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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八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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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培正式去江源縣上任了,他每個月總要回吳家莊住兩天,白天來吳鋒這裏,陪吳鋒下下棋,打打拳,晚上住在自己家裏。

這日,吳培來了,兩人去了附近的河邊,各拿了個魚竿享受垂釣之樂。

“鄭熵的兒子要辦滿月宴了,他給你發帖子了嗎?”吳鋒道,用餘光去打量吳培的神色。

吳培面不改色道:“發了,正想同義父商量下,該備什麽禮好。我俸祿不多,太貴重的送不起,若是送些自己寫的字、畫什麽的,給小孩子,好像也不合適。”

吳鋒便道:“小孩子嘛,隨便送點什麽就好。字畫怎麽了,期望小娃娃成才,寓意很好嘛。”

“義父說的是,那我便寫福字送去好了。”吳培笑著點點頭,道。

“手裏缺錢就說,當官了,和念書時不一樣了。”吳鋒又道。

“那我就先謝過義父了。”吳培道。

兩人又靜了,吳鋒盯著水面上的魚漂,抿了抿嘴。

吳培若是真圖他什麽就罷了,他知道了方向,也能擬個對策出來。最怕的是,吳培對他無欲無求,就是單純地過來跟他敘所謂的天倫之樂。

吳培不肯過繼到他名下,於錢財上也並不貪婪,一到了江源縣,便自動把他的田地、鋪子納到了自己的保護傘下,也沒有向他討半點好處。

吳鋒看得出來,吳培對他手裏那點產業是沒什麽興趣的。吳培這些年做的這些事,都是感激自己當年舉手之勞供養他念書考試,讓他不用在地裏刨土。

吳鋒真的很想跟吳培說,自己不需要他的回報。他當年不過是為了提防、打壓吳良,才順手養了這麽幾個兒子。吳良已經不具什麽威脅了,太多事情改變了,那個一身戾氣、滿眼銳意的年輕人已經死了,活著的是一個為了一日三餐奔波的平庸的人。

可是就算他說了,吳培也不會如他的意。吳培既然認定了要報恩 ,那就是要堅持貫徹一輩子不動搖。

鄭熵兩年前成親,一個月前生子,吳培瞧著沒有半點波瀾的樣子,更讓吳鋒看著心驚,覺得此人城府太深了些。若是換了他,嗯,他……

吳鋒是向來以自我為中心,從來也沒把誰放在心上過。若是他真的喜歡了誰,而那人竟然敢辜負了他,和別人成親生子了……

為此生氣、動怒、肝腸寸斷、要死要活、立志報覆什麽的,想想就覺得心累。還是現在這樣,為自己而活比較舒心呢。

別人結幾次婚,生幾個娃,又關他P事。

“鄭巖也要成親了呢,這半年他和吳良似乎也沒什麽往來了。”吳培突然道。

吳鋒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說來也奇怪,他從來沒和任何人提起過自己這些年針對吳良的計劃,吳起是自己聰明,領悟到了他的意圖,這些年一直在給吳良小鞋穿。另外倆雖和吳良不親近,但也還算是兄友弟恭。

吳培一開始是沒什麽表示,自吳良和鄭巖親近起來後,便總是明裏暗裏在自己跟前提起吳良。

難道,自己有時候表現得對吳良太過關心,吳培也感覺到了?

頭幾年他的確很關心吳良的動向,上輩子的牢獄之災刻骨難忘,他想不在意吳良也難。這兩年他對吳良已是不上心了,倒是吳培,還三不五時地提起這個人,讓吳鋒時不時有一種“啊,這人還在啊”的感覺。

“說起來,吳良也十九了,義父怎麽還不給他挑選妻子呢?”吳培問道。

“他親生爹娘跳得歡,我就不插一腳了。挑的不如意了,又成我的不是了。”吳鋒冷笑道。

吳培便笑了笑,專心釣魚,不說話了。

吳良二十五歲終於中了舉人,他自己給自己挑了個妻子,是個秀才的女兒,比他小了八歲。他的爹娘嫌那家人窮,鬧著要去退婚,吳良不得已,求到了吳蘭頭上。吳蘭便請族長出面,把吳良的爹娘罵了一頓,讓他們不要插手別房的家務事。

吳二妞此時已經出嫁,她還指望著哥哥能娶個富家小姐,幫襯她夫家一把。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她和吳良大吵了一架,兄妹反目成仇,再沒來往過。

吳培則接任了鄭大人,成了青城新任知府。鄭大人一家離開的時候,吳培禮貌地去送了送,送到城門外十裏的長亭處,便回來了。

他依舊不曾娶妻,府裏的內務,都交予了吳家小姑管理。

吳鋒名下一個莊子出了些事,他親自去了一趟,回來時淋了雨,病倒在了床上。

連著幾日高燒,吳鋒已經有些糊塗了,卻還惦記著吩咐榮安,別讓那些兒子們上門打擾 ,省得趁機害了他,讓他步了吳九太爺的後塵。

吳蘭吳起等人,榮安攔得住,但是吳培這個知府打擾,榮安只意思意思擋了下,就誠惶誠恐地縮到了一邊去。

吳鋒這晚終於把汗發了出去,睜開眼好半天,才瞧清了床邊坐在腳踏上盯著他的人是吳培。

吳培一臉憔悴,胡子拉碴,吳鋒自打認識他起,就沒見過這麽邋遢的吳培。

“你怎麽了?”吳鋒奇道。

吳培聽了,無奈笑道:“義父倒問起我來了,我倒要問您,您怎麽樣了,還難受嗎?大夫說汗已經發出來,再用幾帖藥就好了。”

吳鋒活動了下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躺著:“好多了,就是餓得慌。”

“我讓廚房做點粥吧,您現在腸胃虛弱,吃不了別的。”

吳培出去說了一聲,在旁邊房間裏洗漱了翻,換了身衣服,才過來陪吳鋒用晚飯。

吳鋒吃了兩口粥,見吳培老瞧著自己,渾身不自在道:“看我做什麽?”

吳培放下勺子,沈默了會,眼圈竟慢慢紅了起來:“他們都說,我命硬,克父克母克兄克妹,連唯一的姑父都讓我給克死了。義父不嫌棄我,願意收我為養子,我,我怕辜負了義父的恩德,把義父也給克死了。”

吳鋒聽了,哭笑不得:“我命更硬,你還有個姑姑呢,你瞧我,有什麽?就幾個便宜兒子,幾個老仆人了。”

“我請了一個擅做藥膳的廚子來,人已經進府了,這粥就是他做的。”吳培悶聲道,這次他是先斬後奏了。

吳鋒只好道:“粥做的不錯,收了收了。你去擦把臉,一把年紀還哭成這樣,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吳培果真出去洗了把臉,再回來時,臉色已經恢覆如常。

“讓義父笑話了。”吳培有些靦腆道,見吳鋒已經吃完了粥,便喊榮安進來,把餐具撤下去了 。

“哎,也難得笑話你一次。”吳鋒唏噓道,“我也快四十了,是該多註意下身子了。”

“義父還年輕呢,就是總喜歡做老人姿態。”吳培不客氣道。

吳鋒被冷不丁刺了下,有些不高興了,便揣著手不說話了。

吳培便也不說話了,走到旁邊把燈芯剪了剪,室內登時亮堂了許多。

明亮的燭光照在吳鋒下瞥的嘴角上,吳培靜靜地看著他,只覺得心裏一股暖意湧到咽喉處。

年少時在書院中,他偶然見著詩經裏的一首詩,不知為何,念了一次,便似刻在了心裏,時不時便要翻出來品味一番,仿佛著了魔般。

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恰如今晚室內這燭光,這寧靜,吳培只希望時間就凝結在這一刻。仿佛人世間奔波這數十載,便只為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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