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阿紫從瓶中出來，面露喜色道：

“姐姐，他終於來了，我等得好苦。今夜我便去會會他！”

還不等我反應，便一縷煙飄出了窗。我循著她的氣味，卻見她進了縣裏東頭的顏府。

我摸著攀上墻，見一房間亮了燈，傳出阿紫的聲音來。

“洛華，別來無恙啊！”

“阿紫！”洛華似是沒想到是她。

“雖說千年前，我愛慕你是真，可你逼了我姐姐祭了你的窯，你妄圖借她的仙軀燒出好瓷來，這如意算盤打得真真是好啊！枉我掏心掏肺地待你。今時今日，我定與你新仇舊恨一起算。如今你肉體凡胎，和我鬥是鬥不過的，你還是自行了斷吧！顏頌雲昨日暴病而亡，今日你便下去與她兄妹相見，也甚是圓滿。”阿紫說著使了術法令洛華自行了斷。

洛華當初未攔我焚身是真，可畢竟已是塵封千年的往事了。我忙推了門呵道：

“阿紫，住手！”

洛華似是回了魂。

“紅翳，你……”

“姐姐，我說過，你的仇便是我的仇，我報仇之事，你就莫要多管了！”說著便又使起術法來。

我怒不可謁道：

“如果我死了，仇便也死了！”說著將洛華拉向我身後。

“姐姐，你為何總是以犧牲自我成就他生為樂呢？以前你做鬼，做仙，做禽，做獸，每輪回一道都以自我犧牲終了。難道你的生就是為了他生去死麽？”

思想起來，我這些道輪過來。做家禽時，因為主人急需雞湯，本來我排行最小，卻因兄姐們怕血，生生一頭撞死在墻上。做餓鬼時常常搶不到鬼糧，好不容易得了人間主人施舍，卻見鬼窟裏小餓鬼哭得兇，就把那丁點兒糧給了他，最後自己卻終於餓死了。鬼餓死了可是連魂都死了的。做仙時，洛華欲引我仙身祭窯，也是為了他一句話，便毫不猶豫地跳進火裏。確確是沒有一次是為我自己而死的。今時今日，又是這樣的戲碼。若我為戲子，真真是獻身的典範，燭陰就是這樣看我好戲的。

我終究軟下心來，道：

“阿紫，仇恨太苦，並不能快意恩仇。我多麽懷念以前的你，天真鮮活，成形後只會戲水揉泥，不近俗塵。”

阿紫聽了收了術法道：

“姐姐，雖然往時我愛慕洛華，可我知道，你們是一對。”

阿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千年前，洛華是一目國的王子。唯一的愛好是收藏精瓷玉器。他雖然是一目國人，卻不似國民只一目。他是有雙目的。一目國人認為是上天開了眼，賜了一目與一目國，不巧就長在洛華——王子身上。待他長到成年時，他得了兩只瓶，一只是紫玉瓶，一只是血玉瓶。這雙玉傳說吸了觀音聖瓶裏的無根水，經真火焚燒，修了仙身。就伴在洛華邊上。

這二仙的陪伴，一時之間，在一目國傳為美談。旁人皆知紫玉精巧乖張，血玉面冷心熱，一行動便是大風大浪。二玉降臨，不久便禍起四方，擾了一目國寧安。

後來終於鬧到了天上。紫玉瓶小仙盜了觀音的聖瓶，毀了無根草，致使無根池裏的無根水泛濫淹沒了人界。天帝一怒之下除了二仙仙籍。二仙只得繼續以精怪之身伴在洛華左右。

洛華與鐘山的山神燭陰交好。便將血玉瓶贈與燭陰供在他的山神廟裏。

許是距離產生美，洛華卻對這血玉瓶小仙生了情意，多次借拜望山神之名親近這血玉瓶小仙紅翳。山神燭陰也不以為意，淡淡道：

“不過一個花瓶而已。你家裏還缺這物事麽！”

血玉瓶小仙紅翳，秉著來者不拒的原則，這一來二去的相會，國人以為王子洛華與紅翳是看對眼了。就連妹妹阿紫也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洛華對這紅翳的情意似是塵埃落定。洛華聞聽了巫師，即現世宋宣之的亡去的父親宋明，的閑時玩笑之語。說是瓷窯若想燒出好瓷來，須以瓷器之祖，祭以仙身，便能固土凝胎。

洛華便跑到鐘山尋燭陰要回了血玉瓶。一目國人只當是他們的王子終於贏得佳人芳心，也是天作之合。

然而卻是要她以身祭窯。

這日洛華一身白衣，紅翳一身紅衣。女子神色淡然，只問了句：

“你攔是不攔？”

見他不答話，便繼續道：

“如此，洛華，我便不記了。”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山神，燭陰。

他始終如看戲一般，看著這一切。於他，不過廟裏少了只貢瓶而已。洛華，不過是她歷劫的引子。只有燭陰，他能，卻不甘心。

在她焚身的前一瞬，她就預到了自己的命盤。在窯裏，如浮萍一般，看盡世人調笑玩弄，仿若身體不是她的，被火焚了也與她無關。也許她本來就從火裏來，也不覺得痛，又或許是痛到極致，也麻木了吧。

燭陰看戲，她也看自己的戲。

這一番前塵梳理，卻只淡淡望了洛華一眼，道：

“阿紫，我們走吧，洛華也好，燭陰也罷，卻與我們無關了！”

洛華卻似是不解我救了他又要離去，急道：

“紅翳，你既然不怪我，為何要棄我而去，我覺著你是理解我的！”

我腳步一頓，一抹苦笑勾起，回了他道：

“洛華，我理解你。我理解你嗜玉成癡，每每你去山神的府裏只知把玩賞看血玉瓶，並未曾正眼瞧過我。你每每只說我瓶身似血般明透灼艷，胎質優佳，天然香郁，何曾心念過我！就算我當初祭了你的窯，你也只關心你的下一只瓶子的成色如何。你真心把我放在心上過了麽？”

“紅翳，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洛華似是被我戳到痛處，垂坐在地上自語。

我自是拉了阿紫回到自家屋裏。

阿紫似是仍舊不解，道：

“姐姐，你說你並不曾愛慕洛華，又為何心甘情願祭了他的窯？”

我淡淡道：

“阿紫，經了這麽多事，你還沒看透麽？你從前也對洛華存了那心，今時卻能對她起殺心。物換星移，變化之道。何況是你我呢，終究是要變的。”

“這洛華，縱是多長了一目，也看不透自己的真心！”阿紫說著便化了一縷煙入了紫玉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