小姑娘,看來不到十歲年紀,生得既瘦且黑,就著一點燈亮,我覺得她的臉頰上似乎有些奇怪。

等她退了兩步出聲的時候,人有一半在光亮裏,巫真“咦”了一聲。

這孩子的鼻子……是塌的。不,準確地說,是凹進去的,好似誰一拳重重的砸在上頭,將她的臉整個砸得變了形兒,嘴唇合不攏,牙齒齜了出來,看起來說不出的別扭和怪異。

她緊張地瞅著我們,沒說話。

巫真定定神,又問了一次:“是你在習練火樹銀花嗎?”

我本以為這孩子是嚇壞了,沒想到她並沒驚叫,也沒逃走,反而重重點了下頭,說話有些漏氣含糊:“是。”

巫真搖搖了頭:“你這練法不對。”

我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石氣,雜耍班子的人常用這些來作輔助用,以求讓變出來的火景更美更盛。

那孩子慢慢朝我們邁出一步:“那你說,怎麽樣才對?”

巫真精神抖擻,笑著說:“你瞧好了。”

她快速的念出一句短短的口訣,手指捏起如蘭花狀,如風擺花葉般輕輕一抖,一蓬絢麗之極的火光騰空而起,金的燦,銀的亮,煌煌然在半空綻了開來,色彩變幻越來越濃,從銀色變成淺藍又變成深紫,星屑亂飄,紛紛墜向河面。

巫真就是喜歡漂亮,雖然有些賣弄,但是以她現在的功力,施火樹銀花是不必念口訣的了,這口訣是念給那孩子聽的。至於能不能記住,能不能領悟,那要看她自己。

幻術一門傳承不易,修煉之人能找著一個合適的弟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父親雖然有我繼承衣缽,可是當初遇到巫真落難,發現她資質不錯,一樣憐惜愛才將她收留,悉心教導。

我輕彈了下手指,一點銀星飛升,發出脆裂的響聲,銀星在船尾處爆開,一蓬細細的銀芒籠罩了整個河面,仿佛下了一場流星雨。

那個孩子看得目不轉眼,眼睛瞪得老大。巫真瞅我一眼:“你就會搶我風頭。”

同樣是一招火樹銀花,可巫真施出來的比我的就要遜一籌了。

我笑笑:“就興你好為人師啊?”

不遠處的暗中忽然傳來擊掌聲,有人讚了一句:“好!”

巫真和我吃了一驚,朝來聲處看,也是一條船,有兩個人站在船頭。

“什麽人啊?”

我拉了她一把,朝她搖搖頭。

原是我們自己招搖了,被人看去,又不是人家的錯。

“喏,看清了嗎?口訣我再念一次。”我把口訣緩緩念了一次給她聽,順手一扯巫真,從大船上躍了下去。

夜風吹得頭發衣袂飄擺,銀色的光屑紛紛拂過面頰,我轉頭看了一眼,瞧不清那船上人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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