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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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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是夜

靈州,牢房。

北夷二十王子丹塔,在已經被餓得神志不清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

少年白衣,依舊如同記憶中描述得那般耀眼,那個名字,同眼前的人一樣,同樣令人難忘。

“予聆!”他雙目精光暴漲,掙著鐵鏈向前撲,卻只挨得著冰冷的牢欄。

“我姓段,本是南禹段氏分支一脈的傳人,予聆這個名字,是義父給我取的。”予聆靜靜地註視著他,將他一身狼狽都看在眼裏,看了一會兒,少年嘴角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臉上盡是了然,“你這條命,是我夫人替你撿來的,你可知道?”

他將一頁書箋丟在了丹塔腳下,頷了頷下巴,示意由丹塔自己去看。

丹塔卻朝著欄桿怒吼起來:“士可殺不可辱,她就算不殺我又能怎麽樣?她不殺我,我就得謝她?她可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還有,我的臉,我的臉……”他的手在滿是痂皮的破臉上抓撓,抓出幾條血淋淋的傷口。他現在這副樣子,便是指為北夷王族,也不會有人相信。

予聆沈默了一會兒,似在認真地打量他的臉,又像是在思考著要不要在那張破臉上再劃上幾刀,那樣冰寒冷冽的眸子,似乎含著無形的壓迫,丹塔居然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了,艱難地蹲下身子,拾起了那一頁書箋。

予聆待他看了兩行之後,突然開口:“與其說你被嫤兒害了。倒不如說她這一趟是救了你,你的父汗那麽多兒子,若不是上面十幾個都死了殘了,這一趟也輪不到你。現在你的人與大梁皇帝的人相互猜疑,只要你的屍體一天沒找到,他們就會一直內訌下去。”

“這不就是你們想看到的?不就是那個死女人想看到的?你不必一再提醒我!”

“我不是提醒你,只是好心地告訴你。玉煜不是個二百五,他能騙得你父汗出兵,肯定是下了大註的,你父汗為了常州那大片土地,死個兒子也算不得什麽,他正當壯年,姬妾如雲。你下面還有那麽多個弟弟。你的幾個哥哥死了那麽久。也就只有你還念念不忘,他們呢?可有幾分真心記掛?你想過沒有?”

“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用這樣拐彎抹角!你帶著這封書箋來,我就得信你?”

“隨你!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你好好考慮考慮,想通了再決定要怎麽做,若是你父汗派了哪個弟弟來接替你的位子,我和你都不會好過。予人方便,自己方便,懂?還有,這書箋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花了錢買的。我只不過是幫你看了兩眼。”

“段予聆!我就知道你們南人都不是好東西!”

“南人不是好東西,但還不至於掃蕩北夷,淫人妻女,我給你個機會,不是讓你占著便宜來罵我,你若是想活下去,就給我放恭敬點,管好你的嘴巴。”

予聆彎腰在燒紅的火盆裏執過一塊鐵烙,“滋”地一下印在牢柱上,一股濃煙伴著焦臭溢出來,將丹塔驚得心中一顫。等他回過神來,予聆的白衣拂動,已然是走遠了。

書箋的後面有一處細細的壓花印記,隱約透出雄鷹的輪廓,丹塔跌坐在幹草堆上,咬緊了嘴唇。許多他從未想過的問題,浮出了水面。予聆沒有偽造書信騙他的理由。

如果他能當場作出決定,這將是一著雙贏的走棋。

對予聆而言,最好的結果是,丹塔回去,繼續統領北夷鐵騎,與玉煜撕毀盟約,帶兵回到北夷部落裏去覆命。這也是留給他這個落魄王子的最後一條歸路。

書箋裏寫得再明白不過,玉煜找不到他,很快便會用別的方法證明他的死亡,到時候,十數萬大軍會有由新的北夷將領接手,有他無他,從一開始就不重要。予聆說的都是實情,是他自己實心眼,從來沒有想過。

若不是幾個哥哥都死於非命,這次也輪不到他來帶兵,當然,若是他死了,或者立不了功,又會有弟弟們頂上。北夷的老可汗沒別的,就是喜歡和女人生孩子,這仿佛是北夷人的通病。

予聆走出大牢時,天還沒有全黑,完完約牢著一匹奇形怪狀的馬,站在石階旁,一動不動。反倒是那怪馬看赤邪不順眼,拼了命要湊上前去挑釁。赤邪被綁在門柱上,激怒之下,差點將門都踢塌了。

予聆認得那馬,正是去年玉煜賞給左相的火龍駒。

他上前牽了韁繩,赤邪見主人到來,立時老實了,作出一副高傲矯矜的模樣。都說物似主人形,總歸有那麽幾分道理,予聆看看火龍駒拉長的寬臉,又看看完完約一如既往的黑臉,不知不覺便放松了幾分,心情也不像來之前那麽沈重。

“這匹馬是她給我的,她那時候總是想著往外跑,天天想著要見你,闔府上下都覺得大小姐是個花癡,卻沒想到冥冥之中,早已經註定。難怪我在她面前,就算再惹火她,也不過是個討厭的路人。”完完約難得露出幾分溫柔。

“這場戰要打很久,你最好有準備。我不會幫你。”予聆揚了揚唇角,正視闊步,縱馬游韁。

“這場戰打贏了,我們就是敵人。”

“就算是沒有這場戰要打,我們也不是朋友。”

“哼。”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看著夜色一點點沈下來,寬敞的馬路上,清靜荒涼,烽煙未起,火光已經蔓延。小院的燈火,只有豆大的一點,溫暖到不了心間的陰暗。

予聆與完完約之間,終不再言語。

完完約一勒馬,火龍駒暴躁得刨了兩蹶子才停下,若不是赤邪閃躲及時,少不得要挨得上一腿。予聆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卻聽完完約自嘲地笑了:“我喜歡它的野性,所以一直未舍得將其馴化,性子是很野,但難得這麽聰明。”他說完,掉轉轡頭,竟未再進這扇門。

予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沈沒,良久,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們不會是朋友,完完約對衛嫤的執念也似想象中那樣膚淺,火龍駒不經馴化,多半還是因為這馬兒是她送的。想想,這竟是她送給小黑蛋的唯一禮物。

“臭小子,有想法了?”司徒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幾片瓜子皮就著口水沫兒一同撒落。

“想什麽?”予聆牽馬進了院子。

司徒劍翻身從門頂跳下來,悄無聲息在落在予聆身側:“打戰啊,小丫頭也不是永遠醒不來了,與其這樣巴巴地守著,不如去做些令她開心的事,你說呢?”他將手裏的零嘴扔掉,順手拍了拍灰撲撲的巴掌,又道,“照小黑蛋這樣的打法,捱個三五年,大梁就沒人了。兵貴神速,不能拖。你自己也是行伍出身,應該知道小丫的頭心思。”

“三五年……我連三五天都捱不下去。”予聆疲憊地塌下了肩膀,“如果丹塔願意以王子的身份發令退兵,我就還有點機會。”

“什麽樣的機會?”

“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機會。”

予聆沒來得及吃飯,隨便洗了把臉就往衛嫤房裏去了,可是司徒劍聽了他的話還有些參不透,不厭其煩地跟在他身後叨叨。終於成功地將予聆惹毛了。

“小子你做了什麽?你不是一直守著這丫頭沒有離開麽?你不是連北營都不要了,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挾天子以令諸侯?”打從衛嫤昏迷,予聆也沒有了鬥志,昨天去見覃遠明的時候,神情也是那樣寡淡冷漠的,哪怕是提了人頭在手裏,也沒覺得跟提個籃子有任何區別。

予聆親手殺了覃遠明,瞞著遠在帝都的夏侯罡,甚至也瞞過了夏侯卓淵。

當然,他還瞞著所有人做了一件更卑鄙無恥的事。

趁著扶城守備薄弱,他暗中派了隱衛,劫走了皇帝盛寵的蘇貴妃,蘇子墨。

“砰!”予聆將房門甩上,順手將聒噪的老頭兒關在了門外,司徒劍碰了一鼻子的灰。

“嫤兒,我回來了。”他像個外出謀生的丈夫返家,進門便規規矩矩地坐在了床沿。床上是他久病未愈的妻子,也是他十年如一,想保護的人。他看著她平靜的臉,品味著她唇邊啜著的那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慢慢揉散了眉心的褶子。

“嫤兒,昔,你代我為戰,揚公子之名,今天,我便替你出征,為你完成這個心願,如何?”

他摸著衛嫤冰涼的長發,放在吻邊輕輕一吻,轉身放下了幔帳。屋內漫過一絲香風,熏得門外司徒劍的老臉一陣飈紅,他暗罵了兩句,終是跺腳離去。

那一夜很長,沒人知道屋子裏發生過什麽。

第二天,樂青進來換藥的時候才發現,予聆根本沒有像司徒劍說的那樣,留宿在屋裏。

他不見了,連著衛嫤發上的釵飾,一並不見了蹤影。

“該死!”也是在這同一天清晨,齊思南發現貼身放著的“鳳點頭”不見了。

一夜之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有些反倒不再那麽重要……有人說,龍四哥抓到的那個“漠北重犯”越獄潛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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