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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Act 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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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六點半,臥室的窗外就蒙蒙地亮了。

劍子像往常一樣睡眼惺忪地醒來,像往常一樣伸手按下正蠢蠢欲動的鬧鐘,像往常一樣在起床還是繼續睡之間搖擺……直到意識到腰間傳來不同於往常的重壓。

他反射性扭過看向壓力的方向——霎時,罪魁禍首熟睡的大特寫跳入視野——龍宿漂亮如雕塑的臉近似貼面,連紫色的睫毛有幾根都看得一清二楚。呃,大清早在床上和男人鼻尖相對,會不會太重口味了一點?無厘頭感想掠過腦海,劍子恍惚了一秒,然後果斷地轉回頭,一把將搭在腰上的爪子挪開。真見鬼,是從哪裏傳來的不完全數據,才會一直留下龍宿睡姿很好的錯誤印象?

直到此時,劍子總算想起來了:其實……今天他不需要上班,完全可以不用這麽早醒……可惜,不多的睡意已被龍宿的大特寫吹到了天邊,一驚一乍後心臟還在維持高速跳動。繼續挺屍三分鐘以後,悲哀地認識到自己不可能再度入睡這個事實,劍子只能自認倒黴,掀開被子起床穿衣。

從洗漱完畢到出門只花了十分鐘,沿小區慢跑完三圈,又到小花園的社區活動場地打了幾遍拳,收獲大爺大媽們對運動青年的讚美若幹,最後攜豆花油條早報滿載歸來。等到洗完澡,距離起床時正好一小時過去,邊吃早飯邊看完報紙,時鐘指向八點。若按上班的行程,他就該整理衣裝,帶上電腦包準備出門了。……如此種種工作大半年養成的強迫癥生物鐘,再對比學校時代睡覺睡到自然醒的神仙日子,真是一陣一陣往事不要再提的心酸。

進臥室找外出的衣服,看見龍某人睡得香甜無比,不由得惡向膽邊生,眼珠一轉就伸出手去推他,想把人鬧醒。劍子不知道,自己的心態和某晚的龍宿簡直如出一轍——所謂“不患寡患不均”,所謂“我日子不好過,也要讓你不好過”,所謂和一個人呆久了行為就會接近同一層次……無非如此。

被他一推,龍宿很自然地轉個身,繼續睡。劍子不屈不撓,龍宿也從善如流地轉到另一邊,如此三番兩次,龍宿都睡得雷打不動,從頭到尾除了說句“麥鬧”,連眼都不帶睜的。

——活生生的覺皇啊!

劍子仙跡第一次對疏樓龍宿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鑒於對手的實力深不可測,幼稚的擾民行為被迫終止。說也奇怪,之前龍宿借住過幾次,都不曾賴過床,只要他起床不久就會醒來,睡到這麽沈,真不知道昨天熬到了幾點。劍子搖搖頭穿好衣服,帶著一大堆要辦的雜事出門去了。

龍宿醒來的時候指針正到九點,瞅了下鬧鐘,同時不意外地發現另一半的床空了,屋內一片安靜,劍子似乎出了門。意識到這點以後,龍大爺立刻沒有心理負擔地——開始睡回籠覺。他本來就低血壓,又屬於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懶人一群。幾個月來,為了能有時間和劍子聊天下棋,每天堅持在十點前到達公司處理文件,勤勉到破表,驚得穆仙鳳差點去請心理醫生。

再度清醒已經是十點多,心滿意足地打量完鐘面的數字,龍宿這才肯起床。先打了電話給得力萬能秘書,再打開電腦視頻財經新聞,然後去浴室洗漱。出來看到桌上放著一份豆花油條,還有劍子的便簽,說出去辦事了,如果龍宿要回家收拾東西那就下午火車站見。

寥寥幾筆硬筆草書,字跡龍飛鳳舞煞是漂亮,龍宿邊吃著愛心早飯,邊十分遺憾劍子本人不在面前——失去了一個用華麗詞藻讚美心上人的機會。至於他的讚美十有八九都會被當事人無視,早飯裏有沒有愛心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當然被龍大爺徹底無視了。

等到諸事底定,劍子帶著一大包零食回到家裏,忽然見到門口放著個漂亮的格紋行李箱,桌上早已擺好了飯菜——四菜一湯,標準的龍宿手筆。而他以為已經回家了的龍宿本人,則抱了手提窩在沙發上的白毛毯上,姿態要多慵懶就有多慵懶,要多隨意就有多隨意。直到坐到桌邊開始吃飯,劍子還有些回味不過來的別扭——此地分明是他的蝸居,為何龍某人卻生生待出了一種自個兒家的氣場?……對了,那白毛毯是怎麽回事!

怒而問之,龍宿輕飄飄回:“吾讓人買的,靠起來比較舒服。”劍子頭上青筋一陣亂冒,正想捍衛自己家的純潔性,前者又狀似不經意地加了一句:“劍子,那也是汝之朋友?”

隨龍宿目光扭頭向相框,劍子忘記了上一秒要說的話。他開始想點頭,又停住,凝視了幾秒,才慢慢地回答:“不,這是我的兄弟。”

“兄弟”——溫柔的,悲傷的,留戀的……無法置疑的情感,就那麽強烈地從短短的兩個字裏散發出來,毫無遮掩。劍子的眼神穿過了相框,仿佛在緬懷,銀紫色長眉一動,龍宿仿佛明白了什麽。

就這樣發了好一陣呆,劍子才收回視線,也懶得去追究他的自作主張,只是提醒了一下:“最好別帶旅行箱,山上拖動不方便,換成背包吧。”

龍宿沒問什麽,點了點頭表示了解,放下筷子走到一邊給穆仙鳳打了了電話。

穆大總管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飯才吃完,一個嶄新的登山背包連同兩套還貼著標簽的便裝、一雙登山鞋已經送到了門口,順便帶走了所有吃剩的碗盤。劍子這才後知後覺地註意到碗碟底都有飯店名——那是某個龍宿喜歡的私家官府菜,距離此地超過十公裏,絕對不可能送外賣上門。本想譴責下某人為口腹之欲擾民的惡劣行為,一看龍宿那“老子有錢小日子就該這麽滋潤”的大爺模樣,劍子就偃旗息鼓了。細想想,他最近實在不對勁,只要對上龍宿,就瀕臨說教欲爆發或者失去耐心的邊緣。若換了從前,別說龍宿只是弄來張白毛毯,就算整個換了套家具,自己只怕也能平靜以對,淡然笑納。至於譴責就更是……他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某個佛劍、藥師、朱痕都在的時候,誰曾認真地說:“劍子,你知道嗎?被譴責也是一種救贖,那代表你還沒有放棄對方。”而自己的回答是什麽?似乎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轉到了下一個話題。

突如其來的回憶和傷感,讓劍子忘記了之前的疑惑。他向來是個不願意鉆牛角尖的人,即便理智在警告著有無法控制的事正在發生,情感也總是迫使思考扭過頭,不要深入,不要去追究結果。

那邊的龍大爺正把旅行箱裏的東西往背包亂塞,劍子已經把自己的行李早早收好。看了一分鐘,終於忍耐不住上去拉開他:“我來。”

龍宿楞了下,立刻讓到一邊,劍子熟練地把衣物疊好分類,將可能替換的衣服放在靠上,最後是洗漱用品。還找來一把傘一件方便雨衣,塞進了側包:“山上天氣說不準,有備無患。”

原來還有這樣的旅行常識,龍宿略感佩服地點點頭。劍子看了這位大少爺一眼,嘆了口氣,得出個結論:“你不常出門吧。”

龍宿回答地理所當然:“吾不愛衣食住行處處受制。”

簡單地說,就是覺得出了門小日子過得不舒坦。想到此人對起居飲食無限挑剔的要求,再想到上山後的簡陋條件,劍子就無語扶額:“你啊……既然這麽愛宅,何必勉強自己跟我旅行。”

“哎呀,好友汝乃是吾最珍貴之摯友,一日不見汝,吾便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汝怎麽忍心……劍子,汝做甚?”龍宿一把轉頭就走的劍子。

“去臥室避一避。”

“話還沒說完,汝怎樣就走呢?”

劍子連連搖頭,一臉痛心疾首:“因為我實在不想知道,你的臉皮為什麽會這樣厚!”

龍宿笑瞇瞇半點不在乎:“這話傷感情,傷感情。”

接下來,自然是新的一輪磨嘴皮——這大概只有他們兩人才樂此不疲,不論放在小說或者電視劇都會被大罵拖戲的行為。一不小心說的入神,直到劍子瞥了眼手機,發現距離發車不到一小時,立刻大驚失色地一把拖上龍宿就沖出門。

成功地打到車趕到火車站,他們那趟車已經開始檢票許久,最終險險抵達軟席車廂,距離開車僅有五分鐘。龍宿剛想抱怨方才跑過候車室有多麽不華麗,被劍子淡淡掃了一眼,立刻噤聲。呃,劍子,制造恐怖遏止言論自由是不對的啊……

那邊劍子口袋裏手機一震,拿出來看到一條短信——[八堡][群發]“哇哈哈哈哈,必須炫耀!一覺到下午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劍子默默地看了屏幕一會兒,發短信回覆“正在帶薪休假的火車上,勿念。另,告別飯你漏了我,回來後一起去吃河豚。”愉悅地按下發送鍵以後,順便把八堡的號碼加入了暫時屏蔽列表——必須要說,能夠在別人炫耀的時候給他加倍反炫耀回去,還不給對方繼續的機會,這感覺真不是一般的好!

神清氣爽地把手機丟到一旁,劍子擡頭打量四周。自從這趟車改成只有軟座和軟臥之後,他還是首次乘坐,列車已經在鳴笛,卻始終沒見另外兩位臨時室友。漆黑的眼一轉,他瞄向龍宿:“另外兩張票是你買了?”

見他一猜就中,龍宿不由地心花怒放,欣然點頭:“吾買了這兩座全程每一段的車票。”這樣就算第一站沒人上,車站也不能因此視為廢票,中途賣給他人——在這些方面,龍宿做事是真正周全到極點。這回劍子難得沒有諷刺龍宿,畢竟他的確不很介意和陌生人同處一室,能夠清靜一晚上,總是歡喜的。至於旁邊滿臉“來誇我吧來誇我吧”得意表情的龍宿,劍子只花了一秒鐘就決定繼續裝作沒看見。

對他的反應,龍宿早就習慣。若有一天劍子仙跡變得坦率又直白,那他只怕會飽受驚嚇:“吾們究竟要去何處?”

你總算想起來問了,劍子看了看他,眼裏有笑意——龍宿第一次發現,猜度劍子的心思,也許並不算很難。因為這雙會說話的眼會將主人的情緒漏洩,或許,這就是為什麽劍子總是喜歡低頭用長長的睫毛蓋住雙眼。

“我們明天上午十點下車,”劍子從包裏找出張地圖指給他看,“然後換長途汽車坐三小時,大概中午兩點到這個鎮子,稍微修整一下就上山,再走上兩小時,太陽落山前應該能到……”

看著地圖上小的不能再小的顧鎮兩個字,龍宿忍不住問:“哪兒?”

“水雲觀。”劍子微微一笑,合上了地圖,他的視線飄到了窗外那一片片遠去的稻田,聲音在火車隆隆中飄忽不定,“……我長大的地方。”

又一陣汽笛聲過去,龍宿低沈華麗的聲線混和其間,分外不真實:“汝昨日並不打算帶吾去此處罷?”

問句,卻用的肯定口氣。被問的人視線依舊徘徊田野,唯有嘴角淡淡揚起,沒有說話。

龍宿知道他必定不會回答,幹脆換了問題:“汝本打算帶吾去何處?”

手指隨便一點,劍子一臉正氣凜然,半點準備忽悠人的愧疚也找不著,“五岳之一,天下名山,我會做一名稱職的導游,保證你愉快度過假期。”

似乎……又開始感覺牙癢兼手癢了……此人最近時常露出尾巴招搖過市,明顯吃定了不管怎麽做,自己都不會對他怎樣。能恰好踩上底線是劍子本能——成精狐貍般一拿一個準——不管是八堡等下屬,或者作為朋友的杜一葦,都一樣拿他沒轍,疏樓龍宿毫無疑問身處重災區。

養性功夫到如今已修成正果,無須默念“忍”字訣,臉上語氣照舊平穩……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哀。龍宿又問:“又為何改了主意?”

窗玻璃倒映午後的陽光,把斑斕的樹影切割成一段一段,射在臉上和眼底。劍子又恢覆了沈默,漆黑明亮的眸子只專註在風景的殘片,任由印象的流光照見又後退,一層層剝離。雪白眉發被日光透的異常眩目,有種拒絕靠近的疏遠。

劍子也從車窗倒影裏觀察著龍宿:記憶中的龍宿,永遠身著顏色華麗又得體好看的西裝,坐在距離不太遠也不太近的地方,梨渦淺笑,仿佛嘲諷什麽。而不是現在一身米色短風衣加灰色休閑長褲,悠閑地在火車臥鋪玩掌機,一副徹底放松免除戒備的模樣。

幾乎是同時,他們意識到了同一件事。

剝離了辦公桌、電腦和工作場所,遠離了將彼此固化為關系網上某個符號的城市生活,無法再套用早有默契的上下級關系……那些從未深入的生命留白一一浮現,才發現彼此竟似陌生人。

社會將人和人磨出彼此合作的凹凸槽,總能組成推進轉動的那幾個,欣喜親近之餘,往往忍不住忽略——十二個鐘頭時時相見,並不代表人生真有交集。

沈默地掠過窗外風景很久,龍宿忽然說:“我現在覺得,偶爾出門旅行似乎也不錯。”

罕有出現的標準普通話讓劍子詫異地回望過來,過了幾秒,才註意到內容本身。眨了眨眼,他以同樣罕有輕柔的語氣回應:“我喜歡旅行。”

“為什麽?”隨意且心平氣和,這也許是龍宿的問題裏最不像律師或者審訊官的一回。

劍子微微地笑了,笑得很清淡:“也許,活在旅行途中,才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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