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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Act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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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旅行給龍宿帶來了許多新奇的體驗,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實在誠不欺我。

開始他以為火車上過夜會導致失眠,甚至做好了第二天頂兩個不華麗黑眼圈的準備,結果竟一夜無夢地睡到第二天十點。劍子不得不叫醒他準備下車,還誤以為自己睡在家裏的大床上。

下了火車來到長途車站,又為要不要坐大巴產生了爭執——龍宿無論如何也不肯坐一輛坐滿了幾十人,看起來十分寒酸的長途車。最後劍子忍無可忍,使出殺手鐧:管你龍大爺肯不肯移駕,他自個兒背著包上去了。

被脅迫上車的龍宿心中很是不爽,小情緒卻在開車後十分鐘煙消雲散:

劍子今天醒得早,上了車就開始瞌睡。先是低著頭挨住自己椅背,慢慢地,頭一點一點,滑落到了鄰座的龍宿這邊,最後整個腦袋都靠上了後者肩膀。看他睡得無憂無慮,龍宿梨渦一旋,心中微笑,輕輕將椅背略調低,略側過肩膀,好讓他靠得更穩。

窗外連片的稻田樹木過去,龍宿忘記了計較車上的氣味,聽不見大聲聊天的前排夫妻,唯有均勻的呼吸吹在頸窩很悠長。劍子細細的頭發拂過臉頰癢癢地,車子行進搖動,手肘和手肘微微碰撞,無法形容的安逸慵懶。倦意一陣陣襲來,龍宿微側頭靠在劍子頂心,鼻尖圍繞一片雪白。

路途變得那麽漫長,目的地忽然遙不可及,時間在沈默裏空自奔跑……上天何等厚愛,有這許多靜好時光可供揮霍。

——忘記了一切,包括思考,唯有此刻的相互依靠是真實的。

不知過去多久,迷迷糊糊裏感覺劍子動了動,龍宿也睜開了眼,正好看見前者打開手機短信。也許是怕驚醒他,劍子維持著入睡的姿勢,就像窩在他懷裏似的,讓龍宿一覽無遺地看到屏幕上閃動的信息——[八堡][群發]“兄弟們!我今天又一次轟轟烈烈地戀愛了!”

劍子迅速打好字並回覆:“一切不以請客吃飯為目的的戀愛聲明都是耍流氓。”

噗哧笑出聲,龍宿很快挺直了身體,以免繼續窺視劍子的短信。他醒了,劍子終於不用繼續當歪脖子樹,手機收回口袋,用力按摩著僵直的脖子看向車窗外:“還有半小時就到了……咦,看來好像要變天。”

龍宿也扭頭去瞧,覺得不像昨天出發那麽晴朗,卻也是白雲朵朵太陽高照,實在看不出所謂征兆。見他不信,劍子難得有耐心地指向東南方的山包:“那朵積在山間的就是雨雲,一會兒風就把它吹過來,這邊就要下雨了。”

“嘖,劍子,汝真該去做半仙。”半個小時後,面對淅淅瀝瀝的小雨,龍宿終於深刻地感受到了劍子的旅行經驗有多麽豐富,事先準備有多麽……烏鴉嘴。

“好友的誇獎,我領受了。”微笑再微笑,完美地掩飾住跑得沒邊兒的思緒:原來儒音說話諷刺人,效果要比國語加強幾十個百分點之多嗎?——唉,龍宿好友,對於你的人品,劍子也算有了進一步的深刻認識……

雨才下一會兒,此時出發,路還不算太泥濘,兩人商量片刻,在路邊小店隨便吃了點東西,就收拾行囊開始了去水雲觀的最後一段路。沿公路走十多分鐘,拐上了一條山間小道。小道可容三人並肩,黃色泥地上星星點點長著青草,還有兩道許是被牛車碾出的深跡。

這條路沒有龍宿設想般艱難,甚至有著別樣的詩話情韻。

雨點打落葉片,拍起稀稀拉拉的回響,群山如霧如煙。

離開夏天沒多久,舉目還是大片的綠,間或有黃葉點染出兩分秋色。吸入肺部的每一口空氣都無比清新,讓頭腦也泛起絲絲涼意,對久居城市的人來說真是奢侈之極的享受。風中浮動淡淡桂花香,龍宿找了好久也沒見到桂樹,直到劍子笑著指給他,才在茶樹掩映裏發現了淺黃色的花枝。

此地山中多雲霧,茶也算是一項特產,劍子邊走,邊和龍宿聊天。告訴他種的都是什麽茶,什麽品種,怎麽烘培……山路沿著一畝畝齊整的綠色茶園盤旋而上,龍宿極目去看,一道淺灰白的雨雲攔腰截斷了去路,雲中似乎有飛檐瓦舍若隱若現。說說走走爬了大半小時,劍子想著聲要不要休息下,一望龍宿就把話咽了——此人走得那叫一個輕松,臉不紅氣不喘如履平地,看模樣體力比自己只好不差。

好奇地落下兩步,走在龍宿身邊,見他下盤極為紮實,行走時上身毫無多餘動作,劍子若有所悟:“龍宿,你學過武?”

長眉斜挑,唇邊帶笑,不是挑釁勝似挑釁:“家中有長輩好武,跟著學過些花拳繡腿,怎麽,汝想切磋?”

“呃……”劍子認真地考慮了一分鐘這樣來發洩工作壓力的可能性,最終還是決定謹慎,“好奇一問而已,切磋就免了罷。”

失望在龍宿臉上稍縱即逝,劍子這人精得像鬼,要算計他果然並非易事。

又走了半多小時,雲間山腰的檐角總算露出了全貌——小小一間道觀,立在山坳處,紅墻已經被風吹雨打剝落成了淺赭色,瓦片上這一團那一叢被泛黃的雜草占據。有個四十來歲年紀的道士蹲在“水雲觀”的匾額下,見到兩人出現,一拍泛白的藍道袍站起來,滿臉的歡喜:“哎,你們可算到了!”

“陳大哥,”劍子不好意思地一笑,語氣熟稔,“下雨所以上來的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哈哈哈,沒什麽沒什麽,人來了就好,不然我可得在這山上過夜了。來,鑰匙給你。”道士遞過個大鑰匙圈,他本想也招呼下龍宿,卻被對方不同常人的氣度容貌震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敢上前。最後又轉向劍子:“廚房裏放著米湯和飯菜,是你嫂子中午送上來的,竈火還沒滅,你們餓了將就吃點,我先去換衣服了。”

兩人一對一答間,龍宿一心兩用地觀察著劍子長大的地方:

道觀實在小的可憐,四合院似的天井裏有個熏得漆黑的大香爐,站在外頭能從正門望進大殿,大殿題字“紫微殿”。殿上供奉了一尊同樣顏色斑駁的神像,前頭立牌“中天紫微北極大帝”,卻沒有冕冠朝帶,不像紫微大帝倒更像三清中某一位。這道觀一眼就能看完,實在簡陋的可憐,唯有殿外“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性任為之”兩句對聯讓龍宿多看了一會兒。章草題字,筆畫間神意兼備,率性灑脫,筆力有大師風骨。

龍宿對著題字連連點頭,那邊道士已經換了道袍出來——仍舊挽著道髻,卻是卡其布褲和工裝上衣,搭配起來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劍子手裏不知何時拿了好大一袋子零食,想了會兒,龍宿才記起他昨天早上出門就是為買這個,當時還在奇怪,原來是準備送人的。

一見這陣仗,道士哪兒還有不明白的,立刻就想躲。劍子步子一轉,玄之又玄地從他背後正好跨在了面前,就跟變戲法似的。笑嘻嘻地把東西囫圇塞過去,劍子連聲說:“陳大哥你放心吧,我這次沒往裏頭塞錢!”

道士才不聽他的,左閃右閃卻無論如何騰挪不開,直到劍子忍不住說你再這樣我以後可不敢吃嫂子做的東西了,他才住了腿。擡頭看看劍子,又打量了一下塑料袋,問:“真沒塞錢?”

“沒有!”劍子垂下眼,語氣卻是斬釘截鐵,配合一貫正氣凜然的表情,可信度百分之兩百——龍宿已經不忍目睹地扭過了頭。

道士懷疑地打開塑料袋翻了會兒,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好吧,那我也不跟你客氣,就收下了……下次你就別費勁了,孩子們都大了,別回回都帶東西慣著他們。”

又寒暄兩句,道士又交代劍子明天一早別亂跑,他會把早飯送來,這才揮了揮手下山了。對方沒走多遠,龍宿已經忍不住:“道士也能娶妻?”

劍子含意深遠地看了他一眼:“道士下班以後就不許有個人生活嗎?”

龍宿無語凝噎:敢情道觀也是八小時工作制的!

想了想,劍子又輕輕地說:“從前這觀裏也是有真道士的,就是我的師父。他老人家去世以後,陳大哥怕觀裏斷了香火,就學了些念經問蔔的手藝,蓄了頭發當起了道士。”

“手藝”這詞用這裏,怎麽聽怎麽別扭,龍宿皺眉:“這豈不是……”

劍子一笑截斷他話頭:“陳大哥不是道士,這事十裏八鄉的都知道。顧鎮方圓十裏,只有這座道觀,就算是假道士,總算有個地方燒香還願。”

這話倒也是:求神拜佛不是求道士拜和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無可指摘。作為不敬鬼神的儒家信徒,龍宿對這種自欺欺人很是不以為然。劍子對他何等了解,張了張嘴想分辨,卻又悉數咽了回去。

龍宿對他的一舉一動觀察入微,立刻滿眼笑瞇瞇:“好友汝想說什麽,吾洗耳恭聽。”

劍子長嘆一聲,十分語重心長:“我想說,站在雨地裏說話很傻很容易淋濕;我想說,背了這麽久的包我很累了;我想說——龍宿,你肚子不餓嗎?”

三句話聽完,龍宿果斷地放棄了和劍子鬥嘴的樂趣:“汝是地主,帶路吧。”

道觀大殿兩旁是四間屋,其中一邊是柴房廚房和飯堂,另一邊兩間房門戶緊鎖。劍子熟練地開了其中一間門,示意先把東西放下。龍宿走進去,只見一床一桌一凳一櫥簡簡單單,老舊的木頭家私,線條粗糙到說不出好壞。房間打掃得很幹凈,床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一床被子。他在桌上放下背包,眼角掃到幾條劃痕,仔細去看,卻是歪歪斜斜地刻著“劍子仙跡”幾個字。龍宿一震,明白這是劍子房間,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那泛白的字跡邊緣。

指尖傳來深深淺淺的觸感,想象劍子在此地起居成長,從孩童變為成人……然後二十年時光眨眼而過,茫茫人海裏和另一個人有了交集。龍宿深吸口氣,心頭許多滋味,卻第一次無法描摹。

熱好了飯菜的劍子走進來,一看那幾個字,一臉的追憶:“哈,還好我下手快先刻上了名,否則師父肯定要把那張高低腿的桌子塞給我。”

如果要評破壞氣氛大魔王,絕對要頒給劍子仙跡這當之無愧的冷笑話帝。他一開口,龍宿滿滿的悸動就被澆得幹凈,真正能人所不能。不過疏樓龍宿也非普通的死老百姓,一見劍子就切換調戲模式,唇邊帶笑,春風滿面,“此地既是好友舊居,看來今晚吾可坐地懷斯,追想好友風采了。”

他在這間屋熬夜趕作業、點蠟燭看小人書、被師父追著打的樣子究竟有何風采可言?劍子被噎了一下,不得不提醒對方:“劍子依然在生,追想懷斯就免了罷。” 如果要評胡說八道的肉麻冠軍,龍鱗不減厚度的龍宿準定奪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兩人真正是天作之合。

“正因此,吾們合該秉燭夜談,抵足而眠啊。”龍宿金眸充滿了誠意,仿佛沒註意到床只能容一人平躺。

劍子眼角抽搐,最近龍宿不知搭錯哪根神經,肉麻程度直線上升。還好他裝傻的功力不凡,不動聲色繞開話題:“飯熱好了。吃完飯雨就該停了,我陪你四處走走。”

美食家龍宿對農家做的飯菜沒什麽期待,好在食材夠新鮮,彌補了廚師水平和配料口味的不足。中午那頓匆匆而就,兩人早就餓了,風卷殘雲掃完所有飯菜連米湯都不剩,劍子半仙又一次中的——雨已經停了。

天色薄暮,正好吃飽了出去散步。劍子把觀門一掩也懶得鎖,反正道觀一窮二白沒什麽值得偷的,指了指另一條小路:“那邊過去有座竹林,還有條小溪,風景還算不錯。”

就算風景不好,龍宿也沒指望能在此地進行移動上網之類的娛樂。他的手機進山後就堅決不再接收任何信號,算是和外界暫時斷絕了聯系。起先,龍宿還有些擔憂,很快又想通:世上哪裏這麽多十萬火急非你不可?他一貫疏懶,倒是有了點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趣味。

繞了一大圈竹林回來,天已經全黑,借著星光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在山路上。兩人話不多,進山之後,他們不再像辦公室那樣有問必回步步機心,卻仿佛多了些不言而喻的默契,無須刻意尋找話題,也享受著相處的樂趣。

水雲觀在遠處黑黝黝立著,龍宿幾次欲言又止。

劍子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一指近在眼前的大門:“師父說,有一天他洗衣服洗得手累,就跑到星君爺面前發願,說找個人幫我洗衣服吧,第二天他就撿到了我。”

頓了頓,他又說:“後來師父悔得要命,我才三歲,不止不會幫他洗衣服,還讓他要多洗一份衣服。”

這一瞬間,龍宿忽然很想知道,劍子臉上的表情,是否真如語氣一般輕快。

但劍子仙跡豈能如誰所願?下一秒就若無其事地轉了話題:“咳,龍宿,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一聽此人用這種溫溫柔柔的語氣說話,龍宿就反射性地開始思考。傍晚飯桌上的對話浮在眼前,他立刻明白過來劍子這麽客氣是為了什麽:“好啊,既然是好友要求,吾自然沒有不答允的道理。不過商量商量,有商有量,吾若負責未來幾日的飯菜,汝又要拿何物作為回報?”

呃……是最近掩飾的功夫退步了,還是在龍宿面前過分隨意了?劍子難得反省了兩秒鐘:“所謂良材適用,龍宿行事盡善盡美,劍子不比好友大才,只好陪飲陪奕陪游,舍命陪君子了。”

聽他說的正氣凜然,一不留神說不定真被忽悠過去,兩人平常哪天不在做這幾件事?劍子的話,仔細點來說,就是:什麽也不做。龍宿嘖了一聲,涼涼地提議:“一頓飯抵一日加班費如何?”

“好啊。”最多以後絕不加班,劍子從善如流。

“那便如此吧。”

答應的如此豪爽,反而讓劍子升起幾分疑惑,俗話說,不殘酷壓榨剩餘價值的資本家一定是發不了財的資本家,今天龍大爺轉性了?但前思後想,又找不到什麽不對,畢竟若真有人強迫加班,劍子就有了足夠的理由甩手走人。

那邊龍宿看劍子苦思,笑得不動聲色:一直將彼此局限在工作範疇,就算每日磨牙嘮嗑磨到老,彼此關系也不會有半點進展。既然陣地戰無法攻克,只能轉為滲透戰、包圍戰,抹殺對手一切退路。就算劍子想把24/7的模範員工堅持下去,龍宿也會堅決將之遏制。

“好友一貫言出必諾,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吧?”

“得好友如此看重,吾怎會讓劍子失望。”龍宿態度誠懇的可表天地,“劍子”兩個字說得分外溫柔纏綿。

名字的主人被叫得打了個寒戰,手一哆嗦就攘開了虛掩的山門。漆黑的大香爐躍入眼底,望著從小到大不知攀爬玩耍過多少次的小小天井,感覺到男人毫不掩飾的愉快,劍子仙跡心情很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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