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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九章 對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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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早在她落胎時,阿盼就已經是閔寄柔的人了?

“只要你敢說出來實話,你且看看是阿盼的刀快,還是你的聲音快。是,阿盼是一介女流之輩,弱質女流怕血怕疼,可自家人的性命都快不保了,還怕什麽血啊,流別人的血總比流自己親眷的血要好,石妃,你說是嗎?你是豫王府的人,是將功折罪,還是一意孤行,都隨你。你是曉得我有多恨你的,大不了拼得個你死我活,我不怕死,但是我賭你怕,我若賭錯了,大不了咱們倆在地底下再鬥得個難解難分。”

她為什麽以前不知道閔寄柔這樣可怕?

昨日夜裏,閔寄柔將她滿身淋了肉湯,渾身都捆著放在柴房的角落裏,對面拴著三只惡犬,栓狗的繩子不長,狗剛好就停在她面前,露著尖牙,嗚咽聲悶在嗓子眼裏,三只狗使勁往前湊,繩子常常會“咻”的一下繃緊,再慢慢向下松,她嚇得渾身都抖,貼在墻角癱軟地上,既不敢動彈,更不敢放聲大哭。

這比拿刀子劃她的臉更叫人恐懼。

亭姐兒面色不對,又楞了這麽大半晌沒回話,石太夫人心生狐疑,探身向前湊,話裏著急,“你這孩子,藥吃了沒吃還不知道了?人家大夫昨兒個都上家裏來問了!自個兒身子自個兒愛護啊!”

大夫是陳顯…藥是五石散…

亭姐兒輕輕地混不守舍地“嗯”了一聲,抵在背後的那把刀立馬顫抖著往裏狠戳了一下,刀尖貼著肉。瞬間變得涼滋滋的。

亭姐兒猛地將腰一挺,話沖口而出,“還沒!還沒!火候還不到!找不著機會吃——”話到此處一頓,感受到刀尖離得遠了些。心尖尖顫得厲害,強抑住湧上眼的淚意,誰不想活著啊,能多活三刻,誰願意少活啊。

“會找著機會吃的,但不是現在。昌貴妃娘娘說了,藥得一天一天地吃,要是吃相克了,太醫都趕不及來!”

一番話說完,亭姐兒幾個大喘氣兒,一埋頭,朝石太夫人福了福,便匆匆告了辭。

如此回答,陳家那頭要結果要得急,石太夫人來不及細想。只覺得松了口氣兒,交代阿盼幾句,無非是“…一定要給姑娘說按時吃藥,藥吃遲了就什麽都白費了…”,“小產這麽久了,趕緊讓姑娘想法子生個兒子出來。有了兒子,咱們做的這一切才沒白費,最後才能名正言順!”

什麽名正言順?

等陳家逼宮成功,扶二皇子上了位,石妃就能名正言順地母憑子貴,上位正宮了?

“愚蠢。”

閔寄柔這樣告訴行昭。

無論陳顯信還是沒信,安國公府的話兒反正是一句不差地帶到了,朝堂之上風平浪靜了五天,皇帝照例沒上朝,百官照例以陳顯馬首是瞻。後宮中照例是顧婕妤一如既往的受寵——皇帝甚至親自下令,在聖旨上摁了玉璽寶印,升了小顧氏位分,一躍到了四妃之一,人稱顧賢妃。

這五天。行昭是一天一天地數著過的。

五天能做什麽?阿舒嘴裏的小米粒能再冒出一截兒來,種下的月桂樹會抽出短短小小的嫩芽,阿舒總算是清晰地“啊哦,啊哦”亂叫了。

還有,五天裏能跑死兩匹馬,從定京城出發,連夜趕到,在第六日清晨抵達江南。

送信的是二皇子親信,撐著力氣尋摸到驛館,將信遞給六皇子後,便厥倒在地。

六皇子覆手一摸封泥,印在信封口的紅泥與上頭的泥印不符合,有人拆開過,眼神從癱在地上,面容已有些浮腫的豫王府親衛臉上掃過,蹙了眉頭,“…杜原默,把他擡到內廂去,沖碗紅糖水。”

二哥的信,信被人拆開過,證明信箋內容很正常,平常的一封信,二哥怎麽可能讓親衛險些跑掉一條命?

不遠處即是陳放之。

六皇子默了默,“唰”地一下,果斷撕開信封,陳放之聽見動靜回身來瞧,只見六皇子從中拿出輕飄飄兩頁紙,上頭慢慢都是字兒,陳放之湊過身去,眉梢一擡,“豫王殿下的字寫得倒是很剛硬,你看這鵝頭勾頓得多用力啊…”

陽光灑在信箋之上,信箋泛了白光,字兒一片碳黑。

“前日阿柔去瞧阿舒,阿舒還是不會說話兒,只怕等你回來了,這小子也笨得沒學會…”

六皇子眼睛瞇了又睜開,擡眸看了眼陳放之,陳放之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想了想又將胸膛挺起來,嘿!還奇了怪了!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眼神怎麽能利得跟他爹似的!

五日之後,又五日,打破定京城風平浪靜的那顆石子兒是來自江南的一封信箋,江南總督蔡沛親手所書,加蓋私章。

“端王殿下河堤巡視不慎落水,浪卷風急,殿下再失行蹤。與此同時,十三道監察禦史小陳大人與之一同落水,微臣已安排五百軍力嚴查搜尋,微臣蔡沛愧為總督一職,特此求去,以正嚴明!”

真亦假來,假亦真。

他們封鎖定京城裏的消息,江南結黨營私幾十年,要封鎖從江南傳出來的消息,容易得很。

行昭能聽見的,看見的,也只有這則請罪書上的那些字。

“究竟是金蟬脫殼,還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阿慎一個不留神著了蔡沛的道兒了?”

歡宜緊緊抱著阿照,泫然欲滴,“我聽阿桓說,阿慎和陳放之是在錢塘口落的水,蔡沛既然敢這樣上書,那就證明阿慎著實落到了水裏去。錢塘口一年要卷死了多少弄潮兒?若當真為金蟬脫殼之計,未免也太過冒險了!哦,何況還拖了個陳放之!”

娘親克制著哭,阿照小兒卻沒法子克制,“嗷”的一聲嚎出來,阿舒被這麽一嚇,本是坐在炕上來著,猛地一擡頭,兩顆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最後定在了阿照的身上,看著弟弟哭,阿舒顯得有些好奇,手指指了指阿照,出人意料地“咯咯咯”笑起來。

還好沒哭。

行昭彎腰抱起兒子,輕拍了拍,心頭嘆了口長氣。

歡宜摸不準,她也摸不準。

信送到了沒?中途被人截胡了沒?老六看懂了沒?

甚至…老六這一跌,究竟是真跌還是假跌…

她統統沒有把握。

在她認識的女人中,歡宜怕是最和樂幸福的人,一個最正統規矩的賢淑女子,既然已有歡宜惴惴不安了,行昭只好強迫自己靜下來,倘若她也慌了,怕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了。

行昭篤定所有的線索都會藏在不易察覺的地方。

從定京送信到江南要五日,那麽從江南送信回京也要五日,如果老六是表面落進了蔡沛埋下的坑裏,而實際上使了一出金蟬脫殼的招數,那麽是誰在接應他?

錢塘口風卷浪急,別人不知道,行昭卻清楚得很,自從頭一回老六從江南死裏逃生回來,常常半夜三更悶著一口氣到太液池學鳧水,甚至成親之後搬到端王府,老六也每日除了在後苑練力氣,也去湖裏游那麽兩圈。

周慎其人,不會讓人有以己之長攻彼之短的機會,他發現短板,然後將短板變長,目的明確,主次分明。

錢塘口順水流,會流至外海,六皇子身邊還帶著陳放之,就算是為了陳放之,蔡沛也會在各個江畔下放人手營救,如果兩個人都還活著,那營救的就是陳放之,如果陳放之死了,那營救的人馬會一級一級地向上稟告——兩個人都沒活成。

如果有人接應,不會在內陸江畔,只會在外海裏。

在外海接應…難不成…是善於盤踞在外海小島上的海寇?

行昭覺得自個兒的想法莫名其妙,簡直是魔怔了

行昭想事的時候通常都很專註,瞇著眼睛將眼神定在不遠處的海棠花上,海棠花艷得很,白底紅印,像極了一方印章。

小郎君的哭聲震天響,行昭一個激靈,扭頭看歡宜。

歡宜正紅著眼圈在脫阿照的衣裳,阿照掙不開,一雙大眼望著行昭哭得涕泗橫流。

“長姐,你做什麽呢!”

“舒哥兒只比阿照大幾個月份而已,血脈親,長得像。若是阿慎沒這個運氣聽舒哥兒喚他爹了,我是長姐,我總要保住我幼弟唯一的骨血!”

歡宜想把阿舒和阿照調包!

行昭鼻頭一酸,眼淚猛地湧上來,伸手攥住歡宜的手腕,語氣很堅決,“長姐!事情遠沒到那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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