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顧淵這麽說, 池螢楞了一下。

一時沒明白究竟是自己燒糊塗了，還是顧淵也跟著一起發燒，然後徹底燒壞了腦子。

聽什麽搖籃曲？

那不是哄小孩子的嗎？

這句詢問來得太突然, 池螢匪夷所思 , 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幾乎以為顧淵這是在和她開玩笑。

但很顯然, 顧淵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

語氣極嚴肅, 他 的表情也認真。

面上沒有半分 調笑之意, 顧淵並不說話, 那雙黑沈沈的眸子安靜而專註地盯著池螢，等著她的回應。

於是池螢最後一點兒睡意也被嚇跑了。

“你......”她不明白，“你這是什麽意思？”

怎麽突然提起聽搖籃曲的事？

池螢額上還放著冰袋，或許是發燒的緣故，盡管睡不著, 神色也不可避免懨懨的。

但記掛著搖籃曲，她努力睜著眼, 些許光線自窗簾縫隙處漏進，落在眸中，漾出一層熒熒微光。

微不可察，顧淵平放在膝上的手 瞬間收緊, 而後緩緩重新舒展開來。

“沒什麽。”

再開口時，他 的神情依舊平靜從容，手 卻不自覺又攥在一處，“就是......哄你睡覺。”

哄你睡覺。

聽不出任何溫柔繾綣的味道, 男人語調一板一眼，毫無情緒起伏，倘若不聽內容, 簡直像是機器人在說話。

可莫名的，池螢的心跳因為這四個字狠狠重了一下。

原本就燒著的臉頰突然滾燙起來，即使額上放著冰袋，也絲毫不能阻止那點灼熱的溫度從雙頰一路往上蔓延。整個人都是熱的。

天吶。

無措地眨了眨眼，池螢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自己。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容易動搖了？

這狗男人明明什麽都還沒有做，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可她的臉頰還是不可避免的越來越燙，仿佛先前吃的退燒藥根本沒有半點作用。

感覺額上的冰袋幾乎都要被燙化了，池螢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哦......”她慢吞吞地應道，“那你放歌吧。”

沒有想太多，這是池螢下意識的反應。

顧淵有多死板她是知道的。

這個男人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和浪漫搭邊的東西，這麽多年以來她早都習慣了，如今他 能主動開口說要哄她，已經是足以讓人驚奇到可以寫進日記本裏專門記下來的大事。

沒有額外的期許，池螢也就不指望顧淵做出什麽其他的舉動。

安安心心把手 機掏出來搜索搖籃曲放完就好了。

然而，聽見她這麽說，顧淵就皺了下眉。

神情略顯困惑，顧淵擰著眉，似乎在判斷池螢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想了好半天沒想出來，他 也就  不想了。

並沒有去拿手機，他 稍稍轉身，讓自己面對池螢。

接著，房間裏響起了清冽的歌聲。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弦兒聲”

不同於平日裏說話時一板一眼的語氣。嗓音極盡溫柔。顧淵的聲音很輕。清澈的仿佛多年前桃花鎮的夏夜，爍爍銀河之下，白月高懸於空，暈出一圈朦朧而溫潤的光。

他 唱得輕柔婉轉。

池螢驀然瞪圓了眼。

不可否認，顧淵嗓子是天生的好，盡管平時不愛說話，但無論在舞臺上還是舞臺下，只要他 一開口，就能輕輕松松吸引走所有人的註意力。

池螢看過顧淵無數次的公開演出，也曾偷偷拜托王晉帶她去看他 私下的彩排。她已經很習慣藏在臺下烏泱泱的觀眾裏，聽站在臺上的顧淵唱著各種各樣的歌謠。

可現在又是不一樣的。

不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

不唱那些華麗跌宕的選段。

月光從從窗簾縫隙處漏進，黑暗寂靜的臥室裏，被無數粉絲追捧的男人斂起眉，輕聲唱著一支普普通通的搖籃曲。

很不爭氣的，池螢感覺自己的臉越來越燙。

這支搖籃曲不算長，顧淵很快就唱完了。

不過他 心裏其實也沒什麽底氣，一曲唱畢，並沒有立即看向 池螢。

畢竟聽她剛才的意思，是讓他 隨便挑首歌用播放器放了就行，但他 原本不是這樣想的。

既然他自己就會唱搖籃曲，為什麽要放別人的給她聽？

然而一向 不擅長哄人，顧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的對不對。

遲疑片刻，他 還是擡眸，想去觀察池螢究竟有沒有因為這個舉動而生氣。

顧淵剛擡頭。

然後就是一楞。

根本看不見是什麽表情，池螢把被子拉上來，嚴嚴實實地遮住臉，只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

“好了。”

隔著一層被子，她的聲音顯得悶悶的，“我睡著了。”

不知道是搖籃曲還是退燒藥的功勞，池螢一夜好夢。

等到她醒來時，已經將近中午時分。順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體溫計量了一下，燒完全退了。

並沒有變得更加嚴重。

池螢不由自主松了口氣。

還有那麽多的事要做，她現在沒有生病的功夫。

池螢醒來的時候，顧淵並不在臥室內。不過她也沒著急去找，不緊不慢地洗漱過後，趿著拖鞋慢吞吞朝餐廳的方向走。

顧淵果 然在那裏。

眉眼冷淡，男人正對著廚房裏煲粥的砂鍋發 呆。聽見她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並未開口，又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一晚上過去。池螢體力恢覆了不少。

精神重新好起來，盡管顧淵沒搭理自己，她也只是挑了下眉，然後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很快，面前被放上一小碗溫  熱的銀耳蓮子粥。

似乎還記著昨天她因為沒吃到糖而生氣的事。

今天，顧淵煮的銀耳蓮子粥裏放了不少冰糖。用瓷勺舀起，送入口中，滿口綿軟甜蜜的味道。

池螢很快吃完。

而後擡手，想要制止顧淵再去給她盛一碗的舉動：“不吃了，減肥。”

昨天鄭山河請客吃的是火鍋，熱量堪稱爆.炸，一頓吃完之後她今天都不敢上秤，生怕看到什麽驚悚的數字把自己活活嚇死。

聽她這麽說，顧淵皺了下眉。

接著直接把碗拿走，又盛了滿滿一碗銀耳蓮子粥放在池螢面前。

池螢：“......”

她記得之前這男人還只肯讓她吃蔬菜沙拉來著。

不過沒吃早飯，她也確實有點兒餓，拿勺子在碗裏攪了攪，最後還是認命地選擇再吃一碗。

“中午我有事兒。”

齒間彌漫著香甜的氣息，池螢拿過手 機，“待會兒你先回去吧。”

這話她說得其實有點兒心虛。

畢竟就算只是普通關系，這樣大半夜過來送感冒藥，又唱搖籃曲又煲粥的也能算得上絕世好朋友了。

這麽把人趕出去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但顧淵似乎沒什麽想法。

並未反對，他 只是擡眸看了她一眼，而後淡淡地應了一聲。

池螢並不打算告訴顧淵中午她要去做什麽。

盡管池烈昨天在電話裏一而再再而三囑咐過，然而今天，無論池烈究竟有沒有時間參加那個所謂的家宴，池螢都一定會去。

池烈的意思她明白。

經濟條件優越，池廣業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但幾十年過去，池廣業身邊的鶯鶯燕燕來來回回，不知道換了幾撥，卻只有一個宋清如始終屹立不倒，甚至還生下了一個姓池的孩子作籌碼。

不用想，宋清如在池廣業心裏的分 量自然是極重的。

池家家庭情況覆雜，這麽多年以來氣氛一直不睦。如今卻突然冒出一個家宴。

凡事反常必有妖，池烈擔心宋清如會借吃飯的機會鬧出什麽不該發生的事，所以才不讓池螢獨自參加家宴。

他 的顧忌池螢都懂，但池螢不可能不去。

不是林申晚那種柔弱避退的性子，遇到麻煩，池螢半分 不肯退讓。既然宋清如敢算計她，她就要當面去看看，對方到底想要做什麽。

按著池烈的習慣，倘若有計劃參加家宴，他 一定會提前通知池螢。

如今微信上沒有動靜，秘書也沒打來電話，想必是有事要忙，無暇前去赴宴。

這也是池螢不願意讓顧淵知道她要做什麽的原因。

雖說顧淵和 池烈的關系平平，但保不齊他 轉頭就把池螢要去家宴的事告訴了池烈，或者更糟，他 要和 她一塊兒去。

池螢並不想讓顧淵知道池家那些破事。

再說了。

沒喊韓知意過來當司機，池螢自己開  車，今天路況很好，她踩下油門，通過十字路口的綠燈。

然後不由揚了下眉。

再說到時候萬一吵起來，按著顧淵一聲不吭的性格，也幫不上什麽忙。他 那種“如何用最少的字把人活活氣死”的出色天賦在吵架時完全沒用，不拖後腿把她生生氣暈就不錯了。

這麽想著，池螢很快到了西郊壹號。

安保隊長恭謹地替她拉開車門。

低著頭，視線不敢亂飛，只能看見一小段白皙柔嫩的小腿，還有雲霧般細膩輕盈的黑色裙擺。

“小姐。”他 輕聲道，“池董在客廳。”

池家權柄如今基本掌握在池烈手 中，池廣業只擔一個董事長的虛名。但這聲池董也足夠讓他在申城圈子裏被眾人吹捧到不知南北，從而得意洋洋自視甚高。

將車鑰匙遞給對方，池螢伸手 理了下鬢發 ：“我知道了。”

她裊裊婷婷朝客廳走去。

眼風一擡，正好看見了從連廊另一邊走來的宋清如。

不得不說，宋清如的長相其實並沒有外人想象中那麽漂亮。

申城圈子裏大多都知道池廣業那點擺不上臺面的破事，很多人都猜測那個被池廣業養在外頭二十多年的小三一定容貌不俗，長相艷麗，這才能牢牢拴住池廣業那麽多年。

然而，姿色平平，宋清如穿著件半舊的絲綢旗袍，見到池螢，連忙露出一個笑容：“阿螢。”

不再年輕，她這麽一笑，眼角有藏不住的細紋。

只能說在同齡人裏算看得過去，並不是想象中那種風姿綽約，讓男人迷得不著四六的大美人。

但池螢很明白池廣業為什麽一直養著宋清如。

比如現在，宋清如喊她喊得親熱，她並不應，對方面上的笑意卻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被無視。

這個女人。

沒有一點兒自己的性格。

人都是有傲骨、有自尊，有底線的。就像林申晚當初一忍再忍，最後還是決絕地帶著池螢離開池家。

可宋清如沒有。

和 池廣業相處的幾十年，她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意見，只要是池廣業說的，不管心裏怎麽想，面子上，她都毫不猶豫地一口應承下來，哪怕要折辱她自己的臉面尊嚴。

這麽多年，宋清如在池廣業面前向 來都是乖巧聽話的木偶人。

沒有誰會不喜歡被別人磨去脾氣千依百順的捧著，池廣業這樣自大妄為的男人尤甚，捧著捧著，自然就成了習慣。

池螢對這兩個人都沒什麽好感，瞥了宋清如一眼，徑直進屋了。

落在後面，宋清如狠狠捏了下手 裏的帕子，面上神色不變。

曲意逢迎，像個奴才一樣做小伏低去伺候池廣業又怎麽了？

在錢面前，尊嚴一文不值。

這麽多年她忍過來了，也過得比其他人都要好，只要她的女兒能繼承池家的家產，她就是最後的贏家  。

池螢進了客廳，才發 現池如星並不在，客廳裏只有池廣業一個人。

“阿螢！”以往對她並不熱絡，今天，池廣業見了她，卻忙不疊走過來，“你能來真是太好了！”

池螢皺了下眉。

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今天叫你和 阿烈來吃飯，也沒什麽其他的事。”察覺到她的冷淡，池廣業尷尬地笑了下，“就是......就是你宋姨和我商量，想要挑個好日子去領證......”

聞言，池螢揚了揚眉。

這倒是挺有意思的。

宋清如和 池廣業在一起也有二十多年了，而池廣業一直沒給過對方名分 。別說名分 ，甚至都沒讓宋清如搬進池家主宅來住。

外人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池螢心裏卻能猜個大概。

但她並不開口，聽了這個消息，只是抱起手 臂，神色從容，好整以暇地等著池廣業繼續往下說。

見池螢不接話，池廣業就有些著急。

“不過我想著......”他 用力擠出一個笑容，“結婚這件事畢竟是個大事，還是得跟你和 阿烈商量一下，對吧？”

池螢依舊不吭聲。

她只是勾了唇角，雙眼微瞇，似笑非笑地盯著池廣業。

池螢很明白，池廣業是萬萬不會娶宋清如進門的。

原因無他 。

只因為池廣業是個極其要面子的人。

出身申城老牌家族，眼高於頂。池廣業第一任妻子是世家聯姻，地位相配自不必提。盡管感情平平，倒也說得過去。

第二任妻子林申晚家境一般，卻是申城舞蹈團裏的臺柱子，名動一時，畫報曾經貼滿過申城大街小巷。當然讓池廣業臉上有光。

可宋清如就不一樣了。

出身低微，宋清如家世樣貌學識都平庸。池廣業雖然享受被殷切伺候的快樂，但並不願意把她娶進門，即使對方還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對於池廣業這種好面子的人來說，娶宋清如回池家，就等於直接往他 臉上甩了重重一耳光。

這一回，他 也是被宋清如逼得狠了，這才想著拿池烈和 池螢當擋箭牌。畢竟池廣業知道，他 這兩個孩子都不怎麽喜歡宋清如和 池如星。

池螢對他 這點小心思 清楚得很。

她才懶得說話，只是淡淡應了一聲，表示她知道了，不反對也不支持。

見她遲遲不開口，池廣業就有些著急。

他 正琢磨著說些什麽才能讓池螢出聲反對，身旁，宋清如先站起了身。

“我知道阿螢心裏一直怨我......”一開口，她就紅了眼眶，“是我不好......”

又來了。

一點兒不掩飾，池螢翻了個白眼。

池如星那點嬌弱白蓮花的做派也是和宋清如學的，偏  偏池廣業就是很吃這一套。

明明上一秒還在焦心被逼婚的事，看見宋清如舉帕拭淚，又慌慌張張站起身，柔聲安撫：“清如別哭，有話好好說，咱們不哭啊。”

池螢冷眼旁觀。

總覺得這兩個人還真 是配得很。

但她不說話，並不代表宋清如不會把話題引到她身上。

“如果 當年不是我。”哽咽幾句，宋清如哀戚開口，“林夫人，夫人也......”

宋清如打的是惹池廣業憐惜的主意。

當年林申晚去世後，申城圈子裏風言風語不少，大多都在指責她和 池廣業。她害怕被拋棄，於是抱著池廣業哭得死去活來，口口聲聲說是她害了林申晚，願意一生吃素贖罪祈福。

池廣業哪兒見過這種場面。

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當即說這一切都不關她的事。

故技重施，這一次，宋清如很清楚池廣業不會輕易娶她進來，只是想舊事重提，為自己多博得幾分 憐愛。

然而話剛出口。

“啪！”臉上直接挨了重重一耳光。

那一巴掌力度極大，宋清如耳朵嗡的一聲，整個人頓時天旋地轉，倒仰過去，全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媽！”

池如星剛踏進客廳，就看見宋清如被一耳光扇得跌坐進沙發 裏。

“池螢！”

又驚又怒，顧不上在池廣業面前繼續扮演乖巧柔順的好女兒形象。池如星尖叫一聲，直接朝池螢撲過去，想要抓花那張她從小到大都討厭的漂亮臉蛋。

剛伸出手，還沒來得及動作。

手 腕就被人捏住了。

絲毫不顧忌池如星是個女孩子，男人的手 勁很大，力道之重，幾乎要生生捏碎她的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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