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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番外三無關風月(花重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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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番外 三 無關風月(花重淚)

我爹說過,能吃虧是一種了不起的本事。我小時候不明白。

身為武林至尊,掌著江湖誓盟,能吃什麽虧?打小,我花小公子的名頭一冒出來,就帶著萬道金光,想橫著走也沒關系,名聲在外,穩賺不賠。

是的,只要花家還在,花家的武林盟主之位還在,在哪都不吃虧。

我曾一度對爹爹的話,不以為然。

我是個武癡,天生喜歡習武,爹爹就沒將我心裏想和手頭上做的區別開來。

印象裏,我就是個聽話的孩子。而柳家那兩個野丫頭,則是剛好相反。

柳家的武功很高,而且高得很沒有來由,一開始,中原武林並沒有個姓柳的世家,聽說她們是從極南的南邊搬來的,一來就做了幾件大案子,名聲大噪。

爹爹擺弄著手裏的各種秘笈,跟娘親說著悄悄話,娘親總是對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習慣很憂愁,江湖武林,最忌的是什麽……就是閉門造車。

“死鬼,我看不如這樣吧,把這些秘笈都扔了,讓淚兒出去闖闖,看看外面的世界,紙上談兵到底是沒用的。”娘親老是叫我爹為“死鬼”,我有時候也會想,爹爹遲早會被她咒死。

果不其然。

爹爹因為那些心肝寶貝與娘親起了爭執,加上老了病了,舊傷覆發,還真被娘親說了個中。

爹爹的秘笈沒有被隨便扔掉,人卻是生生被娘親“克”死了。

娘親抹著眼淚送爹爹走,一邊走一邊哭,她反反覆覆地說著這樣一句我聽不懂的話:“你爹最大的錯就是娶了我,我生來命硬,定是把你爹爹磨死了。以後你離命硬的女人遠一些,聽見了沒有?”嗯,聽見了,聽得很清楚。可是沒懂。

大概就是女人很可怕的意思吧,反正我也不出去,也沒幾個朋友,自然也遇不上什麽女人,罷了。管他是不是命硬呢。反正不近女人的身就對了。

我繼續窩在家裏看書習武。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慢慢發現了一件事,我們花家。不再有昔日的地位。因為我那個身為武林盟主的爹已經不在。

“娘,我想學好武功,接替爹爹的位子,為天下武林做點事。”當我發現山下的包子鋪都不再給我打折時,我終於有了點覺悟,可是娘親看起來卻並不高興。

她挽著滿頭花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什麽叫學好了武功?你有沒有想過,學武功究竟是為了什麽?你又知不知道武林盟主是幹什麽的?”她大熱天搖著一把扇子,拍得珠翠叮叮咚咚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等你弄清楚了再頭想想,你配不配這個位子……”

配不配這個位子?這不是廢話麽?

古來子承父業,爹爹的盟主之位,自然是我的,這有什麽好想的?

女人果然是非常難懂的動物。就像我娘,我和我爹幾十年來都未曾看透她,她沒有過柔情似水的時候,整天兇巴巴的,又特別喜歡打扮。年歲看起來大不大小不小的,說她是娘親顯得好像有些尷尬,但要說姐姐,我不死也要蛻成皮。

我回去想去了。在娘親的淫威之下,我和我爹都是一副死德性。

我對著滿室的秘笈想得極認真,可是那些書裏卻沒有答案。娘親說的對,我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做盟主,我是真的不知道能幹點什麽?難道就為了包子鋪首飾鋪能將東西便宜點賣給我?好像有些過於平淡……我的話說得太滿了。

“就你這二楞子模樣,也想當武林盟主?你的夢還沒醒吧?”

老天並沒有給我太多時間去思考,柳家姐妹就殺上門來,跟在她身後,還有若幹想坐這個盟主之位的閑雜人等。我仍舊沒想清楚自己的將來,卻知道這一刻,是該維護爹爹的榮耀。

我娘也不偏袒誰,在山莊裏設了擂臺,就這樣由得我們鬧騰。

我很強,連挫十一場,場場制勝,可是沒想到最後一戰居然要對著個女的,還是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小姑娘。就這樣,我與柳歡相遇了。

如花氏子弟們所見,我的武功很高,但我從來不曾拿人性命練手,而在柳氏姐妹手下,是死過無數江洋大盜的,說到武林上的聲譽,柳歡遠勝於我。說到武功,她未必比我高多少,但卻贏在夠狠。就這樣,我輸了。而且輸得相當難看。

在眾人的噓聲中,我回到了家中,羞愧地不想見人。在這以前的時光,我做什麽都是一帆風順的,誰也沒想過會遇上這種事,除了我那性情冷傲怪異的娘。娘沒有罵我,也沒有安慰我,只是帶著我去爹爹的靈前上了一炷香。

“淚兒,還記不記得你爹爹說過,吃得虧,其實是一件好事?吃一塹長一智……”她嘆息。

“我輸了,我把爹爹的臉都丟幹凈了,我把花家的面子都敗空了,娘親你卻來同我說吃虧不吃虧……那姓柳的明明武功沒我好,明明比不上我……我……我要不是看她是女孩子,早就下狠手滅了她了……娘,我就該聽你的,要離命硬的女人遠一些,不,應該是說,離所有女人都遠一些!你放心,我會把面子掙回來的,不久的將來!”我朝著爹爹的靈位咚咚咚地叩了三個響頭,就打包袱下山了。我帶了很多錢出去,足夠我平日的花銷,我有武功傍身,應該也不至於混得太糟。我想得很清楚了,不做出一番事業,我就不回來,不拿回武林盟主的位子,我就不姓花。我,花重淚,對天發誓。

發完誓,我去山下的包子鋪大吃了一頓,算是洩恨。被人踐蹋了一遍之後,我的胃口出奇地好。想想這也是我最可憐的地方。化悲痛為食欲什麽的,其實比輸給任何人都可怕。

我並不知道,從我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已經輸給了自己。

我胖了,從花小公子變成了花大胖子,不過這樣也好,終於不會有人認出我了。不會在我身後指指點點,說:“你看你看,那個就是輸給柳盟主的花小公子,真孬!”

我蹲在墨玉山莊附近,每天看著門裏的人進進出出。都是些女人。我時刻謹記著自己的話。離女人遠一點,所以,我蹲了足足三個月。也沒能進門。柳歡是個狠角色,收弟子只收女的。似乎是為了防著我。

而事實卻是,我想得太多了。我真沒有那麽重要。

墨玉山莊只收女弟子,完全是因為柳沁那個不要臉的蠢丫頭,她喜歡美男是有了名的,柳家的英名,有一半是敗在她手上。可惜那時候我並不知道。

我認得了我在墨玉山莊唯一的一個朋友,一個輕功很棒的家夥,然而。武功卻差到一塌糊塗。

那是一個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若不是那麽明顯的喉結,與朗風霽月的嗓音,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接近他。他對我並無敵意,一如我對他處處充滿了好奇,他似乎是這高墻內為數不多能夠自由走動的男人。而另一個,則是柳歡柳盟主的相公,神醫府的傳人。

“你是柳沁的相公?”我問。

“我只是這兒的客人。”他搖搖頭。

“客人?”我實在不敢相信,柳沁會這樣甘心將個美得令人窒息的男人當作客人。

“我叫簫琰,你呢?叫什麽名字?”他沒有理會我的質疑。淡淡地轉過了頭。

“我姓花,叫花重淚。”我臉上發燙,花重淚這個名頭很響,因為那沒出息的一戰。

“花賢弟。”他笑起來,細長的眼睫縫成一線,親切婉約,並不帶半點陽剛,可是他接來對我說的那些話,卻令我一生受用,他說,“恕我直言,賢弟與其守在窗下等機會報仇,不如以一身好武藝造福武林,為天下人多做些好事。你不知道,我又多羨慕你。”

他說他羨慕我,這是我打下山以來,聽到最動聽的恭維。我睜大了眼睛,半晌才確定他的話中並無戲謔。他是真的羨慕我。

我離開墨玉山莊,當了山寨的匪首,皆因簫大哥一席話。他看起來很纖細,卻並不柔弱,他懂得的東西遠比我多得多,他為我講天下大勢,為我說百姓疾苦,為我解釋武林盟主之重擔,令我終於相信,自己這一身武功便是再好,也學不到柳歡的一成。

不是因為簫大哥,我想,我這一輩子也不會遇上她,不會住進相府。雖然我還是像以前一般沒用,不敢真正靠近她,雖然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分不清在意還是喜歡。

直到簫大哥帶著她消失在深秋寒夜,我醒來才發現,再也找不到她。

我比別人來得膚淺,遠不及簫大哥那般通透,我只是覺得她好看,笑起來的時候,眼瞳裏的淩厲全都被柔光掩住,那是忘不掉的美麗,是動人心魄的妖嬈。我破例有了勇氣,想接近她。

可是她命硬,真的很硬。起起伏伏一路顛簸,生生命命幾番輪回,又是受傷又是中毒,又是患 蠱又是散功,可她還能挺下去。再次見到她時,我已經瘦了下來,她也好像瘦了許多。

她還記得我,記得很清楚。

可是我卻知道,她永遠也不是我可以接近的那個人。再相見時,她已經是兩個男人的妻子,是南禹的命脈,是大梁的皇運。她的身世那麽覆雜,不是我這顆木魚腦袋可以想得清楚的。

更何況,她的命那麽硬,把身邊的人都克了個七零八落,包拓了簫大哥在內。

我很想為她,或者說,為他們做些什麽,可我說到底卻只是個莽夫。

江湖人,本來應該是沒有家國之說的,否則我們也不會接受柳氏這個南禹世家作領頭羊,可是我卻暗中將自己劃給了她的王朝。我不會帶兵,卻能作戰,我跟大多數南禹子民一樣,可以獨擋一面。迷茫如我,更想知道的是,自己能夠一個人走多遠,努力多久,才會不讓爹娘失望。

我生來渾沌,並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但她卻教我用力掙紮,不放棄任何一個活下來的機會。當我第一次站在金鑾寶殿上時,才明確地感覺到她與自己的距離。

因為這段距離,我或許花一輩子的時間也難看清她的真容。

“花愛卿,不瞞你說,我早就打著你家那寶藏的主意了,你……會不會覺得朕寡情薄義,利字當頭?”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禦花園裏,她穿著一襲水色深衣,玉帶松散地垂在一側,看起來恣意又大方。她笑得有些深沈,漸漸不再蘊藏初見時的狡獪與天真。

“聖上可是想對漠北用兵?”因為完完約違例,她虧了一大筆錢,現在國庫裏還是空的,而梅家那萬貫家財,就撈著來填這個無底洞了。錢,對她來說很重要。

“我沒那麽好耐性,再說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真要打起來,我還是占著理,對不?”

“臣,願盡綿力。”爹爹說得對,能吃虧是一種了不起的本事。爹爹那些塵封在過去的財富,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很好。”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意隱約加深。

我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地掐指比了比……她的腰只有盈盈一握,細得驚人,完全不像個剛生了孩子沒多久的女人。她瘦了,如果再起烽火,她會變得更瘦。

曾經,我也為了某個心結瘦過,可是現在已經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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