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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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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年間的長安城,是籠罩在血色中的長安城。無論何時,無論居於城內何處,都能嗅到揮之不散的血腥味。

征和元年,夏,大旱。

年邁的帝王游幸建章宮,某日驚見一名陌生男子帶劍進入中華龍門。皇帝懷疑此人來歷不明,非同尋常,便命人捕捉。

豈料那名男子棄劍逃跑,侍衛們追趕不及,未能將其擒獲。皇帝大怒,將掌管宮門出入的門候全部處死。

皇帝年近七旬,禦極五十餘年,隨著年高體衰,疑心日漸深重,稍有異象,就會懷疑周圍的人在用巫蠱詛咒於他。

那日,皇帝見到持劍男子是在午睡初醒之時,除他之外,旁人並未得見。可是,誰又敢說出是皇帝看花了眼之類的話,只能繼續搜查,徒勞無功。

一日捉不到疑犯,皇帝一日不得安心。進入十一月,他征調三輔騎士對上林苑進行大搜查,並下令關閉長安城門搜索,十一天後方解除戒嚴。

至此,巫蠱大禍拉開帷幕。

征和二年,正月,丞相公孫賀與其子公孫敬聲坐巫祭祠詛,下獄,死,公孫家,族。

歲首孟春,萬物始發,刑殺乃不祥之兆,故而興漢百年,皆在秋冬之際執行死刑。然天子一怒,遑論天意,在正月就將公孫家族滅,其中包括衛皇後的長姊衛君孺。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公孫敬聲先是牽涉了陽石公主,繼而又牽連上了諸邑公主。

夏,四月,大風,發屋折木。

閏月,陽石公主、諸邑公主和長平侯衛伉皆坐巫蠱誅。

衛皇後育有三女一子,長女衛長公主早逝,離世已近二十年。而今,兩位公主以祝詛皇帝的大逆罪名被處死,僅剩太子劉據一人。

事已至此,太子如何不知,所有的布局都是針對他而來的,可他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根本已是別無他選。

最後的最後,就是那場血戰五日,死傷數萬人的大戰。

庚寅,太子兵敗,向南逃至長安城覆盎門。司直田仁率兵把守城門,他因覺得太子與皇帝是父子關系,不願逼迫太甚,使得太子順利出城。

……

夜色漆黑,星月俱無,空氣中彌漫著令人透不過氣的窒息感。夜風拂過,微弱的燭火明滅不定,昭示著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息。

臟亂不堪的狹小茅屋內,大漢尊貴的皇太子坐在侍衛們勉強收拾地齊整一些的稻草上,唇角透出些許自嘲的笑意。

有生以來,他從未到過這樣的地方。甚至於,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虧他自詡體貼民生、體察民情、體恤民意,原來竟是什麽也不知道……

太子沈默不語,周圍人等自然不敢發出聲音,只把視線緊緊停留在他的臉上,試圖從那波瀾不驚的神情中看出些許端倪。

劉據垂首坐著,右手握緊了許多年前表兄贈與他的劍。他有些後悔,昔年表兄教他劍術的時候,從來不曾認真練習。

否則那日,丞相劉屈氂令執金吾封閉長安各門時,他是有機會強行出城並上甘泉面見皇帝的,後來的那些事,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只是,河水不能逆流,時光也不能回溯,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不可能再重來。

見太子遲遲沒有決斷,侍衛長上前一步,單膝跪地道:“太子殿下,我們已經洩了蹤跡,必須盡快離開!”

劉據擡首,淡然看他一眼,輕輕搖頭:“離開此地,我們能去何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叛上作亂、背逆君父,哪裏還有容身之地。

“太子殿下!”侍衛長跪伏在地,無言以對。他有想過,勸太子去西域,或是更遠的地方,可是大漢的皇太子,豈能茍且偷生至此,那與身死又有何異,所以他不敢開口。

劉據沒有再看侍衛長,而是把目光投向並排跪在他面前卻是一言不發的兩個兒子,輕聲問道:“你們可想離開?”

年幼的劉曜立即回道:“孩兒不走,孩兒願跟隨父親。”年長的劉進卻是稍有猶豫。

“兄長?”劉曜輕輕喚他,清澈的墨瞳裏閃爍著疑惑的目光。

劉曜年方十五,是難產去世的太子妃為劉據留下的唯一骨血。劉進則是史良娣所出,因太子妃早逝,兄弟二人皆是史良娣撫養長大,素來倒也親睦。

須臾,劉進擡起頭,泣聲道:“孩兒也願追隨父親,只是……”他難以成句,只得默默轉頭,看著繈褓中出生不及百日的兒子。

他並不畏死,更不想背棄父親,只是他的兒子如此年幼,甚至來不及取名,他如何忍心將他帶走……

可留下這個孩子,讓他六親皆無且背負著無法救贖的罪名茍活於世,他同樣於心不忍……

劉進思來想去,終是無法下定決心,只能交給劉據決定。

劉據思忖片刻,接過包裹著嬰兒的繈褓。連日的奔波逃亡,讓生來就嬌生慣養的小嬰兒極不適應,他微弱地抽泣著,哭聲微不可聞。

不多時,他把嬰兒遞到侍衛長手裏,待他小心地抱穩孩子,又從袖中取出一枚從不離身的玉璜,塞進繈褓裏。

劉據的眼神有些不舍,語氣卻是冷靜而堅定的:“你帶皇曾孫回長安,將他連同這枚玉璜交給霍光。”

侍衛長不想聽命,卻在太子堅持的目光下無可奈何:“卑職定然不辱使命!”他咬咬牙,領命離開。

目送侍衛長的背影離去,劉曜低聲問道:“父親,侄兒真的能活下去?”祖父尚且不肯原諒他們,又如何會放過一個血統更加遙遠的曾孫。

劉據執劍而起,寒聲道:“只要霍光還記得另外那枚玉璜在哪裏,他定會拼死護住這個孩子的。”若是護不住,就是天意難違了。

劉曜不解其意,困惑地眨了眨眼,卻沒再追問下去。

靜謐的深夜裏,有隱約的馬蹄聲自遠方傳來。

劉據的手死死地握住劍,他是大漢的皇太子,他可以向自己的君王和父親認錯,乃至認輸,但是其他人,那是絕對不行的。

無論結局如何,他絕不能先行放棄,表兄給他的劍,可不是讓他自殺用的。

……

“不可能!不可能!據兒怎麽可能自殺!”

“是他們!是他們殺了朕的兒子!”

建章宮中,痛失長子的皇帝狀若癲狂,他如何不知道,太子的那番話與其說是說給霍光聽的,不如說是說給他聽的。

霍光跪於禦前,不敢輕動,更不敢出聲,只能戰戰兢兢地聽著帝王悲憤的發洩。

良久,皇帝的心緒逐漸平覆下來,他的神色平靜到看不出一絲情緒,只有眼底,透出顯而易見的衰老,那是任何外力都無法阻止的。

他留下一道口諭:“將皇曾孫交廷尉。”隨即拂袖而去。

霍光顫抖著手,拿起從嬰兒的繈褓裏取出的玉璜,嘴唇微動,卻是無法言語。

玉璜造型古樸,刻著精致的鳳紋,玉身通透,幾近透明,泛著極淺的紫色,摸上去細膩瑩潤,在玉璜最中央的部位,用大篆刻著四個小字,其萼相輝。

霍光當然記得另外那枚刻著“棠棣之花”的玉璜在哪裏,它在茂陵,在他的兄長狀如祁連山的墓冢裏。

“在你心裏,我是不是永遠也比不過他?”

霍光對兄長的尊崇是毋庸置疑的,而他心底的疑問,則是沒有人可以回答的,因為知道答案的人,都已經不在世上了。

後元二年,二月,皇帝行幸五柞宮。

皇帝病重,霍光涕泣問道:“如有不諱,誰當嗣者?”

皇帝回道:“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乙醜,皇帝詔立幼子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

丙寅,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桑弘羊為禦史大夫,接受遺詔,共輔少主。

丁卯,皇帝崩於五柞宮,入殯未央宮前殿。

元平元年,夏,四月癸未,孝昭皇帝崩於未央宮,無嗣。

霍光與群臣商議,將孝武皇帝之孫昌邑王劉賀迎接到長安城。

六月,丙寅,劉賀接受皇帝璽綬,承襲帝位。

癸已,霍光與群臣奏皇太後昌邑王淫丨亂,詔廢。

劉賀被廢黜,霍光召集群臣共同議定皇位繼承人,上奏皇太後曰:“孝武皇帝曾孫病已,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

皇太後詔曰:“可。”

庚申,劉病已入未央宮,見皇太後,封陽武侯。隨即,由群臣奉上皇帝璽綬。

地節二年,春,霍光病重。

“太子殿下,臣不負所托,終於可以來見你了……”他手中緊緊握著的,是那枚刻有“其萼相輝”的玉璜。

三月,庚午,大司馬大將軍霍光薨。

作者有話要說:

Ps:諸君請勿考據,我知道陽石公主和諸邑公主的生母史籍無記載,未必就是衛子夫生的女兒,劉據的太子妃史籍亦無記載,有沒有都是個問題,他逃亡湖縣時,身邊跟著的是兩個小兒子(名字無記載),皇孫進和劉病已應該是在長安城,但是為了情節需要,我就這麽寫了,親愛的們看看就好,不要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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