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4章 三更

關燈
蔭廷侯從知府衙門告退之後, 莫名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惶惶然,就像是給胡子巖關押在地窖中的那幾天,暗無天日, 亦無希望, 而身上的血仿佛在下一刻就會流幹。

瑞王的態度讓他意識到,王爺的駕臨對他來說絕非救贖, 更可能是一種滅頂之災。

他有點明白為什麽胡子巖還能活著了。

事發之後, 蔭廷侯曾經命人暗中找過楊知府,暗示他,找機會把胡子巖幹掉。

畢竟這種醜事,最好的法子便是讓罪魁禍首消失,不然的話只會越查越黑, 鬧到人盡皆知, 無法收場。

但是楊知府雖並未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本來蔭廷侯以為楊知府只是不敢立即動手殺人,這棵墻頭草只是如以前似的仍在搖擺而已, 只要他再多吹一口氣, 楊知府就會順理成章地乖乖倒下。

但是胡子巖依舊活的好好的。

甚至蔭廷侯手下的人想要悄悄地動手、或者買通獄卒把胡子巖滅口,都未成功。

直到秘密地聽聞瑞王駕臨的消息,蔭廷侯才意識到, 怪不得楊知府一概墻頭草的作風開始大有改觀而腰桿直了起來, 原來是有了更穩的大靠山啊。

正如蔡流風跟無奇說的,蔭廷侯也知道兵部對於自己的調命。

事實上他私底下早跟西南幾個州的父親舊部聯絡過, 那邊幾乎已經擺好宴席,只等待他大駕光臨了。

所以……區區秋浦對他而言,簡直都不放在眼裏。

又怎能想到,西南他是去不成了,而小小的秋浦, 卻將是他的墜馬之地。

在瑞王處碰壁,離開知府衙門後,蔭廷侯回到侯府。

他首先進內宅,見了黃夫人。

無奇在瑞王面前說起侯府老夫人的死,蔭廷侯親眼看過芳姑娘的信,才知道老太太之死並非他想象的那樣。

當著瑞王,他無法辯駁。

回到內宅上房,揮手叫丫鬟們都退出去,蔭廷侯問黃夫人:“老太太跟芳丫頭的死,是怎麽回事。”

黃夫人早看出他臉色不佳,聽他這樣問,便道:“侯爺好好的怎麽又提起這件事,難道是從哪聽說了什麽?”

“你問我?”蔭廷侯冷笑:“我想必是個睜眼的瞎子,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只怕一輩子都要給蒙在鼓裏。你只管跟我說實話,老太太到底是怎麽死的!”

黃夫人聽他句句質問,很不同於平常,便知不好。

何況她明白今日蔭廷侯是去知府衙門拜見瑞王的,而清吏司的那個少年,卻絕不是個容易糊弄過去的,上回無奇來拜別的時候,臨去看了她一眼,那時候黃夫人就意識到了不對,她從那個眼神裏看出了“敲山震虎”。

所以如今聽蔭廷侯這麽一問,黃夫人就清楚恐怕是無奇跟他說了什麽了。

於是她不再隱瞞,低下頭道:“侯爺既然追問,我便不再隱瞞了。不錯,老太太其實不是那個人殺的。”

“你……”蔭廷侯倒吸一口冷氣,雖然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料到,但親自聽夫人承認,仍是有心冷之感:“你一早就知道,你卻一直瞞著本侯?”

黃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侯爺,我怎麽敢這麽大膽瞞著您,但是這件事本來是家醜,在那種情況下,又怎麽能張揚出去,叫人知道是咱們府裏的二丫頭殺害了老太太,咱們侯府豈不完了?侯爺的名聲也早一敗塗地了。”

蔭廷侯眉頭緊鎖:“果然,果然是那丫頭害的老太太……可是你,你縱然不把真相張揚出去,好歹也該私底下告訴我一聲。”

黃夫人道:“我瞞著侯爺,不過是為了您著想罷了,您細想想,一個是親娘,一個是您的女兒,且二丫頭當時傷的那個樣子,我實在是不忍心再加煩亂,索性當時府內已經有個死敵了,便都推在胡子巖身上就罷了,我本是想息事寧人,也不願侯爺再添憂心,如此而已,雖然隱瞞,卻也是一片良苦用心。”

蔭廷侯聽完後,道:“你用心雖好,但卻叫我措手不及,二丫頭的絕筆信竟落在那個郝無奇手中,今日王爺當面訓我,說我教管無方,可知我顏面掃地!”

黃夫人道:“二丫頭給了郝無奇絕筆信?”

蔭廷侯道:“若不是親眼看了一遍,本侯哪裏肯信!世上竟有這種混賬荒唐的事情,這下作的東西,居然背著人跟那個畜生……”

就算是罵出花來,也是無濟於事的。蔭廷侯住了口:“如今王爺咄咄逼人,叫那個郝無奇跟清吏司的人繼續追查下去,哼,倒是本侯小看了這些黃毛小兒,他們既然能夠查出胡子巖,恐怕也會查出當年馬三娘的事情……”

黃夫人道:“事情過去了這麽久,早沒了線索,當初的人也都死的死走的走,侯爺何必擔心呢。再說,這件事也不是侯爺經手的。”

蔭廷侯道:“就算是老太太當初吩咐的,如今瑞王像是沖我來的,他難道肯放過我?”

原來當初馬三娘母子被追殺,卻是蔭廷侯府的老太太指使,但其中也不乏黃府之人的助力,可以說是兩家的內宅女子聯手敲定。

而蔭廷侯雖當時不知,但後來隱約聽說了風聲,雖然略覺驚訝跟遺憾,但卻並未放在心上。

所以在應付妾室箏兒的時候,蔭廷侯才指黃夫人是主使之人,一則的確跟黃家有關,二則他也是私心想在妾室跟前把他自己摘幹凈、順帶恐嚇而已。

思來想去,蔭廷侯忍不住恨道:“都怪那些清吏司的小子多事,尤其是那個叫做郝無奇的,若不是他們,又怎會引的瑞王也來到秋浦……難道真叫那些人說中了。”

黃夫人道:“侯爺說的是什麽人?”

事到如今,蔭廷侯也不再隱瞞,便道:“之前有人秘密跟本侯接洽,說起瑞王將不利於本侯,想要跟我聯手將瑞王除掉。當時本侯並沒有相信,現在看來……那些人倒是很有先見之明。”

黃夫人嚇了一跳:“是些什麽人如此膽大妄為?除掉瑞王,這可是誅九族的大事。”

蔭廷侯道:“難道我不知道這個?正因為知道幹系匪淺所以我不想上他們的賊船,但現在瑞王已經壓到本侯的頭上了,今日,他分明偏向那清吏司的小子,我看他是想拿我開刀。”

說了這句,蔭廷侯皺眉道:“怪不得當初三殿下傳密信給我,讓我謹慎行事,難道也是擔心會有這麽一日?”

他看看自己的傷腿,想到之前給胡子巖擒在地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等死的樣子,便咬牙切齒地說道:“本侯從未受過這等屈辱!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哼,趙景藩……人人都怕你瑞王殿下,但這是在秋浦,我勸你還是不要欺人太甚了,逼急了我……索性大家魚死網破!”

黃夫人在旁邊聽得驚心,便勸道:“侯爺還是以大局為重,可知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蔭廷侯道:“婦道人家,你懂什麽。瑞王到底不是傻子,假如他有意針對,我繼續隱忍也無濟於事,只是任人宰割罷了。”

說到這裏他叫了人來,讓去密切地盯著知府衙門。尤其是清吏司的人以及瑞王手下那些人的動向。

不多時,去的人回來稟報,說道:“據說清吏司的人進了大牢審訊了胡子巖,然後又像是要去冠家班。”

蔭廷侯聽了眉頭一皺:“冠家班?無緣無故去那裏做什麽……”他猜不透,但也知道在這個關鍵時刻,無奇等自然不是去冠家班嬉戲的。

他想到上次無奇在侯府當面嘲諷他的話,當下冷笑道:“臭小子,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不叫你們嘗嘗我的厲害,還以為本侯是病貓任你們欺淩。”

他說了這句,便喚了兩個侯府侍衛,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又叫了一名管事來,道:“拿我的名帖去請葛守備,讓他悄悄地速來!”

無奇給擄走後不到兩刻鐘,瑞王已經得知了消息。

他立刻猜到可能是蔭廷侯發難了,當即傳旨,讓知府下令封鎖城門,禁止出入。

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蔭廷侯得知這消息,跟葛守備冷笑道:“這下正好,他自己下令關了城門,倒是省事了。你可知道他來到秋浦,帶了多少人馬?”

葛守備道:“據我所知,王爺是悄悄來的,所以並未張揚,身邊的內侍加上侍衛們,攏共不過幾十?”

蔭廷侯道:“什麽幾十,本侯派人去探聽過了,連那幾個太監加起來,也不過十六個,能頂什麽用?從小兒在京城長大、沒見識過外頭風雨的金枝玉葉,自以為走到哪裏都得給人當神一樣供著呢。”

葛守備陪笑道:“侯爺,就算如此,他畢竟也是個王爺,倘若真的在這裏出了事,皇上那邊追究下來,咱們可都要擔幹系,能不招惹的時候還是……”

蔭廷侯道:“他要出事皇上自然得追究,到底是親兒子,就算平時不疼,卻也關乎皇家體面。不過,如今王爺住的可是知府衙門,要真的他在知府衙門有個好歹,難道皇上會把我們這些外頭的人一起砍了?他楊知府一個人的腦袋難道還不夠嗎?”

葛守備笑的有點陰險:“侯爺,您打算把所有都推在楊大人頭上?真是精明之極,那不知具體將如何行事?”

“這個容易,本侯早就想好了,”蔭廷侯道:“如今端王殿下的一些舊部頻頻現身,只要捏造一封他們跟楊知府勾結的信函,信上寫明要楊知府除掉瑞王……豈不妥當?事發後,咱們這些人自然就是勇於救駕而沒能成功,皇上就算不賞賜咱們,也不至於就把我們也牽連在內的。”

葛守備點頭道:“妙計妙計。就是有一天,這殺一個別的什麽人也就罷了,對王爺動手,我還是有些膽怯的。”

蔭廷侯道:“怕什麽,你只好好想想,除掉了瑞王後,等於太子的膀臂都沒有了,我領了西南安撫使的差事,秦王又是那樣慷慨仁義之輩,到時候秦王殿下扶搖直上,你我就都是功臣。明白嗎?所謂富貴險中求,不拼一拼,怎麽能夠位極人臣呢?”

“不錯,富貴險中求,”葛守備握拳道:“這樣的話,我便跟侯爺一條心幹到底!”

蔭廷侯很欣賞他的勇毅果決,便又頭頭是道地:“你的守備兵馬有三千,不必全都動用,只先用二百人圍住知府衙門,其他的依舊巡城,他們既然已經封鎖了城門,正好派你的人緊緊看著,外頭的人進不來,咱們就可以穩穩地來個甕中捉鱉。我這裏也有一二百的死士,撥一百隨你而行,總之知府衙門裏……能不留活口,就不留。免得節外生枝。”

午時過半,楊知府便雞飛狗跳地跑到內院。

“王爺,大事不妙了!”楊大人慌裏慌張,像是身後有狗追著。

費公公嘖了聲,丟給他一個嫻熟的白眼:“楊知府,你好歹也是一方大員,什麽事兒竟讓你這樣張皇失措把官體都丟了。”

楊知府顫顫巍巍地說道:“公公,不是我慌張沒官體,剛才下官要出府,誰知卻給人攔住了,本來以為是王爺的人,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那是葛守備派的兵,我問好好地怎麽派兵,那人說,是因為之前清吏司的人遇襲,所以守備特命加緊了防衛。”

費公公哼道:“這有什麽了不起的,這不是好事嗎?守備大人忠心耿耿啊。”

費公公早聽說無奇給擄走了,但對他而言,這不是一件壞事,反而像是因禍得福。畢竟他巴不得那個“禍水”離瑞王遠一點,如今不知哪裏殺出來的勇士,總算幹了點對他心意的事兒。

雖然這麽想不地道,但費公公私心寧肯那人帶著郝無奇遠遠地……再也別出現在自個兒跟瑞王跟前那就謝天謝地了,自己高潔矜貴的主子,可不能給那種東西玷汙了。

楊知府見他說不清,便道:“王爺呢?我跟王爺親自說。”

費公公攔著他:“王爺這會兒正煩心呢,你可別再去攪擾了。”

“可是……”

費公公道:“楊知府,聽我的,別大驚小怪的,哪涼快您且先向哪兒歇會去。”

楊知府差點給費公公氣的倒仰過去。

正在這時,外頭一陣吵嚷聲浪襲來,聽著竟很近。

知府一個激靈,忙叫底下人去探聽發生何事,很快那人去而覆返,卻也是面無人色:“大、大人出事了,外頭,外頭……有刺客、不不,是……”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慘叫。

有幾道彪悍身影敏捷地躍了進來,一個個都手持兵器,一名府衙的侍衛躲閃不及,給人一刀砍中,血濺當場。

費公公本滿臉不以為然,待親眼看見這般光景,嚇得哇地叫了起來,轉身就跑!

楊知府見狀也不甘示弱,忙追在費公公身後,雖不知公公要逃往何處,但本能的覺著那必然是此刻世上最安全、唯一安全的地方。

費公公逃往廳內。

瑞王殿下正很慢地在把幾頁有些發舊的紙重新整理,捆紮起來。

費公公跟楊知府一邊叫著“護駕”,一邊如難兄難弟般逃到裏間,他們一路鬧出很大的動靜,瑞王卻視若無睹,似乎註意力都在那幾張紙上。

“王爺大事不妙了!”費公公重覆著剛才被他嫌棄的楊知府的臺詞:“出、出事了……”

楊知府也道:“王爺,葛守備似乎造反了,那些亂軍、亂軍已經殺了進來了!”

瑞王似一無所知:“什麽?葛守備造反了?”

“是是是啊!王爺您聽……”楊知府耳朵豎起,聽到外頭呼喝聲響。

費公公本想鉆到瑞王的那張書桌下去躲避,但到底還有點忠心,大著膽子往外一看,叫道:“是顧九跟他們打起來了,王爺、這可如何是好?不然老奴幫您擋著,王爺且先退出去……”

說這話的時候,費公公不禁有些佩服自己,他覺著自己關鍵時候還是很頂用的,就算是死,也是為了瑞王殿下而死,他為自己這份擔當感覺到自傲,原先的懼怕也被崇高的情緒蓋過。

費公公一擺腦袋,突然英勇起來,把旁邊的楊知府看的發怔,不曉得他是哪根筋不對了。

瑞王淡淡地道:“他們既然能闖入進來,自然是把整個衙門包圍了,能退到哪裏去?”他非但沒有怕,更加沒有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卻不是為了逃走,而是往門外走去。

“王爺小心!”費公公盡忠職守地,像是一只要忠心耿耿護住老鷹的母雞似的張開雙臂,替瑞王開路。

楊知府見狀,只好打消了自己先抱頭而逃的本能,也勉勉強強地陪襯在費公公旁邊,祈禱對方的刀過來的時候,最好先把費公公砍死。

院子裏果然亂成了一團,有兩個伺候的小太監不知怎麽遭了秧,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費公公看見這一幕,臉色才又慘白起來。

顧九帶了幾個侍衛站在廊下抵擋,地上也多了幾具來犯者的屍體。

瑞王負手出了門,放眼掃了掃院中的情形,才道:“住手。”

顧九等幾人縱身往後躍出。

對方的人也停了下來,這些人多半都是侯府派來的,自是第一次見到瑞王,猛然看到廊下如天人一般的男子,頓時都怔住在原地。

瑞王道:“誰派你們來的。”

院中鴉雀無聲,只有院子外還時不時地有慘叫聲傳來,聽得楊知府心驚膽戰,竟不知如何收場。

而聽了瑞王的問話,那幾人面面相覷,終於為首之人低著頭囁嚅道:“殿下恕罪,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他們本是殺人不眨眼的死士,平時為非作歹的也做了不少惡事,但此刻在面對瑞王的時候,卻仍有種大氣兒都不敢出的天生畏懼感。

瑞王淡淡道:“刺王殺駕,這是誅九族的罪過,你們……該都有親戚族眾吧。”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眾人臉色立變,卻竟不敢回答。

正在這時,只聽外頭一片腳步聲響,有幾道彪悍的人影相繼而入,對廊檐下的人形成了包圍之勢。

而後一頂軟轎出現在院門口,是兩個大漢擡著蔭廷侯從門外疾步而入。

楊知府看見蔭廷侯,本以為救兵到了,可是看到蔭廷侯身邊那些人的打扮,卻又心頭一寒。

軟轎並沒有落地。

蔭廷侯人在轎子中,高高在上,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直視瑞王了,但當雙眼盯著廊下那人之時,眼珠竟有些莫名地刺痛感,就如同突然間面對太燦烈的日光,會有一種本能地無法直視的感覺。

蔭廷侯竭力忽略這種感覺:“王爺,請恕我不能行禮了。”他淡淡地,故意用一種幾乎是勝券在握的口吻說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