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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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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望星從未想到是這樣一個局面。

江遠寒跟林暮舟這麽多年積累的恩怨,竟然在這個地方,以這樣一種方式進行了結。

風雨滿樓,珠簾被吹得頻頻撞動,聲音如同琉璃碎裂。簾後琴聲遁入雷霆之間,繼而覆蓋全局,將下方的每一個角落都盡收眼底。

而黑發魔族奏響琴曲的過程之中,也沒有絲毫的遲滯與陌生,這對於魔族來說其實是一件很難得的事——藝術水平一直都是這個種族自古以來的硬傷。

如今,鶴望星居然有機會從旁聽一位魔族將領彈琴,這本身就是一件比較玄幻的事情,而且就在不遠處,漫天雷霆與光影炸裂的中央,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舉世無雙的一戰,更是令人心神巨震,應接不暇。

那道血色的華光前後穿插不停,刀鋒光芒混雜著紫色的魔氣,從中炸裂向四周。這座樓宇若不是有琴音隔絕,恐怕也會在如此可怖的餘威之下被夷為平地。

江遠寒反手轉了轉指間的另一把血色匕首。

這首曲子殺氣真重,沒聽他彈過。在高強度的拼殺對攻之下,他心中還有一絲閑留的思緒在想這件事,在這麽近的距離和交手之中,林暮舟自然能輕易察覺到他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專心。

下一剎,靈氣滄波盤旋著抵過滿身銳氣的攻勢,對方的身影乍然展現於眼前,那雙蒼色的眼眸像是看著他,又仿佛幽深至極、視野之中並無目標。

“不要分神。”林暮舟道,“你在想什麽?”

江遠寒的刀破開滄波,飛回到他的手中:“自然是……想我道侶。”

他難得的應答了,而且難得的說了實話,沒有帶著什麽陰陽怪氣的嘲諷腔調。可偏偏是這樣,林暮舟卻覺得身軀發冷,每一根血管都順著這句話彌漫起淪陷無形、甚少表現出來的占有欲……毒唯心態發作,他難受得很。

他寧願小寒以深沈之恨、憤慨之態對他,這倒是能從另一種角度證明,他對於江遠寒的重要性,就如同對方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樣。

“……是誰?”他的氣息忽地湊得極近,卻又非常難以捕捉,“好友可否為我引見一番?”

江遠寒扯了下唇,微笑道:“好啊——”

話語未盡,那把回到他手中的匕首已然破開靈波壁障,“噗嗤”一聲紮入血肉之軀,留下一道鮮血滴落的傷痕,這傷痕被魔氣蠶食吞沒,痛楚直接作用於道軀甚至神魂之上。

但林暮舟雖然負傷,卻很快避開了要害,並沒將這程度的傷和疼痛放在眼裏——但凡成事者,極少畏痛。

只是畏此路不通,或是心中珍寶,萬般求不得。

他的身形在重新匯聚的靈氣滄波之後顯示出來,距離拉得很遠。而江遠寒也沒有時間再跟他玩什麽貓抓老鼠的游戲,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沾了血珠的刀刃,感到無趣:“還在等什麽?難道跟我多敘舊幾句,就能讓你的頭原封不動地依舊長在脖子上麽?”

“你若喜歡,我以頭顱贈你,倒也不是不可。”林暮舟道。

這對於修士來說雖然是重傷,但他是積年半步金仙,或許有什麽奇特的法子,有可能僥幸死不了。

江遠寒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啊,擰下來送我?”

對方低低地笑了起來。

天邊雷聲暫停,黑霧繚繞,靈氣匯成波瀾依附著黑霧盤旋。電光陡閃之下,琴音從低至高,一層一重,一刻不停地逼壓而來,如同深沈難測、威勢難擋的催戰曲。

黑霧隨著靈波盤旋不定,琴音重重壓來的下一刻,林暮舟擡起手,虛空破裂的縫隙之中,一把長劍從他手中凝聚,這把劍現世之後,周圍的溫度霎時又低了一截。

是一把透明的冰劍。

試探結束了。江遠寒淩空而立,將手上的一對血色匕首重新握了握,將匕首末端抵扣在一起,隨後哢噠一聲,鋒銳的短刃連接在一起,嵌成一把通體如血的單手刀。

他很久都沒有用刀了,但並不代表他不擅長,只不過雙手短刃,容易殺人罷了。

魔氣在血刀之上滋生蔓延,爆裂之感絲毫不低於天際雷霆。大雨洗刀,鋒芒折成一線,刺目無比。

江遠寒欺身而上,幾乎只能見到殘餘的影子,而他本人早已越過盤旋的靈波、越過了安全距離,橫刀上撩,滋啦一聲被冰劍架住,聲響又脆又利地驟然而起。

冰寒之氣凝結而來,卻又在包裹住血刀之前,被沸熱的刀身所融化。

江遠寒的武器是從自身血脈之中蘊養而成的,刀身的溫度跟他鮮血的溫度幾乎等同。

“……小寒,”白霧升騰,融化時嘶嘶不停的聲音之中,林暮舟註視著他道,“你我絕無可能如故了麽?”

“別說得好像我跟你有什麽似的。”江遠寒又被他說得反胃了,“我訂了娃娃親還沒過門的媳婦可就在身後看著呢,你算個什麽東西。”

林暮舟下意識地望了對方身後的樓宇一眼,隨後不緊不慢地道:“那好吧。”

江遠寒近戰無敵,林暮舟自己心裏也清楚不能這麽跟魔族打,他話語還沒說完,就差一點被對方看似無害的尾巴卷住小腿——一旦被制住,同境界之下,根本就沒有翻身之力。

林暮舟只能且戰且退,但還是在幾十回合之後難以避免地落入了下風,而當江遠寒刀刀逼命,越攻越快的時刻,天邊盤旋不退的金色漩渦之中,驟然降下十數條金色鎖鏈,而隨著鎖鏈顯形,半空之中猝不及防地被一座龐大無比的塔籠罩住。

蓬萊塔!

這才是林暮舟的本命法寶。江遠寒一時防備著這一手,見狀原想立即抽身而退,但恰好這時林暮舟賣得破綻太大,就算他的腦子裏知道這是對方故意誘敵,可已經熱起來的血液幾乎難以自控。

魔族的優缺點都在這場對戰之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就算是已經看破的陽謀,好戰的魔也抵擋不住充滿誘惑力的殺敵之機,他手中的血刀不退反進,以一種精妙絕倫、又兇悍至極的方式,沒入了對方的道體。

不僅如此,刀刃在血肉之中上移,將對方的護體靈氣視若無物,只差短短半寸,就能洞穿對方的心臟。

但終究差了半寸。

江遠寒旋即收刀,卻不是為了退後,而是更加不講道理地直逼對方咽喉而去,而在這一剎那,環繞已久伺機待發的黑霧終於掩藏不住,霧色翻湧而來,將林暮舟的形體瞬息遮掩了過去,且露出了霧中醞釀已久的東西。

是更多的縫合神魂,連惡鬼都稱不上,沒有靈智,受人操控,但卻擁有皮囊和軀體,甚至這軀體都是煉制過的,其中最為突出最強的一具身軀,是當初死在靳溫書手中的風見月。

這些東西需要大量的怨魂,但在有皮囊可以收束的時候,確實更加強一些。

風見月出現的剎那,黑霧上湧,確實能跟林暮舟形成二對一的局面,就是這種短暫的局面傾斜,讓蓬萊塔終於蓋下。

但江遠寒的周身只暗了一半,中途便被另一道金光震退了,蓬萊塔凝滯在上空。金色漩渦的另一端,法華佛光徐徐映照而來。

風雨驅散、雷霆不鳴,煙雲迷離之中,光輝柔和而又具有強烈的滲透意味。

菩薩說為他壓陣,果然不會失約。江遠寒精神一振,轉身看向雲端的蓮臺,還沒等跟明凈、或是跟明凈肩膀上的那只鷹對上眼,千古不變的冥河驟然尖嘯而起!

冥河波瀾幾乎拔地掀起,無數漆黑流動如觸手的物質從河中舒展而開,猝不及防之間,這漆黑的觸手竟然在瞬息間就將半空中的慧劍菩薩包裹住,隨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剎那,將禪意徹卷席而下,墜入尖嘯動蕩的河水之中。

江遠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劇變,眼前和四周都隨之一黑——那座塔失去了菩薩的阻隔,果然還是罩了下來。

直到四面漆黑,蓬萊塔內部熟悉的熏香彌漫起來,令人神智混沌之時,江遠寒還沒想明白:我的明凈叔叔呢?我叫過來放在那裏、那麽大的明凈叔叔呢?!

不光是江遠寒懵了,連樓宇之上的鶴望星都跟著震驚無比,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波瀾未定的冥河之水,脫口而出:“菩薩怎麽會來!”

琴聲頓止。黑發魔將收回手,平靜地道:“事關佛門聲名,不該來麽?”

“可是他——”鶴望星話語戛然而止,他指了指冥河,又一臉呆滯地看了看落在面前,比腳下這座樓還要更大的蓬萊塔,“……那寒淵他……”

申屠朔沒說話,而是伸手摘下了面具。

青面獠牙的面具落在琴臺上,下方卻不是江遠寒那天見到的另一個面具,而是確確實實的一張臉,而他身上的黑色衣袍隨著面具脫離一點點渡成雪白,從雪白之中暗生金紋,紋路勾勒出衣襟上烈焰鳳凰紋。

而他腰間幾乎從未出鞘的佩劍,也脫去暗色,顯露出赤金交錯、流光溢彩的鞘,鞘內劍柄的末端,懸掛著一道鵝黃色的細綹穗子。

鶴望星徹底怔住了。

對方哪裏是個魔族?!這渾身上下靈氣湧動、妖氛蔓延,豈是大妖兩個字可以概括的?而當此人擡頭時,他才看清這個“魔將”燦金色的雙眼,和黑發之中交雜的赤金發絲,但對方周身的浩然飄渺之氣太足,乃至於讓人將這萬中無一的俊美皮相都看得沒有那麽重要。

李鳳岐垂手按劍,細細的穗子搭在手背上,他神情無波,頗有溫潤如玉的風姿儀態。鶴望星剛剛這麽想,就見到此人握住劍柄,徐徐地抽出了赤金長劍。

掣日劍千百年來,終於重見天日。而天日也仿佛奔劍而來,破開雷雲,赴萬裏來見。

日光潑灑,溫度回升。在身旁的目光註視之下,這位妖祖淡淡地囑咐了一句。

“拿好你袖裏的鏡子。”

還不待鶴望星應聲,下一刻,對方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蓬萊塔之上,隨後的片刻呼吸內,赤金長劍從容不迫地淩空掃過,像是隨手一動。

而劍鋒所過之處,熊熊烈焰憑空燃燒,天邊耀日像是受到長劍引動一般,直墜而下,轟然火起!

蓬萊塔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曾經江遠寒布置周全才能炸掉的一層塔尖,如冰遇火,寸寸融化成銅水。但在這種無差別攻擊之下,連身後的那座樓宇也一同坍塌燒盡。

鶴望星依靠袖中銅鏡,勉強從烈焰之中脫身,他把碎裂的小鏡子丟到一邊,剛想轉頭跟那群鬼修說快跑,結果身後早就蕩然無人了。

在菩薩現身的那時,這群鬼修怨魂早就跑得沒影了!

鬼鶴摸了摸鼻尖,無奈地席地坐下,遙遙感嘆道:“我還沒問他是不是姓李呢……”

作者有話要說:何老鬼:唐僧肉!

小寒:?

鬼鶴:?

菩薩:……

老李:唉,還是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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