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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陸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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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白是被嘈雜的人聲吵醒的。

他辨不太清是誰在說話, 很亂,但似乎不是陸征他們的聲音。

腦子渾沌,溫白有些費勁地睜開眼睛, 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棵樹下。

這裏已經入夜,可遠處燈火交織,把天色和水光都映得粼粼, 宛如白晝。

溫白怔了一瞬, 隨即揉了揉酸脹的脖子。

起身的瞬間, 才發現自己剛剛靠著的,是一株槐樹。

槐樹傍著水, 明明已是深秋,可枝葉正盛。

水?

尚有些不清醒的意識在這一刻慢慢清晰起來。

林丘受觀主所托,帶他們去了乘風影視基地, 陸征說那古街下頭睡著很多魂魄,然後他們沿著那古街走到底,走到那條叫“沈沙河”的古河道。

然後……

他不是摔下去了嗎?

怎麽會靠著一株槐樹醒來?

溫白伸手在那槐樹上敲了敲。

不由地想起,古故事上, 淳於棼就是靠著槐樹睡了一覺, 在南柯郡過了一世。

溫白原先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不幸的是,周身所有感覺都很真實。

無論是空氣中悶熱的氣息,還是靠著槐樹睡了一覺,脖子上傳來的酸脹感。

溫白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傳來。

溫白:“……”

溫白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但不是因為這陌生的環境,而是他發覺, 在覺察到自己不是做夢的一瞬間,他第一個想到的, 不是別的,而是陸征。

陸征不在。

這個認知讓溫白有些無措。

他下意識又喊了聲“元元”,然後才想起小蓮燈正在畫裏睡著。

溫白長嘆一口氣。

想再多也無用,他得先弄清楚這裏是哪裏。

這麽想著,溫白便循著鼎沸的人聲,朝外頭走去。

當透過狹窄蜿蜒的小道,擡頭看到那熟悉的酒樓燈籠的一瞬,溫白:“……”

溫白心中隱隱有了一點預感。

等他踩著石板街走出巷口,看著那人來人往的長街,琳瑯滿目的糕果攤點。

溫白基本可以肯定了。

……中元祭夜圖。

他這是莫名其妙,又進到畫裏頭了?

等溫白確認完自己所處的位置,也確認街上來往的游人看不見自己的時候,才慢慢走了出來。

身旁一群小孩子排隊跑過,兩手抓著熱騰的糕點,帶著兒童特有的清脆笑聲,溫白微微恍了一下神。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熟悉的煙火氣,和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人聲,莫名讓人心安。

溫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猜著,應當是真的進到祭夜圖中了。

還好,祭夜圖天亮合卷。

他只用等到天亮就好。

溫白也只能先這麽想。

如果等到天亮還……

那就等到天亮再說。

有了打算後,溫白心也沒那麽亂了,剛走出去沒兩步,耳邊就傳來兩個女孩子的交談聲。

“你這麽急做什麽?我都還沒城隍廟呢,回去我娘又得訓我。”

“城隍廟才不急,正是人多的時候,我瞧著別說點香了,連門檻都進不去。”

“我們先去瓦肆看雜耍,完了再去城隍爺那,耽擱這麽一會兒,城隍爺不會怪罪的。”

城隍廟……溫白有些無奈地笑了下,雜七雜八的東西想了這麽多,倒把城隍給忘了。

他低頭,在白玉葫蘆上看了一眼。

中元那天,就在這祭夜圖裏,陸征說過,他這白玉葫蘆上有陰司的印牒,必要時候,可以把當地的城隍喚出來。

溫白當時只是過耳聽了一下。

畢竟他身邊就有一個小城隍,不用白玉葫蘆喚,一個電話就能找過來。

誰知道,竟還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溫白循著記憶,沿著街巷走到底,其實記不住無礙,因為一路走過來,好些人口中都在說去城隍廟上香的事。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位置,可溫白卻有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上一次來的時候,一路上,他都在跟陸征和小蓮燈說話,周遭熱鬧是熱鬧,但其實沒怎麽顧得上聽這些千年前的人們在說什麽,現在慢慢走著,感覺倒也新奇。

城隍廟還是那個城隍廟,隔著幾米的距離,赤金的“城隍廟”三個大字,就在紙燈籠的照映下,閃得恍眼。

香客摩肩擦踵,雖然這畫面早就見過了,可溫白還是被驚了一下。

溫白靠墻而站,有些猶豫。

上次陸征做了什麽才把城隍喚出來的?

好像也沒做什麽?

到這時,他才發現,當時陸征只說用玉葫蘆可以把城隍喚出來,沒告訴他怎麽用,而他自己也沒多問一句。

溫白頓了下,摘下腕間的葫蘆,放在手心轉了一圈。

正想著要不要碰碰運氣,在上頭滴兩滴血試試,畢竟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

手指剛在上頭點了兩下,耳邊就傳來一句“大人”。

溫白一轉頭。

長髯,錦衣,重冠……城隍。

城隍還躬著身,繁重的錦冠依舊讓溫白覺著脖子疼。

雖然還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把城隍喚出來了,但所幸是喚出來了。

溫白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匆忙叫您出來,失禮了,只是我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個什麽狀況,只好來打擾您一下。”溫白道。

城隍擺了擺手,語氣格外祥和:“大人盡管吩咐便是。”

和周遭人比起來,溫白行裝已經足夠怪異,上次是陸征在,城隍沒說什麽,但這次只有他,城隍卻也一派自然,像是絲毫也不在意他的裝束。

“您認識我嗎?”他明明記得陸征說過,祭夜圖合卷之後,一切都會重來,無論是人,還是物。

那城隍應該也記不得他才對。

還好,事情還沒偏離軌道,城隍搖了搖頭。

但許是看出了溫白的疑惑,道:“大人身上有陰司的氣息。”

溫白點了點頭。

溫白沒把祭夜圖的事告訴城隍,只簡單說了說在他進畫之前,發生了什麽。

千年之後的事,千年前的城隍也沒能給出答覆,卻讓溫白寬心。

“您該相信大人,”城隍看著溫白,拐杖在地上輕輕點了下,“人間存在了多久,這地下陰司便存在了多久,只要還在這片土地上,大人總能找到您的。”

只要還在這片土地上,陸征總會找到他的……溫白垂眸,笑了下。

也是。

他該相信陸征的。

“來的也巧,眼下正是中元,也熱鬧,我陪您上街走走。”說著,城隍已經一身輕裝。

溫白本想拒絕,可城隍怕他一個人出事,說什麽都要跟著。

到頭來,還是成了眼下這副光景。

溫白抱著連圖案都沒變過的小錢袋,站在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可這下,有些摸不著頭腦的人,從溫白,變成了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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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綁在桌腳上的麻苗啊,叫……”

“麻谷窠兒,告秋成用的。”

“對,麻谷窠兒,”城隍有些驚喜,見溫白連高秋成都知道,還納悶了一下:“大人是怎麽知道的?”

溫白很想跟他說,是你告訴我的,可他不能說,只好道:“書上看的。”

城隍用拐杖撩了一截地上的麻苗:“書上好,書上好。”

可這還只是個開始。

城隍:“大人要是早一日來,除了這些麻谷窠兒,還能看到不少賣楝葉的。”

溫白點了點頭:“還有稷米和豐糕。”

城隍搔了搔頭:“對,對……稷米和豐糕,既然來了,大人倒是可以……”

“前頭好像就是一個糕點鋪,要去看看嗎?”溫白擡手一指。

被搶了話頭的城隍:“……”

兩人到了糕點鋪攤前,城隍看著溫白非常熟練地放下幾枚銅錢,挑了一個豐糕:“……”

“您不吃嗎?”溫白問道。

“吃。”城隍回神。

看著城隍手伸向的方向,溫白小聲提醒了一句:“那個可能有點酸。”

城隍:“……”

這到底是他帶著大人在逛夜市,還是大人帶著他在逛夜市?

這次選的豐糕,倒是甜了不少,可溫白卻覺得,似乎還是之前那個酸陷的,吃著好吃些。

個頭也剛剛好,小蓮燈一塊,又掰了一半給陸征。

秉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溫白還是把它吃完了,有點撐。

路上又走過幾個紙馬攤,最後溫白停在了賣盂蘭盆和河燈的攤位上。

“大人要放盞河燈嗎?”城隍說道。

溫白想了下,搖了搖頭。

雖說這裏頭是中元,但外頭不是,河燈這種東西,一年放個一回也夠了,而且元元和陸征也都不在,一個人放,似乎也沒什麽意思。

見溫白興致也不算高的樣子,城隍擺了擺手:“那到前頭去吧,等下便是燒法船和祀孤的時辰了,岸邊熱鬧。”

溫白輕輕應了一聲。

可當他就要走過那河燈攤位的時候,突然看見那攤主從後頭拿了一盞蓮燈出來,隨手放在了最邊上的位置。

溫白腳步頓住。

城隍也跟著停下來:“大人?怎麽了?”

“沒什麽,看到一盞很漂亮的河燈。”溫白笑了下。

說著,走到一邊,放下兩枚銅錢後,把那盞蓮燈拿在了手上。

溫白原先對放河燈一事,興致不太高,城隍看出來了,所以他看到溫白帶笑的神情的時候,還以為這燈有多漂亮。

結果,還真算不上漂亮。

幹癟癟的,裏頭的燈火也不算亮,還只有巴掌大。

在周遭一眾精心打造河燈的映襯下,還顯得有些可憐。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被攤主遺漏在下頭,拿上來的時候,也就是隨手放在最外側的位置。

城隍舉目掃了一圈:“這盞是不是小了點?”

“那邊還有更精致些的。”

“不用,”溫白指腹在紙燈上輕輕蹭過,“就這盞。”

城隍:“?”

迎面出來一小陣風,溫白側身,用手攏了攏小蓮燈的燭火:“我手上的玉葫蘆裏,也住了一盞小蓮燈。”

“這燈很像它。”

雖然小了下,幹癟了些,可的確很像。

上次來的時候,他怎麽沒註意到。

“原來是這樣,”城隍笑著捋了一把胡須“大人這是要給葫蘆裏的蓮燈,再放一盞小蓮燈?”

溫白聞言,頓了下。

家裏那盞,可不喜歡蓮燈。

之前來了一盞翡翠的,都委屈了好幾天。

溫白跟城隍小聲說了兩句話。

“這有什麽。”說著,城隍一拂手。

一盞元寶河燈就出現在城隍手上。

溫白接過河燈。

上回陸征就是用這元寶河燈哄住的。

元寶燈是燃在城隍廟裏的,品相自是不用說。

這小蓮燈和它一比,就顯得有些磕磣了,更不太妙的是,這蓮燈好像經不住一點風。

溫白低頭,小心攏了攏紙燈的花瓣。

碰到底座的時候,才發現底座下頭用來支撐的竹枝斷了。

城隍也看了個正著:“這燈可能是用剩下的邊角料做的,粗糙了些。”

“這樣,怕是下不了水啊。”

溫白看著那松散的蓮燈,頓了好一會兒,終是開口:“竹枝斷了,換一根上去就好。”

“會很難嗎?”溫白有些不放心。

城隍搖了搖頭:“這工藝倒是不覆雜,百姓家裏頭也會做。”

溫白說了聲“好”,然後蹲在那河燈攤主的位置旁,看他做了兩個河燈,才開始動手。

也幸好這邊就是一個盂蘭盆的攤子,其他不多,枝葉、竹刀多得是。

溫白挑了截合適的竹枝,動作格外小心,城隍也瞪著眼睛盯著看,生怕換竹枝的時候,把紙燈弄破了,總覺得真要弄破了,這明顯還是孩子心性的大人,怕是得哭。

還好最終這竹枝沒把紙燈弄破,倒是竹刀把溫白劃了一道口子。

城隍用功德香給溫白止了血,傷口也很快愈合,只是那竹枝上也蹭上了一點血,沒擦掉。

“還好,沒沾到花瓣上。”溫白松了一口氣。

蓮燈總算穩了些,溫白一手一盞燈,走到了河邊。

城隍站在一旁,給溫白打燈籠的時候,隨口說了句:“這元寶燈給葫蘆裏的小蓮燈,那另一盞呢?”

溫白笑了下:“給小蓮燈他爹。”

城隍:“?”

溫白笑意更深,解釋道:“給陸征。”

城隍先頓了小片刻,然後把燈籠湊得近了些:“小公子和大人的感情真好。”

久違地聽到這句“小公子”,又是和上次一模一樣的話,溫白恍了一下神。

只不過和上次相比,這次好像有哪裏不一樣。

溫白搖了搖頭,沒再深想,把心思又放在眼前兩盞河燈上。

他提起筆,剛要落筆,腦海裏閃過之前小蓮燈的話。

筆尖一頓,再下筆時,便多寫了幾畫。

不是“陸征”,而是“陸徵”。

城隍看著溫白那飄逸流暢的“陸徵”二字,忍不住誇了一句:“好字。”

溫白實話實說:“也只有這兩個字寫得好一點。”

一切還要歸功於小胖燈。

上次寫了“陸征”之後,被小胖燈念著,寫了不知道多少遍“陸徵”,毛筆字他也練了這麽多年,這兩個字,怕是寫得最好了。

等給兩盞河燈都寫好字,溫白把它們一起放了下去,看著它們飄遠,才從岸邊上來。

溫白上岸的時候,法船早已經燒完,但河岸兩邊正熱鬧。

沿著河岸走上橋,滿目的燭光和瀲灩的水光交織,格外漂亮。

“這河有名字嗎?”溫白問道。

“有的,名字叫流光河,是護城河。”

流光河,名字倒是和這景致很般配。

只是不知道能淌多少年。

乘風基地外頭那條古河道,在幾百年前也是條長河。

向來大抵也跟這流光河差不多。

溫白想得有些出神,直到天際閃過幾道悶雷的聲音。

河岸兩邊的人齊齊擡起頭來,像是也被嚇了一跳。

“打雷了?”

“我好像也聽到了。”

“不會啊,這兩天日頭都挺好,怎的無端會有悶雷聲?”

“不會落雨吧。”

溫白皺了皺眉。

他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似乎沒有雷聲啊?

一轉頭,城隍正拿著拐杖,在地上敲了三下:“奇怪了。”

溫白:“怎麽了?”

城隍掐了掐指:“這天不該有雨啊。”

溫白:“可能只是打雷?”

月亮還在上頭掛著,看起來也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樣。

城隍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只好點了點頭。

上次是他和陸征兩個人,加一盞閑不下來的小蓮燈,走走停停,到最後都只逛了幾條最熱鬧的街。

這次就溫白一個,腳程快了很多,在城隍的帶領下,把上次沒逛到的地方,都逛了一遍。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在一間清閑一些的茶館停下。

溫白慢悠悠喝完一盞茶,一擡頭,才發現外頭已經落了雨。

“下雨了?”溫白放下茶盞,看著外頭。

竟真的落了雨。

溫白現在也有些摸不準祭夜圖裏有沒有落雨了,因為那次他們出去的時候,天還沒亮。

城隍已經換了一身行頭,說要先回城隍廟看看。

溫白點頭應下。

城隍一走,溫白看了時辰,估摸著天也快亮了,也起身走了出去。

雨落得不大,可街上行人已經冷清,還有一些沒來得及放掉的河燈,歪斜著靠在街上的角落裏。

溫白想起昨晚自己放的那兩盞燈,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打濕。

想著想著,已經上了拱橋。

他下意識往底下看去,借著兩岸還沒熄完的燈籠,能看到河面上被雨漾開的一圈圈細紋,只有零星三兩盞漂不太動的河燈,還優哉游哉四處晃。

“黃泉今天很堵,得漂快點。”溫白笑著說了一句。

說完,從拱形最高的位置,往下走。

可當他轉身擡頭的瞬間,溫白忽然看見前頭瓦肆的廊檐下,站了一個人。

墨色的長衫,虛束著的長發。

那人側靠在朱色廊柱上,單手松倦地托著一盞蓮燈,哪怕隔著半座橋的距離,也能感受到一身閑散冷漠的氣息。

溫白一下子怔在原地。

那是……陸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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