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三章 (1)

關燈
勇敢的心

聽說胡楊這種樹生而一千年不死,

死而一千年不倒,

倒而一千年不腐。

愛一個人,不死不滅,

是心中種了一棵胡楊樹。

01

祝醫生走後,南陸走進來,問道:“她和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她讓我好好休息不用急著去上班。”

“她倒是個好領導。”

“對了姐,”我擡頭看著她,“我有事想請你幫個忙。”

“說吧。”

“可以讓我跟姐夫聊聊嗎?還有……”

“這個容易,還有什麽?”

“我想辭掉醫院的工作,出去走走。”我遲疑了一會兒。我第一次去實習,第一次查房,第一次寫病例,第一次參加麻醉手術……很多畫面湧現在我的腦海裏,我還記得每一例我參與手術的病人面孔。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轉過頭去不讓南陸看到我眼裏倉皇流下的淚水。

“也好,你這陣子心思有點重,出去散散心。”南陸讚同地說,“你有想去的地方嗎?去哪兒姐姐都陪你。”

我把右手悄然地放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掌無聲地覆在右手的手腕上,那只手腕上戴著一串西藏藏傳佛珠。

是景之行送給我的那一串。

當我姐問我想去哪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海裏浮現出的那串寫在藏藥包裝紙上的藏語符號。

我曾拿著那張紙去問景之行,他親口告訴我說那是一句祝福語。

因為服用了那些藥,我終於打敗了長年糾纏我的病魔,換來了本已不敢再奢望的健康。

也是那個時候,我鼓起勇氣問過景之行一次:“你以後還會去西藏嗎?如果你再去西藏,能不能把我也帶上?”

他大概沒料到我會提出這樣的請求,轉頭看我:“怎麽突然想去西藏?”

那時我記得我和他說了很多的話,可是對於我的長篇大論,景之行只說了一句話,卻像一盆冷水潑下來。

那句話是:“你現在的身體去不了那裏。”

“那如果我病好了呢。”我依舊不死心。

不知是不是從我的話裏聽出了真切的渴望,他最終點了點頭說:“等你病好了,有機會帶你去。”

“真的?”

“嗯。”

“可惜我不上鏡,不然我一定要編一頭彩辮,坐在牦牛背上拍很多照片留念。”想到那樣的場景,我心中激動,臉上雀躍。

“把手伸出來。”他轉向我,忽然說。

我不知他要做什麽,楞楞地伸出手,感覺到指尖傳來他的手溫,只有一瞬,然後一串冰涼的東西滑進了我的手腕。

……

良久,我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眼神變得堅定:“是的,我有想去的地方。但是,姐,這次我想一個人去。”

“這我不同意,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出門,萬一遇到危險,你要爸媽怎麽辦?”南陸說。

“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總之不行。”

“南陸。”我看著她,“我知道在你們眼裏,我笨拙、懦弱,我從小到大都活在你們的袒護下,處處不如你,可是,以後我不想這樣了。”

南陸楞了一下,說:“南江,你什麽意思?”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挺傷人的,其實說完我就後悔了,可是,如果不說出來,恐怕我永遠都會被她以愛之名綁在她身邊吧!

這樣,我將永遠自卑,永遠悶悶不樂。

姐,對不起。

02

最終南陸沒有阻攔我,確切地說是她沒能阻攔住我。

在我收拾行李的那天,她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袋,我以為她給我塞的是錢,拿出來還給她:“爸媽不讓我寄錢回家,這一年多,我的工資還分文未花。”

她白了我一眼:“什麽錢不錢,這是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這下我疑惑了,問道:“不是錢,那是什麽?”

“一份旅游攻略,我特意幫你去找大神Professor景要的,你去之前好好研究研究。”

我的心裏怦然一聲,拿出來一看,裏面是一小疊對折的A4紙,字是電腦軟件排版打印出來的,內容簡單易懂,版式是那種簡單粗暴中帶一點美感的。

讓我驚訝得下巴差點沒掉在地上的是,除了一些旅行禁忌和註意事項外,有一個專門的版塊,做的是進藏攻略。

我和南陸說我要出去走走,可我根本就沒有提到西藏。因為其特殊性和危險性,我怕說出來了,就真的不能成行了。

可是顯然,我瞞住了我姐,卻無法瞞住他。

他那雙幽深的眼睛總是輕而易舉地洞穿我的想法,哪怕我已經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他有說什麽嗎?”我壓制住心裏那些閃電般的念頭。

“沒有。”

……

所以,他猜到我要去的地方是西藏,受我姐之托給我做了這份東西,就像當時受他們的托付照顧我一樣。

然而他忘了吧,忘了他曾經答應過我的事了。

或許,他根本就是故意不放在心上。

我把A4紙對折,小心翼翼地將信封袋重新放回行李箱,繼續整理東西,整理到一半,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姐,還有件事我想問你。”

“說啊。”我姐端著一杯牛奶,大半個身子都陷在沙發裏,長腿上還攤著一本時尚雜志,在我問話的時候頭也沒擡。

“大二暑假,你給我的那些藏藥是從哪裏來的?”

“藏藥的事我沒有跟你說過嗎?”南陸反問。

見我點頭,她想了想說:“能千裏迢迢從西藏帶藥回來的人除了你們Professor景還能有誰。”

Professor景,Professor景,Professor景……

又是他,都是他。

可恨的是,他做了這些,卻一個字也不說。

我原本不是多聰明的人啊,可是很多時候,在他面前,就像個真正的傻子那樣。

他分明是故意的。

離開前,我還是忍不住回了一趟天津。

特意選了一個工作日去學校,門衛大叔還認得我,親切地沖我笑著點了點頭。

一踏進校門,一種傷感就將我包圍。

我顧不上處理這些情緒,立刻從包裏拿出帽子和寬邊眼鏡戴上,又把衣領往上提了提,大半張臉都藏好後,想辦法混進了大一的英語課堂。

還是像從前那樣,他的課從來不需要點名,但沒有一個空位。

我慶幸自己來得早,才占到這麽一個位子。

不一會兒,他高大的身影闊步出現在講臺上,一如往昔的是,他的衣服永遠燙得筆挺,他的雙眸亮如寒星,當他開口說英語的時候,那把如同古琴的聲音仿佛泉水對你的耳蝸訴說著綿綿的情話。

我坐在最後一排,個子本來就不高,又精心偽裝了一番,在這種狀況下,就算我親媽看到我,也未必能認得出來。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緊張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一節課下來,我既不敢擡頭,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下課的時候,大家開始往外走,為了防止被他認出來,我知道自己必須混進人流隊伍裏走出去,可總是忍不住想,回頭再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就在我舉目張望的時候,身後響起一聲:“同學。”

是他的聲音。

我停住腳步,把帽檐拉低,頭又往衣領裏縮了縮。

“你掉的?”一個小掛飾攤開在他的手心裏,那是一個掛在包上的小鹿掛飾,是我剛開始實習的時候常蔬穎給我的。

我不敢出聲,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然後加快腳步離開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我身後,如影隨形。

他沒有再叫我。

03

上關花,下關風,蒼山雪,洱海月。

說起大理,大家第一個想起的是著名的風花雪月嗎?

可這些都不是我去大理的理由。

是的,我沒有直接進藏,主要是景之行提供的攻略上附註了:如果沒有做充足的準備,貿然前去的話,很有可能會出現高原反應。

因此,我從北京出發一路南下,經過六千多公裏、六座城市,行至海拔兩千多米的大理,我每到一個城市都寫一張明信片,都是一些簡單的報平安的話,寄到同一個郵箱。

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有時會想象他打開郵箱的樣子,他的手指修長,眼神深邃,一望無際。

在途中,發生了很多趣事,我也結識了一些路上的新朋友,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我們誰也不探究對方的過去。讀過什麽書、做過什麽工作、愛過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順不順路,順路即可同行,不順路的時候,笑著揮手說再見。

選擇去大理,是因為早就聽說景之行在那裏有一家客棧,雖然這些年都不是他自己在打理,但於我來說,那是他生活過的地方,也是他和穆文茵愛情的見證。

我總想著去看看,於是,帶著覆雜的心情,從南陸那裏要到了地址,想親眼去看一看。

大理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頭頂傾瀉下來的爛漫的日光,在陽光下站一會兒,渾身都暖洋洋的,難怪那麽多人宣稱要來大理曬太陽。

除了太陽之外,小路上漫山都是花兒,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它們懶洋洋地開著,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曳。

我們一行三個人,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和一個個子高高的單眼皮女生。男生叫徐霽陽,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背包,是那種宅男打扮,女生叫呂詩妍,他們倆是同事。有點眼力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男生正在追求女生。

我們在火車上認識的,我聽聞他們下一站也想去西藏,想著沒準能同行很長一段路,所以便結了伴。

到大理,他們是奔著古城和風花雪月來的,我要去的地方在雙廊,離洱海不遠,但我不急。

其實,對那個地方,我有一種近鄉情怯的覆雜心理。毫無疑問,它是我的最終目的,但越靠近它,我越覺得緊張焦慮,胸口發悶。

因此,同行的他們表示要先去古城,我毫無異議,呂詩妍很愛吃,一路上搜刮了不少美食。

晚上,我都準備休息了,她還跑到我房間來敲門,嚷嚷著要去吃夜宵,我不好掃興,便去了。吃完夜宵回來之後,徐霽陽說了句:“小心長胖。”

“長胖也不要你養。”呂詩妍捧著打包回來的肉串兒回嘴。

“我就想養你啊。”說完這話,男生臉都紅了。

“美的吧。”女生微微擡高下巴。

說實話,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還挺讓人羨慕的。想起那個人,如果他說我胖,大概會用更高深的詞句,語氣應該是那種平靜的,而我也斷不敢回答這麽暧昧的話。

天哪,我想什麽呢,我和那人之間怎麽可能發生這樣的對話。

就這樣,我這只單身狗,夾在這對雖然同是單身狗但時時刻刻相互散發著荷爾蒙氣息的朋友之間,逛完了大半個大理城。

去雙廊的那天,我們每個人五十塊車費,和幾個臺灣游客坐在一輛面包車裏,他們一路聊得很高興。

呂詩妍在旁邊用手機打字,說:“作為一個看臺灣偶像劇長大的人,聽到這種熟悉的腔調,真是親切哇!”

對她說的這些我倒沒有什麽感覺,不過呂詩妍小心翼翼地把字打在手機上,不一會兒又刪掉倒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幾年前,在景之行車上,我的朋友常蔬穎也幹過這樣的事。

車子開到半路,馬路上忽然蹦出來一個人攔住了我們的車子,迫使我們不得不緊急停車。

攔車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拼命地對著車窗揮著手。

司機低聲罵了一句,搖下車窗。

我們坐在靠後的位子,聽到司機和對方在進行簡單的溝通。

“發生什麽事了?”徐霽陽問了句,顯然不是問我和詩妍。

坐在最前面那排的臺灣男生回過頭,說:“前面那裏好像出車禍了,我看到一個女人手上都是血,她在向司機求救。”

聽到這話,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職業的敏感告訴我,女人冒著生命危險攔下我們的車,肯定事出有因,沒準有需要急救的傷員。

自從上次的醫療事故之後,我就默默地在心裏想,也許我以後再也不會從事醫療行業的工作了。

由於面包車車窗不能打開,等前面的男生拉開了車門,我才看到了翻倒在路上的車子。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車快步走過去,如我料想的一樣,現場有一名傷者,看上去出血情況已經非常嚴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路段比較偏遠,沒有看到救護車的蹤影。

眼看傷者痛苦地蜷成一團,額頭上全是汗,我又想起了最後那次麻醉手術病床上的那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我永遠不能忘記老人那雙充滿求生渴望的眼睛。

眼前的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情況和老人一樣,危急萬分,這裏沒有手術臺,沒有專業設備,但如果不采取急救措施的話,他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可是……

上次監視器裏的圖案不由得又浮現在我的腦海裏,那場失敗的手術給我留下了揮之不去的痛苦和陰影,我對自己說鎮定鎮定,可是腦袋像要爆炸般,心裏也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在各種嘈雜的聲音裏,有一個聲音跳出來,清晰地回響在我的耳朵裏:“南江,你是一名醫生,救人是你的天職。”

女人還在拼命地向司機求救。

這個時候,司機也不敢貿然答應幫忙救人,畢竟還有一車的人等著他安全送去目的地。

我到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一對出來旅行的夫妻,車子與一輛大貨車相撞,後者逃之夭夭,她的丈夫是為了保護她才受的重傷。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下去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立即向那個女人表明了我是醫生的身份,女人欣喜若狂地朝我奔過來,連聲說:“姑娘,求你救救他。”

我脫下自己的羊毛披肩:“他現在流血不止,我必須先給他做止血。”

女人用力地點頭,淚水像打開的水龍頭,打濕了臉上的傷痕。

我飛快地跑回車上,拿出自己的隨身背包,裏面帶著一些感冒藥和救急用的傷藥,雖然分量不多,但這個時候正好能派上用場。

呂詩妍拉住我的背包,把我拉到一邊:“南江,你要做什麽?這事連司機都不肯管。在這種地方,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不管能不能救得了他,我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我面前死去。”我掙脫她的手,“放心,這是我的選擇,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連累你和徐霽陽的。”

呂詩妍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松開了手。

救人要緊。

這次我沒有絲毫遲疑,再次走到那輛車前。馬路上流了一攤血,男人已經無法睜開眼睛,似乎是昏迷了過去,沒有人幫忙,我只能就地對其實施急救。

做完這一切之後,由於紗布不夠,我把自己那條羊絨圍巾纏在了他的傷口處,做了簡單的包紮,男人的呼吸總算勻稱了些,我說:“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不期而然地,身後響起了掌聲,我一回頭,發現全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圍在了我身後,還有一些過路人舉著手機和相機。

而傷者的妻子索性跪在我面前的地上,我並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場景,尷尬地想把她拉起來,可她固執地一下一下磕著頭,說著“謝謝”。

司機也被這一幕感染了,叫了人過來,正準備把傷者擡上他的車,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

這一折騰,耽誤了好幾個小時,抵達雙廊已經是下午。

我們找了一家飯店隨便吃了點東西。

雙廊不大,我用了不到十分鐘,就找到了那家客棧,它有一個獨立的院子,朝著洱海的方向,連著兩幢兩層樓的老木屋,在藍天下,風景如畫。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中年大叔,我沒有和他提起景之行和穆文茵的名字,辦了入住手續。

走在院子裏,呂詩妍不無感慨地說:“能在這裏開一家酒吧或者客棧,和相愛的人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就這樣終老一生,得有多幸福多浪漫啊。”

徐霽陽也是個實誠的boy,居然接過話茬兒說道:“必須是土豪才開得起吧,我聽人說在這邊開客棧的成本非常高,基本不賺錢。”

“你覺得大家都是為了賺錢而來嗎?人家要的就是情懷。”呂詩妍明顯有些不開心。

我聽著他們的話,思緒早已經飄遠。

穆文茵說過,景之行這個人看似疏冷,可骨子裏都是自由和浪漫。

就連南陸也說,他是一個沈穩又浪漫的人。如今,我想,我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樣說了。

只是這浪漫與我沒什麽關系。

“南江,南江?”

“嗯?”

“你在想什麽,我叫你好幾聲了呢?看上去心情很沈重的樣子。”呂詩妍抱怨道。

“沒什麽,我有點累,想早點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間後,我連上Wi-Fi,一條微信消息不期然跳了出來:看到你救人的視頻了,你很勇敢。

我的心幾乎跳了出來。

因為發微信的那個人是弗拉哈迪。

那段時間,我得空看了一部叫《北方的納努克》的紀錄片,我把那人的名字改成了導演弗拉哈迪。

04

你在哪裏看到的?我在心裏斟酌了很久,回過去的卻是簡單的一句。

對方回了兩個字:網絡。

我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把這事傳到網絡上去了。

可是我很快想到另外一件事,他看到的只是文字還是有視頻,如果是視頻,會不會從視頻的背景看出了我現在在大理,而且就住在他的客棧。於是連忙上網去查,還真的找到了一條視頻。

這下好了,他這麽聰明,肯定看出來了。

不如和他坦白吧,可是他也沒有主動問起。於是,我又心存一點僥幸,萬一他沒看出來呢。

就在我糾結的時候,微信窗口上顯示了一行字——對方正在輸入。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很快,一條語音消息跳了出來:“在外面註意安全,早點睡。”

“嗯,你也早點睡,晚安。”

據說,晚安的拼音拆開來是wan an——我愛你,愛你的意思,這樣想時,我心中一片柔軟。

原以為他不會回了,結果他發來一個小貓枕著月亮睡覺的動畫表情。

這畫風,也太不像他了。

他以前可是從來不發表情的。

那一晚,我到後半夜才輾轉睡去。

第二天,呂詩妍一看到我就說:“南江,你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嗎?這熊貓眼是怎麽回事兒啊?”

“這兒的床睡得有點不舒服。”

“床不舒服啊,不然我們今天換家客棧。”

“沒事,不用麻煩了。”

我們吃完早餐,也沒什麽事情做,就和呂詩妍他們在雙廊閑逛拍照,突然有個男人朝我們走過來,驚喜地對我說:“是你?”

“請問你是?”他戴著一頂鴨舌帽,穿得也很特立獨行。我快速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確定對他沒什麽印象。

他舉了舉自己的攝影器材:“我認識你,昨天在公路上救人的那個姑娘就是你吧,我還給你拍了一段視頻呢。”

我心想難怪視頻那麽快就傳播到網上去了,面上有點尷尬。

“出來旅游嗎?”他問道。

“嗯。”

“住在哪?”

我正要說話,一旁的呂詩妍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意會到她讓我不要和陌生人講太多。

“這麽有意義的視頻,你要存一份留個紀念嗎?”他說,“不然你給個聯系方式,我把視頻發給你。”

“謝謝,不用了。”

男人是個健談的人,被拒絕也沒有露出絲毫不悅,他自我介紹說他叫小D,是個攝影師,現在更擅長拍紀錄片。

可能由於我最近也在看一些紀錄片的原因,所以對他沒有什麽壞印象。

但是當時我沒有和他多聊,因為徐霽陽催促說,詩妍叫我過去。

“姑娘,你也住這家客棧啊,真巧。”下午回到客棧,我們又遇到了這個小D。

他非常自來熟地和我們打招呼。

“是啊。”

“晚上七點我們在這裏燒烤,相請不如偶遇,你們一起來吧。”他居然做了一個很紳士的邀請的手勢。

我能感覺到他的善意,但是顧及到呂詩妍和徐霽陽他們,正要婉拒,可是一向警惕的呂詩妍反而語氣一改:“好啊,是烤羊肉嗎?”

小D點頭:“羊肉、牛肉還有鮮河蝦什麽的都有。”

呂詩妍說:“那我們帶點啤酒過來。”

小D說:“不用,啤酒已經準備好了,管夠。”

徐霽陽:“……”

我:“……”

果然,七點我們下樓,小D和一群人已經在樓下的河邊支起了露天的燒烤攤。如他所說的,食材很新鮮,啤酒用箱裝,大家很快就推杯換盞,其樂融融。也許是因為氣氛太好,我們聊起了一些平常不會聊的話題。

小D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你們的夢想是什麽?”

呂詩妍說:“我是個俗人,夢想就是怎麽吃也不胖,順帶升職加薪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

徐霽陽看了一眼呂詩妍說:“我想做個廚子,每天都做好吃的給喜歡的人吃。”

小D起哄,過了一會兒他轉向我:“你還沒說?”

我本想說環游世界,但那一刻的氣氛太鬧騰了,說那樣的話矯情,因此,我說出口的是:“我沒有夢想。”

小D說:“那你總有點喜歡的東西吧。你喜歡什麽?”

我認真地想了想,說:“看電影。”

小D從口袋裏拿出煙盒,從裏面摸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又把煙盒對著我,說:“來一根嗎?”

“謝謝,我不抽煙。”我擺手。

他收回煙盒:“你不太像我認識的那些文藝青年。”

“我本來也不是。”

他突然笑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皮膚偏黑的原因,襯得牙齒雪白。

“說起電影也算有緣,我一直有個創意,就是關於電影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我下意識地問:“什麽創意?”

“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組個團隊拍一部旅行的紀實電影。”

這個想法太大膽了,我連忙搖頭:“我不行的。”

“你不試一下怎麽知道不行?”牛肉烤熟了,冒著熱氣和煙霧,小D的表情變模糊。

我想起幾年前,在霍源家院子裏,我也曾隔著燒烤的青白煙霧,看向那人。

第二天,我晨跑回來的時候,小D又出現在我面前,他依舊戴著那頂鴨舌帽,坐在大理的雲朵下,痞痞地叼著一根煙,跟我講攝影和膠片藝術,講好萊塢,講老電影,講他的構思和設想。

一開始我只是默默地聽著,覺得這個人真是一個話癆,一個浮誇的家夥。

在我看來真正能幹實事的人,都是沈穩的、克制的、深不見底的。

可是與之矛盾的是,就在這個浮誇的家夥的講述中,那些在景之行公寓裏看過的影片不合時宜地跳進我的腦海裏,像是沈睡在我心中的魔法,忽然被喚醒。

我竟然開始覺得,這個人的確有點意思。

小D似乎看穿了我,說:“我們相識也算一種緣分,不如一起幹一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我說:“Good idea! ”

在我的人生裏,那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我與小D一拍即合,小D又說服了和他一起的小夥伴,還有我在沿途認識的幾個朋友。我們組了一個小小的團隊,毅然去了西藏。

在路上,我們做了簡單的分工,小D和我是導演,由於我以前在戲劇社有過寫劇本的經驗,所以我又兼任編劇和主演,至於其他演員除了和我們一路的徐霽陽和呂詩妍,多半是後來路途中認識的人。

05

不久後,小D得知我在找一個能夠根治哮喘的藏醫,一邊沿路幫我打聽,還說要把這個場景拍進我們的電影。

有好心的路人建議我們去藏醫院問問。

但是我們手上除了這張紙和根治哮喘的信息之外,並沒有別的線索,再加上語言不通,尋找起來,如同大海撈針。

不過,一路上遇到的藏民都還淳樸熱情。先後尋訪了幾個藏醫院未果之後,我的心情有點沮喪,跟小D說:“因為我的事,連累了大家跟我一起奔波,我實在過意不去。不然明天我們大家先分頭走。”

小D不悅地皺眉:“你說這話我就不高興了,現在你不是一個人,我們是一個team,咱得有點團隊精神對不對!”

第二天,我們準備去布達拉宮取景的時候,小D興沖沖地告訴我,說他從一位藏醫院院長那裏得知,在昌都市蔡雅縣的一個地方住著這麽一位老藏醫,大家都叫他阿克巴桑。巴桑是他的姓,而“阿克”是藏語對尊者的稱謂。

他說有不少人不惜長途跋涉花上幾千元路費來找阿克巴桑看病。

他的話讓我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二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從拉薩抵達蔡雅縣。

在車上的時候,小D問我:“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要找的人不是他,你還會找下去嗎?”

我搖頭:“我不知道。”

小D沒有再問什麽,可是我卻無法平靜。

我想知道曾經的他是帶著怎樣的心理走了這麽遠的路程,來為我尋藥,只為尋藥。

這個叫蔡雅縣的地方,群山環繞,交通閉塞,比我想象的還要貧困,

我們下車後走了很長一段距離的山路,一路上能看到放牧的藏民,他們幾乎都曬得很黑,年輕一點的女人臉上浮著兩朵高原紅。

那是一個小木屋,在屋外的小院裏,可以看到幾個村民在聊天。

我和小D走進去。

屋裏的墻上掛了很多人體經脈、內臟、穴位的分布圖和藏醫治療器械的唐卡圖,還有一些草藥標本。

並沒有看到院長說的老藏醫,只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藏族服飾,一直在忙著給大家施針布藥。

我們原想找村民打聽一下,奈何語言不通,我們做的手勢他們也看不懂。

還是那個中年人走過來,他會一點簡單的漢語,我們根據他的手勢和不標準的漢語拼拼湊湊才知道他叫達瓦多吉,阿克巴桑是他的師父,喜愛詩歌與酒,醫術精湛,半年前已經去世了。

我拿著那張寫著藏文詩的紙,站在海拔三千多米的藍天下,想著,我來遲了。

達瓦多吉幫我們翻譯了我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張紙上的藏文,確定是他師父的字跡,寫的是一句倉央嘉措的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拿著這張紙問過景之行,他和我說是“盼君早日康覆”的意思。

他沒有說實話。他終究是,怕我誤會什麽。

我背過身去,也許是風太大,灰塵吹進了我的眼睛,讓我想要流淚。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沒有想到這裏竟然會有信號,拿出手機看也沒看就劃了接聽,景之行暌違已久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南江,到哪了?”

我擡起左手無聲卻又用力地擦了擦眼淚,讓自己平靜下來,笑嘻嘻地回道:“一個對我來說很特別的地方。”

“過兩天就中秋了,我這裏有不少月餅,你回來的話,拿幾盒去吃。”他的聲音依然淡淡的。

我擡頭看了看,原來中秋將近,可是這兒的夜幕還遲遲沒有拉下來,高原的天空沒有半輪月亮的蹤跡,只有曠野的風,在耳邊,吹啊吹。

枝頭上的葉子一片片被風搖落下來,有的打著旋飄在空中,這些樹枝很快就會變得光禿禿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片蕭瑟。

然而,我面上依舊強顏歡笑,對著手機回道:“我不回來了,提前祝Professor景節日快樂。”

既然你這麽怕我誤會你什麽,可不可以不要對我好,不要再給我一絲希望,讓我徹底死心。

那一晚,在回程的車上,我看到了一輪當空明月,小D問我:“南江,接下來想去哪?”

我想了想,說:“我想去看看沙漠。”

景之行曾經在課堂上和我們講過他看到的沙漠美景,說它震懾人心的奇異力量,能讓每一個人都感慨人生得失的微不足道。

我心向往之。

我們選擇的是新疆的塔克拉瑪幹沙漠,聽說它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為“走得進,出不來”。

我們抵達紅白山正好是秋天,和田河的秋色無限延綿,兩岸的胡楊在陽光下泛著濃厚的金黃,遠遠看去就像一條黃金絲帶纏繞著大地,從遠方的天際延伸過來,又蜿蜒到天的另一個盡頭消逝。

胡楊是一種擁有三千年情懷的樹,語文課本裏說,它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腐。

離開那天,我在胡楊林裏蹲了很久,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在樹上刻了一個字母——J。

你看,我們都沒有千年的身體和容顏,然而愛一個人,不死不滅,是心中種了一棵胡楊樹。

那天晚上小D找我長聊,他說:“南江,我們的電影裏缺一個男主角。”

我說:“是哦。”

小D說:“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人?”

我說:“好啊。”

他介紹的人叫周緲。

周緲真的是個演員,他上過不少綜藝節目,也演過電影配角,不紅,不過他也不在意。

接觸過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他不紅也是有理由的,因為他這個人不僅有潔癖,性格也怪。

我們第一次見面,他穿著一件探路者的藍色沖鋒衣,戴著墨鏡,像從海報裏走出來的人。

他身上有一種自己獨有的氣質,不同於景之行的疏冷,也不似霍源的精致。

06

我和周緲真正熟起來,是後來的事了。

那是在新疆的市集上,和我們一起的一個姑娘說想買個銀手鐲,進了一家賣首飾和銀器的小店,店家是個中年男人,很熱情地招呼了我們,一個女人從簾子後面走出來,與他相視而笑,見我手上戴著一串手珠,就問是哪裏買的。

我說,朋友送的。

她問我可不可以拿下來給她看看。

這串珠子我戴了很久,它對我的意義太過重大,平時不管是睡覺還是洗澡,都沒有摘下過它。可是看著她殷切的目光,又覺得不忍拒絕。

我想了想,還是摘下來放在了櫃臺上。

她把珠子拿起來掂了掂,又舉到燈光下,頗有幾分認真地研究起來。

我想問一聲:“有什麽問題嗎?”

恰好這時,女生選了兩款銀鐲,一一舉到我面前,問:“南江,你覺得哪款更好看?”

我認真地看了一眼,一個粗一些,上面雕著精致的花紋,另外一個卻小巧精致些,便說:“各有特色,都挺不錯的。”

不過一句話的工夫,一回頭,發現剛剛那個女人不見了,與之一起不見的還有景之行送我的那串藏傳手珠。

我的腦袋裏轟然一聲,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是,跑過去用力掀開那塊老印花簾子,簾子後面有一條小街,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一眼就能看清。

同來的女生問:“南江,怎麽了?”

“我的手珠被偷了。”我從嗓子裏發出喑啞的聲音。

女生放下銀手鐲:“你別急,在哪裏被偷的?”

我不說話,放下布簾,走到店主面前:“剛剛那個女人是誰?”

“和你們一樣,是進店的顧客。”店主臉色如常,並沒有什麽異樣。

“你說謊,她進來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你對她笑了。”

興許是我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男人也不悅地加大了聲音:“小姑娘,我是開店的,微笑是我們對每個顧客的標配。”

同伴見我們之間氣氛不對,這麽下去,指不定出事,就拉著我說:“她拿走你的手珠肯定走不遠,我們出去找找看。”

我再次撥開了那個印花布簾子。

女生說:“她會不會混進集市裏去了?”

新疆的集市規模很小,有在地上鋪一層油紙賣手工藝品的維吾爾族藝人,也有用推車賣水果的大媽,買賣物品與其他地方也是大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