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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宛州碼頭奮起殺夫 這一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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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飯時,宛州城外運河碼頭的譚記客棧冷冷清清的。

宋甜枯坐在客棧一樓正對著大堂的房間裏。

房間的門被黃子文從外面鎖上了。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可宋甜覺得寒冷似從骨髓裏透出,把她整個人凍在了那裏。

她是宛州提刑所理刑副千戶宋志遠的嫡女,父親是五品武官,到底是如何落到如今這一步的?

說起來不過是親爹不疼,繼母狠毒,為了巴結大太監黃連,把她嫁給了黃子文這人面獸心的潑皮無賴罷了。

她手裏的銀子都被黃子文給揮霍光了,如今唯一能管束黃子文的黃連死了,她爹也死了,繼母閉門不納,她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早上下船時遇到了豫王的小廝琴劍,宋甜只來得及說了句“救救我”就被黃子文拽進了譚記客棧,不知道琴劍會不會把這件事稟報豫王,不知道豫王會不會派人來見她……

應該不會吧,她未嫁時雖見過豫王幾次,可豫王位高爵顯,怕是早忘了當年那個羞澀寡言的小姑娘了……

外面傳來一陣調笑聲。

是黃子文和鄭嬌娘回來了。

隔壁房門打開又被關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就是叮叮當當的開鎖聲。

黃子文摟著鄭嬌娘踉踉蹌蹌走了進來。

酒氣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宋甜擡眼看向黃子文。

黃子文清秀白皙的臉上泛著紅,一雙桃花眼盈盈含水,分明是吃醉了酒的模樣。

他看見宋甜坐在那裏,眼神迷離笑了笑,松開鄭嬌娘,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展開後杵到了宋甜面前,把紙抖得嘩嘩響:“沒用的小賤人,老子把你給賣了!二百兩銀子,足夠我和嬌娘快活度日了!”

宋甜瞇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張賣身契。

白紙黑字,朱砂手印,清清楚楚,她被黃子文賣給了行商蕭慶為妾。

繼母篤信佛法,常招攬姑子在家宣唱佛曲兒,夜深了就說些市井閑話,其中一位王姑子曾提到過這位販棉花的行商蕭慶。

蕭慶打著販棉花的旗號,其實專在宛州各縣招搖撞騙,以娶妻納妾為名買良家婦女在宛州城外碼頭做私娼。

不曾想有朝一日,當時為受騙上當女子嘆息的她也成了蕭慶手中的貨物……

宋甜看向黃子文,沈聲道:“這蕭慶專門買良為娼,我是官家女,若是吵嚷開去,這張賣身契也只是白紙一張!”

鄭嬌娘是宛州碼頭的私娼出身,當初就是經蕭慶的手淪落風塵的,自然清楚蕭慶的套路,聞言眼波流轉看向黃子文,拽著黃子文的衣袖嬌嬌道:“我的哥哥,這可怎麽辦?咱們在書院街打的金釵,在成衣鋪買的衣裙,還有要典的房子——”

黃子文沒想到宋甜都落到這地步了,還敢在他面前擺官家女的架子,把手裏的賣身契遞給鄭嬌娘,伸手就要打宋甜。

宋甜見狀,跳起來便往外沖了出去。

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

黃子文沒想到宋甜居然還敢逃,忙追了出去。

他到底是男人,腿長力氣大,三兩步趕上前去,左手采住宋甜的發髻,右手握拳劈頭蓋臉砸了上去,口中喝道:“賊婆娘,夫為妻綱,丈夫賣妻子天經地義,敢不聽男子漢的話,老子先打你個臭死!”

宋甜只覺得腦袋一震,眼前發黑,耳畔都是拳頭落下的聲音。

客棧大堂裏稀稀落落坐了兩桌客人,見狀都看了過來,卻無人起身阻止——漢子打婆娘,旁人管什麽閑事?

黃子文有心把宋甜打怕,讓她再也不敢逃走,乖乖跟著蕭慶去做私娼,因此下手極狠,拳頭雨點般落了下來。

宋甜被打得撲到了櫃臺上,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擺放的切羊肉的匕首。

她心一橫,一把把匕首拿起握在手裏,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轉過身朝著黃子文捅了過去。

捅進去,拔=出來,再捅進去。

鮮血飆出。

宋甜覺得臉有些癢。

原來血濺到臉上熱熱的。

她不管不顧,握著匕首在宋子文身上紮著捅著。

既然動了手,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黃子文沒想到一向嬌弱的宋甜居然會反抗,力氣居然還這麽大。

他滿臉驚愕,鼻口流血,捂著肚子委頓在了地板上,鮮紅的血浸透了新置辦的墨綠錦袍,起初宋甜捅一下他就抽一下,最後就一動不動了。

鄭嬌娘扶著門框滑了下去,整個人癱坐在那裏,裙子濕漉漉的——她被嚇得尿失禁了。

客棧裏靜得嚇人,所有人都呆呆看著大堂中央已經成了血人的宋甜。

到了此時,宋甜反倒冷靜了下來。

因爹爹是提刑所理刑副千戶,書房裏放了不少有關律法的書,宋甜常在書房找書看,對本朝的律法頗為熟悉。

丈夫殺妻,大都可以脫罪;而女子殺夫,卻多是淩遲。

這世道,對女子何其殘酷。

宋甜果斷拔出匕首,為保證黃子文死透,又在他喉嚨處心口處紮了好幾下,然後在黃子文身上蹭去血跡,對準自己的心臟用力刺了進去。

劇痛如期而至。

“宋甜——”

聲音……有些熟悉。

宋甜下意識擡起頭向前方看去。

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疾步而來,單膝跪下,伸手攬住搖搖欲墜的宋甜。

鳳眼清澈,鼻梁挺直,肌膚雪白,圓領白袍,俊美清貴仿若神祇……是豫王啊!

宋甜怔怔看著豫王趙臻,眼淚自眼角流出:原來,你真的會來救我。

可惜,晚了一步。

麻痹感很快彌漫開來。

宋甜閉上了眼睛。

若是能重來……

若是能重來,那該多好……

接下來的一切,如同一場夢。

宋甜似旁觀者一般,看著一幕幕發生,卻無能為力。

她看到豫王打橫抱起了她的屍體,轉身向外走去。

她看到豫王把她安葬在了洛陽城外北邙山皇家陵園內,就在豫王生母端妃的墓室一側。

她看到清明節細雨綿綿,豫王帶了琴劍騎馬到了北邙山,給她焚燒紙錢,一向沈默寡言的豫王對著墓碑自言自語:“宋甜,你怎麽這麽蠢?已經忍了那麽久,就不能再忍耐片刻?”

她看到遼人入侵,邊關告急,豫王奉召率軍千裏奔襲,擊退入侵的遼國大軍,卻被素來信重的王府長史在酒中下毒,毒發身亡,終年二十二歲,歸葬北邙山。

看著白楊樹下的墳塋,宋甜輕輕道:“豫王,你先前還說我蠢,你也挺蠢啊!平常多有心眼,可是國家有難,你就傻乎乎奔赴邊關;別人遞給你毒酒,你就傻乎乎飲下……到最後戰功是別人的,皇位是別人的,國家是別人的,你只有北邙山這一座破墳,未曾成親,沒有兒女,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

一滴淚從幹澀的眼睛滑出。

宋甜醒了。

青色的錦帳,上面蜿蜒著熟悉的深綠藤蔓——這是她的閨房?

宋甜坐了起來,游目四顧。

這的確是她未出嫁時的閨房。

可是,她不是死了麽?

宋甜擡手撫著胸口——她還記得匕首刺入心臟時的感覺,先是劇痛,然後麻痹感擴散開來……

背脊上涼涼的,全是冷汗。

到底是怎麽回事?

外面傳來腳步聲,隨著腳步聲和衣裙摩擦的悉悉索索聲,一個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傳來:“紫荊姐姐,大姑娘還在睡麽?太太讓請姑娘去正房用晚飯呢!”

另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是該叫醒姑娘了。元宵你先回去,我這就進去叫醒姑娘。”

聲音稚嫩的小女孩“嗯”了一聲,又道:“二娘和三娘在太太房裏商議晚上走百病的事,你問問大姑娘去不去。”

宋甜呆呆坐在那裏。

外面是她的丫鬟紫荊和繼母吳氏房裏的小丫鬟元宵在說話。

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十四歲那年的上元節……

宋甜記得這天晚上,她還是跟著二娘和三娘兩個姨娘出去走百病了。

也正是這天晚上,她第一次見到了初到宛州的豫王趙臻。

後來沒過多久,宋甜就在她爹和繼母的主持下與大太監黃蓮的侄子黃子文訂了親。

到了年底,她爹備了嫁妝,匆匆忙忙送她進京與黃子文完婚,以後的事情實在是不堪回首,宋甜不願再想。

只是,她如何會回到了十四歲的時候?

宋甜確定自己是真實活著的。

她閉上眼睛,確定出嫁後那幾年苦難時光也的的確確是自己一天天熬過來的,刺殺黃子文的場景也是清清楚楚的,死後的那些事情也是她親眼看到的。

那她是重活了一次麽?

腳步聲越來越近。

紫荊沙啞的聲音傳來:“姑娘,該起來了!”

她說著話,撩起錦帳掛在了銀鉤上,又轉身拿了宋甜要穿的衣物:“姑娘,天氣有點冷,不如還穿那件杏黃織金襖子,到底暖和些。”

宋甜呆呆看著紫荊。

帳子內光線有點暗,可是紫荊右臉頰上那塊占據了半張臉的深紅胎記清晰可見。

紫荊,醜丫頭,傻丫頭,好丫頭,隨著她嫁到黃家,為了護她,被黃子文一腳踹飛,後腦勺撞到架子上放的一座仿古銅鼎上,當場去了。

也正是紫荊的死,堅定了她殺死黃子文的念頭。

宋甜好後悔。

這一次,她可得護好紫荊。

見宋甜大大杏眼裏含著淚,紫荊嚇了一跳,忙道:“姑娘你怎麽了?”

宋甜用手抹去眼淚,啞聲道:“我做了個噩夢。”

紫荊麻利地把衣裙理好,口中道:“夢是假的,不用當真。姑娘還是先起來去見太太吧,快到晚飯時間了,您再不去,太太又不高興了。”

宋甜低低應了一聲。

穿好衣裙,宋甜慢慢走到妝臺前。

紫荊見狀,麻利地跑過去,揭開鏡袱,口中道:“姑娘,鏡面有些昏了,我已經交代看門的宋柏了,讓他等磨鏡老頭經過,就來叫我,把咱們這些鏡子都拿去磨一磨。”

宋甜彎腰湊近銅鏡。

昏黃的鏡面中,她黛眉杏眼,櫻唇微豐,小臉白皙圓潤,嬌嫩美麗,依舊是十四歲時的模樣。

宋甜深吸了一口氣:真的重生了呀!

這一次,她可要痛痛快快開開心心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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