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集的三人對陳驍和路楠在桌下的舉動渾然不知。

在他們看來， 那個陳總面無表情、路楠現在帶著的微笑不過是緩解尷尬用的。

宋總覺得自己掌握了主動權，十分惋惜地說：“其實蔣總和我都很看好源川的，不僅僅因為源川在我國白酒行業中的品牌力與實力， 還因為有路楠你在其中穿針引線。只可惜， 現在這個情況、這個銷量，公司那邊確實不好交代。”

路楠微微側頭， 擺出傾聽的模樣。

宋總就更來勁兒了：“蔣總這次來米國，不僅僅是為了考察新航線，還有替我給白酒出口業務把把關的意思。等我回國之後和集團匯報起來，蔣總至少能幫著說點話。”聽起來很真誠。

坐著的蔣總沖著路楠笑了笑。

路楠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傻白甜——她這個人， 和性格與長相很不同，足可以稱得上是又甜又辣。

廠家與經銷商之間是確實是合作共贏的關系， 可是整個博弈的過程中也充滿了對對方的試探。

雙方為著各自公司以及個人的利益， 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如果合作夥伴有一些非分之想， 那麽這種試探就會變得更加有深意。

籠統地說，中集好像確實可以稱為源川的甲方。

資金雄厚的經銷商在廠家面前可和那些小經銷商的底氣完全不一樣。

路楠一直知道銷售行業中會存在各種各樣的潛規則。

她這輩子升職足夠快，所以規避掉了很多低端的酒局，也規避掉了大部分可能會對她本人的興趣超過產品興趣的‘客戶’。因為行業內有這樣一個情況：越是大客戶， 越看重臉面， 私下怎麽樣暫且不論，他們極少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輕佻的言語。

這場晚宴， 如果說小蘇代表著對方試探性的觸角， 那麽宋總就是進攻的前鋒，真正老謀深算坐鎮後方的是那位蔣總。而晚宴變數就是陳驍。可以看出，路楠介紹陳驍身份的時候， 蔣總和宋總都相當意外。

路楠需要的， 就是他們在‘源川集團未來接班人’面前維持住他們要臉的體面。

她笑了笑：“宋總， 您的擔心有些杞人憂天了。白酒市場之廣，從來都不會因為同個市場內多出一家公司而使得其他公司沒有生意。米國市場確實很難做，不過也並非不可能的任務，比中集早一年簽約的徐總現在可是風生水起。當然，徐總的公司規模和中集不能比，他早先是單打獨鬥的。只是我想，徐總一個人能夠慢慢拉起團隊，沒道理中集這邊財大氣粗卻一直陷於困境。蔣總、宋總，其實您二位不妨考慮一下，讓專人負責白酒出口業務吧——啊，我說這個，絕對不是對宋總現在負責這塊業務有什麽意見。”

【你誇大我們公司遭遇的危機，我以德報怨，在你們總部的領導面前誇你呢。】

路楠十分真誠、絕對不茶地解釋：“畢竟術業有專攻。宋總負責國際物流運輸銷售已經是十分忙碌了，另外同勇士培訓那邊的合作又越來越上規模，我當然知道您是能者多勞，只是這樣熬下去，總擔心您某天留起了和袁總一樣的發型。”

勇士培訓公司的袁總是什麽發型？光頭。

蔣總是見過袁總的，聽聞路楠這麽說，哈哈地笑了起來：“路楠你真是一說一個準，現在宋總的頭發確實是他的一塊心病。”

路楠一臉無辜：看到啦看到啦，進門就看到你頭發濃密，所以我才挑這個梗呢。

宋總在外另有公司的事情中集上下都知道的，而且中集在選擇給員工進行培訓的時候，還會考慮宋總的小公司，這就是宋總為人處世的本事。

路楠大大方方地說宋總在外的事業，聽著就是誇他，只不過在場的人除了小蘇，誰聽不懂言下之意？

就連小蘇都能從宋總微微一跳的眉毛分析出：宋總現在有點不太高興。

宋總隨著蔣總一起笑，笑完之後給路楠斟了一杯酒：“其實路楠你是說出了我的心聲啊，白酒這塊業務，我確實心有餘而力不足，早就想和公司反應一下了，一直沒找到好機會。蔣總，今天借著路楠的口說了出來，您可千萬幫我減減負。”

【以退為進麽？是覺得中集白酒出口這一攤事兒沒有人願意接手，對吧？】

蔣總果然皺眉：“老宋，你這不是開玩笑麽，現在這個叫誰管都不合適。”

路楠看了陳驍一眼：瞧，人家就是黃金搭檔，一個紅臉一個白臉。

陳驍垂眼又擡眼：“源川一直希望能和經銷商共贏，今天聽宋總的意思，我們雙方的合作竟然成了中集以及宋總本人的負擔，我聽得很不是滋味。路楠，你這邊記一記，回頭讓業務和中集核對一下他們現在的庫存量，如果可以，你們部門的人多費費心，幫助經銷商去庫存。”

言下之意就是清完庫存，一拍兩散。

他平時多溫和，今天這樣倒和源川老式領導很像了，一個字：拽。

【雖然我本意不是想讓你說這話，但是都說出口了我也可以將計就計。】

路楠一本正經地點頭：“明白。”

她對宋總說：“您看，我們陳總真是十分為經銷商著想了。”

蔣總和宋總怎麽都沒想到，路楠像帶刺的玫瑰一樣一張口就紮人也就算了，這位陳總剛才不聲不響，現在一開口比路楠還要狠，完全不想討價還價的樣子，直接奔著切斷合作來。

中集的人當然是舍不得的，源川的費用補助很優惠、源川和諧酒上個月上了時代廣場廣告大屏、出口源川酒水收來的美金對他們公司來說也有一定用處。

“哎，我們的庫存不多，怎麽好勞煩陳總費心。”宋總連忙打著哈哈，“我剛才還想和蔣總建議讓小蘇負責這一塊業務呢。蔣總你看，小蘇進公司三年多了，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再一個她和路楠還是同學，讓她負責白酒出口業務，以後她們老同學之間好溝通。”

路楠看小蘇欣喜的神情不似作偽，就知道宋總現在說這些，是被自己和陳驍的話擠兌得沒有辦法了——【又或者，他也確實想要將這部分工作內容脫手，又不放心交給信不過的人。】

蔣總聽完之後問路楠：“你覺得怎麽樣？”

“中集的人事調動我可不好多嘴。”路楠抿嘴一笑，“不過宋總都這麽說了，顯然是早就想提拔小蘇了吧。”

……

五個人喝了三瓶紅酒，並不多。

出酒店的時候，翟助理已經將車開過來了。

眾人握手告別，小蘇主動和路楠說：“抱一個吧，老同學。”

上車後，陳驍問路楠：“她給你塞了什麽？”

他看見了。

“這個。”路楠落落大方地遞過去，是一張私人名片，上面只有一個蔣字外加一行電話。

“呵……”陳驍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不是我看不起人，讓那個小蘇負責對接，恐怕源川和諧酒之後在米西的業績只會更差。”

今晚的陳驍說話是相當不客氣。

“倒也不一定。小蘇這個人，在工作方面的野心還是很大的。”路楠笑著反駁。

陳驍皺眉：“她心術不正。”

路楠卻不太在意：“她只是合作夥伴公司的員工而已，又不是選三好生，心術正不正和我們沒關系。”

“翟助理，隔音板。”

翟助理不擔心兩位boss吵起來，頂著李清擔心的目光，將他和李清所在前排與後排分隔。

後排成為私密空間之後，陳驍固執地說：“我不看好我們和中集的合作。”

路楠盯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我也不看好。所以還剩五個月是過渡階段，這期間，我們該去尋找新的合作夥伴了。”

陳驍詫異：“我以為，你剛才在晚宴上的意思是想要繼續和中集合作。”

“怎麽會？我騙他們的。”路楠說這句話的時候，良心完全不會痛，“我們雖然扣著履約保證金，但是人家也有百萬庫存酒，真鬧掰了，他們在米西低價銷售也夠令人頭疼的。所以剛才表現出我們的憤怒，他們才以為我們想要和他們繼續合作，並且把你放的狠話當做是意氣用事。”

陳驍楞了楞，繼而輕快地笑了：她不會因為業績委屈自己就好。

【委屈？咳咳，我從不吃虧，更別提從客戶那兒受委屈。】

路楠歪頭對陳驍說：“你知道，這種國際物流集團公司也會洗錢的嗎？”

陳驍原本不知道，因為他對這個行業完全不了解。

不過他聰明，一點就通：“所以，你的意思是，中集不舍得和我們終止合作，有可能是通過虛構銷售業績，在外海洗錢？”

“就憑他們門店店內銷售金額、賬目不透明這一點，絕對有問題。”路楠眨眼。

“嗯。徐澄之之前說了，中集主要鋪貨商超，還依托了他們物流特有的門到門服務針對目標客戶精準營銷。我們看過商超陳列、也看過門店陳列，中集的銷量並不如徐澄之那麽透明。”路楠對陳驍說，“他們出貨範圍肯定超過合同規定區域，盡管現在全米沒有布局經銷商，他們的竄貨不至於嚴重到侵犯其他經銷商利益的程度，但是這種行為依舊不可取，接下來估計我們還要麻煩徐澄之的人幫我們取證，證明中集竄貨。”

陳驍出言讚同：“這樣，我們就有了終止合作的正當理由。”

畢竟上午拍的照片不能夠作為十分有力的證據。

路楠打了一個響指：“沒錯。有理走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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