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臨山大學的校園裏熱鬧又忙碌。

“老大，你快來看看這個拖把怎麽樣，要不要把我們宿舍那個給退休了啊！”

擺了一長溜小攤的跳蚤市場裏，周憬的室友正在大聲地呼喚他。

抱著一沓淘來的專業書，周憬走到室友那裏，低頭看了看，然後說道：“買了吧，再買一個盆，專門用來裝你那些臭襪子。”

“啊啊啊！我明明有洗襪子的好不好！”

……

周憬一行人在跳蚤市場逛了一會兒，然後每個人都提著大包小包走出了人群。

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了，穿著學士服拍照的畢業生隨處可見，有不少人父母好友都來了，把整個學校擠得滿滿的。

周憬抱著厚厚的書籍，跟在室友的旁邊，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夏天蟬鳴不止，陽光透過層層匝匝的樹葉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點，炎熱的天氣並不能阻擋畢業生們拍照的熱情，歡笑聲傳入周憬的耳朵裏，讓他的心緒變得有幾分不平靜。

走到網球場旁的佳佳超市旁，室友裏有人提議說要不要吃雪糕，又有人想喝冰可樂，於是大家便又湧入超市去買東西。

周憬站在超市門口等室友，超市裏的冷氣噴灑在他的身上，讓出了汗的皮膚變得更加黏膩。

“我要吃可愛多！”

“無語，你一個大老爺們吃什麽可愛多。”

“大老爺們就不能吃可愛多了？可愛多永遠的神好嗎！我看看啊，這裏都有啥口味的…… 香草、巧克力……”

聽著室友的交談聲，周憬看著網球場外的校道，不知為何那樣清晰地想起了佳佳超市的冰櫃裏有些什麽口味的可愛多。

香草、巧克力、香芋、提拉米蘇……

還有草莓。

周憬抱著書的手緊了緊，他的舌尖頂住上顎，強迫自己從那些久遠的記憶裏脫身出來。

翻修後嶄新好看的網球場也是畢業生們拍照片的熱門地點，不時都能看見抱著花掛著相機的人走來走去。

只是在超市門口等了一會兒的功夫，又有一大波人從校道那邊走過來了。

站在超市房檐下的陰影裏，周憬看著走過來的那群人突然出了神。

被簇擁在人群中央的那個人，身形是那樣的熟悉。

在別人身上總顯得臃腫的學士服在他身上顯得那樣妥帖，精致斯文的面龐上帶著洋溢的笑容，不知道他旁邊的女生說了些什麽，那人彎起眼，看起來很開心。

周憬抱著書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和陰影完全地融為一體。

網球場的鐵網前，那群人停下來拍照。

一個又一個人站到了那人的身旁，相機對準他們，或者是擺剪刀手，或者只是並排站著，這青春美好的一幕幕留存在相片上，成為不會褪色的回憶。

周憬覺得這段時間是這樣的漫長，他抿起嘴，試圖讓自己的視線不再往對面投去。

但是無論垂下多少次眼，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人，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目光。

噠噠噠……

奔跑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周憬的餘光看見，有一個抱著花的帥氣男生正在跑來，他的表情急切又興奮，還帶著肉眼可見的緊張。

這個男生很眼熟，周憬知道，自己曾經見過。

“葉哥，畢業快樂！！！”

剛剛跑到那人的面前，還在粗喘著氣呢，帥氣男生就一刻也不停歇地喊道，好像生怕浪費這一秒兩秒時間會讓面前的人不開心似的。

他給他送花。

包裝精美的花束，燦爛嬌艷的玫瑰，送入他的懷裏。

然後他再張開臂膀，把玫瑰和他也抱入自己的懷裏。

“嘩啦……”

風卷起懷中書本的紙頁，周憬恍惚地看著這一幕，手上不知道為什麽就沒了力氣。

室友們拿著雪糕冷飲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平時冷靜自持從不出錯的老大蹲在地上撿書的背影。

白襯衫繃起，汗水打濕了背部，男生脊梁骨的凸起若隱若現。

他撿起一本書，拍拍灰再放到懷裏，又撿起一本書，撫平上面的褶皺，動作不疾不徐。

汗水從下巴處滴落，掉在翻開的書頁上，洇開淡黃色的小點。

周憬看著這個小點，手指用力在上面搓了搓，把濕掉的那小片紙頁都撕了下去。

“老大……”

室友在喊他。

周憬置若罔聞，只是一本本地撿著書。

那人被別人擁入懷裏的畫面該死的、一次次地在腦海中不停播放，還有他的笑，他懷中的那束花，草莓味的可愛多，海邊日出時，他倚靠在他肩膀上時，溫熱的呼吸。

“老大，要不要我們幫你？”

這書為什麽撿不完。

周憬撿著撿著，發現地上的書好像又變多了。

再也沒辦法保持剛剛的速度，周憬不顧書頁上還沾著土粒，也不顧被風吹皺的紙頁，一股腦地把所有掉下來的書抱在了懷裏。

“葉肅語！你丫這個沒良心的，我的畢業典禮不來，自己畢業了讓我給你跑斷腿！”

又是熟悉的聲音。

周憬抱著書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沒有發現室友們拿著雪糕都忘了吃，都因為他而震驚得面面相覷。

率先走出超市的屋檐，周憬沒有轉頭，沒有側目，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室友們拎著東西趕緊跟上，誰都沒有見過周憬這麽反常，或者說…… 這麽狼狽的樣子，剛剛還嘰嘰喳喳的幾個人話都不敢說了。

陽光把寬闊的校道分割出了明暗兩片，一片是樹影婆娑的暗面，一片是陽光明朗的亮面。

回宿舍的一行人走在暗面，拍照的一群人站在亮面。

這是周憬最後一次在啟城大學見到葉肅語。

他像個慌亂的逃兵，從他的身邊，一言不發地路過了。

他不知道，這一日的偶遇，會成為他後面漫長五年的人生裏，反反覆覆出現的夢魘。

“如果有人愛上了在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當他看著這些星星的時候，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

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

但是如果羊吃掉了這朵花，對他來說，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滅了一樣。

——這難道也不重要嗎？”

……

周憬從糾纏了他不知道多久的夢魘中醒來的時候，音響還在外放著直播間裏主播讀文的聲音。

趴在電腦桌上睡了一個小時，周憬直起身子，感覺渾身都酸痛難耐。

舔了舔幹燥的唇瓣，男人扯開領帶，感覺終於能喘口氣了。

下班後回來還沒來得及洗澡換衣服，他就已經在電腦前睡了過去。

電腦微信上收到新的消息，周憬點進去看了一眼，是紀園給他發來了下個月月限定禮物的效果圖，他點擊下載，拿起杯子起身去接水。

空蕩的客廳裏，只有水流入杯裏的聲音，還有主播徐緩的讀文聲。

靠著中島臺，周憬仰起頭喝水。

落地窗外是啟城繁華炫目的夜景，周憬新搬入的公寓在公司附近，因為周旸已經去 B 城讀大學了，所以常年只有周憬一個人住，屋子還保持著原來精裝修的樣子，看起來沒什麽生活氣息。

冰冷的水緩解了幾分難受，周憬看著那些連成一片的光河，揉了揉泛酸的眉頭。

“他無法再說下去了，突然泣不成聲。

夜幕已經降臨。

我放下手中的工具。

我把錘子、螺釘、饑渴、死亡，全都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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