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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元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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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利觸碰不到軍權,李夫人再是得寵,李家與當年的王家也沒有任何區別,更何況王夫人還沒有一個以“奸”亂後宮,導致自己的家族被皇帝族滅的弟弟。

因而樓蘭之戰過後,劉據基本就把李家拋之腦後了,那位美貌而病弱的李夫人並非有壽之人,在她過世之後,她的兄弟們若是能安分守己,皇帝看在小兒子的份上,榮華富貴肯定少不了他們。可李季若是跟前世一樣,再次犯下穢亂宮闈的重罪,皇帝估計用不著再誅李家兩次了,一次就能解決問題。因為這一回,大漢對大宛的遠征肯定不會和李廣利有關系了。

隨著元封五年的日益臨近,真正能讓劉據揪心的,有且只有一件事。

重生以來,更準確說是從小太子在懵懂中看到未來以後,有很多事和原來不一樣了。

靠著先知先覺的優勢,劉據努力挽救過早離開自己的親人的命運,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前世早夭的衛無憂和霍嬗如今都是活蹦亂跳地活著,他們也許無法達到各自父輩的高度,但作為家族繼承人,還是很合格的;曾經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為他換來曜兒的無慮已經做了母親,她生了個漂亮的男孩子,長相和曜兒有些相似,劉據好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給那個孩子賜名秋曜的沖動。

“殿下是晗晗的長輩,你若賜名,秋神醫和無慮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有多話。”見劉據欲言又止,最終放棄了最初的想法,霍光有些不解,因為小秋晗的相貌真的是像極了當年的劉曜。

劉據唇角微揚,扯出一抹極淺的笑意,半晌方沈吟道:“晗晗的確長得像曜兒,可他畢竟不是曜兒,就算你我之外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件事,可讓晗晗頂著曜兒的名字,對他是不公平的。”所以劉據只是想了想,就拋卻了這個不該有的念頭,秋晗的名字是衛青取的,意為天將明。

話雖如此,劉據的神色還是顯出幾分落寞。當年巫蠱之亂的時候,無論是跟在他身邊的劉進、劉曜,還是留在長安的蓁蓁、劉遠,結局都是一樣的悲慘。

如今他對進兒和蓁蓁格外疼寵,何嘗不是有補償之意,只有曜兒,他什麽也做不了。

“殿下,有得必有失,凡事不可強求。”霍光思忖片刻,如是道。

劉據聞言默不作聲,霍光說的道理他都明白,早在當年作出決定不娶表妹為太子妃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見到曜兒了,可看到和曜兒長得極像的晗晗,有點小感慨還是難免的。

盡管他們已經直接和間接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但是劉據心裏很清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改變的。那些因為他與霍光而比前世活得更長久的人,多是死於意外,生老病死卻是不可避免的。

正是因為如此,劉據對即將到來的元封五年,有著除霍光外常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恐懼。

劉據記憶中的元封五年,是他生命中最黯淡無光的一年。

年初,與太子妃大婚已經五年的他好容易得了盼望已久的嫡子,卻痛失青梅竹馬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妻子,病重的舅舅除了傷心愛女的早逝還要擔憂他搖搖欲墜的儲君之位。

也許皇帝從未動過更換儲君的念頭,可太子無論政事戰事,處處與皇帝的觀點相悖,父子間的相處也不覆從前的親密,皇帝隨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子不類父”,很難不讓人誤解。

為了安撫不安的兒子,皇帝特意讓大將軍轉告太子:“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後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大將軍頓首謝,皇後聞之,脫簪請罪。

劉據得知此事,感概衛青良苦用心的同時心裏也有著強烈的挫敗感,就像他每次諫證伐四夷,皇帝都是笑曰:“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仿佛在父皇和舅舅的眼中,他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無論他要做什麽,他們似乎都覺得不放心,他們必須把每件事都為他辦得妥妥當當,可是——這又怎麽可能呢?

經歷了後來的諸多波折,逃亡中的太子殿下回首往事,才不得不帶著些許不甘的心情承認,他的父皇是對的,他的舅舅也是對的,他們的擔心都不是多餘的。

一直以來,劉據都被人保護地太好了,他遭遇過的每次兇險都是在距他很遠的時候就被人化解了,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需要自己直面危機的局面,從而對危險缺乏足夠的警惕。

巫蠱之禍不是單靠某個人就能引起的,那是一群各自抱有不同目的但都希望把劉據拉下太子之位的陰險小人借著年邁多病的皇帝對年富力強的太子些微的猜忌心理共同挑起的。

李廣利對付劉據的原因很簡單,他想讓自己的外甥劉髆當上太子,劉屈氂和李廣利是兒女親家,兩人共同起事不足為奇;江充和蘇文等人站在劉據對立面的原因另有不同,他們都是曾經得罪過太子殿下的人,都怕他日後登基再來清算自己,所以對江充和蘇文一幹人而言,誰是下一任的皇帝都好,只要不是劉據就行;至於鉤弋夫人,她在最初的時候不過是一顆棋子,只不過……

女為母則強,當鉤弋夫人有了自己的兒子,她還是否甘心做棋子,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總而言之,這些零零散散的對手看起來都不是很起眼,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對上劉據,都是沒有絲毫勝算的,可不善陰謀的太子殿下沒能想到的是,這些小人聚到一起,竟有那樣的能量。

他們充分利用了皇帝晚年對太子的疏遠,並成功地使得他們都誤解了對方的心思。

長期見不到皇帝,甚至聯系不上,有扶蘇的殷鑒在前,劉據懷疑他的父皇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並非毫無依據,為求自保,他只能起兵,他不甘心束手就擒。

劉據的舉動觸到了皇帝的底線,他下令出兵平叛,可他也下令要活著把太子帶回來。

然而,一切都失控了……

皇帝最終等到的,是太子自盡的消息。

“子孟,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想,舅舅和去病哥哥對我會不會很失望?”他們在世的時候,幾乎為他掃平了前途的所有荊棘,可到最後,他還是讓他們失望了。

雖然劉據沒有明說,可霍光哪會聽不出來,他說的是什麽時候,他微微啟唇,似乎是想安慰太子,可動了兩下嘴唇,最終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劉據帶著兩個兒子逃亡異鄉的時候,霍光就在甘泉宮伴駕,他不是沒向皇帝奏言,太子肯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是進退兩難,別無選擇,可他不是兄長,他的話,皇帝聽不進去。

皇帝斬了放走太子的田仁,命人繼續追查太子父子的下落。盡管皇帝說的是要把太子活著帶回來,可霍光心裏早已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知道那些人不會給太子活著回來的機會的。

他從來沒像那一刻那般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他辜負了兄長曾經對他的囑托。

長久的沈默過後,霍光緩緩擡起頭,沈聲道:“殿下,不會的,不會有人對你失望的。”

“是麽?”劉據自嘲地笑笑,看似無意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霍光肩上,輕笑道:“子孟,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過你能這樣說,我還是很高興的。”說到這裏,劉據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又用只有霍光能聽到的很低的聲音說道:“我不能讓舅舅再失望了。”更不能讓他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擔心,他是大漢的皇太子,他不能永遠把自己定位在被衛家保護的角色上。

“劉據,我沒有在安慰你,我說的都是真話。”語意被人曲解,霍光有點不高興。

劉據撇過頭,楞楞地看了霍光兩眼,悶悶地道:“我知道了。”他們明明是在討論晗晗的名字,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為何突然就扯到了巫蠱之禍,真是叫人開心不起來。

在劉據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元封五年終究還是到了。一方面,劉據的理智無比清醒地告訴他,像衛青那樣年輕的時候積勞成疾留下的病根,就是有秋無意在,也未必能改變什麽;可另一方面,他又會忍不住去想,當年霍去病的病情那般兇險,秋無意也把他治好了,這回興許還能有奇跡也說不定。

然而,奇跡就是因為不常發生才會得名的,若是隨時隨地都能重演,也就不配稱為奇跡了。

元封五年,大漢大司馬大將軍長平侯衛青去世,起冢如廬山,葬茂陵東北,謚號為“烈”。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當那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劉據還是深感難以接受。

他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的太子生涯明顯比上輩子成功,不但沒讓舅舅放心不下,拖著病軀還得幫他在父皇面前說好話,而是他在病榻前答應了舅舅,以後會照顧好無憂無慮幾兄妹。

靜夜,劉據拿著衛青當年為他削的木劍坐在太液池邊發呆,卻突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明明吩咐過的,誰都不許過來打攪,劉據不由有些生氣,卻又提不起力氣回頭去看到底是誰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到了劉據身邊才停下,那人居高臨下看了劉據片刻,緩緩開了口:“我記得舅舅剛給你削好這把劍的時候,你一點都不喜歡,可又寶貝得緊,誰都不讓碰……”

聽到來人的聲音,劉據慢慢擡起頭,輕聲道:“去病哥哥,你說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可原因勉強還是能猜到的,不喜歡木劍,是因為不愛舞刀弄劍,不讓別人碰,是因為那是舅舅削的。

霍去病在劉據身旁坐下,伸手握住他的臉,讓他和自己對視,隨即露出釋然的表情。

劉據先是楞了楞,然後苦笑道:“你以為我哭了?”舅舅不會高興看到他這樣的,所以他不會哭,可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他誰也不想見,幹脆就一個人躲了起來。

霍去病毫不遲疑地點點頭,又在劉據臉上揉捏了兩把才放過他:“看來舅舅說得沒錯,你果然是長大了。”但舅舅仍然不放心,臨終前再三叮囑他以後要保護好太子。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換成其他人驟然闖進來,劉據肯定是要不高興的,不過霍去病的話,他絕不會有二話,所以他很好奇,是誰把他請過來的。

“還能是誰?自然是進兒告訴我的。”霍去病明知劉據在問什麽,可他偏不說。

見表兄顧左右而言其他,劉據頓悟,進兒可以告訴去病哥哥自己在太液池邊,可他不能派人出宮,倒是霍光離開那會兒,他就已經坐在池邊發楞了,還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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