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天空陰雲密布，其中電蛇流竄，天地間悶雷滾滾，仿佛隨時將迎來一場磅礴深沈的暴風雨。混著淡淡血腥味的泥土清香縈繞在周身，方鈺有些懵逼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他這會兒正躺在岸邊，一汪血水離得不遠。

是普爾曼最後將他拉上來了？

對方人呢？

周圍似乎沒有其他人，方鈺從主神系統中取出一套衣服穿上，然後動身去找失蹤了的普爾曼。對方身上熟悉的感覺讓方鈺不得不在意，有些擔心對方是為了救他結果命喪獸口。

附近的草堆很茂盛，有些長到了成年人腰附近，這要是一個人藏在這兒，真的是一點兒都不用怕被發現。方鈺花了大概一刻鐘，最終還是自己不小心踩到普爾曼，才將對方發現。

普爾曼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好，蜷縮著身體，雙手揪住頭發，又好像是摁著腦袋，特別痛苦掙紮的樣子。時不時還會發出一道低吼，如被刺激得瘋狂的獸類一般，哀鳴不已。

明明被襲擊了的是自己，現在搞得像普爾曼才是受害者一樣。不過方鈺還知道普爾曼也算救了他，原地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將普爾曼從草堆裏拖了出去。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但肯定不算短，奇妙的是愛德華居然還沒有找上門來。方鈺望著陰雷陣陣的天空有些不安，這像不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可不管怎樣，趁著現在的寧靜，看看普爾曼到底怎麽了。他蹲下身體，想把普爾曼攤平。

對方像一塊硬邦邦的頑石，任憑方鈺怎麽擺弄，最後還是會蜷縮起來，雙唇一張一合，念念有詞。他將耳朵貼過去聽了一下，但是聽不清，像模糊的夢囈。

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麽辦，方鈺只能暫時原地等待。

事實證明，原地等待沒有先行離開是正確的。因為隨著時間的過去，普爾曼的癥狀漸漸緩和下來，與此同時，他的面容和身體也發生了改變。

看著最終呈現在面前的人，方鈺有些輕微的詫異，“珀西？”

然而珀西的變化還沒結束。

平平無奇的面容被一張異常俊美優雅的臉所代替。

黑色發絲也逐漸褪去，化為燦爛的金。

身材不再那般消瘦，少了少年感，多了偉岸成熟的味道。

……

這樣的姿態，這樣的五官，這樣的氣息。

被時光淹沒，變得不再清晰的身影緩緩浮現。

就在方鈺輕啟粉唇，那個名字也纏繞在舌尖時，快要喊出來時。

“不要叫我珀西。”忽然，珀西睜開雙眼。眸子深藍似海，又恍若銀河灑落。波光粼粼，玄妙得令人移不開眼。

方鈺楞住。

這樣星空般絢爛夢幻的眼睛，差點讓方鈺又喊出“江綺”這個名字。

仔細看，兩者還是有所區別。

珀西的瞳色是深藍，像一望無際的深海，深沈又靜謐，沒有星空那般過於璀璨澄明。只是因為珀西身上氣質的轉變，這一抹深藍多了冷寂。

珀西撐起上半身，靜靜看了過來：“我不是珀西·諾厄。”

珀西·諾厄！

這個名字如同開關，一下子打開了方鈺遙遠的記憶。

對了，那個魔王的名字就是珀西·諾厄！

可眼前的珀西卻說自己不叫珀西·諾厄？

明明對方現在的模樣跟那位魔王長得一模一樣！

方鈺無語：“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再跟我說說你叫不叫珀西諾厄？”

然而珀西接下來的話，再次讓方鈺心中一震。

珀西低頭打量自身：“你要說這具身體，那叫珀西諾厄也沒錯。”

方鈺瞇起眼：“什麽意思？”

珀西蹙起眉頭：“我的時間不夠了。”

“能不能說人話！”方鈺很不耐煩，他最煩這種話不講清楚，非要別人猜啊猜的劇情，大家就不能真誠點兒嗎？講明白就那麽難嗎？

珀西搖搖頭，口吻多了一絲隱晦的無奈：“長話短說，我之前失憶了。也許是這位叫珀西·諾厄的人暗中交換了我們的身體。”

“那他的目的是什麽？”看珀西這個樣子，就知道即將要說的內容肯定不尋常，方鈺也不浪費時間在震驚上，逮住重點問題就開始問，“你又是怎麽突然想起來了？”

眼前這位偽·珀西也是快人快語，簡單利索，或許是時間真的不多了，他的語速很快：“也許是因為那頭獸。這具身體跟它有很強烈的聯系。靈魂共振的波動一樣。嗯……”

猛地，眼前的偽·珀西身子一震，似乎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鎮壓，整個臉色一白。

下一刻，方鈺的胳膊被他抓住。

“那些不重要！”偽·珀西的表情特別嚴肅，抓著方鈺胳膊的手不由收緊了一分，但力度並不大到讓方鈺喊疼的地步，“時間不多，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方鈺暮然有種被賦予偉大使命的光榮感，不由挺起腰板。

與此同時，對方已經劈裏啪啦地把一大段話硬塞過來。

……

這段話足足講了十來分鐘，方鈺受現場緊張的氣氛影響，神經緊繃，認認真真聽完了十來分鐘，並且在這麽長的發言中篩選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最後這些重要信息，讓方鈺頭都大了。

這套路也太深了吧！

首先，眼前這位偽·珀西真名字叫江不予，看看，跟江不還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吧！呵呵，那當然了，人家根本就是江不還十八相之一代表執行力的一相副體，名字自然要統一了！既然是執行力的代表，那麽說話做事肯定不會拖拖拉拉。一定是雷厲風行的，只要有價值有用，就絕對不會隱瞞。

於是，方鈺又間接得知了上個世界江綺同樣也是江不還的十八相之一，代表凈化與毀滅。其凈化屬性可凈化一切黑暗，消滅一切潛在罪惡。但這種凈化，往往伴隨著無差別毀滅。當他認為自己也有罪的時候，就會自我銷毀。但由於上個世界，他的凈化任務沒完成，所以就算被殺死，他也會再次因為罪惡而覆生。

怪不得江綺死的時候會說自己只是回歸。

原來是這樣。

除此之外，副體回歸後，會攜帶獨立完成任務期間時的所有記憶。換言之，主體江不還和後分裂的副體將不予都知道他曾經跟江綺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事到如今，方鈺終於明白，為什麽江不予從最開始時，就似乎對他格外不同。敢情是人家早就認識他了。

這些是關於江不予的身份背景。

再來便是江不予副體被派遣到這個世界的目的。與江綺一樣，也是為了尋找並消滅邪能之源。只是在剛開始被傳送到這個世界時，就被邪能之源的載體發現，跟他互換了身體，又害他失憶。

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想借此回歸後影響主體江不還，若是讓其徹底淪入黑暗就更好，若是不行，那拼著同歸於盡也要讓江不還的精神崩潰。只是沒想到他會無意間因為救方鈺而跳入血族聖池。沈睡其中的兇獸其實就是血族親王的本體。

這也是為什麽說魔王後期把自己搞成了一個怪物的原因。

因為他已經脫離人的範疇。

後來因為力量太過龐大的關系，為了維持空間平衡，便自我封印陷入了沈睡。但是以血族親王兇殘的個性，根本不在乎空間是否會崩壞。據江不予調查的文獻和他人口述的傳言來看，親王或許是在等待什麽。當等到要等的，就會蘇醒，然後崩壞世界。

那時，邪能之源的載體就會回歸江不還，開啟之後的一系列計劃。

據江不予所說，那邪能之源好像提前就知道他會到這個世界，所以早早就布置了一切。雖說棋差一招，江不予意外恢覆了記憶，可是當這幅身體與本體接觸的時候，加上本體有蘇醒的跡象，就會主觀性地吸收屬於自己的能量。

這幅由親王精神游絲打造出來的軀體，便會漸漸與本體融合。

江不予乃是江不還的十八相之一，跟精神體化身和分身的性質不一樣。

地獄十八相是秘籍，是禁招，甭管哪一相，其實都是江不還的意識在主導，只不過受招式影響，性格不太一樣而已。借此打造的副體，其實只是一種意識體。

這種意識體，脫離肉身後就會徹底消失，沒有能承載他能量的媒介，作為一個意識的他，就沒有辦法維持自己的存活。

此時，江不予的身體就在漸漸消失，化作光亮飄進了血水當中。他的意識也逐漸被排斥出來。化作一道虛影漂浮在珀西·諾厄的身體上。

風一吹，就愈發透明。

“之前的事，對不起。”

就在方鈺腦子亂成一片，對著江不還的一相即將消失的一幕手足無措時，不料對方卻突然道起了歉。

“什麽？”

江不予似乎不在意自己會消失，畢竟他知道，他就算消失也不是真的消失，只是沒有回歸，江不還會少這麽一段記憶而已。也許未來的某天，能通過時空追溯找到，所以這沒什麽。

“珀西諾厄的身體殘留的信息太多，我沒控制住，對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倒是讓我確定你……就是他要等待的人。答應我，一定要阻止他。”

方鈺蹙起眉頭，“你說你原本的身體是意識體，死亡會自動回歸，帶著那副身體記錄的所有記憶。那如果你們將身體換回來，或者你融入進去，成為珀西諾厄的第二份記憶呢？也許有你的影響，他說不定不會回歸呢？”

江不予搖頭：“不，邪能之源已經侵入。不能讓它回歸。”

“邪能之源到底是什麽？”

江不予，“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但各個世界，已經開始被它逐漸侵入，有人說，它只是一種能量，但也有人說，它是受人操控。那個人可以通過邪能之源附身的對象掌握所有的天下大事。江綺那個世界，就已經放跑了一個。”

方鈺蹙眉：“放跑了一個？”他記得那個世界最後活著的就他跟餘思渺兩個人了。難道餘思渺有問題？他記得回歸主神空間後，餘思渺跟他提及過自己遭遇的事情。

看來……就是那時候的問題。

江不予淡淡說道：“不怪你。邪能之源太狡詐。”

“你不知道你越是這麽說，越容易讓人有負罪感嗎？”當方鈺認識到自己捅了個簍子的時候，心情很不爽。這讓他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本來就討厭那些喜歡找麻煩事的，沒想到自個兒有朝一日也能惹出個麻煩，雖說這個麻煩已經滿世界都是，多他這個不愁。但他還是很不開心。

萬一……萬一他放出去的正好是個boss級怎麽辦？

以他的運氣，不是沒可能啊。

當然，面對此刻擔憂未來局勢的江不予，方鈺沒敢說出來，自打臉。

“對了，你也許可以不用死！”

江不予疑惑地看過來。

方鈺扔出從宇文焰那兒拿來的佩劍：“你看看能不能進去，當一個器靈也好歹比死強啊……”順便，他也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誰知道宇文焰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會不會一劍劈來找他報仇。有個器靈打入內部，萬事好操作嘛。

江不予實在被他這個腦回路搞得無語，可是調節氣氛的效果卻是杠杠的。剛才因為邪能之源的入侵而低迷的氣氛登時被沖散了不少。

看著方鈺期待的樣子，江不予鬼使神差，竟也由著他了，虛幻的意識體化為一道霧氣就鉆進佩劍當中。其實兩人都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早已做好了被排斥出來的準備。畢竟不是所有佩劍都被賦予了空間和靈性的功能。

可是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排斥，甚至劍身體內的能量在修覆甚至加強江不予的意識時，他跟方鈺兩人都驚訝了。

“這劍哪兒來的？”以他的眼界，自然逐漸體會到這把劍的不凡。裏面充斥的光明聖潔能量，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

方鈺清了清嗓子，“既然能成就行。”

他沒好意思說這把劍是搶，啊呸，借來的。

“轟——”

驟然，一記響雷炸開，貫徹天地！

血水掀起波瀾，嘩啦作響，仿佛有史前巨獸正在蘇醒。

嚇得方鈺一激靈，忘了長距離傳送，看到遠處的一扇門後，提劍就跑。

當他跑到近前，門悄然打開，一道舉著紅酒杯，華麗深沈的背影靜立於此，披風被風掀起刺目鮮紅，如屹立在屍山血海上的魔鬼。

他微微側頭，露出蒼白的皮膚，鮮紅的嘴唇。輕緩和藹的聲音如鋼琴奏出來的柔和篇章。

“為何不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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