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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Act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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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叔叔,我長大了要嫁給你!”

被突然跑到身邊的小姑娘拉著衣服這麽宣布的當口,一向舌燦蓮花的疏樓龍宿也陷入了短暫混亂。

“是嗎?可我記得昨天你還說要嫁給小吉。”正好進來帶小朋友們回去洗手準備午飯的阿姨笑著拉起小女孩的手,幫僵硬在原地的龍宿解了圍。

“才沒有!小吉是笨蛋!膽小鬼!”小女孩用糯糯的嗓子生氣的嚷著,眼睛則瞪向另一邊的一個小男孩,後者怯生生地拉住了阿姨的手。“就算小吉不喜歡你嫁給他,也不可以對他生氣喔。”阿姨拍拍鉆到自己後頭的小家夥,和顏悅色地勸告。

“我……才沒有生氣!反正……反正我再也不理小吉了!”——已經把剛剛的話徹底拋到了腦後。

小男孩淚水一下湧到了眼眶,在即將釀成集體痛哭事件之前,阿姨趕緊一邊拉一個,邊說好話邊把三四個小朋友一起帶了出去。孩子們的離開讓玩具室一下空蕩起來,然後龍宿終於意識到:似乎……剛剛求婚,就被拋棄了?

現在的小孩子啊,真是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麽……龍宿很空虛地發出這種老年人的感嘆,拒絕承認心中隱隱的失落。結果,根本沒機會把“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這麽帥的臺詞說出口。算了,反正最希望他聽到這句話的那個人也不在場,至於那個人在場聽到這句話會不會高興,這就絕對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龍宿站身揉了揉太陽穴,只是給五六個小鬼講了會兒故事,耳膜就被摧殘得到現在還轟鳴著。然後他再一次確認了,小孩子是世界上最不討人喜歡的生物這個事實。至於沙羅?龍宿可以很鎮定地使用白馬非馬的理論進行駁斥,他的小外甥女,當然不在“小孩子”的範疇。

游戲室在孤兒院二樓,對面就是十歲以下小朋友們的宿舍,再隔壁是十歲到十五歲的大孩子們的圖書室,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好拿著幾本破損的書走出來,和龍宿在走廊裏正好撞上。

“疏樓先生好,你們也結束了?”男生笑著跟龍宿打了個招呼,有親和力的模樣讓臉上的青春痘也變得不明顯了些,似乎是進門時劍子打過招呼的三個年輕人之一。他身邊的女伴一看清龍宿的模樣,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龍宿淡淡一笑,嗯了聲當作是,“請問你知道劍子在哪兒嗎?”

太過標準禮貌的用句透著隱隱的距離感,男生怔了下,“呃,劍子老師可能在老人院,就在一樓,下樓梯左轉走下去倒數第二個門。”

龍宿道了聲謝,轉身就找樓梯下去了。

“哇噢,他是劍子老師的朋友嗎?帥翻了!看他的臉我差點喘不過氣來。”“林悠然,不許對別的男人發花癡!”“長得不帥就別堅持這種無謂的自尊了吧……”“餵,你是我女朋友!”“嗚嗚,劍子老師身邊帥哥好多好多。好後悔,他給我做家教的時候果然該倒追的!”“對不起,這個時候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笑就好了。”

風中飄來斷斷續續的對話,在意識到之前,嘴角已經微微揚起。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看到笨蛋情侶們,就會產生想微笑的同理心。目睹人們在街頭熱吻,第一個反應成了扭頭確認戀人的表情。就像現在這樣,只是站在門口靜靜看著劍子,不管是說話或沈默,也會覺得時間過得無比愜意。

劍子正在給一位半身癱瘓的老人做腿部按摩,發現龍宿在門外,他招了下手,示意後者進來坐。龍宿沒有動作,只是換了個姿勢更舒服地靠在門邊,把身影藏的深了些,看來是打算等到他這邊結束。不進來也好,否則這一群喜歡嘮家常的寂寞老人,估計會給龍宿這個鉆石王老五介紹不少對象吧。

想到龍宿可能會露出忍耐又不爽的表情,劍子的心情意外地變好了,連續按摩的疲勞也消散了些。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工作結束,弄得龍宿也有些迷惑:“吾開始覺得汝推薦吾去樓上是故意陷害了。”

黝黑的眼從雪白的睫毛下挑起,額間薄薄的汗讓一根額發耷拉了下來,秉持一貫死道友不死貧道原則的戀人沒心沒肺地微笑,“忍耐,也是一種修行啊。”

真想去揪那張“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樣”的臉……這麽想著,龍宿還是認命地掏出了手帕。劍子反應迅速,一把抓住他要幫忙擦汗的手,退後半步,“我自己可以……咳,佛劍有什麽事嗎,咳咳咳……”

佛劍的忽然出現讓劍子真的被嗆到了,前者還是端著亙古不變的鎮定,順手拍拍他的背:“院長叫我們去吃飯。”

表達愛心被阻止的龍宿濃眉一揚,劍子就在心裏嘆氣,無視佛劍投來的同情目光,反拉過這位大爺的腕就拖走,“食堂在那一邊,走吧走吧。”

雖說是孤兒院,但老建築面積不小,也兼營一些區域養老院工作。需要的人手因此被增加,小朋友們和老人相伴卻也分擔了孤獨感,加上送托老人的費用,倒是一個很好的收入來源。對象是老人和小孩子,食堂菜色就都以清淡易咀嚼消化為主,肉糜蒸蛋、番茄炒土豆、骨頭冬瓜湯,樸素的菜色,對味道肯定也不能要求過高。從工作人員餐的分發大嬸處接過餐盤一看,劍子就忍不住扭頭瞅龍宿。

後者朝他笑:“無妨,吾也是吃過八塊錢一份盒飯的人。”

“我也吃過苦”的表態換來的是劍子的白眼:“我在學校食堂每餐只花五塊錢!”

“吃素的話,每頓只用花五毛。”佛劍很誠懇的建議。

看看他餐盤裏滿滿的白飯和一小碟鹹菜,劍子和龍宿異口同聲:“——不用了!”

吃飯的時候又見到了宵和吞佛童子,孤兒院前陣子收到了有企業饋贈的四臺電腦,宵被院長要求去指導一下對電腦有興趣的大孩子們。看吞佛童子和宵一樣靜靜地扒拉中飯,劍子有些好奇,過去的幾個小時他也這樣的表情呆在那群吵鬧的孩子中嗎?

和宵的來往始末,龍宿只用一個問題就說的很明白,“奈落之夜,一直忘記問你,當初為什麽要賣那套引擎源代碼?”

其實,這個問題,在幾年前宵在程序論壇發售賣貼,兩人初次接觸時,龍宿就問過。當時得到的回答,是——“我需要錢。”當時大家交淺,龍宿也不願深問,出於愛才之心,宵叫價十萬的源代碼他加價到三十萬——幾乎是一個成熟商業引擎價格的三分之一,絕對算得上宅心仁厚。

不知是否因為這點,宵對龍宿態度也不像普通的生意關系。他歪著頭想了下,沒有回答,清澈的大眼睛轉向了吞佛童子,後者很自然地接過話回答,“我當時動手術需要錢。”

原來是宵。

曾讚賞過的核心算法裏表現的嚴謹和優美的結構,確實是宵的程序理念,這麽一想,劍子就朝對面的黑發青年微微一笑。

發現本身不算出人意料,讓人意外的是,這世界竟然這麽小,兜兜轉轉,大家原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他好玩地看了龍宿一眼,後者立刻從笑吟吟的眼中讀出戀人的想法,“天才也是有價的,只要你懂得他要的究竟是什麽。”

這也實在冤枉了龍宿。實際上,他對宵確實下了功夫,當初收購價格就不說了,延攬時也開了當時業內最高標準的薪資。當時的主程還是路飛雨,兩次接觸受挫後,就以擔心破壞薪資結構為名拒絕繼續了。龍宿不是沒看出這背後的私心,不過他對面向客戶端的程序開發需求並不迫切,沒必要冒著動搖團隊核心的風險引入一個非管理層的新人,縱使是萬裏挑一的天才奈落之夜。他早已習慣不將一個雇員的重要性放置在團隊利益之上,否則怎麽會眼睜睜看著周齊挖走了自己的心上人?——想到這,才真是不堪回首的一口悶氣。

被他滿懷怨念地一瞪,劍子差點噎到:怎麽搞的,剛剛的話題不還是宵嗎?

話題的主人翁宵和佛劍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了異次元對話場。

“這些也是素,不能吃嗎?”

佛教要求飯時戒口,不過佛劍還是回答了:“可能炒過葷菜,所以不能吃。”

“如此戒條,不也是一種‘我執’嗎?”

對於好奇求教的宵,佛劍耐心極好,解釋說,“戒律並非手腳的鐐銬,而是修行持奉的真性,於你,持素是需要去堅持和克服之事,於我,只是呼吸行走一般自然而然為之。既說不上束縛,自然沒有執著可言。”

“那到底吃葷可以還是不可以呢?我不能明白……”

我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在吃飯時討論這種問題?眼看佛劍開始一板一眼地解釋戒律於修行的意義,劍子覺得本來就難吃的飯菜更難下咽了。和龍宿對視一眼,兩人心有戚戚焉地迅速吃完,落荒而逃。留下還在認真探討的兩人,以及保持著面無表情,卻止不了青筋一陣陣的吞佛童子。

“哈哈哈,說宵……宵像癮君子可能會有損公司形象……”劍子靠在院子裏的秋千架旁邊笑得止不住,“路飛雨實在…實在太天才了。哈哈哈……”

龍宿一攤手:“吾也知是借口,不過當時公司才步入正軌,無必要多起風波。”

笑夠了把眼淚擦擦,劍子拉拉龍宿,兩人一起坐在大槐樹下的長椅上。樹葉已經落了一地,但這個午後陽光不算熾熱。劍子想,或許就是從那時起,路飛雨就被列入了可以丟棄的名單吧。喜歡玩手段的人,往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玩手段,何況這手段並不高明。他下意識不想繼續這話題,半開玩笑地說:“還好那時宵沒回答是為了給吞佛童子做手術,不然聽見他跟黑社會有瓜葛,你肯定跑得更快。”

龍宿微詫:“吞佛童子和黑道有關系?”從銳利如狼的眼睛,和充滿攻擊性的氣勢,就能看出來吞佛童子不是普通人。劍子能一口認定,反倒更讓他吃驚。

劍子一本正經地糾正:“不,你應該說,是有黑社會性質的流氓團夥。”

“……汝下次說冷笑話,記得提醒吾加衣服。”

“放心吧,傻瓜是不會感冒的……咳,疏樓總裁註意影響,不要對良家民男動手動腳。我是說,你氣血旺盛精神矍鑠,嬌弱的林妹妹這戲碼不適合你。”

“劍子,汝好狠的心。”剛說,這就演上了。

這下輪到劍子抖三抖了,“我看我還是——”

“汝回來,”手先一步按在劍子肩膀,龍宿對一到重點就習慣性要落跑的戀人冷笑,“事情沒交代完之前,吾不會放手的。”

“你這手勁兒和林黛玉的角色很設定不符……”

龍宿淡淡地回擊,“吾還可以做一些更不符的事,汝想試試嗎?”

“免了,”劍子很識時務,有人臉皮厚不怕丟臉,這地方他還是要常來的,“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這句話讓龍宿也楞了楞。

是啊,想知道什麽呢?

想知道很多很多,只要是劍子的事,就無法忍受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在他們相遇之前,彼此曾錯過了那麽長的時間,所有無法見證的空白,都想用言語和回憶去填補。強烈的獨占欲下深沈的暗色,眼前的戀人也許永遠無法理解。

“…說說沙羅吧,還有……你怎麽知道吞佛童子的事。”

肩膀的力度放松了,心卻一點點地沈了下去,劍子後仰在椅背上:“兩件事……算是一件吧。我……也曾有個混過黑社會的朋友。”所以,讀懂了眼神和姿態中所傳達的氣息,並不是純黑,也絕不算清白無辜,吞佛童子在某些方面和小尋意外相似的感覺,重新喚起了他的記憶。

“要從哪裏說起呢,”劍子咕噥著,幹燥的木頭抵住腦袋,很堅硬,卻又有種粗糙的溫暖,就像他在中學時仰躺的後排課桌。一旦開始回憶,無數畫面和過往就又來到眼前,“小尋坐在我後排……”

那個下午,在大槐樹下,龍宿聽到劍子說了很多事,很多關於一步天履尋的事,關於劍子自己的事。

他們是高中同學,一樣沒有父母,坐在前後排,不愛說話的黑發少年和總是調皮搗蛋的白發少年,一起逃過課,一起打過架,一起被班主任打手板痛罵。一起在高二那年開始發奮用功,一起在令狐老師家補習,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小尋跟我不一樣,師父死前給我留了個折子,說無論如何會供我讀完大學,小尋……他從小就寄住在姑父家。他姑父姑媽為人……算了不說了,總之,靠令狐老師資助還有反覆的勸說,他才有高中讀。上大學費用不低,師父給的錢只夠交我們兩年學費,所以從入學起我們就四處打工。”想起那段日子,想起因為打工認識了佛劍,因為打工認識了朱痕,進而認識了慕少艾,心頭的苦澀也變得有些明亮起來。

“我們跟佛劍一起到聖心孤兒院做義工認識了沙羅,小尋很喜歡沙羅,他覺得沙羅像他的妹妹。尋小時候有個親生妹妹,他父母出事的時候妹妹只有一歲。出事以後,家裏來來往往的都是要債的和一些湊熱鬧的親戚,結果……有一天,小尋的妹妹就那麽不見了,他再也沒見過她。”

劍子忘不了尋第一次說起這件事——充滿了怪獸成人的世界,忽然有一天,張開大嘴,把妹妹吃掉了。

尋總是在做著同一個噩夢,室友們常常把出汗大叫的尋從夢魘裏搖醒。後來,怕吵到大家,他會自己抱著被子到陽臺上蹲一整晚。再後來,他找到一家酒吧的夜間打工,充斥嘈雜的樂聲走道裏,他常常在啤酒瓶堆裏倒頭就睡,再也不擔心打擾誰。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尋逐漸陷入了了灰黑色的世界。

“我勸過他,結果他說,警察找不到妹妹,我只能自己找。然後……我再也沒有勸他,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劍子的敘述很平淡,平淡的簡直像是所有情緒都被一點點撕開、磨幹、濾過,連殘燼也在反覆的回憶裏灰飛煙滅了。平淡的讓龍宿幾乎喘不過氣來,讓他覺得一定要說點什麽:“沙羅的醫藥費是……”

“大家湊了一些,大頭都是尋出的。世上哪兒有容易賺的錢?結果他在那圈子裏越陷越深,最後終於回不來了。”

“後來呢?”

劍子忽然沈默,遠遠的有小孩子尖銳的嬉笑聲,還有間雜的幹嚎哭鬧聲,充滿生命力的叫聲好像變得很近很近,近到把結局淹沒。

“後來,他死了。”

劍子仰著頭,眼也不眨地說。一瞬間,龍宿幾乎以為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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