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一出現在門口,三雙視線鎖定了他。目光多少有些企盼,有些游移不定。

“二哥，爺爺叫你們進去,說有話要說。”蘇玉輕聲喚道。

“小鈺,你和爺爺說的怎麽樣了？”蘇恒顯然不是很想面對蘇老爺子，正打算從蘇玉口中套出一些信息來。

蘇玉搖了搖頭，不言語。

“難道,爺爺……堅決反對？”蘇玉的沈默讓蘇恒更加不安了

“爺爺說，他要當面和你說清楚。”蘇玉說道,“爺爺沒有告訴我對你們的態度。”

“那你和蕭玄……”蘇恒還沒問完,話語就被打斷了。

“恒兒,進來。”威嚴的聲音從房內傳出來。

蘇恒眼神覆雜地看了一眼還沒闔上的門，認命般地嘆了一口氣，拉著蕭墨走向房內。

蕭墨一直沒有開過口，只是探究的視線一直落在蘇玉的身上，讓蘇玉有些不自在。

看著闔上的房門，蕭玄開口了：“玉，你爺爺怎麽說？”

“爺爺啊……”蘇玉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當真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爺爺了。”

“你的意思是，蘇老爺子不反對我們？”蕭玄詫異地挑了挑眉頭，沒想到蘇老爺子這樣容易就同意了。以他對蘇玉的寶貝程度，他還以為會被千刀萬剮呢。

“他說知道我幸福就好了。”蘇玉淡淡微笑著，“因為他已經體會過失去的痛苦了，他不想讓我也體會到。”

“他當真是個好爺爺。”蕭玄也似感嘆般地說了一句。

“只是……”蘇玉的眉間染上了淡淡的憂郁，“他越是這樣寵溺我，關心我，我越是歉疚。這一切真的是我應該得到的嗎？這一切本來是屬於這個身體的主人的啊！”

“你想太多了。”蕭玄將蘇玉摟進懷中，“借屍還魂的事本就虛無縹緲，現在你就是蘇鈺，蘇鈺就是你，你有什麽可歉疚的呢？”

“可是，每一次，看到爺爺寵溺的眼神，我就忍不住想告訴他，我不是曾經的那個蘇鈺。”蘇玉面露難色，他想永遠埋藏這個秘密，可是他又想眼前的老人知道真相。

“別想了，”蕭玄安慰他，“船到橋頭自然直，或許會有一個坦白的契機。”

蕭玄這一番話本來只是隨便說說，卻沒想到,契機真的來了，一切都是那樣的突然。

蘇老爺子和蘇恒談完了一切就讓蘇恒和蕭墨離開了。離開蘇老爺子的書房以後，蘇恒吐了一口氣，緩和了緊張的心境，沒想到爺爺竟然就這樣同意了他和蕭墨的事。實在是很出人意料，但是蘇恒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終於落地了。

“恒，這下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了。”蕭墨對著蘇恒的唇就吻了下去，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他的唇。

“嗯。”蘇恒看著蕭墨認真的眸子，微微點了點頭。

一切本是這樣的和諧完美，直到蘇老爺子被推上手術臺，所有人才如夢初醒般地看著那一盞手術中的燈。

“這是怎麽回事？”蘇恒抓著管家的衣領，“爺爺怎麽會突然進了手術室的？”

“二……二少爺……我也不知道。”管家被揪住胸前的衣領，說話都有些不順暢，“老爺什麽都沒有說過啊。”

“小恒，放開他吧。”蘇暮此時是最沈穩的人，他拍了拍過度激動的蘇恒的肩膀。

“爺爺究竟是怎麽回事？”蘇玉呆呆地看著手術室的門口。

“心臟病。”蘇暮嘆了一口氣說道，“爺爺的心臟也不好，本來其實問題不是很大。只是小鈺當初停止了生命跡象的事，幾度讓爺爺崩潰。刺激太多了，爺爺的心臟就漸漸開始衰竭了。”

“你……知道？”蘇恒楞楞地看著蘇暮。

蘇暮點了點頭，“我一直知道，只是爺爺一直不讓我說。他說小鈺心臟受不了刺激，小恒又沈不住氣，所以叫我一直保守秘密。本來說好這幾年都不會有問題的，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怎麽會這麽突然就發病了。”

“是我們，肯定是我們……”蘇恒陷入了自責，“爺爺近來唯一的刺激，就是我和小鈺共同的出櫃。”

“我……”蘇玉楞楞地看著蘇恒，心中回響著蘇恒的話，是他們刺激了爺爺。

“玉，不是你的錯。”蕭玄很怕蘇玉鉆牛角尖，“到底是什麽原因，只有你爺爺手術成功，清醒過來才能知道。在此之前，你千萬別把什麽事都攬到自己身上。”

“可是，除了我們，還有什麽事？”

“不會是我們的事。”蕭玄說道，“蘇老爺子聽到了我們的事，表現一直是很沈靜的，並沒有大發雷霆。想來他也是一直都知道的，那麽他斷然不會被我們的公然出櫃而病發。現在，你先什麽都不要想，只有靜靜祈禱你爺爺安然無事。”

安然無事？這是有多難啊……

Vision醫師被從國外叫回來了，蕭墨也進去幫忙了，師徒兩個共同動手。這個手術的成功率只有20%，比蘇鈺和他父親當年的成功率都低，他們兩父子都死在了手術臺上，他的爺爺，他真不敢想下去。他可以借屍還魂活過來，可是爺爺能嗎？

“別想了，蘇老爺子可不是你們這種軟性子，他比任何人都強勢，斷然不會死在這手術臺上的。”蕭玄是知道蘇玉心中所想的，現在的他除了安慰蘇玉，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玄，你說，爺爺是知道自己可能隨時會離去，所以才不再反對我們嗎？”蘇玉擡頭問著，眼角似有晶瑩的淚珠。

蕭玄沒有接話，他默認了蘇玉的想法。

提心吊膽的幾小時，一分一秒都讓人充滿了不安，生怕下一秒傳來的就是噩耗。

終於，手術燈滅了，手術室外的人都是一臉憔悴。

率先走出來的是蕭墨。

“墨，爺爺……” 詢問的話語卡在喉嚨口，怎麽也吐不出來了。不敢問，真的一句都不敢問。

“不愧是蘇老爺子。”蕭墨疲憊的臉上展現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已經撐過去了一半了，只要明天能醒來，他就不會有事了。”

聽到蕭墨這一番話，眾人提起的心才終於放下了。

“我說的吧，蘇老爺子很頑強。”蕭玄摟緊在在他懷中微微顫動的人。“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我……我陪著爺爺……”蘇玉對蕭墨說道。

“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和恒陪著就可以了。”雖然是一臉疲態，但是蕭墨知道現在還不是松懈的時候。

蘇玉搖了搖頭，他就像守候在爺爺的身邊。他怕，他一離開，就是永遠的別離。

蕭墨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微微嘆息一聲，默許了。

重癥監護室內，看著蘇老爺子蒼白的臉，緊閉的雙眼。蘇玉心中有一絲酸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蘇鈺遺留下來的感情。或許，都有吧。

監護室內的人不宜太多，蕭墨在一旁小憩，稍微養養精神。其他人都被蕭墨堵在了門外，就連蕭玄和蘇恒也是。深知蘇玉和蘇老爺子之間深厚的情感，蕭墨沒有阻止蘇玉的留下。

長夜漫漫，蘇玉卻一點都不覺得。第一次，他這樣細細端詳著眼前的老人。分明的棱角，精瘦的身材，即使睡著了嘴角也不曾消失的一抹自信的笑意。

“爺爺……”蘇玉輕聲叫喚一聲。上一次輕聲的叫喚也是在醫院裏，只是這一次，躺著的人是爺爺，守候的人換成了他而已。

一夜無眠，蘇玉的身子本就弱，一大早眼下就有明顯的烏青。

“小鈺，你去睡一下吧，叫恒守著。”蕭墨有些心疼他。

蘇玉搖搖頭，堅持守著，直到蘇老爺子醒來。

蘇老爺子的情況已經基本沒有大礙了，蕭墨打算和自己的老師談一些後續的處理，去了房間內的一個小包間裏。

偌大的監護室只剩下蘇玉和蘇老爺子兩人。

沒有其他人了，蘇玉想說的話再也壓抑不住，“爺爺，謝謝你這麽長久以來的寵愛以及呵護。我很感激，也很留戀，作為你的孫子，我很幸福。只是，你可知道，小鈺他……”

聲音戛然而止，只因為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蘇老爺子的眼睫毛微微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睜開眼，眼中還是平時的那種銳利，只是看向蘇玉的時候變得溫柔無比。

“爺爺……你醒了……”明明不想哭的，明明不想像一個女人一樣矯情的，可是淚水卻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蘇老爺子扯出一個溫柔的笑意，看向蘇玉的目光越發溫柔了。

看得蘇玉心裏堵得慌。他想告訴爺爺一切真相，可是，他現在卻不敢了，他不確定自己的爺爺能接受這個刺激。

“我……”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

“小……鈺……”蘇老爺子的聲音十分的沙啞。

“我在。”蘇玉回答道。

“有些事……不一定說出來才是最好的。”蘇老爺子的眼中滿是溫柔，抓著蘇玉的手緊了緊，“人的一生需要太多的隱瞞和謊言了。”無奈地嘆息一聲。

“爺爺？”

“小鈺，你覺得爺爺老糊塗了嗎？”蘇老爺子嘴角掛著笑意，問道。

蘇玉搖了搖頭。蘇老爺子一直很精明，很銳利，怎麽會老糊塗。

“既然沒有老糊塗，有些東西，爺爺怎麽會看不出來。”蘇老爺子繼續說道，“你是個好孩子，爺爺一直知道。有些東西，藏在心裏比說出來更加好。”

“爺爺……你？”蘇玉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好了，你也很累了，回去休息吧。把暮兒叫進來，我有話說。”蘇老爺子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的欲望。

蘇玉眼神覆雜地看了自己的爺爺一眼，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蘇暮聽到了蘇老爺子的傳喚，二話不說就進了監護室。

“玄，我從來沒想到過，爺爺早就知道了。”蘇玉靠在蕭玄的肩上，說道。

“知道什麽？”

“我不是蘇鈺。”

“是嗎？”蕭玄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不驚訝。

“你不驚訝？”

“有什麽好驚訝的。”蕭玄說道，“我都能認出你來，何況將蘇鈺視為珍寶的蘇老爺子。”

“是啊。”蘇恒不知何時出現了，倚在墻邊，對蘇玉說道，“你身上是有小鈺的影子，但是，和小鈺兄弟多年，我怎麽會認不出他來。小鈺醒來沒幾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了。我想大哥也是這樣。”

“那為什麽……你們不說？”

“小鈺能重新活過來是天大的喜事。”蘇恒透過蘇玉似乎看到了遙遠的過去，“我不在意小鈺身體裏的人是誰，知道小鈺的身體還是暖的，還是鮮活的，這就足夠了。不管你是誰，你成為小鈺是我們之間的緣分，也是上天的恩賜。我們只希望你幸福快樂。”

蘇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掉落。他蘇玉何德何能，有這樣愛的人，還有這樣的家人。

“別哭，小鈺。”蘇恒替他擦去淚水，微笑著，“既然覺得感動，就更加要好好生活。用小鈺的身體，連他的那一份一起。”

“好，我一定會的。”蘇玉點點頭，他一定會的。“謝謝你們。”

“傻瓜，說什麽謝呀，”蘇恒摸了摸他的頭，“我們現在是血脈相連親兄弟啊。”

“你爺爺沒事了吧。”蕭玄看著關上的門，問道。

“嗯。”蘇玉點點頭。

“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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