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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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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遠寒在床上翻了個身。

自己這具身體確實打不過他,但是從前都沒放在心上,也沒覺得暫時的實力缺陷能引起什麽大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金色的手銬已經沈沒下去、黯淡著隱藏了形體。但江遠寒還是清晰的記得,李雲生扣著他的手依靠這段似有若無的相互連接,把他硬生生地拖拽回來的場面。

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

試探來試探去,最後還是這麽個結果。江遠寒擡起頭,看了看這間禪房的陳設——幹凈簡單,別致古樸。

這是一座多年無人居住的荒蕪寺廟,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對把自己圈禁起來這事兒處心積慮、早有打算。

失算。

小狐貍晃著尾巴想。

他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真是前所未有的強悍,對禪師表裏不一的反差很有心理準備。江遠寒想著想著又翻了個身,坐起來看著桌案上的枯萎蓮花。

瓶中難培蓮花,但這水芙蓉卻在瓶中枯萎,花葉幹枯,光澤凝涸。

他出不去,這裏周圍全都是結界,他這回是真的切切實實被道侶關起來了,還是慈悲心腸的佛修。

李雲生如今是不是佛修,還要仔細商榷。

枯萎荷花的邊緣擺了一盤玫瑰糖,細碎地反著光,一旁的燈燭光影搖晃,四周的自然光線難以滲透,仿佛並無晝夜可言。

房門輕輕地響動了一下。

李雲生沒有別的衣服,身上仍舊是一件白袍,外面是一件素灰袈裟,灰色調很淡很淡,上面盤旋著泛銀的暗繡,赤紅的金屬勾連袈裟,帶鉤上雕琢著一朵金色蓮花。

如若光看背影,這的確是得道高僧、禪意濃厚的佛修,但等到對方轉過身來,烏黑的發絲平滑垂落,劍眉寒眸,那種令人難以記住的飄渺感徹底褪去,代替這種飄渺出塵之感的,是一股纏綿繾綣、溫柔沁潤的亦正亦邪之氣。

像是換了個人。

但江遠寒卻突兀地感覺到,大概這才是對方深埋克制、不願見人的模樣。魔念浮現於眉眼之間,寸寸走偏鋒。

李雲生停在了他面前,給他帶回來一只糖葫蘆。

江遠寒沒有接,他盤腿坐著,毛絨尾巴緊繃起來,壓在身後。

“你不覺得,”他道,“不應該這麽做嗎?”

對方沒有接話,而是將糖葫蘆放到他面前,離小狐貍柔軟但傷痕未愈的唇瓣只有幾寸的距離。

“我說什麽你也不信,甚至都不想聽我說話了。那你是跟這具皮囊在一起嗎?還俗不還俗的咱們都不談了,是不是一個人我也不逼你,但是你都知道咱倆這是辦正事兒,要是這個大千世界真有這樣的危難,你不想普渡眾生……”

糖葫蘆塞進了江遠寒的嘴裏。

他楞了一下,惡狠狠地咬下來一口,一邊嚼一邊盯著對方,然後頗帶情緒地咽了下去:“你……”

“不想。”

李雲生平靜回望。

“寒淵魔君江遠寒,”他道,“你也不應該想。”

“你……你在說什麽啊?”江遠寒道,“我想不想跟我的身份有什麽關系?”

“你是魔修。”李雲生看著他道,“這個人世對你並不友好,不值得你去盡心。”

江遠寒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樣,他的所有心理準備仿佛都在這個對話當中被打破了,連剛剛咽下去的糖葫蘆都苦澀了起來。小狐貍壓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死死地攥著衣料,他深呼吸了一下,擡眸道:“你這不是一時魔障,李雲生,你要……走錯路了。”

“為什麽?”對方的神情靜默無波,“大道三千,誰能定奪哪條路是對,哪條路是錯。”

“無論是道門正修,還是佛門正修,都沒有過這樣的弟子成道。”

“我要走。路就不偏。”李雲生笑了笑,“你也不是所謂的修真界正修,怎麽知道什麽是正,怎麽是偏。”

跟和尚出身的修士辯論,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江遠寒講道理是講不過他的,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道:“你這麽關著我,還不算路走歧途麽。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

對方眉目平靜恒定,波瀾不驚,他低下頭,很輕地、但又非常充滿蠱惑和許諾的味道,柔和地親了親壓著火的小狐貍:“你是我的岸,我回頭,只有苦海。”

江遠寒一下子就不知道怎麽勸了,他被這個輕柔的吻熄滅了脾氣,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李雲生的性情看起來好似並未變化,直到江遠寒見到對方的手指挑開自己的衣帶,掌心溫暖地環繞過去,他心裏陡然一跳,猛地擡眸,見到對方眼下浮現出一行似有若無的、血紅的梵語。

隨後,血紅色的梵語逐漸地擴張,細密的鮮紅痕跡從對方的臉頰間排布而開,但這魔性滋長的象征只出現了片刻,隨後便悄然無聲地沈寂下去。

江遠寒並不是不願意跟對方發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但他覺得這種情形之下是不能放任對方的,可他的拒絕的意志被那股極低微、又如同帶著腐蝕性的致命溫柔包裹住了,他朦朧著被牽引著、被無形的漆黑觸手纏繞身軀,如幻覺般地認為“禪師好像是對的”。

誰才是那個狐貍精啊。江遠寒惆悵地想著,還一邊情不自禁地縱容他低頭壓過來。

赤色的毛絨尾巴被撫揉了幾遍,一開始還給予回應,隨後便像捏軟了筋、撫酥了經絡,軟乎乎毫無防備地躺在對方的手中,到了最後,上面便讓被扣緊時掌心的熱氣熏得微潮,尾尖兒無助地蜷縮成團,又難以抵抗似的舒張開。

禪房之內晝夜難分,燈燭長明,案上的枯萎荷花形態低垂,幹枯的碎屑一點一滴地墜落、成灰。

次日清晨。

很難說這究竟是不是清晨,或許是午夜清醒也說不定。

燭光映照進視野裏,投入視線的裂隙之中。江遠寒被這股柔淡的橘色暖光喚醒,努力地掀起眼皮,神情茫然地看了看房頂。

比記憶先回籠的,是他酥軟無力的尾巴——他從沒有這麽強烈地感覺到尾巴的存在感,毛絨控真的太可怕了,他渾身上下都沒有比這條尾巴更慘的地方了……其實有,只是更慘的地方不能詳細描寫。

禪師繼承了道侶一如既往的耐心和溫柔,雖然這種溫柔讓人非常畏懼。但江遠寒身上還是一切都處理過了,幹凈清涼,連痛感都不太明顯,但越是這種細微的痛感,就越伴隨著折磨人似的那股發麻和無力。

他轉過頭,見到燭光的側影襲入眼簾。

淡光照著沒吃完的糖葫蘆,上面的糖全都化掉了。

李雲生不在,不知道是去做什麽了。江遠寒趴在床榻上反思自己,覺得還是對道侶的關心不夠——像他這種魔族好男人,當然會在第一時間從自己的身上尋找問題。

江遠寒寧願對方像師兄一樣明目張膽地侵占、心意坦誠的要求、不加掩飾的充滿介意,也不願意他這樣難以揣測,連接受到他目光,都覺得溫柔似水無保留,絲毫察覺不出對方深邃切膚的煎熬與忍耐。

江遠寒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覺得李雲生總能接受,可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不夠體貼的考慮。

相愛需成長,這人間裏不止有水到渠成一種方式能夠修成百世好。

江遠寒腰疼得發顫,他借著燭光看了看桌子上的糖葫蘆,嘆了口氣,剛想著吃不到了,就聽到輕微的門響。

來者將加了蜜的潤喉茶放在江遠寒手邊。

小狐貍擡起眼,稍微一聯想就知道對方去沏茶了。他板著臉,瞇起眼睛打量了他一會兒,惡習不改地嘲諷了一句:“菩提聖境,果然沒有色中餓鬼。”

禪師食言了,而且還是他自己主動破的戒,甚至是半帶誘拐地蠱惑著江遠寒成的事。

白白地讓這人說了好幾次狐貍精,到了真刀實槍的時候反而沒這個本事了。

李雲生伸手遞了一杯茶給他。

江遠寒沒必要跟自己較勁,他捧起茶杯斷斷續續地喝完,掃了一眼對方,目光猛地停駐在銀灰暗繡上的金屬蓮花上。

蓮花的一瓣上沾了一點凝涸的血跡。

江遠寒腦海中嗡得一聲,手裏一下子沒抓住茶盞,杯子嘭得一聲摔在了地上,他擡起手臂猛地抓住對方的衣領:“你動手了?跟誰動的手?你是不是……”

淡薄的血腥味道從禪師的身上縈繞過來,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切入江遠寒原本放松的神經。他攥緊掌下的衣料,把最可怖的那種猜想壓下去,緩了口氣,問道:“你殺人了?是來找我的麽……”

“不是。”

李雲生反握住他的手指,將小狐貍緊繃得發白的指節一點點地揉捏捋平,他的掌心溫暖和煦,像是毫無異樣地反扣住對方的手。

“附近出現了裂隙,這是異種巨獸的血。”

江遠寒怔了一下,旋即道:“你受傷了嗎?”

“沒有。”

小狐貍剎那之間松了口氣,他這時候回過神,才猛地發覺不小心扯到腰了,原本就讓這個表裏不一的王八蛋折騰得麻木無力,這時候腰椎一節節地發軟,直接沒面子地沈進禪師的懷抱裏。

蓮花的香氣與淡淡的腥甜混雜在一起。

“……沾到衣服上了。”江遠寒懶得給他擦,但還是斤斤計較地指出來了。他看著李雲生毫無波動地擦拭掉血跡,勉強將心慌的感覺壓了下去。

他低頭埋在對方的懷中,嗓子還是啞的,他也沒有別的詞兒,知道對方軟硬不吃,也就抱著“勸總比不勸好”的心態,嘟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涯,回頭……”

“不回頭。”

李雲生伸出手,給小狐貍遞過去一個紅色的果子。

江遠寒擡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張嘴咬了一口。

甜的。

……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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