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兩人飲下了手中的茶，老巫父似乎有些滿意，原本崩著的嘴角此時看起來也像是有些微微上翹。

“這是我們苗家的古方茶，不知兩位覺得味道如何？”

老巫父的聲音慢吞吞的，喝茶的動作也慢，整個人帶著老態龍鐘的悠閑和舒適。如果不是昆宇之前說得嚴重，就看他這個慢條斯理的樣子，陶孟楚兩人不會發現這個苗寨的任何問題。

他沒有接昆宇的話，只是單純地說著苗家的茶，自己喝過了一口之後，還伸了伸枯瘦的手指，沖著兩人面前點了點，示意陶孟楚兩人再喝點。

昆宇看著老巫父的反應不由有些著急了，他請這兩人過來是來幫忙的，可是看老巫父這個樣子明顯不願意外人插手。

可這樣不行啊！寨子裏的事再不解決，人心都要散了，前些日子也不是沒有寨民想要往外跑，老巫父硬是讓人攔了下來，但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巫父！”昆宇放下茶盞開了口，試圖再次說服老人。

“昆宇！”老人的手指擡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陶孟楚道“這兩位遠來是客，你讓人帶著他們在寨子裏玩兩天吧！雖然現在不是旅游旺季，但山裏還是有不少美景的。”

昆宇面色一變，他明白了老人的意思，這是不願意把寨子裏的人的安危交給外來人，但是他還想再開口，忽然感覺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轉頭看去時，只見陶孟楚已經放下了茶杯，笑著道

“多謝老人家。”

說完，也不等昆宇反應，便拽著他半拖半拉地將他拉出了屋門，顧瑤磐跟在他們兩人身後，出門之前轉回頭來看時，那個老人已經放下茶杯低垂了頭，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想著什麽，火塘裏的火光照在他身上，像是照到了一團模糊的影子一般，昏暗不明。

阿苗端著茶盤進屋收拾茶杯，看到老人蜷縮著身子，忍不住開口道“阿父！昆宇族長是怎麽了？怎麽想起這個時候帶外人來咱們寨子？”

老人沒有回答，佝僂的身子略略伸直了些，看著屋門不知在想著什麽，好半晌才道“昆宇的心已經不是生苗的心了，他跟山外的人接觸得太久了，已經忘了自己的血脈。”

被陶孟楚拉出來的昆宇不明所以地看著這個一路將他推出了院門的年輕人，搞不懂他怎麽不讓自己把話說完。

“昆宇族長是吧？”陶孟楚一直到拉著昆宇走出了老巫父的小院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這才開口道。

“怎麽了？”昆宇有些不滿地扯了扯自己被拉歪了的衣領，又習慣性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在去找我們之前沒有和族裏人溝通好嗎？”陶孟楚看著昆宇的樣子，有些啼笑皆非。

“這位老苗巫明顯不願意有外人進入寨子，我原以為你是可以在寨子裏說一不二的人，但是現在的情況，我們很被動，很明顯人家的威望比你高，如果他出面反對的話，你覺得你們寨子裏有多少人會聽你的話？”

顧瑤磐臉上的表情很平淡，但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剛才她順水推舟地跟隨著陶孟楚出來就是因為看清楚了這一點。

兩人的話讓昆宇有些尷尬，他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有些無奈，轉頭看向來時老巫父的那座土坯房，又回過頭來看了看眼前兩個臉色都不太好的同事，不由得嘆了口氣。

“我原本還想著，只要有人能幫忙，老巫父總能念著寨子裏的生靈松個口，但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昆宇說著抹了一把臉，他也沒想到老巫父會如此固執，明明寨子裏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卻仍然抱著以前的陳規陋習不放。

“昆宇！”

不等陶孟楚說什麽，遠遠的石板路下方傳來了一聲焦急的呼喊。一個穿著一件暗藍色褂子的赤腳男子沿著石板路快步奔了上來。

“阿莫，什麽事？”昆宇詫異地看向來人。

“快走！阿吉家的只怕不妥了。”叫阿莫的男子氣都來不及喘勻便開口道。

昆宇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一邊往下跑一邊問道“不是前些天都說好些了嗎？”

話說到一半，想起被扔在原地的陶孟楚兩人，連忙又轉身道“兩位跟我一起來吧，出事了。”

陶孟楚和顧瑤磐對視一眼，也不多說，跟著昆宇和阿莫就跑了下去。

幾人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石板路的盡頭，老巫父的屋門口，阿苗的臉晃了晃便消失了。

轉過了兩個彎，昆宇和阿莫便直沖進了一個門半開著的院子，幾只散養在院子裏的雞有氣無力地臥著，看到兩人沖進來竟然也沒有半點反應，讓看到這一切的陶孟楚和顧瑤磐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怪不得他們一路進寨子都沒有看到什麽家畜。

屋門一開，一股濃重的藥味便散了出來，屋子正中四四方方的火塘上方吊著一個小藥罐，此時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整間屋子都透著養蠱人家特有的幹凈，就跟老巫父那間院子一樣，纖塵不染。

“怎麽回事？”

昆宇的臉色難看地看著此時躺在床上只剩了一口氣的女人，轉頭看向正蹲在一邊的地上兩手抱著頭的男人。

“問你話呢！”

看著男人這副窩囊的樣子，昆宇不由得也有些火大，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吼道。

“嗚我也不知道。”抱著頭的男子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絕望地嗚咽。

還是一旁的阿莫替他解了圍，拉了拉昆宇道“你別發脾氣，我知道寨子裏出了事你也急，但是阿吉他也不想的，之前吃了老巫父的藥，阿吉他老婆的情況一直都還挺穩定，並沒有繼續惡化，可是今早的時候突然就不行了。”

昆宇回頭道“那老巫父呢？沒有請他再來看過嗎？”

阿莫搖了搖頭道“來過了，說是沒辦法。”

陶孟楚兩人站在昆宇的身後，耳朵裏聽著三人的對話，視線卻越過了昆宇朝靠著墻邊的床上看去。

靠墻的雙人床上此時正躺著一個身形極度消瘦的女人，仿佛骷髏架子一樣的身子在氈毯下薄得像張紙一樣，毫無存在感，在一頭烏發的襯托下，凹陷的兩腮上方那兩只空洞的大眼就像是兩個黑黝黝的洞窟一般，無神地朝著天花板凝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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