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的話在米婭心裏不是沒起波瀾的, 她再冷漠，也不至於置天下數百萬的生命於不顧。

只是她，無能為力。

馬修走後, 米婭坐在石桌前怔怔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能夠讓植物生長, 能夠短暫改變氣候, 至於別的……她就真的做不到了。

她只是個半吊子的光明神, 她不會運用神力，她不懂這片世界的規則。

柏溫站在她身後, 垂眸看著她臉上的神情, 眼眸幽暗。

他說：“別想那麽多, 人類的戰爭是他們自己導致的，與你無關。”

米婭沈默著，點了下頭。

但從這天開始，她的生活還是發生了一點變化。

本來她已經對學習神術不太感興趣，現在卻又開始認真學習, 甚至把神宮倉庫那些古籍拿出來看，那上面記載的秘術和法陣還是很有用的。

她在院子裏學習的時候，柏溫陪在她身邊, 幫她解答疑難問題。

米婭還把那塊玉璧搬出來放在院子裏, 她偶爾累的時候就去看大陸的現狀。

像是看無聲的默劇一樣，還挺有意思。

看得多了, 她就大概了解到這個世界的現狀。

確實如馬修所說，慘不忍睹。

深淵裏的惡念原本只是單純的惡念，什麽都幹不了。但被人類通過從前被光明神禁止的法陣召喚到陸地之後，就變成了被控制起來只會殺戮的怪物。

偶爾，這些怪物會保有一絲神智, 就變成了邪神。

它們反而控制人類去制造各種殺孽。

這些邪神，在位高權重的人身邊出現的最多。

幾乎整個大陸的戰火，都由它們挑起。

它們像是毒瘤一樣，遍布整個大陸。

也許，毒瘤不止是邪神和黑暗生物，還有人類……

貪念、私欲、權柄、財富，人類追求這些東西，尤其當他們發現召喚聽話又無所不能的黑暗生物能得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欲望就會被無數次放大。

誰都不能阻擋。

整個大陸彌漫的黑氣一天比一天旺盛，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幹凈的。

黑暗生物像是從地面生長出來的野草一樣，風吹過就能生長、蔓延。幾乎到處都是。

同時它們，也強大了身邊這人的力量。

米婭偶爾側頭看一眼柏溫，心裏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不知道柏溫，能不能控制這些黑暗生物？可是，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去問柏溫這個問題。她有點怕，柏溫能控制這些東西，卻會損害自己。

在喜歡的人和無辜的世人面前。

她大概會選擇……柏溫。

她的世界原本就是一片荒蕪，空蕩蕩什麽都沒有，是他擠進來硬生生描繪上一些色彩，她舍不得這一絲色彩，也不想讓柏溫為難。

這一天，下著一點小雨，神宮裏空氣清新，雨滴順著屋檐落下，猶如透明的珠串。

珍妮特的傳音羽毛被雨水打濕，仍舊頑強地飄到米婭面前。

米婭伸手打開，珍妮特清脆的聲音傳來：“米婭，我要走了。我的國家正在被黑暗信徒們攻打，哥哥已經去了戰場，我不能再呆在這裏享受安穩的生活，我要回去跟他在一起，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你要好好保重啊，照顧好神，祂是我們全部的希望了。”

羽毛輕飄飄的落下，珍妮特的聲音漸漸變得空洞。

米婭怔怔坐了一會，忽而起身往外面走去。

柏溫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冷若冰霜的臉，她沖進雨裏的時候連神力都忘記撐起。

雨水滴落在她臉上，像眼淚一樣。

柏溫用霧氣撐起一把黑色的傘舉在米婭頭頂，米婭回頭輕輕呢喃了句：“謝謝。”

她的腳步仍舊沒停，她想去見珍妮特。

珍妮特是個活潑開朗善良的女孩子，笑容靚麗，對她付出過善意。

米婭找到珍妮特的時候，她剛剛收拾好東西，準備與同伴出發。

前往戰場的不止她一人，還有很多新晉神使們，他們之間氣氛凝重，誰都知道這一去，能不能活著回來就難說了。

看到米婭能來，珍妮特很開心：“米婭，謝謝你來送我，你真好。”

她好像看不見米婭身邊的柏溫一樣，笑吟吟的：“你就這麽跑出來，神不會怪罪你嗎？神現在怎麽樣，是不是還很虛弱？”

米婭：“……很虛弱？”

珍妮特：“對啊，聖子大人說神跟可惡的黑暗神交戰身受重傷，所以才不能降下神跡幫我們，就讓我們自己努力。”

“可是我好怕啊，聽說黑暗信徒們都騎著巨獸，力量強大，不知道我的神術能不能打敗他。要是神能幫我們就好了。”

米婭心緒覆雜，勉強說道：“……你可以不用回去的，留在這裏。”

珍妮特輕輕笑了：“那不行……神殿所有的神使都去參加戰爭了，普通的信眾沒有神力抵抗不了那些黑暗生物，他們只能靠我們啊！”

“而且，我阿媽……我想她了，不知道她還好嗎？我想回去看看她，就算是……就算是遇上黑暗信徒我也不怕……”

珍妮特眼睛紅紅的，說著便扭開了頭，停了一會她又轉過來笑著道：“真的謝謝你能來送我，你快回去吧，好好照顧神啊，一定要好好照顧祂啊！”

“再見，我走了！”珍妮特揮揮手，深吸口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轉身跟著神使們小跑離開，她的身影顯得很歡快，但又很沈重。

雨落在他們身上，神使白袍被水滴暈開一塊暗影。

米婭看了一會，轉身回到神宮。

馬修為了讓這些小孩保持對神的信仰，並沒有告訴他們神見死不救。

他編造了一個謊言，讓這些相信神的小孩們信了。

神受傷，總比神不愛世人，聽起來有希望的多。

神宮裏依舊很寂寥，就連柏溫的腳步聲聽起來都很空曠。

往常來庭院裏低飛的小鳥們都因為下雨躲了起來，艷麗的花朵盛著雨水，微微搖曳。

米婭坐回到玉璧前，忽然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她是個假的光明神，什麽都做不了，她的神力不足以支撐她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麽。

柏溫在她身邊蹲下，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眸晦澀異常。

他問：“你很難過嗎？”

他記憶裏的光明神，從來不會為人類的興衰而難過。

米婭看著柏溫，那雙碧藍的眼眸裏露出一絲無措。

她不是光明神，她沒有那人千萬來見證事世變遷、滄海桑田的記憶，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是第一次看見戰爭。

米婭：“有一點吧，我沒有希望他們死。”

“你說，會不會有一天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類都死了，就只剩下我們？”

柏溫安撫地拍著她的手背：“那只是又一次輪回而已，沒有人類會有動物、植物、精怪，你甚至可以創造別的生命。”

米婭沈默不語，她一直待在人類的世界裏，她怎麽會看著人類社會消亡。

柏溫擡眼看著她，少女眉目耷拉著，嘴唇抿緊，神情黯然，脆弱得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捏碎一樣。她在自責、悲傷，她還不是祂，卻又跟祂一樣的仁慈。

她的漠然只是表象，是她抵抗冷漠世界的表象，骨子裏卻仍舊在為那群貪婪骯臟的生物考慮、擔憂。

柏溫再一次體會到了不同的情緒。

苦澀，苦得他舌尖發麻，心跳仿佛慢慢停止一樣。

柏溫：“別想那麽多，我們會找到辦法的，我幫你想辦法不讓人類滅絕。”

米婭的眼睛動了動，眼眸裏透出一絲希望的光：“真的嗎？”

柏溫笑了笑：“那當然，我可是黑暗神，我知道對付那些東西的方法。”

米婭也笑了笑，帶著擔憂：“可是，不會對你造成損傷嗎？會不會讓你失去神力什麽的？”

柏溫搖頭：“放心吧，不會。”

從這日起，柏溫跟著米婭一起觀看玉璧，看到特別厲害的黑暗生物或者邪神的時候，柏溫會伸出手指點在玉璧上，他的神力就能通過玉璧讓那殘暴的生物當場爆炸死亡。

簡直是點誰死誰。

只是通過玉璧死亡一個生物之後，柏溫就會虛弱很多，好像自斷一臂一樣。

神情懨懨，眉眼也耷拉著，膚色蒼白如紙，盡管他一再聲明沒有事情，只是損失了一些力量，但他的模樣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很難受。

米婭心焦、擔憂，各種情緒混成一團，卻什麽也做不了。

她也甚少讓柏出手去殺黑暗生物，大部分的時候都皺著眉頭看著柏溫。

戰爭的形式並沒有因此而緩解，死去的人更多了。

米婭沒辦法，只好埋頭繼續學習神術和法陣，希望這些東西能派上用場。

這一日，她發現了一本書，書裏的字跡獨特，上面記載著光明神神力的一些使用技巧，甚至是關於這個世界的規則。

米婭看了半天，認為這是前世她自己的手書，可是那上面說的每個神術，她都不能施展。

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她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信仰。

是信仰，信仰是她神力的來源。

而科爾切斯特大陸，坦白來說……還活著的光明神信徒不多了，也許就只有神殿的神使還在信奉她，別人都在不斷的猜測著她是否已經死了。

沒有信仰，她的神力就只能養養植物澆澆水。

發現這點，讓米婭欣喜異常，她飛奔到柏溫身邊，將他撞得一個趔趄。

米婭著急忙慌的拉住柏溫：“你沒事吧？我撞到哪裏了？”

柏溫笑了笑，把手背在身後：“沒事，是我自己沒站穩。你怎麽了，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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