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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九章 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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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嫵以為該如何行事?”

方皇後目光清明,輕含螓首,問向小娘子。

刑氏也隨方皇後看了過來。

小娘子沈聲,逐字逐句:“事以至此,硬扛無益。舅舅會爭一口氣,皇帝同樣會爭一口氣,兩個都在火頭上,皇上或許還會借機生事...別忘了舅舅如今身在定京城中!與其硬扛,不如自斷臂膀,以最大的誠意換得方家的安定。”

方皇後嘩然,刑氏默了一默,又留坐了一會兒,待香爐裏燃起的沈水香漸漸斷了煙火,味兒慢慢淡了下去時,刑氏起身告退,行昭照舊送她至狹長宮道之中。

隆冬的第一場雪,今年的最後一場雪到底是停了,沒了紛紛擾擾落下的雪花兒,行昭將刑氏的神色看得清楚極了。

刑氏摟了摟小娘子,壓低聲音溫言軟語:“瀟娘托舅母同阿嫵說聲謝謝...”話到這裏滯了滯,彎腰附耳輕言:“連累阿嫵也被牽扯進了險境,瀟娘如今愧疚得不像話..”

到底是豁達天性,刑氏這時候還願意同行昭玩笑幾句,“瀟娘說阿嫵那天神氣極了,同那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卻沒想到拳頭大才是硬道理,還得虧端王殿下救場。”

行昭臉上紅了一紅,她素來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多少急智,魄力更不如方皇後,所以重生之後,她才會養成遇事多想三分的習性——我不能很好地解決難題,總能預想一下局面吧?

所以方皇後說她只能當狗頭軍師,不能當先鋒兵。

刑氏見小娘子紅彤彤的一張臉,心緒陡然開闊起來,笑著掐了掐行昭的臉蛋兒,又叮囑:“...你舅舅念叨你了許久,上元節來雨花巷吧。讓桓哥兒帶你去放花燈。”

行昭一雙眼瞇著笑,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年關將至,除夕晚上家宴,歌舞升平,華燈初上之時,比上一年,筵席又少了一個人。

二皇子對四皇子之事有所耳聞,便借著酒勁兒在皇帝面前求情:“...和一個戲子攪在一起也不是個什麽大事兒,哪朝哪代沒有?四弟到底還小,又還沒成家立室。等翻了年娶了媳婦兒,慢慢就懂事了。阿恪求求父皇,將四弟給放出來吧...”

二皇子一提起這事兒。行昭的手都涼了,再擡頭看六皇子,老六周慎正端著壺酒盅,手指一緊,便骨節分明。

皇帝存心想壓的事兒。沒有壓不住的。

二皇子只聽說了四皇子與一個伶人不清不楚,卻不知道那個伶人四五分長得像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樣呢?

行昭搖了搖腦袋,明明都自顧不暇,還有心思去想別人的官司。當真是閑得慌。

知曉內情的幾個人默了下來,皇帝瞅了眼六皇子後,便讓人送二皇子回寢宮歇息了。“老二醉了,送回王嬪那處去。”,王嬪沒驚訝,反倒是陳德妃大驚失色,當下戰戰兢兢地將眼眶裏的眼淚給收了回去。

家宴之後。本是除夕之夜,皇帝卻沒往鳳儀殿來。反倒獨宿儀元殿。

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方皇後看上去興致比往常要高些,讓其婉帶著小宮人們在中庭裏踏雪翻花玩兒,碧玉大方,俏生生地立在中庭裏,迎著月色亮開嗓子唱了支歌兒。

碧玉是餘杭人,拿家鄉話唱的,歌裏頭的意思其實聽不太明白,可小宮女們笑著拍掌鼓勁之後,全都默了下來。

方皇後也默了默,先吩咐蔣明英親自往儀元殿送了盅熱湯還有軟緞被面兒去,又讓人加了床被褥,說是“翻了年,阿嫵便十歲了,是大姑娘了,今兒個挨著姨母睡可好?”

方皇後明明和方福長得不像,可柔下聲調來說話,看在行昭眼裏卻是一模一樣的。

正月初一守家門,淑妃遣人給行昭送了壓歲錢來,拿大紅包裝著,裝了一疊兒,那宮人行昭也認識,是淑妃身邊第一得力的,說話兒說得喜慶極了“...小娘子長大了,胭脂水粉,翡翠頭面的都缺不了,拿著錢要買糖就買糖,要買衣裳就買衣裳,索性買著玩兒”。

行昭先笑著道了謝,打開來看,一看是一小疊兒一百兩的銀票,數來數去差不離得有一千兩上下。

行昭拿著十分燙手,是...她是以小富婆的名號在宮裏頭所向披靡...

可她也從來沒收過這麽多的壓歲錢啊!

淑妃一年的俸祿才一千八百兩,六皇子封了王,可也是住在宮裏頭的,一年三千的俸祿,皇帝沒給,全叫戶部給存著。

淑妃卻讓她拿一千兩買糖玩!

就算行昭滿心都是事兒,仍舊不可抑制地想一想,陸淑妃那樣溫溫柔柔的人兒手裏數著一堆銀票,然後往前一摞,財大氣粗地斜眉橫眼地讓自家親眷“可勁兒地玩兒!沒錢了,有老娘頂著的”的模樣...

行昭隨即抖了抖身形,抖出一身冷汗來。

蓮玉趕忙去翻庫房,翻來翻去也翻不到合適的東西給歡宜送過去,最後驚動了方皇後。方皇後笑著讓她收下,卻開了自己的庫房,選了兩樽實心的赤金擺件送到重華宮去,行昭這下才安了心。

這個年沒過好,皇帝按兵不動,等待方家自己先開價,連方皇後這處都沒來。

一連幾天要麽獨宿,要麽宿在顧婕妤處,要麽宿在孫貴人處,孫貴人更懂事些,侍寢過後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來問早禮,還帶著幾朵自個兒親手紮的鮮麗絹花兒,方皇後笑呵呵地讓她服侍著簪在了自己的鬢間,孫貴人便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兒。

行昭安安分分地候在瑰意閣裏,到了初七,便候到了預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就著清水抿了抿鬢角,輕撚裙裾,穿過游廊便到了鳳儀殿暖閣之外,方皇後的聲音很輕,帶著些如釋重負。

“早朝上平西侯解了虎符,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交呈給了皇上?”

行昭手撐在朱漆落地柱上靜了靜,心頭五味雜陳。

都是做父親的,有人對自家骨血棄之如敝屣,有人卻願意以竭力相護。

西北方家軍靠的是家傳虎符和方家的名聲威望而行,方祈將虎符上呈皇帝,無疑是在表達一個信號——我願意用西北的兵權,換回瀟娘的平安。

自斷臂膀,是行昭的主意,當時她反覆想了又想,方家的立身之本在西北,若是拿方家軍的兵權去交易,會不會太過冒險,可如果不拿出十足的誠意,被人設套挑起的君臣隔閡,是不會自己修覆的。

方皇後一句話打消了顧慮。

“方家立在西北這麽多年,不是平白立著的,那些將士們是更願意聽哥哥的話還是更願意聽一只虎符的話,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時人立世,講究一個忠義誠孝,武將更甚。

文死諫,武死戰,流芳千古,聞名於世。

方祈沒死在戰場上,他也不能毀在朝堂爭鬥中。

虎符算什麽,方家真正的財富是在西北一呼百應的氣勢,可方祈,桓哥兒,方皇後,都身在定京,離了西北那一畝三分地,就像沒了翅膀的鷹...他們是身處定京,可方家的外甥賀行景卻掌著兵權在外翺翔高飛!

暖閣裏,方皇後大約是得到了蔣明英的肯定回答,語氣變得謹慎了些,“皇上怎麽說?”

蔣明英恭謹垂首交手而立,輕輕搖了搖頭。

行昭立在外廊,再沒聽見後文了,蓮玉動了動眼神,行昭長呼一口氣兒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而去。

一連幾日,方祈都或明或暗地想將虎符呈交出來,皇帝都不為所動,終是到了第四日,皇帝收了虎符,緊接著下派了幾道聖旨,蔣千戶擢升西北指揮僉事,又領五縣衛所協領之職,即刻往西北去。

蔣千戶是誰?

是方祈嫡系中的嫡系,是方祈最忠誠的下屬!

方皇後聽此信息,朗聲大笑,讓蔣明英將埋在中庭柏樹下的一壺陳年桃花釀起出來,手執琉璃杯,暢飲三百回。

方家舍了虎符,換了個掌實權的僉事,看在外人眼裏還是會品評一句劃不來。

可有時候吃虧是福,方家氣盛,自己壓一壓,總比別人來幫你壓好吧?

自己吃虧是吃,吃得甘之如飴,別人壓著你吃虧就是丟了面子吃黃連,蔣千戶收拾行裝一走,鳳儀殿就開始著手準備探查,到底是誰壓著方家吃了這麽個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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