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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Act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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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的賓利GT在車道上流暢前行,開車的人,坐車的人,都沒有說話。

劍子幾乎每隔一分鐘檢視一遍手機短信,老式黑白屏幕卻始終沈默著,不肯捎來任何好消息。他的目光就這麽在手機和前路上焦躁地游離,偶爾會落在龍宿身上。後視鏡裏紫發的男人難得的沒有笑意,仿佛把所有註意力都投入在了駕駛上。

龍宿開車很快,但很穩,變道、超車、切線的每個動作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風聲在耳邊呼嘯而去,車身卻沒有一點顛簸。看似輕狂,實則厚重,看似肆意,實則遠謀。劍子突然想起大學時聽到的一句話,據說,看一個男人開車的風格,就可以看到他的本性——第一次認識到,這句話實在是至理名言。

念頭才起即滅,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疏樓龍宿的性情風格,與劍子仙跡何幹?

劍子心內暗暗自嘲,著急的思緒倒是緩了不少。

車還沒停穩,劍子就遠遠看到了病院大門臺階上的慕少艾。後者長發紮起,手插在口袋,從背影看極個姑娘家,正在和另外一個醫生說話。對龍宿道了聲謝,拉開車門箭步如飛,正好截住了說完話要走的藥師。

慕少艾也沒想到劍子能來的這麽快,眼睛瞪了瞪,手一攤:“你來的真巧,人正準備送走。”

“送走……要轉院?”劍子本來就毛茸茸的眉毛一蹙,差點糾成個倒八字:“你剛剛不是說下了病危通知,怎麽這個時候轉院?”

“已經脫離危險,就等情況穩定了。剛剛跟我說話的就是民濟醫院的內科大夫,傲笑的病情雖然有所控制,還是需要動手術,並發癥感染控制這些方面,還是西醫院拿手。”

看到劍子長松了口氣的模樣,慕少艾連續十幾個小時沒睡的臉上也露出絲笑意:“對了,你怎麽來的這麽快,我還以為從你們公司過來最少也要一個小時。”

“是最少也要兩個小時。”劍子嘆氣:“我今天去了客戶公司。在城西工業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還好老板夠講義氣,開車送我過來……糟了!”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跳下車就跑了,直接把人晾在了車上,劍子回頭張望醫院前門,已經找不到那輛華麗到爆的銀色汽車。順手摸出手機,上面果然有龍宿發來的短信,說是有事先走了,讓他如果需要明天可以不用來上班。

劍子心中充滿了歉意,正在努力反省自己有沒有好好說過謝謝,慕少艾歪過頭回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老板?是不是長得還不錯,上過《商業周刊》封面,一臉‘我很有錢’的那個?”

“耶?藥師你還真是知識廣博。”

“呼呼,我老人家興趣廣泛,自然和某些只知埋首死讀書的人不一樣,”裝作不知道劍子 “你還真八卦” 的言下之意,藥師一臉興致勃勃:“你們相處的不錯嘛,這麽貼心下屬的老板可不多見,看來劍子你前途可觀。”

劍子楞了楞,藥師不說,他幾乎沒註意到,自己雖然口頭上跟其它人一樣開口老板閉口龍Sir,卻幾乎從一開始就沒真正把龍宿當作過自己的上司。兩個人究竟是怎麽就熟成這樣了?他心裏一陣迷茫,嘴上倒是不忘說回正題:“閑話少提,究竟傲笑怎麽樣了?”

慕少艾望了他一眼,就開始嘆氣:“傲笑麽,他真是……一言難盡。”

事情的起因十分簡單,高院檢察官傲笑紅塵剛剛結束了一次庭審,被告家人在庭外把他圍住,痛斥他和警方勾結偽證。雙方爭執中傲笑被推倒在臺階下,腳踝骨折。原本這不是大病,朋友們一貫相信藥師的醫術,傲笑自然也不例外地來了中醫院。中途卻突發性腹痛,痛感劇烈,傲笑的胃從前就喜歡出點毛病,他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送到醫院疼痛反而加劇了,慕少艾望聞問切後初步確診為胃穿孔,趕緊安排他去做了腹部透視。

骨折變胃穿孔,事情變化之快,劍子聽起來都覺得棘手已極。

“確診以後,本來要準備急診手術,但傲笑血壓突然驟降,整個人也陷入了輕度昏迷,醫院只好開了病危通知書,”慕少艾臉色蒼白,眼眉間有淡淡倦容,猶自心有餘悸:“他的身體狀況,開刀只會更危險。”

“那……”

“到了這個地步,我只好豁出去死馬當活馬醫,幹脆給他灌了一瓶雲南白藥,結果……血止住了。”

劍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見他不可置信的表情,藥師忍不住笑起來,邊笑手邊在口袋裏晃來晃去:“呼呼,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剛剛說給民濟醫院的大夫聽,他的臉跟你一樣,下巴都要掉了。我就說傲笑這個人命硬,打也打過,殺也殺過,到現在還是平平安安,有他頂著這片青天,我們小老百姓安穩得很。”

認識慕少艾的人都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現在說的輕松,當時心裏只怕比誰都急得狠,劍子知道傲笑沒危險,這顆心就算全放了下來:“還是要靠藥師國手,一瓶白藥定生死,有你大神醫頂著閻王催命,我這小老百姓也安穩得很。”

“咳咳,”慕少艾被他肉麻的嗆到,“你就算了。我老人家年紀大了,只想喝茶閑居等退休,再來次半夜被人敲開窗戶爬進個血人,有多少命都不夠嚇的。”

“耶~藥師老當益壯,老來彌堅,花容月貌不減當年,太自謙就是虛偽了,你我性情中人,不該如此劃地為限才是。”

慕少艾那張根本看不出三十好幾的臉被“花容月貌”四個字梗得陣青陣白,過了好久才咬牙:“朱痕這臭小子,除了四處破壞我的名譽就沒別的事幹了嗎?!”

戳了人家瘡疤的某人面不改色從善如流:“有,他還說背後罵人是姑娘家才幹的事,讓藥師你切記切慎,千萬別坐實了‘慕姑娘’的名頭。劍子一腔真誠的朋友情才幫忙轉述,藥師要怪,可別算在我這無辜路人頭上。”

他這死道友免死貧道的慣例一出,慕少艾幹脆氣得笑了:“朱痕嘴巴已經夠壞,竟然還搭上一個你,加上我樓上那個黑心肝的房東,家裏管東管西的小霸王,唉,藥師究竟是那輩子造了孽,要攤上你們四個魔星。”

“哈,想必羽人也常常這樣感慨,正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嘛。”

劍子看著藥師,藥師看著劍子,兩人對瞪片刻,越來越有種照鏡子的感覺……這話題不提也罷!

互損完畢,慕少艾又恢覆了平時的表情,微微彎起的眉,微微彎起的眼,微微彎起的嘴,一副我心意悠悠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想象他比劍子還要長個好幾歲。

“傲笑還在裏面,這會兒可能還醒著,你不去看看他?”

“不了。”劍子也收起剛剛一本正經的表情,淡淡一笑,說不出的悠遠:“知道他沒事就夠了。”

剛剛十萬火急趕過來的人又是誰?慕少艾見到他的笑容,就曉得勸什麽都沒用了,只好長舒口氣:“我說你啊你,一場朋友,不要這麽小氣。”頓了頓,又說:“這幾年傲笑心裏不好過,我們都知道,你也該明白。”

“也許……不見對大家都好。”

慕少艾呆了半晌,搖頭道:“我懂了。”

劍子睫毛半垂,闔住眸光中閃動的情緒,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疲憊:“沒有人不原諒傲笑,不能放開負罪感的人始終是他。”

“還有一個人,”慕少艾輕輕地呢喃:“還有一個人,唯有這個人,才有資格說原諒……”

他的聲音很細很慢,但劍子還是聽到了,甚至聽到了他沒有說出來的那最後一句話。

但是,那個人已經死了。

劍子直直地站著,瞇起眼,目光穿過藥師的身側望過去,他面前是這家醫院門診樓的大門。過去了四年,這裏一點也沒有改變。從腳下開始數,一,二,三,四,五,六……第六級臺階的地方,就是在那裏,慕少艾出來一把攔住拼了命在跑的他,對他說……

說,這個人已經死了。

在那一瞬間,他永遠地失去了患難與共的朋友,親如一家的兄弟。

聽見有人在長長地嘆息,以一種無可排解的疼痛深深嘆息著,他沈靜地聽,聽那疼痛之中的和鳴,和鳴著的疼痛。

直到慕少艾擔憂地擡頭望過來,劍子才忽然驚覺,剛剛嘆息的人,其實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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