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晚上，喬蔓和家裏人一起看完春晚就算是過完了。

喬蔓最近兩次住院，實在是傷了身體，人也特別容易疲憊。等春晚一完，她立刻就回臥室睡覺了。

淩晨以後，外面時不時還會傳來煙花升空的聲音，吵得喬蔓睡得並不實在。她感覺她才剛剛睡實了，突然就聽見外面有人在狠狠的拍家裏的門。

夜晚也才安靜下來，這樣的拍門聲在淩晨時分顯得有些駭人，而且拍門的頻率顯得十分淩亂，聽著就讓人心煩。

喬蔓也睡不著了，打開床頭燈起身披上了衣服。等她打開臥室門往外走時，她舅舅已經率先一步開了門。

這麽大的動靜自然也是將家裏所有人都吵醒了，喬蔓被她媽媽拉著手，一起朝門口看去。這一看母女倆都是大吃一驚，許素麗更是低低的叫出了聲。

門外的人正是喬蔓不成器的表哥許舟，此時他穿的皮夾克外套上全是血，在室外這樣的低溫下早就冷凝住了。

喬蔓也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實在是不知道她這位表哥到底又做了什麽。

喬蔓舅舅只死死的盯著許舟，並不說話。而喬蔓舅媽卻害怕的驚呼了一聲，撲到許舟身前語無倫次的問道：“小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受傷了嗎？”

不待許舟回答，喬蔓舅舅咬牙切齒的說道：“他身上沒傷，那是別人的血。”

喬蔓舅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滿身是血的許舟嚇住了，這時竟然還松了口氣道：“還好小舟沒受傷。”

喬蔓舅舅一張臉籠罩在陰霾裏，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在跳，整個人都明顯在暴怒邊緣，他指著失魂落魄的許舟問道：“你到底又做了什麽事？”

自從許舟在外面鬼混，時不時的還要回來要錢以後，喬蔓舅舅和他總是每一次見面就吵，有時甚至還要動手，只是每次都被喬蔓舅媽和她媽媽勸住了。喬蔓本以為這一次又免不了要吵上一回，卻意外的看見許舟直挺挺的朝她舅舅跪了下去。

許舟在外面混慣了，總是自以為見慣了大場面，這時卻是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看樣子是真的被什麽事嚇到不行了，他紅著眼求道：“爸爸，我殺人了，求你給我點錢跑路，要不然肯定要來人抓我了。”

早已經見識過自家兒子有多混賬的喬蔓舅舅竟也在聽完他說的話的瞬間後，大幅度的搖晃了一下身子，喬蔓怕他摔倒，忙到他身邊扶住了他。

“混賬，簡直就是個混賬東西，我為什麽會生出你這樣的混賬啊？”喬蔓舅舅也是氣紅了眼，甚至想幹脆進廚房拿菜刀一刀砍死這個不孝子，可最後也只能這樣無力的罵上幾句。

喬蔓舅媽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捂住嘴罵道：“這都是什麽事啊，我到底造了什麽孽要有這種報應？”

許素麗在旁邊看著也是著急，卻根本不知道該勸誰，遇上這種事，他們這樣的家庭還真是手足無措。

喬蔓舅舅努力平覆了一陣，隨即拿起手機道：“都到了這種時候，你竟然還想著跑路，我現在就報警。”

喬蔓舅媽剛才還坐在地上哭，這時卻突然一下子坐起身來搶過了喬蔓舅舅的手機，動作快的讓人根本沒看清。

“你這個當爸的人也太狠心了，就算你不幫他，但也別把他送進去啊。”喬蔓舅媽一邊哭一邊罵。

喬蔓舅舅也是情緒瀕臨崩潰，不過這個家他還是主心骨，這時候自然不能先倒了。他指著喬蔓舅媽罵道：“兒子會變成這樣，大部分責任都在你身上，就怪你在他小時候太嬌慣他了，你到現在竟然還護著他。就算我現在給他錢讓他走了，你以為他就沒事了？他是殺了人啊。”

喬蔓舅媽已經是神志不清了，嘴裏只鬧著她不管，總之就是不讓喬蔓舅舅報警。

許舟看著父母爭吵，在地上跪了一陣，突然盯住了喬蔓，隨即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一把抱住了喬蔓的大腿，仰著頭求她：“蔓蔓，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現在出名了，哥哥求求你幫幫我。你和你媽媽在我們家也住了幾年了，就當你把欠我們家的給還了，我知道你現在不差錢。”

喬蔓舅舅聽著許舟的話，氣得整個人手都在抖，毫無預兆的擡起一腳就把許舟給踹翻在了地上。

喬蔓看著許舟被嚇成這樣，倒也不是毫無惻隱之心的。只是就像她舅舅剛才說的，他是殺了人了，可不是什麽小事，犯了法自然應該受到懲罰。

喬蔓舅媽這時候人就沒清醒過，竟然還陪著許舟一起胡鬧，也是跪在了喬蔓面前，哭著求道：“蔓蔓，我上次看到你給你媽媽偷偷塞錢了，你現在肯定掙了不少，你就幫幫你表哥吧。欠你的錢就算到我頭上，我會還你的。”

喬蔓舅舅一把年紀了，這時候還是沒能控制住，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人也攤在了沙發上。他老淚縱橫的說道：“蔓蔓早早的就沒了爸爸，那時候讓她們母女倆過來和我們住，是想讓她們生活好過一點，沒想到就是讓你們這樣子誅心的。我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想過人都快要入土了，還要遇上這些事。”

喬蔓舅舅年紀根本算不上大，至少離該入土的年紀還早得很。只是這幾年裏，他的確一下子老了許多，會有這樣的感慨也不是空穴來風。

喬蔓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這對母子還真是做著誅她心的事。她母親在旁邊勸著，可許舟和她舅媽根本不聽。

喬蔓自然不敢受他們的拜，走到了她舅舅身邊坐下，拿著紙巾幫她舅舅擦眼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她舅舅哭，對他的痛苦難過也似乎感同身受。

鬧劇並沒有再繼續下去，很快就有警察出現把許舟給帶走了。

許舟見大勢已去，被人帶出門的時候扯著嗓子罵：“你還是我爸爸嗎？要是我下場不好，我也詛咒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四個字久久的盤旋不去，喬蔓看見她舅舅哭的整個人肩膀都在顫抖，而她的舅媽則是癱在地上就快哭暈了過去。

這麽的大動靜自然也驚動了住在周圍的人，只是但凡過來瞧上一眼的人，看到喬蔓她們家的場景後，都是不忍再看，轉身就走。喬蔓家裏的這三個長輩都是老好人，她舅媽也就是在她表哥的這件事上糊塗而已，平日裏都是把鄰裏關系處的很好的。來看的人也沒人幸災樂禍，都只是可憐同情而已。

這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一，一年裏的第一天，本該是合家團圓喜氣洋洋的日子，可喬蔓家裏卻完全罩在濃重的愁雲之下。

喬蔓母親勸了她舅媽一陣，她舅媽稍微緩過神來就開始罵她舅舅：“你剛才為什麽不幫幫他？你要是願意給他一點錢，他說不準就能跑掉了。他也是走投無路了，只能想著求家裏人幫忙，你還是他的爸爸嗎？”

喬蔓舅舅紅著眼不可置信道：“你怎麽到現在都還不覺得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喬蔓舅媽哭著罵道：“我管他是殺人還是放火，總之不能讓他進去，那裏面是人呆的地方嗎？”

喬蔓舅舅冷聲諷刺道：“不是他該呆的地方，那你倒是想辦法讓他出來啊，沒辦法就不要在這裏鬧了。”

喬蔓舅媽搖著頭大哭起來：“我看你就是只把喬蔓當成是你的孩子了，連你親生兒子到底是誰都不知道，她本來就吃住在我們家幾年，讓她出點錢又怎麽了？是她那點錢重要，還是你兒子的命重要？”她太過激動，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恐怕連她自己都開始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麽。

喬蔓舅舅實在不想和她再吵下去，起身就往外面走。

喬蔓知道她舅舅不比她舅媽好過多少，忙起身跟在了他後面，就怕他有個什麽。

喬蔓舅舅也就是想圖個清靜，走到樓梯口就停了下來，坐在臺階上開始抽煙。

喬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安靜的站在旁邊看著。

喬蔓看著她舅舅又是掉下了眼淚，心有不忍，從包裏摸出紙巾遞給他。

喬蔓舅舅從未在人前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候，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哽咽道：“蔓蔓，剛才你舅媽說的都是氣話，你可千萬別怪她。”

喬蔓忙說道：“舅舅，我都明白的，舅媽這幾年對我一直很照顧，真心還是假意，我能感覺到的。”

喬蔓舅舅扔了煙，稍微止住眼淚後又道：“我在工地的那份工作，沒什麽假期，但是待遇還是不錯的，至少我這個年紀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了。可我在那裏呆著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我到底怎麽就活到現在這份兒上了。年輕時候跟著我幹的兄弟們，有些人轉業成了大老板，在帝都別墅都買了好幾套了。可我現在，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唯一的兒子還成了殺人犯。”

他的情緒本來已經穩定了不少，可是說到這裏又是止不住的掉眼淚，“蔓蔓，你說我怎麽就會活到現在這種地步？”

夜色下的帝都氣溫很低，喬蔓隔著一扇鐵門能夠清楚的聽到外面的雪簌簌落下。她穿的衣服並不多，渾身都快凍僵了，卻也像是渾然不覺。她蹲到了她舅舅對面，看著他回憶道：“舅舅，爸爸去世以後，我一直在心裏面把你當成是父親了。我知道你不愛說話，心裏面卻特別心疼我和媽媽。一開始你讓我和媽媽過來和你一起住的時候，我還挺不願意，一點也不想離開我原來的家。可後來才知道，原來你是擔心媽媽這個年紀找不到工作，我們家的房子地段好，至少能夠用租金來供我上學。”

喬蔓伸出手握住了她舅舅剛剛扔掉煙頭的手，又是勸道：“舅舅，表哥成什麽樣都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把他的錯處都怪在你身上。人這輩子幾十年，總有個起起落落，又有幾個人能一生富貴呢？你到現在還能想著出去打工來養活這個家，我就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是盡你所能的做到最好了。”

喬蔓舅舅才剛止住了淚，卻又因為喬蔓的話再度掉下眼淚來，他嘴裏不停的反覆呢喃道：“蔓蔓，對不起，本來舅舅是真的想讓你和你媽媽過上更好的日子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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