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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掐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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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裏少了一個人, 就顯出了幾分寬綽。

讓無奇意外的是,雖然沒有蔡采石圓圓潤潤占地方,明朗仍是選擇跟她坐在了同一邊。

無奇看看空空如也的對面, 轉頭又掃向仿佛對此一無所覺的明公子, 欲言又止。

明朗見她打量自己,便笑道:“你看什麽?”

無奇想了想, 問道:“明大哥, 你真不會武功?”

明朗道:“是啊,怎麽,你擔心我不會武功,護不住你?”

無奇搖頭,笑道:“明大哥, 我覺著跟你還是很投緣的, 你能不能跟我說一句實話。”

他有點好奇地問:“什麽實話?”

無奇道:“瑞王殿下,是不放心清吏司呢, 還是不放心我?”

“為什麽這麽說?”明朗有些疑惑地。

無奇道:“最開始是春日姐姐在這裏, 如今又換了你,王爺自然是想有個自己人留在清吏司,所以我想是不是不放心我們的行事?”

明朗這才哼了聲道:“你怎麽不往好處去想?”

“什麽好處?”

明朗瞅了她一會兒:“王爺自然是關心你的安危, 所以才叫、我們跟在你身邊的。”

無奇笑問:“可為什麽對我這樣不同呢?怎麽不叫人跟著小蔡跟小林子?”

明朗被她問的一頓, 繼而道:“也許、王爺更喜歡你吧。”說這句的時候他微微低頭,唇角似揚非揚。

無奇“哦”了聲, 點點頭道:“這就是說王爺更器重我?”

明朗微怔,繼而道:“也許……”他忖度片刻:“以後你見了王爺,或許可以親自問他。”

無奇輕輕地笑了笑:“也許吧。”

兩人還沒有出城門,就給人趕上攔住了,攔車的不是別人, 竟正是郝三江。

無奇很意外,將車門打開探身道:“大哥?你怎麽來了?”

郝三江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說道:“是流風兄派人去通知我的,既然是跟洪安幫有關的,自然我得出面,你不會就想自己去吧?好大的膽子啊你!”

“蔡大哥真是……”無奇感慨了半句,轉頭看看明朗,笑道:“我當然不是一個人。”

郝三江喜道:“是嗎?是不是春日姑娘?”

無奇嘆道:“不是,春日姐姐有事最近不能到清吏司,是明大哥。”

“男的?”郝三江的興趣頓時風流雲散,“那沒事兒了。”

車內的明朗抱著手臂,也懶得理他,只覺著這小子跟林森一個德行,粗莽,好色,難為無奇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他心裏天馬行空地想著,一邊瞅向無奇,見她小巧的臉龐,秀氣的下頜,只有兩只眼睛大大的非常靈動。

那纖細的脖頸跟同樣過細的腰肢,尤其是腰肢,他借著上下車的時候曾經握過,……真真當得起“不盈一握”四個字。甚至讓他覺著有些太過瘦弱了,稍微用力簡直就能折斷似的,很該吃的胖些才好。

不過她整日跳來跑去,又要費心勞神的,偏偏東西有吃的少,他這個執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達成。

他越看越是出神,目光在無奇白皙的臉頰上轉來轉去,竟無端地又想起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個家夥,倒是很天生麗質呢。

趁著無奇不註意,他稍微地靠她更近了些,果然又嗅到那很淡的獨一無二的香氣。

不過,能夠在林森跟郝三江這兩個好色粗魯之徒中間長成,還能如此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真真是個……嘖嘖,可憐的小可愛。

無奇因為趴在車窗邊上跟外頭的三江說話,渾然沒有在意旁邊的人在做什麽,就算在意,也是猜不到他心中所想的。

此刻外間三江策馬伴隨著馬車向城外而行,一邊問道:“平平,你知道要去哪嗎?”

負責回來報信的跟隨韋煒的那差官帶了洪安幫的口信,要在城外八裏鋪子碰面,且不許他們帶官兵前來,否則就要先殺了韋煒等幾人。

無奇說了要去八裏鋪後,郝三江說道:“我得到流風兄報信後,立刻就先去了洪安幫在京內的堂口,但他們在此處管事的是方長老今日卻不在,應該也是因為忙於這件事吧。”

無奇想了想,道:“又或者他們知道漕運司一定會幹涉,所以事先避開了,免得礙不過爹的面子?”

郝三江道:“你說的不錯,應該也有這麽一層。”

兩人只顧說著,明朗卻從幻覺中清醒過來,他有點受不了自己明明在旁邊卻被冷落的事實,便拉了拉無奇的袖子道:“你不要老是趴在窗口,留神風灌進嘴裏,回頭肚子疼。”

無奇一讓開,外頭三江低低頭就看見了明朗,頓時瞪大了雙眼,驚叫道:“你、你……”

明朗不太願意理會他,便沒理會。

無奇問道:“哥哥,怎麽了?這就是明大哥啊。”

“明大哥?”三江卻皺起眉來,他仔細盯了明朗的臉打量了會兒,突然叫道:“你、總不會也是女扮男裝的吧?”

這一句把無奇跟明朗都嚇了一大跳。

明朗色變道:“你說什麽?”

郝三江聽他的聲音低沈中透著清凜,絕不像是女子,這才笑道:“之前春日姑娘是女扮男裝,你長的又這麽俊秀,所以我才冒昧問一句……”

明朗臉色微沈:“閉嘴,我當然不是!”

“哦,聽著的確是不太像,”郝三江惦記著春日“珠玉在前”的,便又特盯了他一眼:“總覺著你有點點眼熟,那個、真的不是嗎?”

明朗動了怒,一個“滾”字在唇邊呼之欲出,卻給無奇及時地摁住胳膊。

她推了推明朗,轉頭看向三江:“哥哥!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明大哥自然是堂堂正正的男兒。你別見個相貌好看點兒的就覺著是女孩,回頭看我告不告訴春日姐姐就完了。”

郝三江一聽最後這句,趕緊求饒:“好好,是我有眼無珠行嗎?我不問了!明兄弟,我向你道歉,你就當我放了個屁,千萬別放在心上。”

明朗見無奇護著自己,臉上才轉為晴色,又聽三江言語粗俗,不禁又皺眉,重新在心中感慨無奇的“出淤泥而不染”、成長不易起來。

此刻馬車已經出了城,前面幾個清吏司的人策馬在前,郝三江自己也帶了四名漕運司的差官,跟隨在後。

無奇瞄著明朗,雖然他並無震怒之色,為保萬全,無奇還是陪笑說道:“明大哥,你千萬別介意,我哥哥向來就是這樣的,比我更口沒遮攔呢,他其實並無惡意。”

明朗道:“我知道。”頓了頓又道:“這也是看在你的面上,不然……哼,一定不放過他。”

無奇笑道:“好好好,我會好好教他,不讓他再敢冒犯您的。”

明朗見她笑容燦爛,眼睛都瞇起來,就仿佛陽光都透進了車廂裏,他的心裏一動,那點慍怒也早成功地去驅除了。

八裏鋪子。

洪安幫的的幫眾分布於天下各處,京城這邊有六個堂口,統領六堂幫眾的是方長老。

他的年紀頗大,發鬢花白,在幫內德高望重。

先前群情激憤的幫眾想要對韋煒等動手,也全靠了他才將眾人勸止的。

無奇等人到了八裏鋪鎮口,遠遠地就看到有十幾個身形彪悍之輩立在路邊上,都同樣身著青衣勁裝,遠遠地看到他們來了,有兩人飛奔回去報信。

郝三江對無奇道:“我先去看看。”

無奇只來得及叮囑了一句,三江便打馬往前去了。

漕運司跟洪安幫的關系的確匪淺,甚至漕運司的一些屬官也跟洪安幫的大小頭目們頗為熟稔。

那幾個勁裝之人本來滿懷警惕,聽三江說是漕運司的人,這才稍微將面色緩和了幾分。

那去報信的幫眾很快回來了,道:“長老有令,叫你們把殺人兇手交給我們,我們自然放人!”

郝三江皺眉:“我是漕運司的郝三江,要當面跟方長老說話!”

眾幫眾面面相覷,卻有一個副堂主快步而出,正聽見這句。

他雖沒見過三江,但看看三江的樣貌,又聽他姓郝,便知道是郝四方的兒子。

當下皺眉說道:“難道閣下就是漕運司的郝大公子嗎?你們漕運司跟此事無關,為什麽要蹚這渾水?”

“我也不想蹚,可也由不得我啊,”郝三江的聲音很大:“只是我不想跟你說,帶我去見方長老!”

說著,三江已經翻身下馬,不等那人允許,便大踏步往內走,邊走邊說道:“憑你也想攔我?我跟老方稱兄道弟的時候,你都不知在哪兒!”

幾個漕運司的差人跟著他往內走,洪安幫的那些幫眾便警惕起來。

三江察覺,回頭喝道:“不用你們跟著,難道老方會跟我不利嗎?他敢動我,我把他的胡子都拔下來!”

漕運司跟洪安幫的淵源確實很深,但卻跟血案無關,那堂主又見三江如此氣勢,且跟方長老很熟稔,竟不敢阻攔,放他過去了。

此刻無奇跟明朗的車也停了下來,清吏司的那些差官立在車邊上護衛。

明朗先下了車,又把無奇接了下來。

這“差事”起初他做的有點不熟練,可漸漸地非但熟練,而且上了癮似的。

第一次的時候他只扶著無奇的手叫她借力,直到這次,他索性不等她下地,便伸出雙手在她腰上輕輕地一掐,將人就那麽“帶”了下來。

無奇本要往下跳,給他這麽一用力,整個人就像是蕩秋千似的晃動,還沒反應過來,雙腳已經輕輕地落了地。

她呆了呆,仰頭看向明朗,卻見他收了手,眼睛卻看著那兩只手,不知道在想什麽。

當務之急,無奇也不顧跟他計較這個了,畢竟郝三江已經先自作主張地進內去了,她很清楚如今洪安幫上下義憤填膺,跟吏部更是形同水火,生怕三江那性子一點就著的,跟對方動起手來可就無法收拾了。

這時侯洪安幫的人看著他們兩個,見一個身材高挑面容英俊,一個卻是嬌小的身量、長的就像是年畫上的人,不禁有些犯呆。

見無奇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守衛便道:“站、站住,你、你們是什麽人?”

無奇拱手做了個揖,道:“小哥,我們是清吏司的,哦,剛才進去的是我大哥。”

守衛聽說是清吏司的,本來臉色一變,直到聽見後一句,才疑惑:“大哥?”

無奇道:“是,漕運司郝司長是家父。”

這會兒有人從內出來,道:“長老有命,請二公子入內。”

無奇松了口氣,便看向明朗:“明大哥,我們進內吧?”

那守衛忙道:“其他的人不許入內!”

無奇道:“這是我清吏司的同僚。”說著回頭跟清吏司的那四個差官道:“幾位就不必進了,且留在這裏。”

守衛見明朗相貌英俊氣質孤高,果然像是個當官的,便沒攔阻,只放他們進去了。

此刻在八裏鋪的一所宅院中,方長老在廊下迎住郝三江。

三江一見面就道:“老方,我特意去煙灰巷找你,你倒是跑的快啊,還讓我特意又趕過來。”

方長老很知道三江的性子,勉強一笑道:“大公子竟然找到這裏來了,這又是何必呢。”

“什麽何必不何必的,”三江擺了擺手:“再怎麽說漕運司畢竟也是隸屬朝廷的,這是公,至於私,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弟弟可就在吏部的清吏司幹事,這次的案子就是她負責料理的。她跟我一起來的就在外頭,你說我能不管不睬嗎?”

方長老臉色微變:“是二公子啊……”略一思忖,回頭叮囑了幾句:“請郝二公子進來吧。”

三江見那人報信去了,才道:“老方,咱們也認識多年了,有什麽話坐下來好好說,別動不動喊打喊殺的,我的面子要是不夠,還有我爹呢!”

郝四方總是一部之首,跟洪安幫的幫主也自交情不一般,所以方長老實在不敢造次。

聽三江如此說,方長老苦笑:“大公子,你以為我不想嗎?這要是一點小事,或者說狠一些,就算是死一個半個的人,我怎麽也該看在漕運司的面上不去計較,只交給官府處理,但現在,是活生生的十二條人命啊!你叫我怎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真的是郝大人來了,這個坎兒也很難邁過去!”

正在這時侯,無奇跟明朗從院外走了進來。

此刻,院子裏漸漸聚攏了一些洪安幫的幫眾,六堂口的正副堂主各都趕到了,身後跟著的都是些精壯魁梧的男子,有不少甚至打著赤膊,就像是要即刻上陣打仗似的,眾人一概的神情肅然,氣勢洶洶。

方長老第一眼看向的其實是明朗。

他雖跟郝三江熟稔,但因為跟無奇不是一路人,所以從未見過,本來以為這身材高大的青年是郝四方的次子。

可是心裏卻很狐疑,因為這青年身上隱隱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質,虎步龍驤,很難想象郝四方會有這樣的兒子、郝三江會有這樣的弟弟……

正皺眉,明朗察覺了似的擡眸看過來。

方長老跟他光華內斂的眼神一碰,頓時調轉目光,心中一陣戰栗,卻不曉得是怎麽回事。

此刻無奇上前行禮:“晚輩見過長老。”

而郝三江也道:“這就是無奇,她的小名叫平平。”

無奇雖然行禮,明朗卻負手在旁凜然不動。

可聽三江竟然公開地把無奇的小名也說了,叫在場這許多粗人聽在耳中,他頓時心中惱怒:“誰要你多嘴?”

三江給他訓的楞住了:“啊?我怎麽多嘴了?”

方長老正在吃驚於自己認錯了人!原來這個嬌嬌怯怯的看著像是個秀氣女孩般的……才是郝無奇啊!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該為之前的想法震驚,還是該為現在的事實震驚。

但還沒醒神,就聽見原先那身形高挑的青年竟迎頭斥了三江一句!

他迷惘地轉頭看向三江。

以三江的脾氣,有人這麽不給他面子,只怕要暴跳如雷,但這會兒他卻神奇地並沒有計較,只是有些茫然地看著那人。

無奇正也在想哥哥怎麽就把自己的小名說出來了,可既然說了那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反正也無關痛癢。

誰知還沒想完,耳畔就響起了明朗的這句話。

她詫異地轉頭:“難道他跟我想的一樣?”

卻又忙拉拉他的袖口:“明大哥!”

明朗低頭看看給扯動的袖子,這才沒有再繼續地說下去。

正在這時侯,旁邊一位堂主狐疑地盯著明朗道:“不是叫你們把殺人兇手帶來嗎?哪一個是?難道是他?死到臨頭還敢這麽威風?”

無奇趕在明朗反應前叫道:“不要誤會,他不是!”

方長老總算回過神來,他鎮定了一會兒,問道:“二公子,請問兇手呢?”

就算衛主事沒有失蹤,也不可能帶他過來的,無奇含笑道:“方老,所謂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您說殺人的是吏部的人,卻不知道到底證據是什麽?若是有人證物證,才好確鑿罪名啊。”

方長老皺眉:“難道回去報信的人沒跟你說嗎?”

無奇道:“我來便是想弄清楚此事……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請您千萬以大局為重。”

郝三江道:“就是,我倒也想聽聽看!”

方長老見狀,便對旁邊之人使了個眼色:“去帶來。”

那人去不多時,兩個幫眾便押了小鄭出來。

小鄭的雙手給捆在後面,看見無奇,另一個卻不認得。

他忙要上前幾步,卻給兩個幫眾拉住了。

無奇見他臉上帶傷,便道:“方老,這是怎麽回事?”

方長老道:“當時那個行兇者濫殺的時候,他們就在場!你要知道什麽只管問他們!”

洪安幫的人遲了一步,趕到現場的時候衛主事已經不見了。只有跟隨他的小陳小鄭兩人,已經嚇傻了,這些人激怒之下自然不會好好地待他們,逼問了一番,小鄭才戰戰兢兢說了實情。

無奇顧不上先計較他們動手的事,只道:“那也不必就綁著人。”

方長老正要叫人給他解開,三江已經先走過去,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刀子,直接將繩子切斷了。

無奇上前問小鄭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別慌,實話實說。”

她有點擔心小鄭是給這些人言行逼供,所以說了謊話。

小鄭松了雙手,揉了揉腫著的手腕,眼紅紅地說道:“執事,我、我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昨兒我們奉蔡郎中之命先行回京,眼見京城在望,忽然迎面來了一輛馬車,本來不以為意的,在馬車跟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突然就聞到一股香氣,而後就頭暈眼花……”

他說到這裏心有餘悸,定了定神才道:“等我們醒來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身邊、身邊都是血,死了好多人……”

“你親眼看到動手的是……誰了?”無奇把“衛主事”三個字強行咽下。

小鄭幾乎要哭出來了,哆嗦著道:“是、我……我的確看見了,是衛大人,可是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拿著刀像是宰羊宰雞一樣,他的樣子看起來可怕極了,我當時以為自己也要給他殺了……幸而有人趕來……”

方長老眾人在旁邊聽著,一個個臉色冷峻。

無奇深深呼吸:“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是、是今天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

衛主事是昨日失蹤的,那就是過了一天一夜才動手。

小鄭說完後,又問:“執事,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簡直不敢相信。”

旁邊的方長老聽他說完了,便道:“二公子聽明白了?他可是你們自己人,他說的話你自然該是相信的,自然無話可說了吧?”

說了這句,他又看向旁邊的三江道:“大公子,本來您親自來了,凡事自然可以商量,但如果是別的什麽再棘手的事,有郝大人跟您的面子,我們洪安幫上下無有不從,可您也知道,如今慘死的是洪安幫十二名幫眾,他們一個個不僅是我們的兄弟,而且他們大多數也是有家室的!如果這件事情就這麽放過去,我們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兄弟,也更沒法子跟他們的父母妻兒交代。”

這話,句句擲地有聲。

無奇眉頭緊鎖。

正在此刻郝三江道:“這是當然,一定要給個交代,我覺著老方你說的很對,倘若是我的兄弟出事,只怕我也會這麽做,但可惜我現在不是洪安幫的,我是漕運司的人,我為朝廷當差,而殺人兇手的追查,自然有清吏司負責,證據確鑿就會秉公處置。”

“你……”方長老聽出不對。

三江繼續道:“老方,我不把你當外人,也不喜歡拐彎抹角,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跟你說實話,——洪安幫雖然勢力大,但也大不過朝廷去,你們如果想要仗勢橫行不講理法,想讓朝廷和律法為你們退讓,那是白日做夢,若真鬧起來,是什麽後果你可知道?我也不敢說漕運司安然無恙,但是最壞的結局是兩敗俱傷……我是不想看到那樣情形的。”

方長老變了臉色。

其他幾個堂主聽見,有的面露慍色,有的敢怒不敢言,有的卻知道三江說的是真的。

大家都看方長老怎麽決斷。

無奇在旁邊大為驚訝,平日裏她只知道郝三江愛胡鬧愛女人,從沒想過他居然有這麽能擔當的一面,而且句句在理且有力,一點胡鬧的意思都沒有。

連旁邊的明朗也有點兒刮目相看,低頭對她道:“你這哥哥還不算是個糊塗蟲嘛。”

無奇忍了忍,終於伸出手在他的手臂上擰了一下。

“啊!”明朗情不自禁叫了出聲,等反應過來後便瞪向她,只是目光裏並無怒色,而是……詫異甚至還帶點兒隱隱約約的喜悅。

不過明朗這一叫,就引得大家的眼神都看了過來。

無奇清清嗓子,上前一步道:“長老,請容我說兩句話。”

方長老皺著眉:“你說。”

無奇溫聲地說道:“實不相瞞,我們已經在追查殺害這許多洪安幫幫眾的兇手了,但是你有所不知,這兇手其實也是被人所害的,也許您聽說過先前漕司李校尉之子的遭遇嗎?這殺死洪安幫幫眾的兇手,也跟李光一樣,被人動了手腳。”

洪安幫的人消息很靈通,李光的事他們當然都知道,聞言都錯愕地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道:“你說的是真的?哼,怕不是為了你們吏部的人找借口開脫吧?”

無奇搖頭道:“我並不是要為誰的罪行辯解,因為不管如何,朝廷的鐵律是殺人者死。我想要提醒的是,如今這兇手是我們追查下去的唯一線索,如果你們執意要立刻殺了這兇手,那我們就沒有辦法再繼續追查他背後那主使之人了,將來他可以再制造出第三、第四甚至更多的‘李光’,屆時不知還會發生什麽人間慘事,還會有多少人因而無辜喪命。”

現場一片靜寂。

卻又有一個堂主道:“以後如何跟我們有什麽相幹!而且捉不到幕後指使的人,是你們官府的事,不要拿這個來推三阻四。”

郝三江卻受不得有人對無奇這般無禮,當即跳起來怒道:“你閉嘴!你別以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顧眼前痛快,我告訴你,那兇手可不管受害的是什麽人,倘若下一步殺到你頭上、甚至殺到你家裏人頭上呢?你敢保證不會有這種可能嗎?”

那人給三江狂噴,咬了咬牙低下頭去。

的確,沒有人可以保證那禍事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方長老見識了三江的不由分說,又聽了無奇的隨即解釋,知道他們兩人說的都大有道理。

如今三江出面了,如果硬抗,以後漕運司跟洪安幫就此決裂,他們還要對付吏部……朝廷一怒,可不是什麽好玩兒的。

倒不如暫時的以大局為重,橫豎那兇手最後一定是得死的。

方長老思忖片刻,正想要跟幾個堂主商議,不如暫時放人……突然間院外一陣劇烈腳步聲響。

大家轉頭看卻,卻見有個洪安幫的弟子飛奔進來:“長老,大事不好!”

眾人急忙拉住他詢問何事,那弟子道:“我們在錦河的堂口遇襲,有兄弟來報信!倒好象就是之前在這裏行兇的那個魔王!”

一石激起千層浪。

頓時之間滿院嘩然!

原本正逐漸恢覆理智冷靜下來的幫眾們,舊仇沒報又添新恨,當下就像是在幾乎要熄滅的火堆上澆了油似的,那火騰地向上竄了起來!

“真有此事?”

“錦河來的兄弟就在外頭。”

“死了多少?”

“聽說是、不少……”

連方長老也亂了分寸,繼而大怒道:“郝大公子!二公子!你們也聽見了?!我們雖然是混江湖的,比不上你們官老爺們尊貴,但士可殺不可辱,如今這個人沒被拿下反而繼續作惡,又殺害我幫中的兄弟,叫我們如何能夠再相信你們?如何能夠再仰仗你們?”

“就是!官府的話不能聽!”

“不如把他們都捆了,我們再趕去錦河,將那賊徒碎屍萬段!”

眼見人潮洶湧,還有人逼近,三江怒喝道:“都給我退下!難道你們是想造反!”

正是眼紅頭熱的時候,立刻有人叫道:“造反又怎麽樣?不造反,等著給你們全部殺了嗎?”

所謂兔死狐悲,本來方長老因為三江的緣故,顧全大局,想要暫時把韋煒他們放了就引發了很多幫眾的不滿,但他們都敬服方長老的為人,所以不敢違抗,只按捺著怒火。

可現在聽說又有許多弟兄死了,這如何了得,自然像是火上澆油,無法按捺。

無奇覺著情形很不妙,保守估計洪安幫幫眾越萬,勢力極大,且又是漕運司的助力,對於漕運的穩定有很大的作用。

要是因為這件事引發了朝廷跟洪安幫之間的不合,就算朝廷一怒派兵剿殺,但正如三江所說,那只能是兩敗俱傷。

可現在又能怎麽壓下這些已經漸漸地失去了理智的人呢?

正在這不可開交之時,有人輕輕地咳嗽了聲。

高挑的身影向前一步,右手一擡,手掌向下輕輕地摁落。

這簡簡單單的手勢,卻像是有千鈞之力。

那些正在叫囂狂怒的洪安幫眾,聲音逐漸地竟隨之低弱了下去。

無數的目光都落在那個挺身而出的人身上。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停下來,但是……當眼睛看著那個站在階上的身影,似乎是冥冥中有一種無形的壓制力在悄然降落,讓他們感覺到自己必須停下來。

無奇吃驚地看著明朗。

明朗見在場的人都乖了下來,便跟無奇道:“等著。”

又轉頭淡聲道:“方長老,借一步說話。”

方長老正也滿心疑竇,他看著明朗,又瞧了眼旁邊的郝三江、無奇韋煒等,總算跟著他向旁邊走開了數步。

明朗背對著無奇,低低地跟方長老說了幾句話。

方長老本正擰眉,聞言臉色一變,睜大雙眼看向明朗:“你說什麽?”

明朗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淡淡道:“這個是什麽你該認得,總之我要你們退下,稍安勿躁,一切以清吏司的查辦為主。”

方長老雙手握住那東西,放在眼底仔細查看,手卻發起抖來。

他咽了口唾沫,擡頭看向明朗,用很輕的語調問道:“敢問公子……尊姓?”

明朗並不看他,雙眼漠然地看向屋檐外的斜探過來的樹枝:“明。”

方長老雙膝一屈,竟向著他跪了下去:“不知、不知竟是您親自駕臨,老朽實在是老眼昏花,還請恕罪。”

明朗的眼皮這才垂落下來:“起來吧。別鬧得人盡皆知。”

方長老顫巍巍地站起來,眼中已經含淚,他猶豫片刻鼓足勇氣:“本來您親自發話,老朽不敢違背,但是那兇手的惡行實在令人發指,要是就此放過……”

明朗漠然道:“行兇的是吏部考功司衛優,只要幕後真兇歸案,衛優交給你料理。”

“多謝、多謝公子大恩!”方長老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急忙垂首躬身再度行禮。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無奇跟郝三江遠遠地看著,不知道明朗將會怎麽對付這執拗的老頭兒。

突然間見方長老向著他跪倒,他們兩人都變了臉色,莫名其妙。

其他的六部堂口的眾人也看的明白,一個個竊竊私語,也是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而在方長老起身之後,他便把那正劍拔弩張怒不可遏的六個堂口的堂主召集起來,大家碰頭商議了一番。

本來還有人有異議,方長老道:“明王令我親自見過了,明王令是什麽分量,你們也都清楚,誰要是覺著自己以後用不著明王的恩惠,你們就不必答應。何況,持令人應了我,事後,自會把那行兇者送給我們。”

眾人深鎖的眉頭逐漸展開,終於齊聲道:“我們當然不敢違背,一切都聽您老吩咐!”

這邊明朗自行走到無奇身旁,低頭道:“咱們走吧。”

無奇很驚愕他到底做了什麽讓方長老如此前倨後恭,聞言忙道:“就這麽走了?韋大人他們呢?”

明朗一笑:“早有人救了他們出去了。走吧,你不是想去事發的錦河看看嗎?”

“真的、救了出去?”

正在這時侯方長老也滿臉驚慌地返回:“那吏部的……”

明朗擡手制止:“勿驚,我的人已經帶了他們先行離開。”

方長老“啊”了聲,竟沒有再敢說別的,反而松了口氣,他恭敬地低頭道:“是!”

明朗邁步剛要走,方長老忙道:“敢問公子是要去錦河嗎?請、請容老朽陪同前往吧。”

若是方長老是為明朗而去的,他自然可以拒絕,但是錦河堂口又出了人命,這方長老也得去安撫幫眾處理善後,當下他只一點頭。

趁著這個機會,三江悄悄地問無奇道:“這個明朗是什麽來頭?怎麽老方……據我所知這老方見了他們幫主都不必跪的!”

無奇嘆了聲,道:“他也是瑞王的人。”

“哦?哦……”三江這一聲,卻仍是似懂非懂。

明朗是瑞王的人他早猜了出來,可,按照方長老的脾氣,就算亮出瑞王府的身份,恐怕也未必會肯行這樣大禮吧,何況是這個事態下,這倔老頭本來不該就這麽輕易“屈服”的。

無奇出院子的時候,果然見韋煒跟其他兩個吏部的差役站在路邊上。

先前無奇還半信半疑,見狀忙趕上去:“韋大人!”

韋煒臂上帶著傷,向她點點頭:“辛苦你了!”

“哪裏話!”無奇見他無恙,有點喜極而泣。

這時侯明朗走過來對無奇道:“事情緊急呢,還不上車?”

無奇還要跟韋煒再說兩句,卻給明朗拽著手拉到車邊上:“趕緊上。”她無可奈何,只得先行上了車。

韋煒看了看明朗,忙後退半步低下頭。

馬車離開了八裏鋪子,直奔錦河而去。

上了車,無奇問明朗:“你……跟方長老說了什麽?”

明朗整理著衣袖:“我不過是勸了他幾句。”

無奇說道:“可是我也勸過了,怎麽他只聽你的,還……跪了下來?”

明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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