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又一道閃電從遙遠的上空劈下來, 雨水的聲音很大，蘇玉耳朵裏亂哄哄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隔著那麽遠, 她都能感覺到懸崖頂上的殺氣。這種陰沈壓迫的感覺絕對不是墨璇帶來的。

雪狼的嘴角有一絲細密的血跡，剛冒出來蘇玉就聞到了, 蘇玉看向他，這才發現他嘴裏鼓鼓的，應該是受了傷，滿口的血, 他一直忍著含在嘴裏沒有吐出來。

雪狼的身體抖了一下，呼吸急促。不能吐出來，任何一點氣味，都會招來敵人, 這個道理顯然剛剛襲擊雪狼的人更懂。雪狼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把滿口的血咽了回去，一陣小聲的咳嗽過後, 雪狼的臉色更差了。

雪狼拉著蘇玉跌跌撞撞走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這條路蘇玉剛才在谷裏轉了一圈也沒發現, 想必也是設了結界的。

雪狼走著走著，心突然跳的厲害，識海由平靜變得沸騰起來, 他那股不知名的外力再次進入他的識海。這種感覺在他把蘇玉帶到谷底時發生過一次。

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 雪狼下意識就想抵抗，那股神識就像一縷菟絲子，柔柔弱弱地纏上了他的神識，他本可以稍微用力就將那根菟絲子震回去, 可是不知為何，他的識海竟然風平浪靜了，也就是說，那些本可以抵抗外來神識入侵的防禦工事對這渺小如菟絲子般的神識俯首稱臣了。

他並不是一個無私無畏的君子，在生死關頭，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蘇玉跟他沒有交情，按照他的個性，剛才出谷被敵人偷襲時，他就應該直接逃跑，可是他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折轉回來，帶上了蘇玉。

這只有一個原因，幾番闖入他識海的人都是蘇玉，蘇玉的神識一次次試探，終於成功地開啟了他的屬性認證，成為了他的主人。

這是狼族的秘密。狼族是六界中一個特殊的存在，擁有極高的智慧，掌管獸界，無比忠誠。所有的獸類都聽從於頭狼的指令，神獸也不例外，頭狼擁有全體獸界的力量，當遇到危險時，會優先受到獸界的保護，也就是說哪怕所有的獸類要被摧毀，頭狼也是活得最久，死在最後的那一個。

但是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如果頭狼被人召喚，神識被對方收服，那個人就會開啟他的屬性認證，成為他的主人，而且是唯一的主人。

知道雪狼就是頭狼這個秘密的人極少，就算知道這個秘密也沒辦法收服他，因為要召喚他，除了修為，還要看機緣。如果沒有機緣，強行召喚，只會魚死網破，召喚不成要承受反噬之苦，召喚之人在雪狼身上使用了多大的法術，就會承受多大法術的反彈。

意識到這一點，雪狼的心先是意外而後漸漸趨於平靜，這樣也好，他和蘇玉總算有了羈絆。他的使命是竭盡全力護主，只要主人活著，他就有機會被重新召回。

“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雪狼的聲音有些奇怪，隨手塞給她一塊玉牌，蘇玉的心莫名沈了下來，她娘紅筱當初離開時也是用這種低沈平靜的聲音和她說話的。

“你不想帶我了？”蘇玉問。

“想，但是，現在這條路只能一個人走，這是通往魔域的路，前面就是界線，沒有黑尊的通行證是走不過去的。”

“所以你打算把通行證留給我，你自己留在這裏被那個打傷你的人弄死？”蘇玉的嗓音高了些，帶著幾分怒意，腳步緩下來，走在後面的雪狼莫名感到一陣壓力。

蘇玉的話太直接了，沒有給雪狼留一點面子，這樣的蘇玉有一點點霸氣。雪狼突然笑了一下，這讓他們之間的陌生感淡化了不少，“你在激怒我，和你娘一模一樣！”雪狼突然覺得自己回頭找蘇玉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如果他不回來，他不知還要花多少年等待主人的召喚。

蘇玉固執地站著，望著雪狼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想欠你一個人情，我們之間沒有熟到過命的交情。”

這時一股強烈的神識突然掃了過來，就像一束刺眼的亮光照過洞口，又很快消失了。兩人都很默契地屏息靜氣。敵人在用神識探測谷底，他們現在想走也走不掉了。

兩人對視一眼，雪狼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雪狼慢慢俯下身，現出狼的原型，它比普通的狼體型稍微大一點，銀白色的毛在風中熠熠發光，雪白的額頭正中浮現出一只眼睛。

蘇玉伸手拂過它的頭，那只眼睛閃了一下，發出一道奇異的光，照進蘇玉的眼睛，片刻後，光線漸漸變暗，那只眼隱沒在毛茸茸的白毛中不見了。雪狼嗷地叫了一聲，趴在地上，邀請蘇玉坐上來。蘇玉摟著雪狼的脖子，雪狼的前爪在地上長長伸了個懶腰，緩緩直起身體。

雪狼仰天長嘯一聲，整個黑石崖頓時萬獸齊吠。

松鼠在樹上上躥下跳，兔子離開洞穴在草叢中四處奔跑，猴子從一棵大樹往另一棵大樹上攀爬跳躍。麋鹿輕快地在山林中穿梭，漆黑的豹子露出潔白的獠牙，慢騰騰走出來。無數的小動物從地底下冒出來。

黑衣老漢盤踞在一棵古松上，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反應過來，一陣懊悔。還差一點，他就能抓到頭狼了，可惜還是功虧一簣。

老漢想到那兩個黑心的兄弟，冷哼一聲，恨不得立刻要他們的命。要不是這兩個家夥貪心，收了銀子拿塊不能吃的肉糊弄雪狼，他早就得手了。

他追蹤了頭狼很久，上一次好不容易抓住頭狼，趁頭狼在瀕死狀態強行進入它的神識，眼看就要成功，誰知道運氣不好，來了一個厲害的家夥，打得他受傷，不得不放棄。

這次運氣好，又讓他撞上了，雪狼剛走進飯館就被他認出來。頭狼有著獨特的味道，就算他變換一百種造型，他都有辦法認出來。

他給大柱小柱兩兄弟使了眼色，就是讓他們給他下專門配置的蒙汗藥。他配的藥，無色無味，後勁十足，只要頭狼吃一口保證不省人事。誰知道頭狼買了肉就直接走了。

他不好跟的太近，就遠遠吊著，見他進了黑石崖，想著找到頭狼藏身的洞穴，就地收了他也行，結果呢，沒找到洞穴，沒抓到雪狼，還發生了最詭異的事，他費盡力氣，幾道神識打下去，竟然促成頭狼被別人認了主。

這天殺的撿漏的家夥！收服的可是獨一無二的頭狼，收了他就等於收了整個獸界！他追逐了幾十年，費勁千辛萬苦，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老漢的臉黑成一坨屎，心中吐血十鬥，要是讓他找到是誰收了頭狼，他非捏死他不可。

一只黑豹從林中竄出來，瞪著他，老漢滿肚子火正不知往哪裏發洩，伸手就是一掌，黑豹慘烈地叫了一聲，把一棵碗口粗的樹都撞歪了，黑豹臨死前兩只眼睛死死盯住他，老漢覺得十分不爽，伸手就去摳它眼珠子。

“這位老伯，萬物有靈，就算這只豹子沖撞了您，可是它現在已經死了，您又何必跟一個畜生計較呢？”墨璇從山坡爬上來，看到這一幕趕緊制止道。

“這畜生剛剛想咬死我，被我打死了，我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你管那麽多閑事作甚？”老漢上下打量墨璇，見他一身粗布衣，不過是個村民，冷冷一笑，突然伸手抓向他的喉嚨。

在這荒山野嶺，又沒人看見，殺個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到時候就算被人發現屍首，也可推給山鬼大人。要知道有些地方，因為太過偏僻，常被歹人選做殺人越貨的場所，最後編個鬼怪故事，推得幹幹凈凈，反正是個無頭案，編的越離奇越好，只要百姓相信了，害怕了，最後就算官府調查也會不了了之。

墨璇閉上眼，一聲不吭，往後倒去，鼻孔和嘴角還冒出一小縷血，乍一看就是被他捏死的。

老漢一掌打飛屍體，吐了一口唾沫道：“就這點能耐還管閑事，不自量力！”

漫山遍野都是野獸，自不必他費力去收屍，被這只豹子和這個磨嘰的村夫耽擱了一會兒，再想追上頭狼和他的主人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心心念念的東西成了一場空，老漢的胸口一陣絞痛，幹咳了兩聲，轉身往其他路再去查找。

等老漢走遠後，墨璇拍了拍身上的灰爬了起來，他急著找蘇玉，不想與人糾纏，剛才那老漢出手時他假裝什麽都不會，裝死躲過一劫，但容貌衣服被人見過，不能再用，墨璇走入林中，從儲物空間中拿出一套衣服和面具，重新換了裝扮。

只是那老漢出手狠辣，也不知禍害了多少人，等以後找到蘇玉，再慢慢去找那人算賬。

雪狼馱著蘇玉來到一處隱蔽的山坳，終於忍不住了，哇哇連吐幾口血。

蘇玉跳下來，輕輕撫摸它的後背，雪狼擡起頭，道：“抱歉，主人，我恐怕沒辦法帶你走出黑石崖了。”

雨已經停了，白霧彌漫在樹叢中，雪狼氣若游絲，若是再遇敵人，恐怕他們都會沒命。

“我們再回谷底吧。”蘇玉冷靜說道，敵人已經查過谷底，再折轉回去，或許能絕處逢生。

“什麽？回去？”雪狼雙眼瞪大不可思議道。

“對，回去！”蘇玉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問道：“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總不會一直守在那兒吧，你是頭狼，可以驅使獸界，能用法術把我變成兔子嗎？”

雪狼裂開嘴笑道：“當然能，你說的倒是個好辦法，我變成普通的狼，追趕兔子，反正現在到處都是野獸，變成獸類倒不容易被發現。”

蘇玉點點頭。很快，茂密的山林中就一前一後出現了一只灰兔和一頭土狼。他們一路奔跑，凈挑那些沒有路的地方走，偶爾路上遇到一些小動物，還會跟著他們護送一程，總算有驚無險地回到了谷底。

夜幕降臨，一狼一兔，各自抱著自己的尾巴睡了。

經過一夜的調整，第二日，雪狼的傷好了許多。反正不需要修為，雪狼索性把怎麽變幻獸形的方法教給了蘇玉，剩下的日子，雪狼養傷，蘇玉在旁邊一會兒變個刺猬，一會兒變只松鼠，變來變去，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三天過後，雪狼終於無礙，蘇玉便和他商量出谷的事。雪狼當然不願意，他怕一出去又遇到那個可怕的敵人。

見雪狼把頭鉆到土裏，只露出一截尾巴，蘇玉拽住它的大尾巴把它拖出來。

“我要回去！”蘇玉戳了戳雪狼的後背。

雪狼用爪子蒙住頭裝死。

“我必須回去！”蘇玉又戳了它一下。

雪狼不動。

“那我走了，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還說我是你的主人，哼，一點都不聽話，我不要你了！”蘇玉假裝生氣道，其實一直盯著雪狼，看它的反應。

蘇玉往前走了幾步，回頭，雪狼埋著頭一動不動，沒什麽反應。蘇玉邁開大步就往谷底的秘密小路走去，她身上有雪狼給的通行證，可以暢通無阻。

“別走，別拋下我！”就在她的腳要跨越那條通往魔域的界線時，雪狼跟過來叫住了她。

蘇玉半擡著腳，也不縮回來，就懸在那道界線上，道：“我還有任務，要回黑石村找大哥哥，我答應他幫他尋找瘟錦盒。”

“帶我去，我幫你找。”雪狼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其實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仙魔殊途，如果有可能，他能躲仙界的人多遠就躲多遠。

“你不是很討厭仙界的人嗎？怎麽肯和他們打交道，而且不管有沒有找到瘟錦盒，我都會跟他回昆侖派的，你也想去嗎？”蘇玉問道。

雖然雪狼告訴她，她現在是頭狼的主人，可以召喚整個獸界，可蘇玉還是有些不信，總覺得他是為了把自己留在身邊而刻意編造的一個故事。她上次無意中幫墨璇控制住了他體內的瘟蟲，還以為自己有些本事，後來才發現這種本事也不是次次都靈，她那次在鬼市又試了一次，差點沒被瘟蟲吃掉，認清自己的本事後，她可不認為自己的神識那麽強大，能召喚頭狼。

“你現在是我的主人，你到哪裏，我就到哪裏。”雪狼甕聲甕氣說道。

“別一口一個主人，叫我蘇玉吧，畢竟咱們還隔著輩分呢，師伯。”蘇玉頂了他一句。

輩分這種事就有些尷尬了，聽到蘇玉叫他師伯，雪狼尷尬地眼睛無處安放，白白的耳朵尖尖上透出點粉紅來。

“蘇玉，咳咳，就算你允許我叫你的名字，你還是我的…”

“不許說！這句話除了我不許對任何人提起。萬一讓人知道你是頭狼，我是你主人，你說是你死還是我死？”蘇玉掐斷他的話，她一個溫柔的小姑娘，非要板起臉來訓人也真是為難了她，誰讓雪狼好好跟他說話不聽，就吃這套呢。

“是是是！”雪狼這回漲了點記性，沒再把主人二字掛在嘴邊。

“你現在變成一只灰不溜秋的小土狗，以後就用這個樣子跟著我。”蘇玉命令道。

雪狼心裏一萬個暴擊，他堂堂的頭狼，變成醜一點的狼也就罷了，好歹還保全了自己的尊嚴，讓他屈身做一條狗，還是最低賤的土狗，這讓他怎麽想？

雪狼驕傲的頭顱偏向一旁，他不能縱容主人。

蘇玉輕咳一聲，拿出那張明晃晃的玉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是魔域的通行證，還是雪狼親手交給她的，現在卻成了她威脅自己的利器，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雪狼眼裏的火苗嗖地竄了起來，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那塊玉牌變成一攤灰。

“好吧，我變。”雪狼和蘇玉對視幾秒鐘，終於認命，慫慫地低下頭，含著淚，委屈地變成一只剛斷奶的小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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