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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恨,我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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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恨……——你?不!你不夠恨!你根本不夠恨!魂靈被生生拿走,劇毒滲透進來,遍布全身……沒有感覺,沒有意識,只能一天天煎熬……這才是恨!你不是!

——不是的,我恨的……真的恨啊……——你不是!你給我出去!我不要你!

無觴看著床上的紫殞,她雙目緊閉,本微有些蒼白的唇被她的牙肆虐得紅潤無比。他見她雙眉緊皺,伸出手指讓她咬著,心中焦灼,問玉衡:“你不是說她身體應該沒問題?怎麽會忽然嘔血昏倒?”

玉衡也是皺起眉頭,手下不停切脈,偏偏越是心急,手中脈絡越亂。玉衡額上微微滲出汗來:“稟帝君,紫殞姑娘……哦,紫殞將軍她脈象甚亂,而且頗有相沖之處,臣……一時查不出來……”

紫殞咬得緊,無觴手指已經淡淡滲出血來。平凡的臉有些扭曲,似是強忍著痛苦。她忽然開口大喊:

“不!不要!”雙手亂揮,似是驚慌以及。

“紫殞,你怎樣了?”無觴見她如此,心中驚惶,身體前傾。紫殞一把抓住他,雙手緊握,似乎能見手上青筋:“不要!我不能離開!”

她的牙緊緊咬住唇,一只手撤回,擋住嘴。一張臉蒼白得有若厲鬼,抓著無觴的手顫抖得厲害。無觴心驚,手探向她:“紫殞……”

紫殞仍是雙目緊閉,顯然意識尚未清醒。她全身顫抖,頭不停地搖著,幾乎能把這個人遙散。無觴焦急,卻不敢貿然做什麽舉動,只是看著玉衡:“玉衡,她這樣又是為什麽?”

玉衡本在給紫殞號脈,她這麽一動把手撤回,一只手擋在臉上,另一只緊緊抓住無觴手臂。玉衡去切她手腕,搭上去之後潛心分辯,忽地察覺到什麽,臉上現出幾分驚訝來。無觴連忙問:“她到底怎樣了,你快些……”

正說話間,他忽然怔住了,兩眼直直看著紫殞。紫殞單手堵住嘴,手指縫間殷紅一片,漸漸滴落下來。血腥氣彌漫,直沖入他鼻間。

無觴一時驚得魂破,他將紫殞抱在懷裏。連聲顫音:“紫殞!紫殞!你怎麽了?”懷中的人緊緊貼在他胸前,手擋在唇前,似是寧死也不肯放開。無觴感覺到她的溫熱,想把她手拿開,紫殞卻死不放手。血不停湧出,她像是要阻住血流一樣,強自撐著。

“玉衡!你不是醫術絕倫嗎?她到底怎麽了,你快想個辦法啊!”無觴見了紫殞的血,腦中只覺一片混亂,體內什麽揚起,焚遍了他全身。他低下頭,吻上紫殞的手,吻著她的血,幫她一起去止住它的奔流。紫殞血中有火毒,無觴護住心脈,火毒便不能傷他。他心中焦灼,死死盯著紫殞。

紫殞只覺五內俱焚,體內有什麽要掙出來——或者說,有什麽要把自己趕出去。她苦苦掙紮著,只盼有誰能拉自己一把,否則……“紫殞!紫殞!”聲音響徹,是那個可惡男子在喊她,她心中一惱,感覺到自己是在他懷中。雙眸微睜,卻見無觴臉上極盡痛苦之色,吻著自己的唇卻輕柔,如珍寶般。

一氣,又是一羨。腦中浮起的想法竟然是衛天將軍是怎樣的人,竟得這般相待。有愛她的人若此,怎舍得死?

無觴見她睜了眼,忙稍稍離開她:“紫殞,你感覺如何?到底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緊……”

他的惶急落入紫殞眼中,她忽地擡起手,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拂了拂他的發,對他輕輕一笑。隨即雙目闔上,身子一軟。

“紫殞!紫殞!”無觴嚇得心神俱裂,抱著紫殞只是喊著。玉衡連忙上前:“帝君,紫殞將軍她是暈過去了,您最好先放她到床上,以免震動。”

無觴聞言連忙將紫殞安置在床上,眼瞬也不瞬地看著紫殞,怔怔問道:“玉衡,她到底怎麽了?”

“帝君,我觀紫殞將軍氣色脈象,乃是氣血逆心之兆。紫殞將軍體內似是有兩種力量,彼此沖擊。她暈倒和吐血,都是因為體內力道相逆之故。”玉衡說道。

無觴緊皺雙眉:“怎麽會這樣?那……豈不是非常危險?”他將手按在紫殞外關,試著去探察她體內情形,“那如果我化去一種力道,會不會就沒事了?”

玉衡搖頭:“帝君最好莫要輕舉妄動,這兩種力道皆出自紫殞將軍自身,若是強行化去,恐於她有極大危害。這兩種力道,只能相合,不能移去。”

“那要怎麽做?”無觴看著紫殞昏睡中仍是皺眉,心中憐意極盛,伸手去握她的,“玉衡,她看來很難受,你快想個法子來。”

玉衡亦是為難:“帝君,我只能用些藥緩解她體內力道沖突,但要說治好,只能由紫殞將軍自己來。

”他俯身請罪,“玉衡醫術不高,實不敢貿然醫治,只能讓紫殞將軍自己調養。”

“那她豈不是要一直受苦?”無觴不舍道,“沒有其它方法?”

玉衡緩緩搖頭:“帝君可去請天醫來看,玉衡實在無能,更無良策。”

玉衡雖然不是天醫,然而醫術在天廷少人能及。他治不了的病人,其他人更無辦法。他開的藥有些極為少見,有些更是不能離土稍久。此後數日,紫殞依然昏睡不醒,無觴天涯海角為她采藥,親自煎好餵她服下。紫殞昏睡時候倒是乖乖地,飯來張口,全靠無觴照顧,只有些不甚方便的地方才叫侍女來。

玉衡的藥雖能略微止住病發,卻無法根除病因。紫殞有時會在睡夢中拼命咳嗽,像是要把人咳出來一般,甚至咳出血絲。無觴心中焦慮,比臥病在床的紫殞瘦得還快。尤其到底五天頭上,紫殞病情覆重,竟又嘔血。無觴大駭之下,死死吻住她,不讓她體內血液奔流出來——玉衡說紫殞的情況決不能大量失血,否則藥石枉顧。他二十年來未有過心願,這時卻在心裏一遍遍祈求著她安靜下來,好好活著。

感覺紫殞體內氣息更快,無觴將她抱得更緊,寧可他死,她也不能出事啊。

忽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無觴一驚,卻不敢回頭看是什麽人。在北宮竟然有人敢碰他,定非宮內之人。可他現在抱著紫殞,又怎能妄動?即使對方要對他不利,他也會引頸就戮。

腳步聲響起,然後是金石之聲,忽地弦聲錚錚,那人竟然到桌邊撫起琴來。琴聲激昂,隱隱有金戈之聲,蕭殺之意。無觴感覺懷中人動了動,他想到紫殞體內正是兩道力在對峙,這人彈這種曲子,豈不是加劇了爭鬥?一時心中大急,若非抱著紫殞,定然下床一掌揮去。

奇怪的是懷中人竟然並未因這曲子而加劇嘔血,反而漸漸平靜下來,口中血腥氣也去了些。無觴一喜,聽曲子一遍已完覆彈一遍,心中暗暗記著調子。及待琴聲沒去,紫殞安靜在他懷中睡去他才轉身,那人果然已經離去,卻見桌上擺著一具瑤琴。

無觴慢慢放開紫殞,見她臉上不再有痛苦之色,睡得極沈,不禁寬心一笑,緩緩起身。走到桌邊,那琴長約三尺,琴身烏黑厚重,不知是什麽材質,只覺凝了無數煞氣。琴卻非五弦七弦,只是三根近乎透明的琴弦橫過琴身——近乎透明,只第一根弦顏色微有些重,顯出些許白色來。

無觴坐在桌旁,揚手彈出記憶的曲調。他在天界是少有的文武兼修之才,區區琴藝自然不在話下。即使只有三根弦,也能彈出五音及至變音來。他彈了幾遍,自信將曲子牢牢記在心中,方才出門叫玉衡來看。

玉衡切脈之後,面上露出喜色:“帝君,紫殞將軍體內力量似乎平和了些,若能繼續如此,月餘便應可以無恙。”

無觴亦有所覺察,聽他這麽說,心放下了。他微微笑起來:“這麽說來,我只要每日彈琴給她,一個月左右她就會沒事了?”

玉衡看向桌上瑤琴,無觴彈了遍曲子,玉衡點點頭:“原來紫殞將軍體內的力道,是怨氣啊。”

無觴眼光一閃:“怨氣?”

“曲音雖然蕭殺,但明顯有吸引殺氣的作用,尤其有一處變徵之音,曲音顯是為吸怨氣。紫殞將軍聽這曲子能轉好,可見她體內是兩股怨氣郁結。”玉衡說道。

無觴低頭,聲音微不可聞:“怨氣……麽……”

她,這般恨他?

紫殞睜開眼,一時竟覺天光刺眼。她適應了一會兒,向一直煩擾她的樂聲來處看去。

桌邊靜坐撫琴的,是無觴。他見紫殞醒了,急忙放下琴跑過來:“紫殞,你好些了麽?哪裏不舒服?

我去叫玉衡……”

“吵死了。”紫殞打斷他的話,說。

“呃?”無觴楞了下。

“你彈琴吵死了。”紫殞皺眉,“這是什麽曲子啊,這麽難聽,死人也會被吵起來。”

無觴一時只覺哭笑不得,雅致如靈夕,竟然成了這般模樣,連樂聲亦不會欣賞。他靜靜看著她:“真的很難聽?”

“也不是很難聽,只是聽了好久,都聽厭了。”紫殞道,“我……睡了很久?”

“你一直昏迷,還不停嘔血,要不是這曲子有些效用,恐怕……”無觴微微收了聲,因為末音已經有些顫抖。

紫殞看著他,見他臉上有幾分憔悴之色,心中一軟:“那你一直守著我?”

無觴點點頭:“我擔心你,這些日子一直在床邊。”

紫殞內心觸動,身為毒蠱,她何曾被人好好對待過。在青火族的時候,別人就是多看她一眼都嫌礙眼,剛有知覺的時候,甚至沒有人來和她說話。若非她還記得怎麽言語,恐怕早被扔到紫火族當毒藥去了。

後來她表現出在軍事上的能力,青火族長派青拂跟著她,她才能從青拂口中了解一些事情。但青拂是個相當單純的人,紫殞從她處所知也是有限得很。而且兩人話不投機,相處得其實並不好。仔細算來,其實她清醒以後,對她最好的人,是眼前這可惡男子。

盡管,他對她好,只是因為他把她當作了另一個人。

“紫殞,你不舒服麽?”無觴見她出神,擔心她又有什麽不妥,連忙伸手覆上她的頭,“怎麽臉這麽紅?”

紫殞感覺到他手的溫度,臉變得更紅。然而她一向倔犟,哪容這等小女兒之態,一仰頭:“你找個侍女守著我不就結了,你這樣,豈不是占我……”

她忽然住口,一張臉更加通紅。想到這些日子莫非生活起居都由這男子照顧,那她……“有些事情,我是讓侍女去做的。”無觴連忙解釋,“你不要生氣,我並沒有趁你昏迷做什麽……”

他苦苦一笑,“我還不是那種人。”

紫殞擡眼,這男子胸懷霽月,她懷疑他這點,實在有些無趣了。可不知怎地,覺得自己應該對他生氣,卻找不到理由。無觴為她做了太多,她並非不懂,可竟然不領情。她也覺自己實在不通情理,側過頭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我只是……”她頓了下,“我只是睡了好久,心情有些不好。”

“那要不要出去?今天陽光很好。”無觴伸出手,“我帶你出去看看周圍可好?北宮的花圃可是天界最美……或者你想去夕月殿?我叫人去下界找了不少書……現在人間是李唐,興起了一種叫做‘詩’的賦,整整齊齊的五字七字,瑯瑯上口……”

“我對這些沒有興趣。”紫殞臉色沈下來,“我不是衛天將軍,不知道什麽詩啊賦啊的,也沒有興趣知道。”

她只在世上清醒過幾個月的光景,在青火族裏,接觸的都是什麽都不懂的散仙,哪知道什麽文章。無觴拿書來討好她,那麽一副她肯定會喜歡的語氣,大概是因為靈夕喜歡吧?可她,不是靈夕。

無觴碰了個釘子,但也習慣了,仍是溫柔笑問:“那你要出去麽?玉衡說你若醒來,應帶你四下走走,否則你身體可能承受不了。到外面看看,好麽?”

紫殞微微點頭,門外陽光燦爛,而她的心,並沒有真的那麽寒冷。這男子對她呵護備至,連小小的移動都怕碰到她一樣,動作小心翼翼。他同時盡量避免和她太過接近,君子得生怕占了她便宜似的。

切!親也親過,抱也抱過,她還沒說扭捏呢,他裝什麽君子。

北宮的園子確實很美,比天宮的華麗又是一番景象。長頸的花滿是,搖曳得優雅。紫殞註意到園子裏的花以白色為主,見無觴眼神,忽地問出來:“衛天將軍……她很美麽?”

無觴一楞,他園中之花,確實是都有著靈夕的影子,卻沒想到紫殞也看得出來。他笑答:“那是自然。”

“可我相貌平平,到底哪裏和她相象?”紫殞問道,十分不解。

無觴側著頭看她,一雙眼極盡專心,緩緩搖了搖頭:“你並不像她。”

他在心底偷偷補了一句:你不像她,因為你便是她,哪裏有自己像自己的道理?不過他並不打算宣之於口,紫殞是什麽性格,他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就算他再坦白,在這種情況下略微用點心機也是可以的。

紫殞愕然看他:“你不再把我當她替身了?”

無觴搖頭:“我並沒有把你當作她的替身,你就是你。”

紫殞看著他,直看到他眼裏,無觴眼神真摯,看不出絲毫隱瞞。她還沒有辨別語言中微小差別的本事,自然聽不出無觴的話有什麽不妥,更不知道無觴仍然堅持著她就是靈夕,只是語言上稍微繞過這點而已。她輕輕笑了:“那麽帝君,我以後就是您帳下的右營將軍了,有什麽命令盡管吩咐。”

無觴微地怔了怔,見紫殞飛揚神色,心中一酸,覆又一甜。這樣的神氣,已是二十年不曾見。這樣的表情,只屬於靈夕啊……“天帝旨意應該近日就會下來,我要你來北軍,理由便是攻打雷族,天帝不會放過這機會的。”無觴看向遠方,眼神悠遠。

“那帝君能不能找一位熟悉雷族的人來為我講解一下局勢?我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總不能貿然出兵吧?”紫殞道。

“雷族處於西天,族長雷九音野心極大,一直想要取天帝而代之。”無觴笑了笑,“雷克風,雷族在天界中算是極大的勢力了,天帝幾次出兵剿滅都無可奈何。二十年前,也就是因為雷族……”

他忽地頓住了,臉上表情幾分黯然。紫殞側頭看他,他勉強笑笑:“我和靈夕之間起了些誤會,我帶兵離開天廷,她……她就被害了……結果後來,雷族依然存在,反而是她……”

看著這男子的傷,紫殞不由心軟:“抱歉,我以前是誤信人言,胡說八道,請你不要介意。”

無觴伸手,從她發邊撫過,動作自然得讓紫殞根本沒有異感:“這不是你的錯,很多人都是這麽說我的,說我殺了她……”他笑道,“有的時候我自己都在想,應該是我殺了她吧?如果不是我,她可能根本不會死,如果我沒有給她那杯茶,她完全可以逃的……”

紫殞看著他:“帝君,我聽不懂。你可以講給我聽麽?”

“當然。”

百年前,一名叫做靈夕的天仙,窘枳約撼木虜拍萇轎撈旖弧?br> 天界從來不太平,盡管有被奉為天界之主的天帝以及天帝之下的帝君,但叛亂向來是此起彼伏。即使在天廷之中,爭權奪勢亦是時刻不停,就算不想涉入權力之爭也無法逃過。

身為衛天將軍,掌握兵權的靈夕自然是權力鬥爭的中心,靈夕自身卻沒有什麽意識,只是南征北戰,做她職責所在。然而天軍並非人人有她的覺悟,何況天兵天將雖然是仙人,卻也需要軍需糧草。

在幾次將令不行、軍備難集之後,天帝意識到問題嚴重,於是請帝君協助衛天將軍。

“靈夕大概是初次知道,原來不需要嚴刑也能折服人。”無觴輕輕笑道,“她總是很生我的氣,因為很多事情,我和她處理方式南轅北轍,她看不慣我,可很多時候都是我的方法更實用……”

他想起靈夕對他“無恥”“奸詐”等等評價,笑得開懷。別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風度儒雅的觴帝君。而在她面前,他只是風無觴。

不若她的直爽,常用心機的風無觴。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她總是覺得他深不可測,所以無法給與他信任?

“於是你們就暗生情愫了?”紫殞問道,打斷無觴的思緒,“不是冤家不對頭?”

“算是吧。靈夕果敢而堅韌,卻又在感情上比一般女子更加羞澀,而我……待人處事溫和慣了,向來不知道什麽情愛。”無觴說道,“於是,她不言我不語,二人明明都知道對方心意,偏偏都隱藏心中。”

又加上無數的人在旁挑撥,無觴北宮中有搖光,靈夕將軍府裏出出進進,仰慕者又豈是少數?何況天帝待她一向極好,有人傳言衛天將軍遲早入宮為後。兩人之間,實是猜疑不斷。

“那你為什麽不說?你是男人啊。”紫殞皺眉,聽青拂他們說過,男人該有男人的擔當,無觴不像是沒擔當的人。

“涉到感情,誰能輕松得脫?”無觴苦笑,“我不是沒想過,有幾次話已經要出口,卻被她氣回去了……原來我和她果是冤家,在一起總是不停爭執。”

紫殞用怪異的眼光看他:“是麽?可你對我的態度,不像是不相讓的性子啊?”

“二十年的痛苦,就算是脾氣再壞也被磨平了吧?”無觴淡淡地說,“何況她也說我是笑面虎,之所以總是和她爭執,是因為初次愛上一個人,有些不知所措吧。”

忽然有些羨慕了,羨慕那女子。無觴現在對她的百般遷就,是因為失去了她吧?

“於是有了最後那一幕,她要去剿滅雷族,遵從天帝的命令。我一邊有些嫉妒,一邊認為此刻不是最好時機,和她爭執不下。她硬是要冒險帶兵,所以我……削了她的靈力,讓她在熒臺靜一靜……”無觴閉上眼,平靜的表情漸漸有了狂亂之色,“她是我害死的!是我!如果不是我當時阻止她,如果不是我給她喝下那杯茶……”

他緊緊咬住唇,咬得出了血,最後那場大火浮現在他眼前。心冷如冰,他自己都奇怪怎麽當時沒隨她去了。方知千年為仙,其實抵不過她一笑。可她,終究消失不見。

唇前忽然有什麽涼涼的,睜開眼,熟悉的眸子中有幾分擔憂之色:“帝君,你為什麽要這麽責怪自己?”

“她是我害死的,直到她死,她還以為是我害她……全天界的人都知道是我害死她,我、我……”天旋地轉,明明她的死,最傷心的一個是他,恨不得立時隨她去了,而那些人,竟然還說是他殺了她。甚至有人來行刺他,只為了他害死衛天將軍。

甚至,連她本人也是這麽說的,她站在他面前,口口聲聲他殺了她……他可以被千夫所指,可是……她的一句話,可以讓他如墜地獄。

“你愛她如此,怎會殺她?”他聽到她的聲音,緩緩言道,“若她死後有知,知你折磨自己如此之久,一定只會憐惜,不會誤解。你是她愛的人,她縱然受一時蒙蔽,難道還能一直不懂麽?”

“你……真的不怪我麽?”無觴看著紫殞,眼神熱切,“我絕不想你死,我從來都只願你好好活著,即使是要我代你去死,我也甘願……我只要你活著……”

“我從來就沒怪過你。”紫殞沖口而出,不加考慮地,也不去糾正他的說辭。她說著,覺得體內有什麽要沖出來一般,“我知道不是你,你——”

終於有什麽沖了出來,到嘴邊滴落成鮮血。紫殞覺得異常難受,卻還要堅持說下去:“你不要內疚,不要傷懷,不是你的錯——”

“紫殞!不要說了!”無觴抱住她,見她又吐血,嚇得立刻往回跑。紫殞只覺魂靈輕輕的,似乎要脫離身體而去一般。然而身體被他抱著,又不想離開,只是賴在他懷裏,靜靜閉上眼。

無觴不敢放開紫殞,回到房中,站著單手撫琴。琴音安撫住了紫殞,她漸漸睡去,身體和靈魂一起安然在他懷中。

第六章“你命玉虛上人為特使的時候就料到他會這麽做了吧?”她皺起眉,不悅之色非常明顯,“陰險,狡詐!”

“可是很管用,不對麽?我早知玉虛和清領之間有問題,甚至連玉虛做什麽都預料到,所以你才能夠全身而退。”男子表情溫和,在她看來卻是不懷好意。冷冷哼一聲,她不理會他,他卻仍說下去,“你就是太躁進了,明知道天帝派的天軍良莠不齊各懷心思,卻還這麽冒失……明明有穩妥的法子,卻偏要親身冒險……”

“我冒點險就可以避免更多傷亡,當然要帶兵直入。”她道,眼底是對生靈的悲憫,“難道你要我呆坐中軍帳,卻讓屬下去送死?”

“當然。”男子道,“身為率軍之將,本就該如此。”

女子看著他:“誰對我說過,觴帝君向來慈悲。”言下之意,是直斥男子不夠慈悲。

“神仙的慈悲,是對眾生。”正是對眾生皆慈悲,所以無情。死一個人和死一萬人在他而言是一樣的,盡管他決計不會傷人——慈悲之說,是由此來吧,慈悲到,不屑一顧——可是終有一個人,是所有人皆亡,也不願她傷的。

有一個人?她從男子眼中看到這重思緒,心中一驚,收回眼光。一貫知道她是看得懂他的,但是這一刻,竟然心虛到不敢看。

他指的人是她麽?可……他對搖光那麽好,他……他又總兇她……若他當真對她不同,為何他不說?

心沈了下去,在他眼中,她一貫是莽撞的吧?他……他對她……“笨蛋!”

紫殞大喊一聲,睜開了眼。

那女人,是笨蛋嗎?明明那男子已經表示得很明顯了,她竟然還在胡思亂想。他自然是愛她的,她怎麽會不明白?

可那男子……是風無觴吧?那女子她看不到面孔,但從話語來看,是……衛天將軍?那為什麽她的記憶會出現在她腦中?

拼命搖頭,她不是靈夕,會這樣重現,是因為昨日聽到了那個故事,而她又睡在這本是留給衛天將軍的房間的緣故吧!聽說這房裏的書和一些雜物都是無觴從熒臺的火場中搶出來的,物能記人,她所夢到的,大概是物靈的記憶吧。

那兩個人,是怎樣的糾纏,最後導致那樣慘烈的結局?無觴把罪過都歸在自己身上,但其實是有人在其中作祟,並不能怪到某一個人身上吧?如果要怪的話,堅持己見,不相信無觴的靈夕是不是也應該受到責怪?畢竟從無觴的敘述來看,是她的任性和倔犟讓他不得不對她下藥,以至那樣的結局……——等等!

是什麽人?既然不是無觴害靈夕,那麽是誰?靈夕是被北軍所殺,北軍……紫殞起身,迅速穿衣梳洗,跑向永殤殿。無觴尚未晏起,感覺到紫殞氣息,披著裏衣便沖了出來:“紫殞,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你身體不舒服麽?”

紫殞見無觴一襲白衣,長發散在腰間,臉頓時紅了。她向來想到做到,屬於沖動人群,沖出來的時候甚至沒註意到天色仍暗,還是淩晨。這樣的無觴少了幾分銳利,卻有些慵懶氣息,讓她不自覺別扭起來。

無觴見她呆呆不語,心中急了起來,抓住她肩頭:“紫殞!紫殞!”

“害衛天將軍的,是原來的左營將軍嗎?那麽是誰指使他的?他只是北軍麾下一名將軍,即使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去害衛天將軍,除非有比衛天將軍地位更高的人給他撐腰,而那人……”紫殞咬了咬唇,擡頭看無觴,“若不是你,那定然是天帝!”

難怪衛天將軍原來的下屬分為兩營,歸在北軍的人,想必相信無觴並未害靈夕。而投奔南軍的,大約是懷著為衛天將軍報仇的心態,與無觴為敵。天帝說過南軍右營的人心向北軍,不服管束,定然是因為他們已經明白害靈夕者非無觴。

“左營將軍是你殺的?”紫殞並不知左營將軍死因,但也聽說過其不得善終,死狀甚慘,“在衛天將軍死後十年,你殺了他報仇?”

“他該死。”無觴淡淡說道,極俊的側臉帶著蕭殺之意,望之竟有幾分不似生靈,“我只恨十年折磨他太少,竟然讓他那樣死去——”

紫殞看著他,生生打了個寒戰。這男子,還是曲意討好處處關心,決不會有半句重言重語對她的他麽?此刻的他看上去像是從地府爬出來的孤魂,神情中竟無半分活著的氣息。她退後一步,心下惻然,又是苦澀:和她夢中那人比起來,眼前男子簡直像是另一人。二十年前死去的,只有衛天將軍麽?

無觴聽到紫殞後退腳步,微微回神。他見到紫殞眼中懼意,心下一凜,臉色和緩下來:“紫殞,這些陳年舊事,你就不要探聽了……”

想她像以前那樣堅持,想她像以前那樣不識時務的倔犟,想她保持她的善良和潔白。像他這般滿身血腥,怎能落入她眼中?盡管靈夕身為將軍南征北戰,也是殺仙無數,可那是兩軍交鋒,你死我活不能退讓。即使如此,靈夕也向來盡量少殺傷。她的縱橫沙場,是出於仁慈。而他在天宮彈筆,卻是毫無憐憫。

“為什麽不探聽?天帝當年既然能如此做,現在自然也能。他找我入宮,應該就是想利用我的軍事才能。而我被你要到北宮,更是遂了他的意吧?他……”紫殞皺眉,“他是要利用我對付你?那……”

忽然想起她的本體仍在青拂手中,心中有了更多了悟,幾方抗衡,皆是清清楚楚。她開口問道:“所以你出兵打青火族,其實根本就沒有對付他們的意思是吧?”

“青拂是青火族族長之女,據說為人單純,對青火族倒是中心不二。”無觴道,“只希望她能起些作用……”他對紫殞一笑,“不過若有一日,天帝脅你殺我,不用猶豫。北軍右營此後惟尊你號令,料來當無事。”

忽地心中一緊,而後竟然是想哭泣。紫殞看著他:“那你呢?”

無觴微一怔:“我?”

“你怎麽辦?任由我殺?若天帝以我命脅你,你甚至不會抵抗?”紫殞緊緊盯著他,“帝君,你把你自己的命當作什麽?”

“你是為我擔心麽?”無觴一笑,倒有幾分欣然,“紫殞,我的命交給你。若天帝知你可輕易傷我,定會下令。但他決計不會想到此點,所以除非你主動告知他,他不會命你輕舉妄動。畢竟,安插你這一棋子進北軍並不容易。”

紫殞起身,轉過身去,便要向外走。無觴忙上前拉她衣襟:“紫殞,你惱了?”

“我要繼續和你為敵。”紫殞言道,表情卻帶幾分頑皮之意,“要讓外人都知道你我關系很差……”

“不用偽裝,北宮之中,並沒有多少天帝的人。”無觴笑道,“何況天帝素來知我,我待一人好,未必是真的在意。就算我對你再好,他也不會當真相信的。我當年對左營將軍,就是如此。”所有人都以為他看重左營將軍,都以為殺靈夕真的是他示意,卻不知他用十年時間,將那人折磨至死。

“你……不要這表情好麽?”紫殞向後退一步,“帝君,你這樣,看起來很可怕……”

無觴楞了下,手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臉,將蕭殺冷冽的笑換成苦澀:“抱歉,我習慣了。”

“帝君……”

“無觴。”

“呃?”

“叫我無觴,我就不再在你面前露出這表情。”他看著她,眼光極盡溫柔,專心得似乎能灼燒起來。

紫殞心下不知是什麽感覺,明知他想的多半是靈夕,卻沖口而出:“無觴,記住你說的話。”

“我自然不會忘,你的一言一語,我都不會忘。”無觴道。兩人對視,霎時心頭千萬思緒化作零。天已漸亮,柔和天光籠在他二人身上,日光為他們鍍上層金邊。無觴是清靈俊朗的仙人之姿,連相貌平平的紫殞,看起來亦是非凡之態。

搖光闖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有瞬間的怔忡,似乎看到二十年前的相似一幕,卻比從前更多溫暖。直到無觴皺起眉問她:“搖光,你不加通稟闖進來,是為了發呆的嗎?”她方才回過神來。

“稟帝君,雷族出兵!”

六界之中,天地人三界向來榮損與共。人界的天寶年間,隱隱有什麽醞釀著,而在天界,數百年來罕見之動亂亦然興起。惟能與天廷一較短長的雷族據雷鳴山,殺仙以結五靈陣,直指天廷。於是天帝宣帝君商議,最後是南北軍右營齊出,由紫殞帶兵,征討雷族。

奇異的是,帝君竟然請纓,隨紫殞行軍。天廷皆知,殤帝君素不染血腥,只二十年前帶過兵,更無親自出征之舉。天帝遲疑片刻,說了些擔心的話語,然而帝君堅持,天帝自然難以阻攔。

天帝做了無數猜測,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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