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立秋剛過，早晚氣溫降了些許，可白日依舊艷陽高照，曬的人精神萎靡困乏，盆栽的花草也因失了水分，尖端的葉子開始蜷曲枯黃。初蕓放下了剪子，想著晚飯多熬些熱粥，備些小菜點心，就不用另外麻煩了。她想著，待錦玉學堂回來，只怕要鬧口渴，挑剔著又沒胃口不吃飯了。

她獨自又在大廳忙活起來，新痰盂依照擺在了大廳靠窗那個角落，茶幾上，月牙白的花瓶，插著的幾只塑料花朵，金絲菊已經有點褪色，她覺得難看，取下來想扔了，猶豫了一會，又插了回去，只拿捐布擦著瓶身，一會兒工夫，還是光潔如新。

往常翟風陽在時，多半時候會水養些芽枝，後院的折些，不過幾日，花苞便會綻放。但她總覺得不美，鮮花再美，沒有綠葉襯托，總感覺失了一份靈氣。

翟風陽不覺得，他覺得這樣新鮮，還有濃濃的一股香氣。香水他給她買了很多，可她用了一兩回便聞不慣那味，太過濃郁嗆鼻，她對花粉並不過敏，她只是不喜這些。翟風陽怪她冷淡，她不是很能理解，她面對他向來面上溫和，不理解怎樣才算熱情。

他有好些時日沒有歸家了，初蕓心想不去多想較好，他愛那紙醉金迷，她不見得定要奉陪。她回想起公公臨終前囑托，只無奈嘆息了聲。公公看中她性子平穩淡定，這才執意訂下了這門親事，翟家數十年家業，他不願眼睜睜看著就此沒落。她當時就要父親推拒，雖然父輩交好，翟少年風流卻不是空傳，她這種不太出門，不似時下時髦活潑女孩時常街上走動的，這也耳聞了些，到今日要說後悔，也沒太多心思，年歲大了總歸要出嫁便是了。

她回房打開了一個樟木箱子，這還是出嫁時的嫁妝，這才過去6年，表面也已經褪了色，錦玉小時用過的舊衣物件，她都收拾好了放進裏頭，她取出一頂絳紅的燈芯絨老虎帽，這是錦玉滿周歲戴的，額前一圈9尊小銀佛，這還是孩子外婆送來的，只是翟家的第一個子孫，他們也還是厚待的，連翟風陽也是笑顏逐開，親自抱著去抓周。

初蕓一件一件再折疊好，床頭電話鈴響，接起才知是娘家那頭的。父親問她翟風陽在哪裏，她只能老實回答不清楚，她聽父親語氣只怕他是清楚，故意有此一問，果然下句他就發怒，只叫她看好錦玉，其他事別再管就好。她雖不清楚明白，知道不是好事就是。她想著錦玉馬上就要下學了，回來只會煩著她講他學堂裏發生的新鮮事，她哪裏還有空想旁的。

管家李老三進來說，今年夏天訂的一批的確涼，只付了定金，現在外頭來人催了，問她怎樣好。她不知道翟風陽還沒有付清，只叫他們等些時日，等他回來再說，或者書函到翟家商號會館。

她同時也才醒悟，這已過立秋，夜裏涼了，這一套的確涼裁制的被套還沒有更換，她是不要緊，只怕錦玉要著涼鬧不舒服，她馬上翻出棉布的一套，這套是舊式，還需要針線手縫，被面卻是絲綢面料，紅裏泛著黃光，錦玉總說夜晚看著亮眼，她說大紅的鴛鴦刺繡你又不愛，其他更是大朵的牡丹玫瑰，更是華麗刺眼。

那一年桃花盛開，無比嬌艷燦爛，滿樹的繁華昌榮，父親對她說，到了翟家要懂禮數，凡事長輩為先，雖然翟老爺子就風陽這一子，但兄弟較多，旁的叔伯四五個，均分管著各地商號，你新進門，又是後輩，不要太多插手為好，再緊急，也要先問過長輩。

她一直牢記著，心下只怪父親太過重情義，如此覆雜家庭，也讓她深陷其中，一著踏入，再想抽身，只怕再無可能。她向來性子涼薄，不愛燈紅酒綠，衣物之類也愛個素雅，兩套灰白的棉布衣衫，也能穿用四五載，為著這一點，往常也不少遭父母謾罵，她們許家商號在當地也是老字號，並不缺衣短糧，父母怪她穿著太過寒酸，失了體面，容易令人欺負折辱。她是覺得舒服自在就好，旁人怎麽想，她不太關心。

到她出嫁那日，許家老長的隊伍，一直繞到了街口，喇叭一直吹著，父親按舊式來辦，布匹綢緞備下了不少，出嫁前幾日，母親還為她拿來了一對時下流行的荷葉邊大紅枕套，邊上繡了一對小小鴛鴦，父母意思，不願讓她新進就被旁人看低。布匹之餘，又陪嫁了一點金銀器具，景德鎮陶瓷幾組，連上好的紅木家具也訂下了一套，她是覺得過了。再過恐要折了男方風頭。最終紅木家具也就作罷。

錦玉下學回來了，廳外就鬧著天熱，要換了衣衫，初蕓房裏聽到了趕緊出去，見到他只說，又不是晌午，能有多熱，怪他太過奔跑，一身是汗，她拉他進裏頭，備了盤溫水，毛巾給他，要他自己擦幹。

她這空閑進廚房，碗筷開水燙了下，連同冷碟幹果一塊端到飯堂了。她愛事事親歷親為，交給旁人，總是不太放心。翟風陽愛個派頭，他身旁總帶著成群，她向來不喜他這等紈絝，可也忍著不吱聲，她自己屋裏就留了一個老媽子，也只三餐忙乎一下，不用一直在她屋裏，工錢照付，其它她都自己來。她想著，有錦玉在，也能幫著幹點，不願就此溺愛了他，她想翟風陽之所以成今日這般模樣，只怕就是從小被溺愛過頭了。她在少女時候，雖不太出門，可閑時也愛看些小報，她後來嫁進來，看到翟風陽這等招搖放蕩，隱約有些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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