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夢還鄉，心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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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夢還鄉，心易老
更新時間2014-6-23 17:21:05 字數：4382
我面前這個俊逸出塵的男子，一身倨傲立於我的對面，即使換了身黑色的夜行衣也難以抵擋他萬分之一的脫俗魅力。至於那時我的感受已經震撼訝異到了溢於言表的程度，反觀他的從容，我倒顯得驚慌失措起來。
那時的我親眼看著隨後趕來的羽林軍將他擒下，看著他和他的同夥被大刀架著往山下離去的身形時，我的腦海裏空蕩一片。
一回到皇宮的夏睿帝就急著將人犯處決，又因我這次的救駕有功，特意準了我入宮的隨行。夏睿帝遭刺的消息傳開後，眾多朝廷重臣紛沓而至，以林世儒為首的文官和以太尉聞翰為首的武將，以及夏舒騫等諸多王子趕到之時，子卿他們已被壓上了司法殿的大堂之內。
我按著君臣之禮候在了夏睿帝的下首，那些官員起初進來之時，看到我的時候皆是一楞，似乎壓根沒有料想到，當日視功名利祿如浮雲的我此刻仍置身於大夏朝堂的中心，天子腳下的最近處。
掌司法的大臣指著子卿他們嚴聲正色道：“陛下，這些亂臣賊子萬萬不能再輕縱了，殺一儆百才能良策！”
夏睿帝冷眼望著跪在殿中的人犯，個個埋頭眼垂地，其中唯有一個人高昂著頭，一臉的坦然自若，他就是子卿，我的赫連大哥。也是到那時的我才知道，一個人即使斂了周身鋒芒，但是那與生俱來的的倨傲，還是能讓其在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這好比藏在一堆沙礫中的金子，即使同樣的風吹日曬，可是它隱藏著總會發光。
“寡人記得你，你是之前刺殺過寡人的燕國人！”夏睿帝威嚴的嗓音沖著子卿說道，然而子卿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的身上，從未轉移開來過，夏睿帝見他這般膽大模樣，表情突然陰晴不定起來，“寡人對你再三赦免，難道還不夠慈悲嗎，可你為何還要執意暗殺寡人？”
我看著殿上跪著的子卿之時，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有點苦、有點澀、但是更多的是擔憂和焦慮。我看著他慢慢“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了很久，笑得雙眼通紅，很多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甚至有人指著他說他是瘋子，可就在這樣充滿詭異與怨懟的大笑聲和朝堂眾臣唏噓不已的嘩然聲中，我漸漸聽到了他的心聲，是心碎而發出的聲音，那麽刺耳，那麽真切。
“你笑什麽？”太尉聞翰似乎難以接受這副瘋癲模樣的子卿在司法殿這種莊嚴肅穆的聖殿之上狂笑不止，遂出言問道。
“你問我笑什麽，我只是笑天下可笑之人罷了！”子卿說罷，自顧自地繼續大笑著，可是那笑聲在我當時聽來是那麽像一個人生命最後的哀絕挽聲，那時我為自己這麽想而感到悔恨，因為這種該死的直覺，到最後都成了真實。
“豈有此理，你是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可笑之人，其中還包括我們尊貴無比的陛下！”林世儒門下一位姓李的官員出言呵斥道。
“你們何止可笑，簡直可憐無比，虛偽造就的盛世繁華，再怎麽空前絕後，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空殼。什麽‘慈悲’，作為一個天子，殘死在你手中的忠臣良將還少嗎？還有你們這些朝廷重臣，成日裏魚肉百姓、欺詐良民不說，還頂著為國為民的牌坊道貌岸然的橫行霸道，在我的眼裏左右不過一群色厲內荏的草包罷了，你說你們可不可笑，可不可憐？”子卿手指著在場所有人大罵起來，那時我看到夏睿帝的臉色陰沈沈的，好似海面上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果然不出我所料，怒火中燒的夏睿帝當場就命宮人前去掌子卿的嘴，當那用盡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的白皙的臉龐之上時，瞬間五個手指印隱現，時不間歇第二個巴掌又來了，他另一邊的臉龐也印上了五個指印，就這樣一直打下去。直到他的臉龐開始紅腫，最後泛起了青紫，嘴角溢出了鮮血，不忍再看下去的我急得直想沖上前去護著他。可我剛一邁開步子，身後立著的阿和暗暗拽住了我的身形，我回頭之時，望著他輕輕搖著頭，嘴裏細聲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這般酷刑何止是小事，我看著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子卿時，心裏像被刀剜過一般，鮮血淋漓了我的腦海，我的胸膛，乃至於我的整顆心。
就在這般殘忍的虐待之下，口齒都有些不清晰的子卿漸漸唱起了歌來：“春風盡，梨花開，爹娘家中盼兒歸，去年初七隨軍行，從此再無了音訊。
夏日至，日炎炎，荷塘蓮花爭簇放，細柳垂滌漾碧波，碧波一去了無痕。
秋又瑟，都俱寂，滿眼翠裳換新衣，楓林不覺心已晚，再話兒時夢還鄉。
冬將歇，年終尾，盼得一年覆一年，舊人新貌兩不知，何時歸期遙未定。”
歌聲悠遠悲絕，聲聲催人淚下，這是燕國民謠裏的一首《夢還鄉》，當年他親口唱給我聽過，那時他真情流露的樣子一直令我記憶猶新，只是此時心境不同，唱出來的曲調也大有差異。也正如曲中詞意，子卿他很想回燕國，回我們的故鄉，可我又何嘗不是。
“陛下開恩！”我還是沒有如阿和說的那樣忍住，撲倒在夏睿帝面前央求起來。
夏睿帝望著我的時候，雙眼壓抑著兩團簇火，嘴唇緊閉，良久不言，倒是在場之中的一名中年官員開口說道：“韓靜，你竟然為這種大逆不道的燕國韃子求情，真是枉費了陛下對你的擡愛！”
“韓靜，寡人念在你救過寡人性命，可以原諒你這次的沖動，倘若你再如此不知輕重的話，那休怪寡人翻臉不留情了！”夏睿帝眼神發出危險的警示訊號，我呆呆地擡頭望著他的時候，發現一身龍袍的他是那麽的高大神武，震懾人心，就只這匆匆的對視下，我知道我敗了，是敗在了他身為天子的權威之下。
阿和趕緊過來將我扶起，我腳下虛軟無力，全靠他的支撐才能緩緩直立，此刻的我立在大夏的朝堂之上，看著大夏的天子審判我燕國人，而且那人還是我從小便憧憬的對象，我對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被人打不能還手，看著他即將面臨的刑罰，全部無能為力。我空有一身武學，卻在權利面前一無是處，那時我第一次懷疑自己選擇習武是個錯誤。
“丞相，這些人按法如何處置？”夏睿帝見我起身後，也沒有再諸多計較，轉而向著林世儒問道。
林世儒手舉管令牌，上前一步，緩緩回道：“按照我大夏律法，弒君者，無論何人，皆處腰斬極刑，更甚者株連九族。”
我仆一聽到“腰斬”二字時，腳下一踉差點摔落在地，心中焦慮更甚，正當我慌亂不已之時，子卿他慢慢看向了我，那隱忍的眸光中淚花閃爍，卻又處處透著不屈服的決絕，我怎的就忘了他一直便是如此的人兒，即使烈火焚燼了他所有的倨傲與自尊，可那骨子裏的傲氣還是半分不怯。
“就依法處置！”夏睿帝暴戾的語氣在我耳畔響起，倘若不是阿和死死拽住我的身形，我怕自己已是按耐不住地沖上前去了。
“陛下，請聽微臣一言，冰凍三尺豈非一日之寒，此人膽敢三番幾次行刺陛下，背後定有人撐腰，若不能將此人餘黨一同連根拔起，怕是後患無窮啊！”林世儒躬身建議道，他的話一說完，身側的那名姓李的年輕官員接道：“丞相言之有理，依臣之見，韓靜他跟此人絕脫不了幹系，倘若不是當日他為此人求情，且也不會令事情發生至如今這般無法挽回的地步，還請陛下明鑒！”
“李大人說話可有何憑據不曾，矢口胡言中傷他人，按律法處置也是不輕啊！”我聞聲望去之時，發現說話的人竟是夏舒煜，詫異之下唯剩滿心感激。
那名姓李的官員一時氣結，狠瞪了他一眼後，也垂低著腦袋不再多言了。可是那時他們的爭論卻引起了夏睿帝對我的懷疑，他眼神淩厲地盯著我，良久才說道：“寡人也奇怪，你怎麽會這麽巧剛好出現在惻隱峰上，難道你們都是一夥的，這一切都是你們之間的預謀？”說罷，他伸手用力地指著我和子卿，我終於全身氣力消散，跪倒在地，卻是沈默不語。
“父王，您可以仔細想想，若是韓靜他真的跟這些刺客是一夥的話，那麽他為何還要拼死挺身救您？更何況這些刺客還是他親手捕獲，若真是一夥，又何必這樣做呢？”夏舒煜稍顯稚嫩臉龐上表情格外迫切，那和太子逸相似的眉眼，此刻卻透著堅定。
“舒煜，你好大的膽子，你是暗罵寡人昏庸嗎，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夏睿帝雙眼圓瞪，周身的暴戾氣息壓得眾人呼吸急促，心驚肉跳起來，夏舒煜更是嚇得直接摔到在地，茸拉著腦袋，不再言語。
按照大夏的律法，未及冠的皇子是不能參與朝政的，夏舒煜他今年十三，並未封爵，得到夏睿帝的怒斥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剛剛脫離危機的夏睿帝，之前在殿中跪著的人犯眼中威嚴盡失，本就是滿腔怒火，再加得被他這麽一氣，更是雷霆之怒，司法殿內一度安靜無語，連寒風襲來的聲音都清晰入耳。
“父王息怒，六弟絕無冒犯之意！”夏舒騫跪著向夏睿帝磕了一個響頭後，覆又說道，“六弟自小心善，父王您又不是不知，今日他莽撞只因見不得有人平白受冤才會一時情急冒犯了父王您。況六弟話雖躁，但是也有幾分道理，且先不論這韓靜是否與這些刺客一夥，但是他一心護主的肝膽赤誠，你我皆是有目共睹。”
“臣也覺得王爺此話有理，陛下何不就此考驗考驗一下他的忠心，看看他是否真與這些刺客有關？”林世儒附和著說道，我心內突然升起的不安感，令我猛地將頭一擡，恰巧對上了夏睿帝若有所思的表情，陰沈深邃的眸光，如烏雲籠罩了我眼中的天地，碾碎了我所有的憧憬。
當宮人為我呈上那把三尺長劍之時，我心痛如絞，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竟要逼我親手殺死子卿，我怎麽能這麽做。子卿迷離搜索著的目光終於凝聚在了我身上，到最後他竟然輕笑起來，即使此刻的他面目紅腫青紫，嘴角淌著血絲，可是在我心中他依舊俊逸出塵，白衣勝雪。
最後那把長劍是夏睿帝親手交到了我手中，只聽得當時的他說道：“韓靜，寡人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你此刻親手殺了他，寡人非但不會怪罪於你，之前寡人賞賜與你的一切，悉數歸還，你仍舊是寡人身側第一人。倘若不然，寡人就將你與其一同腰斬於午門外，到時候別怪寡人沒給你機會！”
逼上絕路的我定定地看著手中的長劍，心知自己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殺手，可是就在我猶豫不決之下，子卿顫悠悠地站了起來，他突然對著我大喊道：“這是天要亡我赫連子卿，今日我在此以燕國世代赫連家族名義起誓，終有一日，我燕國的燕雲十二騎會踏平你們大夏國土，讓你們這群小人嘗嘗國滅的滋味！還有你！”他突然指著夏睿帝說道，“當年我王視你為長兄，年年朝貢納俸，可你卻背棄了我們大燕國，聯合楚吳兩國兵力攻克了我燕國國都，屠害了我燕國多少百姓，他們四處流亡，被人賤賣，淪為奴隸。今日我雖身亡，但我燕國百姓一人不絕，想要殺你的人一日不滅，縱然化作冤魂，我也會夜夜徘徊在你身側，親眼看著你是如何的不得好死！”
“殺了他！”夏睿帝將手中茶盞狠狠一扔，滿臉狠戾地望著我，我顫顫巍巍地挪動著腳下的步伐，慢慢靠近了他。
就在我打算拼命護犢之時，他張口無聲地沖著我說了一句話，便直接往劍尖上撞了上去，那一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他摸著劍柄的手慢慢覆上了我的手，緊緊拽著，嘴裏又唱起了那首《夢還鄉》。
春風盡，梨花開，爹娘家中盼兒歸，去年初七隨軍行，從此再無了音訊。夏日至，日炎炎，荷塘蓮花爭簇放，細柳垂滌漾碧波，碧波一去了無痕。秋又瑟，都俱寂，滿眼翠裳換新衣，楓林不覺心已晚，再話兒時夢還鄉。冬將歇，年終尾，盼得一年覆一年，舊人新貌兩不知，何時歸期遙未定。
我的心跳驟止了，感受著他漸漸冰冷的體溫，腦海中只有他那無聲的話語一直回響著：“為你，我無悔！”
當夏舒詡趕來之時，我仍舊保持著握劍的姿勢，懷裏正靠著子卿的腦袋，他立在司法殿高高的門檻外，眼睛裏的仇恨刺痛了我酸澀的腫脹的雙眼，我慢慢看著他向後匆匆退去，最後哀嚎聲響起，他從殿外高高的白玉石長階上摔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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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前這個俊逸出塵的男子，一身倨傲立於我的對面，即使換了身黑色的夜行衣也難以抵擋他萬分之一的脫俗魅力。至於那時我的感受已經震撼訝異到了溢於言表的程度，反觀他的從容，我倒顯得驚慌失措起來。
那時的我親眼看著隨後趕來的羽林軍將他擒下，看著他和他的同夥被大刀架著往山下離去的身形時，我的腦海裏空蕩一片。
一回到皇宮的夏睿帝就急著將人犯處決，又因我這次的救駕有功，特意準了我入宮的隨行。夏睿帝遭刺的消息傳開後，眾多朝廷重臣紛沓而至，以林世儒為首的文官和以太尉聞翰為首的武將，以及夏舒騫等諸多王子趕到之時，子卿他們已被壓上了司法殿的大堂之內。
我按著君臣之禮候在了夏睿帝的下首，那些官員起初進來之時，看到我的時候皆是一楞，似乎壓根沒有料想到，當日視功名利祿如浮雲的我此刻仍置身於大夏朝堂的中心，天子腳下的最近處。
掌司法的大臣指著子卿他們嚴聲正色道：“陛下，這些亂臣賊子萬萬不能再輕縱了，殺一儆百才能良策！”
夏睿帝冷眼望著跪在殿中的人犯，個個埋頭眼垂地，其中唯有一個人高昂著頭，一臉的坦然自若，他就是子卿，我的赫連大哥。也是到那時的我才知道，一個人即使斂了周身鋒芒，但是那與生俱來的的倨傲，還是能讓其在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這好比藏在一堆沙礫中的金子，即使同樣的風吹日曬，可是它隱藏著總會發光。
“寡人記得你，你是之前刺殺過寡人的燕國人！”夏睿帝威嚴的嗓音沖著子卿說道，然而子卿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的身上，從未轉移開來過，夏睿帝見他這般膽大模樣，表情突然陰晴不定起來，“寡人對你再三赦免，難道還不夠慈悲嗎，可你為何還要執意暗殺寡人？”
我看著殿上跪著的子卿之時，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有點苦、有點澀、但是更多的是擔憂和焦慮。我看著他慢慢“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了很久，笑得雙眼通紅，很多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甚至有人指著他說他是瘋子，可就在這樣充滿詭異與怨懟的大笑聲和朝堂眾臣唏噓不已的嘩然聲中，我漸漸聽到了他的心聲，是心碎而發出的聲音，那麽刺耳，那麽真切。
“你笑什麽？”太尉聞翰似乎難以接受這副瘋癲模樣的子卿在司法殿這種莊嚴肅穆的聖殿之上狂笑不止，遂出言問道。
“你問我笑什麽，我只是笑天下可笑之人罷了！”子卿說罷，自顧自地繼續大笑著，可是那笑聲在我當時聽來是那麽像一個人生命最後的哀絕挽聲，那時我為自己這麽想而感到悔恨，因為這種該死的直覺，到最後都成了真實。
“豈有此理，你是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可笑之人，其中還包括我們尊貴無比的陛下！”林世儒門下一位姓李的官員出言呵斥道。
“你們何止可笑，簡直可憐無比，虛偽造就的盛世繁華，再怎麽空前絕後，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空殼。什麽‘慈悲’，作為一個天子，殘死在你手中的忠臣良將還少嗎？還有你們這些朝廷重臣，成日裏魚肉百姓、欺詐良民不說，還頂著為國為民的牌坊道貌岸然的橫行霸道，在我的眼裏左右不過一群色厲內荏的草包罷了，你說你們可不可笑，可不可憐？”子卿手指著在場所有人大罵起來，那時我看到夏睿帝的臉色陰沈沈的，好似海面上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果然不出我所料，怒火中燒的夏睿帝當場就命宮人前去掌子卿的嘴，當那用盡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的白皙的臉龐之上時，瞬間五個手指印隱現，時不間歇第二個巴掌又來了，他另一邊的臉龐也印上了五個指印，就這樣一直打下去。直到他的臉龐開始紅腫，最後泛起了青紫，嘴角溢出了鮮血，不忍再看下去的我急得直想沖上前去護著他。可我剛一邁開步子，身後立著的阿和暗暗拽住了我的身形，我回頭之時，望著他輕輕搖著頭，嘴裏細聲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這般酷刑何止是小事，我看著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子卿時，心裏像被刀剜過一般，鮮血淋漓了我的腦海，我的胸膛，乃至於我的整顆心。
就在這般殘忍的虐待之下，口齒都有些不清晰的子卿漸漸唱起了歌來：“春風盡，梨花開，爹娘家中盼兒歸，去年初七隨軍行，從此再無了音訊。
夏日至，日炎炎，荷塘蓮花爭簇放，細柳垂滌漾碧波，碧波一去了無痕。
秋又瑟，都俱寂，滿眼翠裳換新衣，楓林不覺心已晚，再話兒時夢還鄉。
冬將歇，年終尾，盼得一年覆一年，舊人新貌兩不知，何時歸期遙未定。”
歌聲悠遠悲絕，聲聲催人淚下，這是燕國民謠裏的一首《夢還鄉》，當年他親口唱給我聽過，那時他真情流露的樣子一直令我記憶猶新，只是此時心境不同，唱出來的曲調也大有差異。也正如曲中詞意，子卿他很想回燕國，回我們的故鄉，可我又何嘗不是。
“陛下開恩！”我還是沒有如阿和說的那樣忍住，撲倒在夏睿帝面前央求起來。
夏睿帝望著我的時候，雙眼壓抑著兩團簇火，嘴唇緊閉，良久不言，倒是在場之中的一名中年官員開口說道：“韓靜，你竟然為這種大逆不道的燕國韃子求情，真是枉費了陛下對你的擡愛！”
“韓靜，寡人念在你救過寡人性命，可以原諒你這次的沖動，倘若你再如此不知輕重的話，那休怪寡人翻臉不留情了！”夏睿帝眼神發出危險的警示訊號，我呆呆地擡頭望著他的時候，發現一身龍袍的他是那麽的高大神武，震懾人心，就只這匆匆的對視下，我知道我敗了，是敗在了他身為天子的權威之下。
阿和趕緊過來將我扶起，我腳下虛軟無力，全靠他的支撐才能緩緩直立，此刻的我立在大夏的朝堂之上，看著大夏的天子審判我燕國人，而且那人還是我從小便憧憬的對象，我對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被人打不能還手，看著他即將面臨的刑罰，全部無能為力。我空有一身武學，卻在權利面前一無是處，那時我第一次懷疑自己選擇習武是個錯誤。
“丞相，這些人按法如何處置？”夏睿帝見我起身後，也沒有再諸多計較，轉而向著林世儒問道。
林世儒手舉管令牌，上前一步，緩緩回道：“按照我大夏律法，弒君者，無論何人，皆處腰斬極刑，更甚者株連九族。”
我仆一聽到“腰斬”二字時，腳下一踉差點摔落在地，心中焦慮更甚，正當我慌亂不已之時，子卿他慢慢看向了我，那隱忍的眸光中淚花閃爍，卻又處處透著不屈服的決絕，我怎的就忘了他一直便是如此的人兒，即使烈火焚燼了他所有的倨傲與自尊，可那骨子裏的傲氣還是半分不怯。
“就依法處置！”夏睿帝暴戾的語氣在我耳畔響起，倘若不是阿和死死拽住我的身形，我怕自己已是按耐不住地沖上前去了。
“陛下，請聽微臣一言，冰凍三尺豈非一日之寒，此人膽敢三番幾次行刺陛下，背後定有人撐腰，若不能將此人餘黨一同連根拔起，怕是後患無窮啊！”林世儒躬身建議道，他的話一說完，身側的那名姓李的年輕官員接道：“丞相言之有理，依臣之見，韓靜他跟此人絕脫不了幹系，倘若不是當日他為此人求情，且也不會令事情發生至如今這般無法挽回的地步，還請陛下明鑒！”
“李大人說話可有何憑據不曾，矢口胡言中傷他人，按律法處置也是不輕啊！”我聞聲望去之時，發現說話的人竟是夏舒煜，詫異之下唯剩滿心感激。
那名姓李的官員一時氣結，狠瞪了他一眼後，也垂低著腦袋不再多言了。可是那時他們的爭論卻引起了夏睿帝對我的懷疑，他眼神淩厲地盯著我，良久才說道：“寡人也奇怪，你怎麽會這麽巧剛好出現在惻隱峰上，難道你們都是一夥的，這一切都是你們之間的預謀？”說罷，他伸手用力地指著我和子卿，我終於全身氣力消散，跪倒在地，卻是沈默不語。
“父王，您可以仔細想想，若是韓靜他真的跟這些刺客是一夥的話，那麽他為何還要拼死挺身救您？更何況這些刺客還是他親手捕獲，若真是一夥，又何必這樣做呢？”夏舒煜稍顯稚嫩臉龐上表情格外迫切，那和太子逸相似的眉眼，此刻卻透著堅定。
“舒煜，你好大的膽子，你是暗罵寡人昏庸嗎，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夏睿帝雙眼圓瞪，周身的暴戾氣息壓得眾人呼吸急促，心驚肉跳起來，夏舒煜更是嚇得直接摔到在地，茸拉著腦袋，不再言語。
按照大夏的律法，未及冠的皇子是不能參與朝政的，夏舒煜他今年十三，並未封爵，得到夏睿帝的怒斥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剛剛脫離危機的夏睿帝，之前在殿中跪著的人犯眼中威嚴盡失，本就是滿腔怒火，再加得被他這麽一氣，更是雷霆之怒，司法殿內一度安靜無語，連寒風襲來的聲音都清晰入耳。
“父王息怒，六弟絕無冒犯之意！”夏舒騫跪著向夏睿帝磕了一個響頭後，覆又說道，“六弟自小心善，父王您又不是不知，今日他莽撞只因見不得有人平白受冤才會一時情急冒犯了父王您。況六弟話雖躁，但是也有幾分道理，且先不論這韓靜是否與這些刺客一夥，但是他一心護主的肝膽赤誠，你我皆是有目共睹。”
“臣也覺得王爺此話有理，陛下何不就此考驗考驗一下他的忠心，看看他是否真與這些刺客有關？”林世儒附和著說道，我心內突然升起的不安感，令我猛地將頭一擡，恰巧對上了夏睿帝若有所思的表情，陰沈深邃的眸光，如烏雲籠罩了我眼中的天地，碾碎了我所有的憧憬。
當宮人為我呈上那把三尺長劍之時，我心痛如絞，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竟要逼我親手殺死子卿，我怎麽能這麽做。子卿迷離搜索著的目光終於凝聚在了我身上，到最後他竟然輕笑起來，即使此刻的他面目紅腫青紫，嘴角淌著血絲，可是在我心中他依舊俊逸出塵，白衣勝雪。
最後那把長劍是夏睿帝親手交到了我手中，只聽得當時的他說道：“韓靜，寡人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你此刻親手殺了他，寡人非但不會怪罪於你，之前寡人賞賜與你的一切，悉數歸還，你仍舊是寡人身側第一人。倘若不然，寡人就將你與其一同腰斬於午門外，到時候別怪寡人沒給你機會！”
逼上絕路的我定定地看著手中的長劍，心知自己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殺手，可是就在我猶豫不決之下，子卿顫悠悠地站了起來，他突然對著我大喊道：“這是天要亡我赫連子卿，今日我在此以燕國世代赫連家族名義起誓，終有一日，我燕國的燕雲十二騎會踏平你們大夏國土，讓你們這群小人嘗嘗國滅的滋味！還有你！”他突然指著夏睿帝說道，“當年我王視你為長兄，年年朝貢納俸，可你卻背棄了我們大燕國，聯合楚吳兩國兵力攻克了我燕國國都，屠害了我燕國多少百姓，他們四處流亡，被人賤賣，淪為奴隸。今日我雖身亡，但我燕國百姓一人不絕，想要殺你的人一日不滅，縱然化作冤魂，我也會夜夜徘徊在你身側，親眼看著你是如何的不得好死！”
“殺了他！”夏睿帝將手中茶盞狠狠一扔，滿臉狠戾地望著我，我顫顫巍巍地挪動著腳下的步伐，慢慢靠近了他。
就在我打算拼命護犢之時，他張口無聲地沖著我說了一句話，便直接往劍尖上撞了上去，那一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他摸著劍柄的手慢慢覆上了我的手，緊緊拽著，嘴裏又唱起了那首《夢還鄉》。
春風盡，梨花開，爹娘家中盼兒歸，去年初七隨軍行，從此再無了音訊。夏日至，日炎炎，荷塘蓮花爭簇放，細柳垂滌漾碧波，碧波一去了無痕。秋又瑟，都俱寂，滿眼翠裳換新衣，楓林不覺心已晚，再話兒時夢還鄉。冬將歇，年終尾，盼得一年覆一年，舊人新貌兩不知，何時歸期遙未定。
我的心跳驟止了，感受著他漸漸冰冷的體溫，腦海中只有他那無聲的話語一直回響著：“為你，我無悔！”
當夏舒詡趕來之時，我仍舊保持著握劍的姿勢，懷裏正靠著子卿的腦袋，他立在司法殿高高的門檻外，眼睛裏的仇恨刺痛了我酸澀的腫脹的雙眼，我慢慢看著他向後匆匆退去，最後哀嚎聲響起，他從殿外高高的白玉石長階上摔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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