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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有點離譜番一 師尊啊,這麽久了,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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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小故事:

雲無覓在生辰這天, 逛了古江城,觀了花燈展,享用了許久不曾沾染的人間美味, 大醉一場, 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依舊還是在淩絕宮,藍氏府邸, 她自己內院某間房內古樸的床榻上。並不著急起床,就靜靜躺著回味古江城的熱鬧與繁華,也不過十八年而已, 包括這種小城鎮在內的整個南疆地域, 再不是從前荒蕪淒涼的印象, 而今處處有花開,處處有歌唱。

熱鬧的時候真熱鬧,獨處的時候回味中還有寂寥。

猶記昨夜花燈奪目, 流光飛舞,雲無覓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享受著嬉笑喧鬧, 只偶爾在不經意間,察覺自己內心的某個小角落空蕩蕩的。那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或者可以簡單概括為一時不察的,淡淡的失落。

歲月漫長啊, 她要為自己規劃未來。

兩個徒弟親自來送早餐,這個時辰其實算不上早,但無覓不能再賴床了。當下穿戴梳洗齊整,靜待飯食上桌。賀蘭沖還特意炫耀一番,說是自己十八年來精煉廚藝,總算有了下廚的機會。既這樣說, 無覓怎麽都得賞臉享用。

其實她這徒弟廚藝很一般,一頓早飯,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對師尊的真誠厚意。雲無覓點頭讚許,賀蘭沖這樣的世家公子,肯下廚就了不得了。何況現在除了她這個凡夫俗子,整個淩絕宮都在辟谷修行,幾十萬畝繽紛之地鮮不見炊煙升起,故而能有這樣的誠意,雲無覓依然感動。

她喝完最後一口粥,優雅的擦了嘴,跟兩個徒弟說,“時候不早啦,兩位,我得走了。”

“……?”賀蘭沖問,“師尊要去哪兒?”

“離開南疆。”無覓很鎮靜,像是在描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兒。

“師尊,……為什麽?”莫瑭微驚,師尊可才醒過來,現下簡直就是柔弱不能自理的狀態,出了南疆,能照顧好自己麽?

“我要去遠行。”雲無覓垂下眼眸,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這是十八年前段南傾掛在她腰間的。袋子裏裝著的,是一艘很大的寶船。在更早以前,她曾經規劃過,要出海去看看九州之外的世界。如果之前一切都來得及,她早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就已經和段南傾踏上旅途了。

無論怎樣,人有夢想,就不該放棄,否則要如何打發因為長生印保命而存在的長久歲月?

說的不好聽一點,別看兩個徒弟現在都是煉虛境的修為,可要真比起來,他們哪有她活的久呢。

“師尊......”莫瑭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無覓淺笑,“你們二人,如今也能在這修行江湖獨當一面,為師甚感欣慰啊,早就該出師了。”

“......”

“別說相陪不相陪的話。我們每個人都有獨自要做的事情,要走的路,要去的地方,要遇見的人,要收獲的快樂,”雲無覓又道,“你們有,我也有。出海是我從前在宮中做第一護法的時候就有的計劃,只不過晚了這麽多年,方才有機會實現它。”

“師尊是因為……覺得,......孤獨嗎?”莫瑭問道。他大約能看得出來她隱藏在溫柔表情之下些微的落寞。其實是可以理解的,大徒弟死了,畢生的摯友也死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再怎麽裝作不在意,總是需要時間去釋然的。

“有一點點吧。”雲無覓坦然承認,輕松調侃,“怎麽,我就不能想念一下離世的故人?”

“不是………”

徒弟們不再阻攔,各自忙起來,給雲無覓準備出門的法器法寶,以確保她的旅程安然無虞。盡管無覓一再強調她不需要,但還是拗不過,只好任由他們忙碌。她其實連行囊都不需要。段南傾造的寶船裏,要什麽有什麽。他甚至釀了很多青竹酒和青梅酒,一部分窖藏在船艙內,一部分埋在藍氏府邸外的那幾畝花田裏。

昨日生辰宴歸來,莫瑭特意告知雲無覓,還取了兩壇來品,結果全讓她一人喝了。到今天早晨,頭昏沈沈的,房間裏還充斥著昨日生辰酒的餘香。

許是宿醉未醒,獨自一人時,便覺得惆悵。雖然都說要向前看了,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會糾結遺忘了什麽。可能人的一生,即使是像她這樣活的長長久久,也不表示每件事情都能如意圓滿。為她豁出命的阿紫,將長生印轉渡給她的段南傾,都是她人生的遺憾。

他們明明都希望她快快樂樂的,不是麽?

萬事具備,雲無覓告別南疆,自西南海踏上旅途。寶船雖大,但在段南傾的設計之下可將大小伸縮自如,這倒是雲無覓之前沒料到的,否則一個人搭載著無數空曠,更顯寂寥。

雲無覓自西南海拐彎,先去了東海月半島。說來,自得知淩絕宮與月半島臨仙派交好,她多少有些不信。不過念在過去那幾年淩絕宮在最艱難的時候,月半島臨仙派都選擇站在淩絕宮這一邊,雲無覓便覺得十分有必要去看看從前君子之交的朋友了。

有客踏上月半島,出來相迎的,竟是臨仙派尊使之一的林無涯,見面不寒暄,林尊使也只道一聲,“我就知道你會來。”

雲無覓對這位面相美貌實則雷厲風行的前輩秉持恭敬,“好久不見了,大宗師。在下要去海外,特來歸還令牌,順道辭行。”

她說的令牌,還是很多年前林無涯贈與她的靈晶牌,後來轉交給莫瑭,莫瑭交還給林大宗師,被拒絕了,“這是我親贈與你師尊的,要還也是她親自來還。”

最艱難那幾年,臨仙派照拂淩絕宮許多,這情分莫瑭記著,無以為報,常以世人誤解極深的長樂花相贈致謝,臨仙派卻照收不誤,而靈晶牌又輾轉留在了雲無覓的手裏。

雲無覓不喜歡欠債,親手將靈晶牌交換給林無涯,並再次道謝。

“怎麽的,小道友,剛來就要走啊?”林無涯收起靈晶牌,笑道,“我還想著你要是不願意在南疆待,可以來我們臨仙派呢。”

這即使不是玩笑話,雲無覓也不敢當真。無論何時,她都不可能背離淩絕宮。哪怕漂泊多年,以後還是要回南疆故裏,哪怕修行江湖那麽多宗派裏,她最最欣賞的,永遠都是臨仙派。

兩人聊了幾句,說起秦蟬雪,雲無覓方敢確信折騰半生的女子終於在段南傾死後回歸月半島,入土為安,魂魄聚集後輪回去了,如今生在哪裏亦無從知曉,好在總算重新開啟了自己新的人生。想來臨仙尊主仙界有知,也不會再掛念。

是啊,臨仙尊主唯一牽掛的徒弟,她會知道如今的結果嗎?雲無覓在內心產生疑問。

“會知道的,朝華君前幾年飛升,上仙境頭件事肯定跟她說這個,”林無涯看穿了雲無覓的擔心,笑道,“我閉著眼都能想到。”

“朝華君.....飛升了?”

在此之前,雲無覓對於朝華君閉口不提。不是不想知道結果,而是不敢。當年的除魔之戰,朝華君又做錯了什麽呢,他不過是替天正道,卻要白白賠上一條性命。故而想起朝華君,雲無覓便有愧疚之心,可即使重頭再來,她覺得自己還是會選擇與段南傾並肩戰鬥,所以這就是矛盾的地方。不能提,不敢想。她曾以為朝華君身魂俱滅,不料天道眷顧,總算沒有辜負癡心人。

雲無覓舒了一口氣。

“是啊。”林無涯道,“也虧得你當年沖進那絕殺陣,以命相博,生拉出一道缺口,卸掉了不少絕殺之氣,陰差陽錯的保了朝華君和龍吟君半條命。後來修行不輟,恢覆大圓滿境界,沒過幾年就飛升了。”

“朝華君實至名歸,真好。”雲無覓很客觀的評價,也替朝華君感到高興。

“害,別說別人了,你呢?”林無涯握住她的手腕把脈,“雖是個凡體肉胎,不過有這麽好的底子,還不打算重新修習?”

“怎麽會,只是偷懶這幾天,”雲無覓笑道,“不過是從頭開始,又有何難?”

兩人相談愉快,不久離別,雲無覓乘船從東海離開。

此後星辰大海,乘風破浪,或有訊息往來,仍不知歸期。

至兩百年後,雲無覓方歸南疆,還是年輕姣好的模樣,神采飛揚,溫柔秀麗。相較之下,兩個徒弟卻有些掛相。其實高境修士容顏衰老緩慢,沒有無覓的比對,到這時兩個徒弟也不過如同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氣度依舊,容貌俊朗,且成了頗受修行界敬重的老輩人。

兩人給雲無覓擺酒宴接風洗塵,聊起途中所見所聞,通身異域裝扮的雲無覓侃侃而談,“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她回來的讓人出乎意料,風塵仆仆的。皮膚曬成了很有活力的麥子色,耳垂上掛著碩大的亮閃閃的耳環,長發垂腰,卷如波浪,說話時不知道帶著哪裏的口音,仿佛舌頭被卷住了似的。兩個徒弟面面相覷,差點不敢認她了。

無覓卻不以為然,歸來倉促,當時也不過入鄉隨俗而已。她帶來了方外很多稀奇古怪的有靈氣的東西,且認真的炫耀自己見過海裏金發碧眼的鮫人,鼻梁很挺,眼窩很深,但是這些鮫人的眼淚不會變成珍珠,說自己還見過陸地上跑著的人面獅身的大妖,雖然形象駭人,戰鬥力卻並不強。總之,所見所聞,如數家珍。

她醉意朦朧,笑道,“你們知道嗎,我去過的一個地方,那裏的權貴喜歡坐飛毯,羊毛織的,貼身,就是飛的很慢,其實乘著賞景也不錯。我是瞧著稀奇,買了幾百張,不過途中送出一些給遇到的困苦人,眼下也只剩兩張了,留給你們做個紀念吧。”

……

淩絕宮中專為無覓而藏的絕品佳釀,是當初段南傾留下的青竹酒與青梅酒,越品越讓人上頭。無覓醉意漸深,話多而重覆。徒弟們都是在修行界叱咤風雲的老前輩,卻仍然認真的傾聽,時不時問一句,“師尊,所以說世界到底有多大?”

“很大,”雲無覓認真思考,搖頭晃腦,“我懷疑我.....繞了一個圈,是沿著一條線走回來的,如果再出發,還能繞很多不同的……圈。”

賀蘭沖:“......”

莫瑭:“九州之外有修士麽?有神仙麽?”

“有。”

賀蘭沖:“師尊在外面收徒弟了麽?”

“啊,這個沒有。”

“.....”

花田裏取出來的幾壇百年陳釀青竹酒和青梅酒全被雲無覓喝完了,喝的臉頰紅撲撲的,如春色桃花,眼眸裏水光氤氳,像瀲灩銀河,她在倒下去之前,跟他們念叨,“我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她們....,還有.……他們....,沒一個可以和我……八拜為交,生死知己.....”

徒弟們再次面面相覷。師尊啊,這都兩百年了,還念著呢。

過兩日,雲無覓再次出發,天極宗有人前來相邀,卻是許久許久未見的雲妙心。

雲妙心也有了年歲,不過風韻不減當年,她現在是宗派七十二大峰的峰主之一,徒眾繁多,到了這般受人尊崇的位置,再也不必擔心聯姻這樣狗屁倒竈的問題來叨繞她,雖追隨者眾,而雲妙心這許多年孑然一身,也沒有人覺得不合理了。

當然,這些跟雲無覓也沒什麽關系。按說兩姐妹老死不相往來也沒什麽稀奇,偏她趁著雲無覓回來聽到了風聲,立馬跑來逮住她,“知道你不情願,不過親爹離世,你總得給幾分薄面,去探探吧?”

“好。”雲無覓沒法反駁,橫豎她和雲家任何人都沒有深仇大恨。

天極宗一如往昔。雲滄賦已離任宗主多年,新任的宗主是雲放之,那個很多年前在莫尋山腳下一眼看穿無覓雲氏血脈的年輕人。雲無覓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不巧在清陽峰上碰見,打了照面,雲放之捋一捋胡須,當著許多弟子的面竟也恭恭敬敬叫了她一聲,“師叔。”

這算是承認她雲氏族人的身份了吧。

她輕輕點頭,回應這種認可。徑自去探望雲斂兮,她的親生父親。雲斂兮已是大限將至,蒼老而虛弱,倚在洞府園中的錦絲榻上,拉著她噓寒問暖,雲無覓頗有耐心的做了各種解答,包括老父親問她,“無覓呀,你怎麽看上去這麽年輕?”

雲無覓不願意撒謊,就告訴他,“因為當年段南傾將他的長生印轉移到了我身上。”

所以他才會魂飛魄散,死在十方絕殺陣裏啊。無覓默默道。

老父親雲斂兮笑的格外慈祥,“你如今修為也高,再努力一下,或許不久就會面臨飛升吧。阿爹真為你感到高興。”

“不能飛升。因為我三魂七魄不全。”雲無覓道。這許多年一邊修行,一邊旅行,能修到合體境,長生印功不可沒。

“無覓,”雲斂兮彌留之際,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是男,還是女?”

雲無覓無奈搖頭,甚至叫了他一聲阿爹。轉瞬間,變成了溫潤俊雅的藍晚秋,笑道,“阿爹,我是男是女重要麽,我是個人不就行了?”

“……你呀......,真.......”雲斂兮眼裏泛著淚光,“像,......像.....你娘。”

那之後,他預備撫上藍晚秋臉龐的枯手突然垂下來,落在藍晚秋攤開的掌心裏。

“.......”

藍晚秋訝異。他的父親其實從來沒見過母親魅影真正的面目,偏偏如此準確的說出來了。

時間,或許真的可以撫平一切的悔恨,傷痛,與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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