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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生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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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書院外, 東面竹橋上,湛晨翹首以盼,神態焦灼得就像等待新婚不久的丈夫歸家的小媳婦兒。

他看向同樣等在一旁的桃夭, 口中忍不住抱怨道:“師姐,怎麽回事兒?大師兄怎麽還沒回來?往年這個時候, 他都已經到了。”

桃夭好笑道:“你急什麽,不過是晚了一會兒罷了。”

“大師兄莫不是遇上什麽麻煩了?難道是有人傷了他?”湛晨顯然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熱鍋螞蟻一樣在原地繞了兩圈, “不行,我得去找大師兄!”

桃夭連忙將他拉住:“好了, 阿晨。重明乃是元嬰,若是他也不能解決的麻煩,恐怕你去也是無用。”

“何況以重明在符道上的修為,當今修真界能傷他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她溫柔寬慰。

正說話間, 天邊有遁光閃過,直直向書院方向而來。

“你瞧,這不就回來了?”

桃夭話音剛落,子書重明便落在了竹橋之上, 玄色的衣角隨風而動, 長身玉立, 溫潤如玉。

“大師兄!”湛晨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若是身後有條尾巴,此刻一定轉得像旋風一樣。

“你可算回來了, 你走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師弟師妹也都很想你了。”湛晨殷勤地跟在子書重明身旁念叨著, “還有桃夭師姐,師姐也很想你呢!”

他沖桃夭眨眨眼,收到後者一個嗔怪的眼神。

湛晨也是書院中希望子書重明接受桃夭的重要支持者之一。

身為子書重明的死忠腦殘粉,湛晨當然不希望他一直掛心一個死人,始終走不出過去。

桃夭師姐人好看又溫柔,和大師兄分明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子書重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神情是一如既往的疏朗,沒有對他的話表露出任何情緒。

湛晨也不覺得尷尬,他陪著子書重明向書院內走去,嘴裏嘰嘰喳喳不絕,將子書重明離開以來書院中發生過的大大小小的事,事無巨細,一件件地講來。

桃夭沈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因為子書重明方才的態度,眼中不□□露出一抹黯然。

才走過竹橋,子書重明忽然停住腳步,擡頭望向霜月居的方向。

“大師兄,怎麽了?”湛晨正說得起勁兒,見此不由停住話頭,問道。

“有人在書院私鬥。”子書重明沈下臉,冷聲說道。

上陽書院不得私鬥的規矩,本就是子書重明初為大師兄時親自定下。

當時書院之中尚有不服氣他的人,故意觸犯此條,都被他以雷霆手段懲戒。到了近百年間,子書重明在上陽威勢漸重,再沒有人敢挑戰此條門規。

是以此時感知到有人在書院中動手,子書重明如何不感到震怒。

他飛身而起,直向霜月居而去。

“大師兄,等等我們啊!”湛晨連忙道。

他和桃夭對視一眼,趕緊追上子書重明的腳步。

霜月居中,葉銘神情凝重,他心知今日之事葉靈未必占理,但她是自己妹妹,無論做了什麽,自己都不得不替她遮掩一二。

大師兄有命,書院之中不允許私鬥,那便只有將方才的動靜當做是這二人出的手。

他也不打算為難謝微之和蕭故,總歸無人受傷,也未曾損壞什麽,只要將他們擒下帶到刑律院,訓誡兩句,再將人放了便是。

從丹田中召出符筆,葉銘重重在虛空一點,一道墨跡挾著靈力重重襲向謝微之和蕭故。

蕭故擡手,輕描淡寫地便將其化解,口中還有餘暇點評道:“上陽書院的法術,頗有些玄妙之處。”

他不過是築基,對上金丹期的葉銘卻沒有絲毫慌亂。

葉銘抿著唇,因著他並不打算真的傷了這兩人,許多傷害強的法術便不好用出手。

那便只有…

“諸位師弟,結陣!”

葉銘一聲令下,隨他來的眾執法弟子紛紛散開,各自占下一個方向,齊齊拿出符篆向其中灌註靈力。

“符文成陣...”謝微之若有所思,喃喃低語道。

“若是感興趣,不妨等成陣之後,細細看看?”蕭故提議道。

謝微之挑眉看著他:“我從來不喜歡做沒把握的事。”

她並不清楚這符文成陣之後的威力,萬一真被抓住了,豈不是很尷尬?

說完,謝微之手持青竹枝,踏著浮游步向前,依次敲在上陽執法弟子脖頸之間。

“漂亮!這是什麽招數?”蕭故讚道。

“我當日在凡世游歷,從一位老乞丐手裏學來的。”謝微之敲暈最後一個執法弟子,回頭笑道,“這叫,打狗棒法——”

葉銘兄妹聽到此處,不由都變了臉色。

青竹向後一揮,擋住背後來自葉靈的一張符篆。

兩相僵持之間,那張符篆慢慢燃盡,化作無形。

蕭故沒想到葉靈居然不顧名門大派的風度,使出偷襲這樣的手段。

他皺眉道:“原來上陽弟子,最擅長的竟是偷襲。”

“胡說八道!”葉靈漲紅了臉,怒聲喝問,“何方宵小,膽敢汙我上陽名聲!”

“如我們這般宵小,可未曾行偷襲之事。”蕭故沈聲,眼中帶了一絲冷意。

葉銘心知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如果執法弟子不能抓住這兩人,不僅他們丟臉,連上陽也會顏面掃地。

修真界弱肉強食,只要足夠強,那就是道理!

當下最緊要的,是擒下這兩人,證明執法弟子並非無能。

葉銘不再顧忌,握住符筆,放開吸收周遭靈氣,符筆上光華閃爍,威勢駭人。

這一擊之下,整個小院恐怕都要化為烏有。

“接得住麽?”蕭故盯著葉銘,口中問。

“可以試試。”謝微之含笑道,眼中卻是非同一般的鄭重。

蕭故右手中隱隱有靈力匯聚:“不跑路?”

“好好的院子,就這麽毀了未免可惜。”青竹枝在謝微之手中轉了一圈,靈力纏繞而上。“何況我看院子裏這叢芙蓉花,對那小姑娘挺重要的。”

一直躲在角落,一言不發的南宮月聽了這句話,不由一怔。

蕭故點點頭:“也好,此番正好叫我領教一下,上陽書院金丹符修的手段。”

但葉銘這一擊,並沒有順利發出。

“都給我住手!”隨著這句話,葉銘符筆上匯聚的靈力被強行打散。

他被靈力的餘波震得後退幾步,側身看去,瞬間白了臉色。下一刻,葉銘屈膝半跪在地,深深垂下頭:“大師兄!”

大師兄?

謝微之也轉頭看去,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她也變了臉色。

什麽情況?!

她絕對沒來過上陽書院,連青崖域都沒來過,怎麽還是在這兒遇到了老相識?!

這可真是見鬼了!

跑路,必須立刻跑路!

謝微之正想畫符,卻感受到整個小院的氣機都被鎖住,以她現在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強行突破。

謝微之深吸一口氣,該死,你來就來,幹嘛還要把周圍都封鎖了!

她咬牙躲到蕭故身後,引來他奇怪的一眼:“怎麽了?”

“江湖救急,你先幫我擋住,之後再解釋!”謝微之壓低聲音道。

她心中懊悔不已,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一面見得,堪稱猝不及防。

現在跑路是不可能了,只能希望他註意不到自己。

蕭故目光古怪,顯然對她這番舉動十分狐疑。

見到子書重明,葉靈和她身邊幾個小姑娘也齊齊俯身:“見過大師兄!”

子書重明臉上已經沒了平日如沐春風的淺笑,他看向葉銘:“怎麽回事?”

“是弟子無能,察覺到此處有人私鬥,前來擒拿,卻不想學藝不精,丟了書院的臉面,請大師兄責罰!”葉銘請罪道。

他的確沒有說謊,但一番話避重就輕,也是本事。

“大師兄,是他們出言不遜,我才會動手,您別怪我哥!”葉靈上前一步,咬著唇擋在葉銘面前。

上陽書院上下都知道,在大師兄面前,最好不要說謊。

“阿靈,退下!”葉銘急道。

子書重明冷冽的目光落在葉靈身上:“書院門規第七條為何。”

“書院之內,任何人不得私鬥。”葉靈難堪地低下頭。

“原來你還記得。”

子書重明負手而立,語氣並不見多麽嚴厲,葉靈卻立時紅了眼眶,險些落下淚來。

便在這時,桃夭和湛晨及時趕了來。

“重明,你先別生氣,說不定有什麽誤會。”桃夭看見這一幕,從袖中取了帕子,小心地為葉靈拭去眼淚,轉頭對子書重明道。

謝微之躲在蕭故身後,偷偷瞧著桃夭,她也在這裏?也對,他在,她應當也是在的。

湛晨看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執法弟子,皺了皺眉,依次用靈力將他們喚醒。

“湛師兄…”

“真是沒用,連兩個散修都打不過,明日起加一倍的訓練量!”湛晨斥道。

一眾執法弟子垂頭喪氣地應是。

另一邊,桃夭收了帕子,又走到蕭故面前:“道友見諒,門下弟子年幼,行事不免有些莽撞,還請道友多多包涵。”

她這般態度,顯然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對,此處乃是上陽之內,上陽自然要護著自家弟子。

隱隱看見他身後少女的發頂,桃夭溫柔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被嚇到了?一切不過是...”

她說著,無意一眼,卻瞥見熟悉的容顏,頓時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間。

“謝微之...”桃夭失聲喃喃,腦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識退後兩步。

蕭故下意識轉頭,對上謝微之目光:你們認識啊?

謝微之捂住臉,自閉了。

這都兩百多年了,你是怎麽做到一眼就認出來的?

桃夭的聲音不高,卻被子書重明聽得清清楚楚,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桃夭臉上驚詫的神情不似作偽。

子書重明心中一緊,繞過桃夭走向蕭故背後的謝微之,舉止之間竟叫人品出幾分惶恐。

謝微之低著頭,腦中飛速運轉,這種情況,她要怎麽脫身才好,她真的一點也不想和他們來一出故人重逢淚漣漣。

白衣少女仿佛害羞一般微微垂著頭,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脖頸,子書重明怔怔地看向她,一步步緩緩靠近,似乎怕驚擾了什麽。

謝微之聽著他一步一頓的腳步聲,心中煎熬,算了,死就死吧!

她擡起頭,直直看向子書重明。

他眼中映出那一張熟悉的容顏,心臟在這一刻無法控制地縮緊,子書重明瞬間失卻了所有平日的冷靜,顫聲道:“微之...”

任誰都聽得出他話中的悲傷。

在場所有上陽弟子都面面相覷,他們從來沒見過子書重明這樣一面。

上陽書院大師兄子書重明,是上陽弟子心中溫柔強大,近乎無所不能的存在,何時會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

湛晨撓著頭:“謝微之...這名字好熟悉啊...”

對了,這不就是大師兄死去的那個愛人麽?大師兄前些日子去拜祭了她,今日才回來呢。

她不是死了麽?

難道是...詐屍了?!湛晨瞪大了眼。

桃夭突然開口,聲音嘶啞:“重明,你清醒一點,她不是謝微之!”

“謝微之兩百多年前就死了!”她攔在子書重明身前,“你眼前這人,不過是同她生得相像罷了!”

謝微之也反應過來,對啊,她現在這具身體,可是十六歲時的模樣,她怎麽忘了這事兒!

謝微之眼睛一亮,原地覆活。

什麽叫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就是啊!

子書重明停下了腳步,在最初的失神之後,他終於冷靜下來。

神識掃過,謝微之身上的確沒有幻術偽裝的痕跡。時間是天道的禁忌,是無人可觸及的禁區,所以眼前這個少女,絕無可能是謝微之。

子書重明心中還存著微末的希望,他看向謝微之:“微之...是你嗎?”

就是現在!謝微之仿佛受了驚嚇一般抓著蕭故衣角躲在他身後,口中軟軟喚道:“哥哥...”

蕭故虎軀一震,好險沒當場露出見鬼的表情。

不知道周圍那些被她親手敲暈的上陽弟子看見這一幕,作何感想,蕭故不合時宜地發散思維。

見蕭故沒有反應,謝微之心中暗自著急,右手悄悄在他後腰抓住一塊軟肉,狠狠擰下。

蕭故悶哼一聲,對子書重明揚起一個艱難的笑:“符尊見諒,這是我妹妹——蕭,蕭枚,向來膽小。”

妹妹,枚枚,沒毛病。

子書重明嘴邊揚起自嘲的笑,眼中的光徹底熄滅了。是他妄想了,微之怎麽可能還活著?明明,是他親手害死了她啊!

“是我冒犯了。”子書重明黯然道,“你妹妹,同我一位故人,生得實在相像。”

蕭故卻知道,恐怕不是相像,正是一個人才對。

生得那樣像,還有同樣的名字,加上謝微之的態度,顯然她就是子書重明口中的那位故人了。

只是不知她出於什麽緣故,要隱瞞他們。

無論如何,謝微之和自己都是一起喝酒吃肉的朋友,這點小忙,能幫就幫。

子書重明站在原處,一時之間仿佛陷入痛苦無法自拔。

還是桃夭開口道:“重明,當務之急,還是要將此間事情處置妥當。”

“我上陽弟子,定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他人。”她的目光刻意避開謝微之,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冷然。

蕭故偷偷向謝微之傳音入密:‘我怎麽覺得她這話是在針對咱們?’

就差明說錯在他們主動挑釁了。

這和方才息事寧人的態度又全然不同,她明白地站在了葉靈一邊。

‘不對,她針對的分明是你啊。’蕭故又道,‘你們不是老相識嗎?難道有仇?’

謝微之忍住自己翻白眼的沖動:‘我怎麽知道?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蕭故神情微妙,良久才道,‘居然都兩百多歲了?!’

謝微之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沒忍住,伸手在他後腰再次狠狠一擰。

“上陽歡迎天下弟子前來學習交流,但任何人都不能,傷我門下弟子。”桃夭揚著溫柔而深沈的笑容。

上陽眾弟子聽她這麽說,心下都十分感動。

蕭故抱著手:“姑娘這話的意思,錯全在我兄妹二人?你上陽弟子不分青紅皂白出手,要擒我們去刑律院,難不成我們就應該束手就擒?”

“無論如何,你們在書院之中動手,就是違背我上陽門規,此處,容不下你們!”桃夭冷聲道。

蕭故似有明悟,原來她的目的,是要讓他們離開上陽書院——或者說,是要謝微之離開上陽書院。

湛晨看著這一幕,覺得很是別扭,師姐怎麽怪怪的,她從來都是溫柔大方的,今日卻有些咄咄逼人。

而蕭故聽罷桃夭一番話,擡手拍了拍:“原來這就是上陽的氣度,我今日,領教了。”

他話中不帶一個臟字,但嘲諷意味十足。

“你敢侮辱上陽!”湛晨頭腦一熱,當即要上前好好教訓一頓這小子。

“夠了!”子書重明冷聲喝道,湛晨和桃夭心下一凜,退到了他身後。

“葉靈,你自認無錯?”子書重明看向引發今日這一切的根源人物。

葉靈神情倔強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子書重明擡手,在虛空畫出一道符文,金光閃過,小院上空投射出一片虛影,正是方才發生過的一切!

‘你既然和這個怪物沒關系,就識趣點兒滾開,別妨礙本小姐教訓她!’

‘不過是身法有些詭異罷了,你們都把符篆拿出來,我看她躲得過三張,還能躲得過十張百張不成!’

‘不論有何內情,你們先隨我回刑律院,之後會給你們機會辯解。’

...

葉靈面色慘白地退後一步,大師兄竟能將方才發生過的事情重現!

桃夭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這樣一來,方才她的態度便顯得不明是非,仗勢欺人。

葉銘素知自家妹妹驕縱任性,卻沒想到她行事竟能這般跋扈,今日犯到大師兄面前,恐怕是逃不了一頓責罰。

“葉靈,你欺辱同門,於霜月居中私鬥,觸犯門規,你可知罪!”子書重明厲聲道,面容沈凝。

葉靈跪在他面前,語氣中帶著哽咽:“弟子,知罪...”

“判你鞭十五,禁閉玄風洞十日,你可服氣?”子書重明又道。

葉銘倉惶擡頭,乞求道:“大師兄,我妹妹年幼無知,這才做出錯事,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將她管教好!玄風洞風刃如刀,阿靈不過築基,如何能抵禦?請讓我替阿靈受刑!”

子書重明語氣冰寒:“你身為刑律院執法弟子,偏袒至親,全無執法弟子應有之公正,你以為,你逃得掉責罰?!”

“是...”葉銘羞愧難當,“弟子知罪。”

“若你妹妹是上陽弟子,便要受上陽門規約束,葉靈,你可是上陽弟子——”

若是不願受罰,盡可以離開上陽書院。

葉靈跪在地上,深深伏下頭去:“弟子葉靈,願受責罰。”

“葉銘,你行事偏頗,有違執法之名,今日起將你從刑律院除名,受鞭三十,可服氣?”

葉銘深深垂下頭:“弟子,領罰。”

“你等隨葉靈前來,雖未出手,其心可誅,念你等初犯,只將上陽門規抄錄百遍,往後再犯,便逐出書院!上陽之中,不需要欺辱同門的弟子!”

和葉靈一同前來的諸女弟子齊齊俯身應是。

子書重明環視四周:“你等對我判罰,可有異議?”

小院之中所有弟子,包括剛剛醒來的一眾執法弟子,都齊聲道:“謹遵大師兄令!”

謝微之從蕭故身後看著這一幕,心中有些異樣,兩百多年過去了,他的確和從前不一樣太多。

“今日之事,是我上陽待客不周,還望二位見諒。”子書重明看向蕭故,又鄭重致歉。

“符尊客氣。”蕭故也禮貌道。

子書重明的處置很是公正,也給足了他們面子,蕭故自然不會再多計較。

一切都處置妥當,子書重明便帶著眾上陽弟子離開。只是在他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首深深地看了蕭故身後的謝微之一眼。

謝微之低垂著眼眸,從始至終未曾與他眼神相接。

待他們離開之後,一直瑟縮在角落的南宮月才走了上前,捏著衣袖,聲若蚊蠅道:“謝…謝謝…”

“不必客氣。”謝微之此時的態度顯得很是冷淡,仿佛之前主動出手相助這個少女的人並不是她。

蕭故冷眼看著,也是一語未發,方才南宮月若是能開口講明真相,他們也不必被桃夭步步緊逼。

“對不起…”南宮月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躲在一旁獨善其身,很是不妥。

“如果我開口,以後一定會被葉靈記恨上,她一定會來找我麻煩的…”

“我不是故意的…”南宮月慌亂地解釋。

“無妨。”謝微之眼中一片冷然,“生為什麽血脈並非你的過錯,這世上,能幫你的,唯有你自己。”

許是有些相同的感觸,謝微之多說了一句。

言罷,她轉頭對蕭故道,“我們回去吧。”

蕭故笑笑:“好,今晚想吃什麽?”

兩個人並肩向外行去,南宮月看著他們的背影,死死攥住了袖角。

自己?她要怎麽幫自己?

她雖有靈根,卻是最下品的末等靈根,修煉至今不過煉氣三層,她比所有同門都勤奮,可是,那又有什麽用?

你們,又怎麽會理解我的痛苦?南宮月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次日,尋芳苑外,一條曲折回環的溪流繞其而過,水中點綴著幾片荷葉,這個時節,荷花已經開過。

不時有幾條游魚躍出水面,魚尾甩動,帶動水面圈圈漣漪。

謝微之和蕭故齊齊躺在溪邊,面前各自放了一根釣竿,兩人臉上都蓋了一片青綠的荷葉。

“你說,我們釣得到魚麽?”謝微之突然開口。

“我看,”蕭故答道,“不太可能。”

“因為沒有魚餌?”

“因為我們連魚鉤都沒有。”蕭故幽幽道。

所以兩個人只是砍了兩截竹竿放在溪水裏做擺設。

“可我想吃糖醋魚了。”謝微之拿掉臉上荷葉。

“糖醋魚?”蕭故也坐了起來,“不錯,我也想吃了。”

“但…魚呢?”

蕭故挽起袖子,把袍角系到腰間:“雖然釣不到魚,但可以抓啊。”

他淌著水進了溪水中央,微微躬身,認真盯著腳邊游過的魚兒。

眼神一凝,蕭故猛地出手,穩穩抓住了一條兩手長的鯽魚:“接住了!”

謝微之拿起一旁魚桶,向上一擡,穩穩接住了這條鯽魚。

“不錯,再抓一條,應該就夠咱們吃了。”謝微之笑道。

她擡頭,猝不及防看見溪流另一邊,頓時所有笑都僵在臉上。

他怎麽又來了?!

蕭故見她神情,若有所悟地轉過身去,果然是子書重明。

他揮了揮手,笑出一口白牙:“原來是符尊啊,符尊今日怎麽有空來這裏?”

子書重明向他淡淡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這兩日心神煩亂,信步走來,不知不覺竟到了尋芳苑。

他昨日已知,謝微之和蕭故是為送信前來,如今正暫住尋芳苑中。

他不說話,蕭故也沒覺得尷尬,口中繼續道:“符尊,我兄妹今日正好想抓幾條魚吃,天色不早,符尊要不要同我們一道用飯?”

蕭故此言全為寒暄,修士築基之後便辟谷,如子書重明這樣的元嬰修士,應該不會用一些凡俗菜肴。以他的身份,吃的怎麽都該是富含靈氣的天材地寶。

“好。”

蕭故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話既然已經說出,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他望著謝微之,討好地笑笑。

失誤,真是失誤。

蕭故提著魚桶走在最中,子書重明雖然不曾說話,目光卻有意無意地落在謝微之身上。

三個人不尷不尬地走回尋芳苑,蕭故終於松了口氣,他提著魚桶進了小廚房:“枚枚,你陪符尊說話,我去殺魚!”

考慮到前來暫住的修士中有不少煉氣,尋芳苑中是設了一處小廚房的。廚藝不精的,也可以在上陽坊市中雇一個廚子。

主廳之中,只剩下子書重明和謝微之兩人,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你,不必怕我。”子書重明看著謝微之的側臉,溫聲道。

謝微之當然怕,以子書重明現在的態度,要是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會是怎樣的修羅場啊!

“你生得和我那位故人實在很像。”子書重明笑意苦澀,“若不是世間斷沒有返老還童一說,我當真會把你當做她。”

“是麽…”謝微之壓低聲音,不自然地笑笑。

“她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是…我親手,害死了她…”子書重明喃喃道,目光望向虛空,一身都沈入令人溺斃的悲傷之中。

“她是我一生最愛的人,我親手害死了她…”子書重明垂下眼,“害得她神魂俱滅,連輪回也不得入…”

謝微之聽得一頭霧水,什麽?他愛的不一直都是桃夭嗎?而且,她活得好好的,何來什麽神魂俱滅?

不過這些話顯然不能問出口,謝微之唯一的期望,就是子書重明吃完了這頓飯趕緊走人。

過往已成雲煙,實在不必太多介懷。

子書重明收斂了情緒,看向謝微之的眼神很是柔和:“你生得那樣像她,實在是一種緣分。”

謝微之假作羞怯地低下頭,心中不斷嘆氣,一定要捂好了自己的馬甲,絕不能被發現!

廳中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沈默。

“符尊稍坐,我去幫哥哥打打下手。”謝微之實在受不了,俯身行禮,快步退了出去。

她快步走到小廚房中,擡手彈出一個禁制,這才怒道:“蕭故,你有沒有義氣,竟然留下我一個人!”

有了這禁制,就不用擔心他們的對話被人聽見。

蕭故正拿了把刀刮魚鱗,聞言笑道:“怕什麽,那位符尊又不會吃了你。”

謝微之翻了個白眼:“要是被他發現了我的身份,比要吃了我還可怕。”

“那可是上陽書院大師兄,文聖親傳弟子,你若是抱上他的大腿,以後豈不是吃穿不愁?”蕭故調侃道。

謝微之隨手拿了一瓣蒜扔他:“我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如何?”

“不了不了,我對他沒興趣。”蕭故婉拒。

“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就好。”謝微之輕聲說了一句,聲音散進風中。

夜色降臨,主廳桌上放了四五道菜,全是魚,清蒸魚,紅燒魚,糖醋魚…

下午蕭故在溪水裏撈的幾條魚,沒有一點浪費。

蕭故又拿出一壇酒:“菜色簡薄,還請符尊見諒。”

“沒有,很好。”子書重明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嘗了一口道。

蕭故笑笑,又為他滿上一盞酒:“符尊,來,喝酒。”

謝微之坐在子書重明右側,埋頭苦吃,強行讓自己忽略他若有實質的目光。

子書重明接過酒盞,向蕭故拱手一禮,隨後將其一飲而盡。

也不用蕭故再開口,他主動抓起酒壇,為自己滿上酒,一杯接一杯不停飲下。

沒用多久,子書重明臉上便浮上一層薄紅,醉意醺然。他沒有用靈力驅散酒氣,竟是就這樣喝醉了。

“微之…對不起…”子書重明半趴在桌上,口中斷斷續續地說。

蕭故看了一眼謝微之:“現在怎麽辦?”

總不能放他就在這裏睡一晚吧?

“這該你來解決啊,哥哥。”謝微之特意在最後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站起身就要離開。

但下一刻,子書重明抓住她的左手。

“微之…別走…我好想你…”

謝微之冷靜地從他手中抽出手:“符尊,你認錯人了。”

她眼中沒有絲毫波動,好像面對的真是一個陌生人。

恰在此時,門被敲響,蕭故和謝微之對視一眼,都有些奇怪,這麽晚了,誰會來這裏?

謝微之主動走出主廳,打開了院門。

門外是一個絕色女子,似乎連月光也特別垂憐她,溫柔地落在她肩上。

桃夭面上沒有任何笑意,她看向謝微之的眼神堪稱冷漠:“重明可是在這裏?”

她態度冷淡,謝微之自然也不會多熱情:“他來蹭飯,喝了兩杯,現在醉了。你來得正好,快將他送回去。”

“什麽?!”聽到子書重明醉酒,桃夭柳眉橫豎,推開謝微之就向內走去。

“重明?”桃夭湊到子書重明身邊,輕聲喚了兩句,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抿了抿唇,扶起子書重明向外走去。

看見門口的謝微之,桃夭冷聲道:“重明對你的態度特殊,不過是因為你和一個死人生得相像罷了。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借此從重明,從上陽,得到什麽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說完,也不等謝微之回答,扶著子書重明徑直離開。

“看來,她是真的很討厭你啊。”蕭故走到謝微之身邊,挑眉笑道。

謝微之懶懶道:“她討厭我,與我有什麽幹系?”

真是奇怪,她以為他們應該早就結成道侶了,但事情好像不是這樣?

他當年不是喜歡桃夭麽,怎麽現在又仿佛對自己情深不悔?

謝微之搖搖頭,反正同她沒關系,他們兩個人的故事,從始至終,都和她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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