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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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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生在嗎?”梁洛心一出電梯,前臺接待員就站了起來。

大家都認識這是杜先生的未婚妻,平時梁洛心出入得雖然不多,但有心人都認得她。只是今天梁洛心的感覺跟平時有點不一樣,接待處的小姑娘們對視了一眼,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梁小姐,杜先生在跟人談事,我進去跟他說一聲你來了。”穿綠衣服的小姑娘就要站起來,卻被梁洛心阻住了,“不用了,我自己進去找他。”

接待員沒有阻止,反正到門口也會有杜澤山的秘書去通報,或者就算不通報,是梁洛心的話老板也不會說什麽。兩個小姑娘又盯著梁洛心看了一會兒,才重新坐下了。

杜澤山辦公室的隔墻是玻璃的,很遠就能看到他坐在裏面,辦公桌旁站了一個人,因為那人低著頭,玻璃有一段是磨砂的正好擋住了那人的臉,所以她沒看清是誰。

可是懸著的心還是緊了一緊,她在杜澤山辦公室的門口站住了。

“梁小姐。”杜澤山的助理正低頭打電話,猛地註意到梁洛心已經走到門口了,電話都沒來得及放下來就站了起來,被電話線拽了一下差點摔跤,“我去跟杜先生說你來了。”

“不用了。”梁洛心擺了擺手,她已經看清了站在裏面的人。

高瘦的身型修長的腿,一張冷漠而英俊的臉,她從第一眼看到鄭凱文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只是沒想到最後會輸在了他這顆棋子上。

敲了兩下門,裏面的人說了聲“進來”。

她推開門,還是鄭凱文先轉過臉來看見了她,目光裏沒有驚訝也沒有別的情緒,只是不輕不重地笑了一下,然後朝坐著的杜澤山說了聲:“那我先出去。”

“嗯。”杜澤山放下手裏的文件,既沒有要站起來送送鄭凱文,也沒有看她。

她在鄭凱文擦身而過的剎那感覺到鄭凱文看了自己一眼,但她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一直在杜澤山的身上,一厘米都沒有移動過。

鄭凱文又回頭看了看杜澤山,才推開門出去了。

“你燒退了嗎?”她走到辦公桌前,桌子上是一堆散開的文件,她不知道哪一份是鄭凱文剛才拿來的,她也不太關心,她擔心的是杜澤山。

“沒事了。”杜澤山擡手抓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梁洛心楞了楞,手懸在半空一直沒有挪開。

杜澤山本來就很白,現在臉色更不好,深沈的眼睛裏都是捉摸不透的情緒。她低頭看了看他手邊的一堆文件,一頁疊著一頁,看不清上面完整的內容。

再擡起頭的時候杜澤山已經站了起來,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

“鄭凱文怎麽會找你?”她還是問了,反正早晚都要問。

“給我送點資料。”杜澤山說話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好壞。

但他從來沒有用這種不冷不熱的語氣跟梁洛心說過話,她的心猛地一沈,感覺背脊上一陣冰涼的寒意一點點地爬到了頸後。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是怎麽跟蔣競羽結的婚?”杜澤山開口了,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熱,處於一種平行直線的狀態,沒有波動,聽不出情緒。

“不對,我應該問,陳艾美是怎麽跟蔣競羽結的婚?”杜澤山轉頭看了她一眼,但那只是很快的一眼,快得她都以為自己是看花眼了,定睛的時候杜澤山依然是背對著她。

“而你……”杜澤山的聲音緊了緊,“你在成為陳艾美之前,又是誰?”

她抓著桌角的手緊了緊,指甲劃過桌面,嵌入了軟軟的木質層。

“你不要跟我說你是梁洛心,你知道你不是。”杜澤山揣在西裝褲袋裏的手緊了緊,手指互相捏了捏,控制著沒有發抖。

她沒有說話,到了這個時候否認已經沒有意義了。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會這麽難受。他問得對,她並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陳艾美,那麽她是誰?

她又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舍不得,舍不得離開梁洛心這個身份?

“誰都不是。”她的聲音裏有些微的震顫,她自己都聽出來了。

杜澤山這時候轉身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就轉過身去對著窗外。他現在不能看她,她有一張跟梁洛心重疊的臉孔,鄭凱文說得對,那會讓他喪失正常的判斷力。

“難道你真是蔣家後院裏種出來的?”杜澤山冷冷地笑了一下。窗外的陽光很足,他卻還是覺得背上發冷,折射在落地窗上的他的影子顯得蒼白而透明,像個游魂。

“種得真好呢,竟然能跟梁洛心生得一模一樣。”他咬了咬牙,心口很疼,好像被小刀的刀尖一下下地挑著,血就一點點地往外流,死不了但很疼。

她知道到了這一步垂死掙紮已經沒有意義,她不是喜歡死纏爛打的人,更何況要證明她不是梁洛心的方法還有很多種,她一直以來賭的就是他對梁洛心的感情。

但那畢竟是對梁洛心的感情,轉移不到她身上。

“六年前我出事的時候叔叔身邊確實有個女人,我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但她算是跟叔叔比較久的女人,所以我記得她的名字叫AdaJiang,我現在才知道她的中文名叫蔣金枝。”

梁洛心覺得心臟用力地抽了一下。

六年前……

六年前的時候她又是誰呢?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兒,還是蘇珊手中的一張牌?她一直以來都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是誰,真的不知道。

“你那天帶來的那個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對不對?”杜澤山低了低頭,“那孩子跟我……應該是堂兄弟,是不是?”

她沒想到鄭凱文查得這麽詳細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能讓杜澤山好過一點。

“是。”她還是選擇了說實話,她不想再騙他了,她知道這時候任何一句欺騙都是澆在烈火上的煤油,“他叫蔣家洛,是你叔叔的孩子。”

杜澤山輕哼著笑了一下:“鄭凱文說得沒錯,我其實早就該知道你不是梁洛心了。你比洛心年輕,你是六年前的梁洛心……而我一直忘了,我早就不是六年前的孟江洋了。”

杜澤山終於轉過身看向她,那一刻他已經沈澱了很久的目光還是起了波瀾,他在看她的一剎那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皺起眉頭,身子晃了晃扶著椅背站住了。

“別碰我。”杜澤山擋住她伸過來的手,扶著椅子慢慢地坐下,“你走吧,我雖然還不知道蔣競昶到底要幹什麽,但是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你們了……”

他擡手撐著額頭,指尖觸碰到的時候,梁洛心就知道他還沒退燒。

“你應該去醫院的。”

“我讓你走。”

“你沒退燒……”

“走!”

杜澤山突然一擡手把桌角一堆文件帶著筆筒掃到了地上,這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辦公區的其他同事,幾乎同時所有人都擡起頭來朝著杜澤山的辦公室看了過去。

助理也第一時間敲了門進去:“杜先生……”

小助理看著散了一地的文件要進來的撿的時候,杜澤山卻說了一句:“別管,出去。”

聲音不高,但是命令的語氣。

小助理還是第一次聽到老板用這種口氣說話,雖然音量不高但是冷得讓人打顫。她猶豫了一下想從梁洛心那裏得到什麽信息,但她沒有擡頭,只是一直在看著杜澤山。

“出去!”杜澤山又說了一句,助理匆忙松了手,臉差點砸在玻璃門上。

聽見助理退了出去,杜澤山扶著額頭又說了一句:“你也出去。這裏是辦公室,我不想在這裏跟你吵,也沒有什麽意義。”

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愚蠢都在這一瞬間用盡了,想到這幾個月來的猜疑、確認、相信、欣喜,甚至是憤怒和悲傷,身體裏就開始有一道道傷口在裂開。

他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弄得更明白,但他都沒有這樣做。

鄭凱文說得對,他就是膽小,他害怕知道她不是梁洛心,他承受不起再失去她一次。

“出去!”杜澤山燒得有點難受,喘了口氣才繼續說,“我不想弄得很難看,就當是看在洛心的面子上……你出去吧,以後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他一直都沒有再看她,她知道他只要再看她一眼,就肯定會軟下心來聽她解釋。什麽借口都好,只要有這樣一張臉,他一定都願意聽得進去。

但他沒有擡頭,他得逼自己下定決心。

他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和借口了,這件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必須結束了。

她的梁洛心演完了,她再也不能是梁洛心了。

她沒有再說什麽,轉身朝辦公室的門口走去,到門口的時候卻突然又聽見杜澤山:“你的身份我會讓人註銷掉,你愛是誰是誰……但絕對不能再是梁洛心了。”

她抓著門把手的手緊了緊。

隔著玻璃門能看到辦公區裏一張張好奇的臉孔,他們大概以為這不過是情侶之間最平常的一場吵架,但誰都不知道這樣平靜的一幕之下掩藏著多少決絕和苦痛。

這個世界上由此少了一個人,她再也不是梁洛心,甚至陳艾美。

但她沒有停下來,現在還不能停下來,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她擡手按下電梯才發現旁邊站了一個人,鄭凱文靠在電梯廳的墻上,不鹹不淡地掃了她一眼:“談完了?”

“談完了。”她很平靜,這種平靜讓鄭凱文挺驚訝的。

他雖然沒有把這場局的底牌翻出來,但已經知道這個姑娘實際年齡要比梁洛心小很多。這是他托了不少人才從流動醫療隊裏調出來的資料,核對下來只有一個當年十九歲的姑娘跟她的身份相符。

“你……果然不是梁洛心。”

鄭凱文打量著她,確實這個人的外貌已經無懈可擊,但她的眼神比梁洛心要深。洛心一個普通家庭裏長起來的弄堂女孩,不會有這樣波瀾不驚的眼神。

“你比她厲害。”鄭凱文的聲音很平靜,但這是讚許。

她沒有搭理鄭凱文,只是轉過臉去看著電梯的指示燈。

“接下來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都輪不到鄭先生你操心。”

“你是在恨我?”鄭凱文擡手撐著墻,微微俯身看她,“恨我把你從杜澤山身邊趕走了?你喜歡他?就算你不是梁洛心,但是你也喜歡他,真的很喜歡,是不是?”

“是。”她毫不畏懼地擡起目光來與他對視。

這是第一次鄭凱文和她對視,鄭凱文這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她都不是在畏懼和自己對視。

相反的,她的氣場也許還在自己之上。理論上來說她跟自己少說也有八九歲的年齡差,但是,那個眼神卻超過她年齡很多倍。

“但他不愛你。”鄭凱文收回手站著,“他只愛梁洛心,替代品都不行。”

“我知道。”她低了低頭,摘下了無名指上的戒指,“這個是你的吧?”

鄭凱文楞了楞:“你怎麽知道……”

“你跟梁洛心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會在戒指內圈刻上梁洛心名字的人,除了他就只有你了。”她垂下眼睫,廢了很大的勁才把戒指從無名指上褪了下來。

那一剎那鄭凱文忽然明白了。

別說杜澤山一開始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已經知道了這個梁洛心不是原來的梁洛心,說不定也會陷進去。

這個局的段位很高,這枚棋子落得很準。

這姑娘得有多聰明多殘忍才能把自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是不是早就下定了決心以後要過著梁洛心的人生?

所以,她真的愛上了孟江洋。

她把戒指放到他的手心裏,鄭凱文低頭看了看,有點猶豫地說了一個字:“你……”

“鄭先生你做得對,我不是梁洛心也取代不了梁洛心,而他愛的只有梁洛心。”她擡手按住電梯按鈕,聲音低了一些,“鄭先生你很厲害,只可惜還不夠厲害。”

“怎麽說?”

她揚起臉看他:“如果你三年前能解決了孟軍山,那麽三年後的今天,就不會有我這個梁洛心的替代品出現了。”

鄭凱文給她說得一怔,沒來得及回過神就見電梯門關上了。

她的臉一點點地消失在門的縫隙中,垂下眼睫的一刻,那眼神像極了梁洛心。

他握了握手裏的戒指,裝進口袋之後轉身折回了杜澤山的辦公室。

杜澤山還是那樣坐著沒有動,地上散了一堆的文件。

鄭凱文走過去把文件撿了起來放到桌角,聽見杜澤山問了一句:“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她是蔣競羽從流動醫療隊裏帶回來的身份不明的女子。”鄭凱文接上了之前他跟杜澤山被那個梁洛心打斷的談話,“她的實際年齡應該只有22歲,但是……”

鄭凱文想到剛才的那番交談,絕對不是一個22歲的女孩子能有的氣度和膽識。

鄭凱文看了一眼桌邊的退燒藥,把玻璃杯往杜澤山的手邊遞了遞:“藥還沒吃。”

今天早上鄭凱文接到杜澤山電話的時候天還沒亮,聽聲音他就知道杜澤山不太對勁。但杜澤山似乎很著急,約他在辦公室見面。來了之後他才發現杜澤山在發燒,還燒得挺厲害。

“但是什麽?”杜澤山把藥片吞了,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

“其實你有很多機會證實她不是梁洛心,測骨齡也好,拿她的DNA跟梁洛心的父母比對也好,”鄭凱文低頭想了一下,繼續說,“但是你都沒有這樣做,為什麽?”

杜澤山閉著眼睛笑了一下:“你是想說我蠢嗎?”

“我是想說,你其實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梁洛心,你一直在找一個機會離開你叔叔。這個梁洛心的出現既能讓你彌補內心對梁洛心的愧疚,也能讓你理直氣壯地離開你叔叔。”

杜澤山眼睛瞇開一條縫看著鄭凱文。

他確實有過很多機會去證實,但他沒有那樣做,為什麽?難道鄭凱文說得是真的,他只是在找一個機會彌補自己內心對梁洛心的愧疚,或者,為他一直想要離開叔叔找一個正當理由?

頭有點暈,杜澤山坐直了身子向前,手臂擱在桌子上:“你到底想說什麽?”

鄭凱文看著杜澤山,也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杜澤山有點不一樣了。

“我跟你說過吧,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梁洛心,她對你都是真的。”鄭凱文想起剛才那個人的眼神,一瞬間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有時候有些謊言未必拆穿了就好。

“她不是梁洛心。”杜澤山低著頭,擡手抓過玻璃杯握在手裏。

“她的確不是梁洛心,但是你跟她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有那麽多機會拆穿她但是你都沒有這麽多,可見你對她也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

“鄭凱文,你到底想說什麽?”杜澤山皺著眉頭擡起頭,目光滿是陰郁和暴躁。

“我雖然查到她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陳艾美,但我查不到她原來的身份,可能她原來就是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你這樣趕她走可能就真的會把她逼到絕路上去。”

“她可以回去找蔣競羽。”杜澤山移開目光,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她不會那麽做的。”鄭凱文沒解釋為什麽,但說得很肯定。

“那又關我什麽事。”杜澤山別開臉看著暗紅色的地毯,卻沒有辦法在繁覆的花紋上找到一個目光焦點。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看向鄭凱文。

“她既然不是梁洛心,她今後要去哪裏,做什麽人,是死是活都已經跟我沒關系了。”

鄭凱文心頭一緊,杜澤山有點不同了,但他說不上來是什麽。

“三年前梁洛心出事的時候,是蘇孝全包辦了所有事情。也許你該找蘇孝全問問,我查過流動醫療隊,裏面有一個醫生就是當年梁洛心出事時候醫院的心外科醫生。”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杜澤山皺著眉頭,不知道是因為不舒服還是不耐煩。

“蘇孝全完全有可能真的把梁洛心送到流動醫療隊了……”

“你想跟我說梁洛心沒死?那她在哪兒呢?你倒是讓她來見我啊?”杜澤山突然站了起來,手裏的玻璃杯猛地砸了出去,杯子擦著鄭凱文的身側落在書架上,撒了鄭凱文一身水。

書櫃玻璃裂成了蜘蛛網似的縫隙,把杜澤山的影子切成了很多奇怪的疊影。

“鄭凱文你不要以為我答應你欠你一次,我們的舊賬就一筆勾銷了,一碼歸一碼,我欠你的我會還給你,你欠我的,我也會一分不少地要回來。”

杜澤山重重地喘了口氣,雙手撐著桌子說了句:“出去。”

鄭凱文沒有說話,他盯著杜澤山看了好一會兒了,這時候他終於明白了。

一直以來自己都錯了,杜澤山既不懦弱也不膽小,他是孟軍山的侄子,從小跟著孟軍山長大。如果不是遇見梁洛心,也許他早就變成了第二個孟軍山。

但是梁洛心死了,這種死亡像一把剪刀一樣,剪斷了杜澤山身上最後的牽絆。

憤怒、悔恨、悲傷甚至懊惱,都能激發他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

他不是以前的杜澤山了,也不會再是以前的孟江洋了。鄭凱文向後退了一步,看著杜澤山皺了皺眉頭。

“那麽,杜先生,後會有期了。”鄭凱文轉身拉開了門,那一剎那他突然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事真的是註定的,比如梁洛心的死,比如梁洛心的活。

比如,孟江洋。

靠在轎廂壁上的那一刻,她突然不受控制地哭了起來。

這許多年來她再也沒有哭過,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候,她對那些人說“殺了我”的時候,她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記憶中最後一次哭就是八歲那一年,她離開那骯臟不堪的街道,看著女人茫然四顧的眼神,趴在艾瑞克肩上無聲地哭泣。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了,因為蘇珊也告訴過她哭沒有用,除了會顯示一個人的懦弱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是女人,也沒有必要讓人覺得自己懦弱。

“只有無能的人才用哭這種下流的手段來武裝自己,但我不屑於這麽做,也不希望你這麽做。”蘇珊摸著她的頭發輕柔地說著,“寶貝兒,你要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一個堅強到無論發生什麽都能一個人支撐下去的人。你不需要任何人,因為不會有任何人在你身邊。”

她被蔣競昶逼著訓練成梁洛心的那幾年裏,有好幾次都快要撐不住也沒有哭。她每次想哭的時候都會想起蘇珊的話——你不需要任何人,因為不會有任何人在你身邊。

可是在真正地成為梁洛心的這幾個月裏,她卻很多次都想哭。

當杜澤山帶著她去到濱江海邊求婚的時候,當杜澤山抱著她說梁洛心歡迎回來的時候,當杜澤山親吻她說想她的時候,她覺得那顆千錘百煉的心卻突然裂開了。

艾瑞克曾經跟她說過,哭可能有很多原因,不一定就是難過,也不一定就作為武器,也可能是高興的哭,也可能是感動的哭。但她沒有被感動過,也不知道為什麽高興了也要哭。

但她知道杜澤山帶給她的,是這一生都不曾有過的幸福和感動。

但是沒有了,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在電梯下降的短短十幾秒的時間裏,她就這樣抱著膝蓋蜷著身子,好像一松手,整個人都會碎成一片片。

她不止親手毀了這幸福和感動,她還傷害了他。

傷害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愛過她,保護過她,許諾過她一生一世的人。

她知道那些話不只是對梁洛心說的,還有她。

她知道孟江洋不傻,孟江洋只是太愛梁洛心了。

但她終究不是梁洛心,她也不是陳艾美,她誰都不是,她只是一個虛無的影子而已。

夢做得再長總是有要醒來的一天的。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抓著扶手站起身來,手指在臉上輕輕地擦了一下。

電梯的鏡面門上映出她熟悉而陌生的臉,她用手指在鏡面上輕輕地摸了一下,門在這一刻緩緩地打開了。

結束了。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房間還維持著早上離開時的模樣,杜澤山發燒時用的耳溫計和藥都在床頭櫃上,她把床鋪收拾了一下,像平常的每一個早晨那樣,拉開窗簾,讓陽光灑進來。

天氣真是好得不像話,也許過兩天就會到30度了。

但她還是穿著針織外套,蔣競羽說她因為心肌供血不足,體溫就比較低。

她從衣櫃裏拿了衣服來換上,把換下來的衣服都裝進洗衣籃,打開了洗衣機,一切都和平常看起來沒有什麽兩樣。

但她知道,這是最後一天了。

東西她都已經準備好了,放在她的衣櫃最裏層,其實只要杜澤山想翻,一定能找得到。但他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她,或者說,他從來不願意懷疑他。

可能在杜澤山的心裏也希望她真的是梁洛心,那便能成就這世間最美的一段童話。

也只是,童話而已。

她拿出衣櫃最裏層的牛皮紙信封,和之前的三個信封一樣,都已經用蠟印封好了,她只要交過去就行了。

她走回到客廳,站在窗口拿出電話來撥通了蔣競昶的號碼。

“怎麽樣?”蔣競昶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可能一直抽煙到現在。

“他知道了。”她的聲音很平靜。

平時她也會站在落地窗往下看,但那都是差不多杜澤山會下班的時候,但現在她知道她再也不會看到他回來了,也許這間房子他很快就會賣掉,不留任何痕跡。

蔣競昶沒有說話,呼吸聲猛地停了一下。

“蔣先生,請你再給我一天時間。”她少有用這麽卑微的語氣說話的時候,蔣競昶沒有接茬,她繼續說,“請你等我到明天天亮,如果我做不到你要我做的事,你再按你的計劃來,好不好?”

“你要做什麽?”

“做你要我做的事。”

“你……”蔣競昶頓了頓,大概蔣競羽在旁邊,他說話很謹慎。

“你不用告訴競羽,就跟他說我沒事就行了……”但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蔣競羽的聲音,電話很快被接了過來,蔣競羽聲音很著急,“艾美你沒事嗎?杜澤山沒有把你怎麽樣嗎?”

“沒事,他沒把我怎麽樣。”

“那你怎麽還不回來?”

蔣競羽的急脾氣她是知道的,她也很怕他會做出什麽沖動的事來:“我現在還不能回來,明天是孟軍山的第三次庭審,我還有東西要交過去。”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蔣競羽不耐煩了,大概是砸了一下墻,發出了悶悶的聲音。

“競羽,”她放緩了語氣,“你就再……等等我吧。”

蔣競羽最受不了她這個語氣,以前吵架也好打架也好,怎麽硬來他都不會示弱,但陳艾美只要稍微有一點不舒服,他立刻就能繳械投降,乖得跟哈巴狗似的。

“我等我等,但是,什麽時候?”

“明天天亮,明天天亮我就回來。”她貼著玻璃的手用了點力,指節都蒼白起來,“但是競羽你要答應我,我回來之前,你要聽蔣先生的話,不要做傻事。”

“我答應你,但是你不要騙我。”蔣競羽很著急,“明天天亮是吧?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等電話又轉到蔣競昶的手裏時,她才靠著落地窗松了一口氣。

“你有把握嗎?”蔣競昶的聲音放得很低。

“我不知道。”她低頭看著辦公桌上的相框,那還是他們在紐約時代廣場拍的照片。

那一天他在所有的大屏幕上放著她的錄像,他對她說:梁洛心,歡迎回來。

但好可惜,她不是梁洛心。

“我試試吧。”她握緊了電話,“蔣先生,請你相信我最後一次。”

電話那頭的人好一陣子沒說話,隔了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長,蔣競昶終於說:“好。”

陳家嚴盯著桌上的三個信封看了很久。

每一個上面的郵戳都不一樣,時間也沒有規律,他不知道發件人是誰,但他知道這三個信封裏的資料拼起來,能夠湊出一個罪證圖,不過還少一塊。

差最後一塊就完整了。

他要弄死孟軍山就差這最後一塊,但明天就是庭審了,他到現在也沒有收到最後一個信封。

他有點著急了,不知道這個神秘的線人是出事了,還是放棄了。

“陳律師,有人找。”助理敲了敲門,帶進來一個穿針織衫牛仔褲的女孩子,看起來二十幾歲的樣子,長得挺清秀,但陳家嚴肯定是沒見過她。

“你……你好。”陳家嚴都沒來得及迎接,人家就走進來了,他站起來扶著桌子看著門口的人。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這小姑娘的眼睛裏倒是沒有一點見到檢控官該有的敬畏或者害怕,她只是走到桌邊放下一個牛皮紙信封,淡淡地說了一句:“陳律師,這是你要的東西。”

陳家嚴楞住了,低頭看了看牛皮紙又看了看眼前的人。

“你……”他話沒說完就看到那女孩子已經朝門外走了,他急忙追了出去喊了一聲,“小姐,是有人要你來送信,還是說你……”

——還是說,你就是那個給我“拼圖”的人?

她沒回答,站在辦公室門口看他。已經到了下午上班的時間了,但辦公樓層裏的人不多,很多人都趕著下午出庭去了。她又沒穿正裝,站在這裏特別顯眼。

“陳律師,你有把握嗎?”她看著陳家嚴,她也沒想到檢控孟軍山這種老狐貍的主控官竟然會這麽年輕,看著也就是三十歲左右的樣子,而且長得很好看。

“什麽?”陳家嚴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有把握定孟軍山的罪嗎?”她裹緊了外套,空調有點冷,“你能讓他一輩子都待在監獄裏不出來嗎?”

陳家嚴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一般不做絕對的回答,但是這個女孩子看著他的眼神裏有一種近乎決絕的渴望,而他也和這個人一樣渴望讓孟軍山在牢裏待一輩子。

“要等判決結果出來才知道。”他扶著門框看她。

“我也覺得你不會有把握的。”她的眼睛裏沒有陳家嚴以為會看到的失望,只是很平靜地笑了笑,“我就是以防萬一而已。”

“以防萬一?”陳家嚴沒聽明白,皺了皺眉頭。

“萬一我弄不死他,還有你啊。”她笑了笑,但說出的話卻還是讓陳家嚴震了一震。

她要弄死孟軍山?

就憑她一個小姑娘?

“你這話什麽意思?”陳家嚴給說得一頭霧水,但對方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他急忙追了出去,“等一等,你叫什麽名字?”

“我?”她搖了搖頭,轉身走進電梯,“我沒有名字。”

孟軍山已經躺在這張硬板床上思考了好幾天了,蔣競昶的話一直在他的腦子裏盤旋,他恨不得生一雙眼睛在江洋的身上,時時刻刻都盯著他。

他不是不相信蔣競昶做得出來,但他不知道蔣競昶會做到什麽地步。

“7452,有人要見你。”獄警拉開了門。

孟軍山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見過蔣競昶之後,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已經把江洋從探視名單上劃掉了。現在來見他的除了律師就是幾個親信,但他們今天上午都已經來過了。

他也不好問獄警來的是誰,但直覺告訴他不管是誰,都不是好事。

“孟先生。”

看到玻璃對面的人的剎那,孟軍山眉頭一皺,猶豫了一下才坐下來拿起了對講機。

“好久不見,你是想說這個嗎?”孟軍山冷笑了一下,“蔣競昶來完了你來,是想告訴我江洋的命現在攥在你們的手裏嗎?那麽想要怎麽不自己去拿呢,還等我送給你們嗎?”

“你不會希望江洋死的。”她平靜地看著他。

這眼神讓孟軍山渾身一顫,他一開始就知道這人不是梁洛心,但是卻也從來沒有肯定過她到底是誰。他的手下查不到,連他試探蔣競昶都沒試出個結果來。

她明明應該跟蔣競昶是一夥的,但這時候說的這句話卻又完全不在蔣競昶那一邊。

“我也不希望江洋有事,但是蔣競昶希望。”她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坐姿,這樣平靜而穩重的形象昭顯了她不是在跟孟軍山侃大山,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十足的重量。

“什麽意思?”孟軍山壓低了眉頭。

她看起來挺平靜,但眼睛裏的某些東西不一樣了。

“蔣競昶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你不去死就讓江洋代你去死。”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相互捏了捏,“蔣競昶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他真的會這麽做。”

“那讓他試試?”孟軍山冷笑了一下,心底卻升起一股寒意。

“你以為他做不到嗎?你以為他手裏只有我一顆棋子嗎?你覺得我能這麽像梁洛心就憑他一個人辦得到嗎?我能瞞得過江洋這麽久,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尖一樣挑動著孟軍山的神經:“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已經沒時間了,孟先生你現在就得選,是你死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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