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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萬謀皆空,全盤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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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至今,舟山乃人傑地靈之地。前東秦史上無數彪炳日月的名將,均出生於此。隨著時間的推移,此地更是盤踞了孟家與燕家兩大氏族。

人的野心,從來不會靜止不前。

隨著燕肇禎的出生,燕家、孟家幾乎將大部分希望投射在小小的生命上,望子成龍。

故燕肇禎從小便被奶娘領著去拜訪各位名夫子,從早到晚學習一本本被灌輸的權謀、釣言之術,學習用兵之道。

將文章背的滾瓜爛熟,能舉一反三的天縱奇才,卻恰恰沒學會怎麽做人。

那時候,年幼的燕肇禎只得在偶爾間隙的時刻,透過書房的小軒窗,望見立在院內觀望的母親。

她是個可悲的女人,因為父親不喜她,他心有別人。

那時的燕肇禎總苦思冥想,這世上女人們均母憑子貴,是不是自己出息點,父親就能多看母親幾眼?

精於算計如他,便參與女人之間的宅鬥練手,一舉將母親的地位托至燕家無人敢反駁的頂端。

但他尚未向父親炫耀自己的才能、天分,父親便獲罪被弒。

母親傷心過度,也隨他去了。

那個從沒正眼瞧過你,總是高高在上倨傲不屑的男人,真的值得你用命緊隨嗎。

他垂下頭,泯沒了人性般,冷靜凝視服毒自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親,方悟到,專情者,一朝為情所苦,一生形同陌路。

心有情者,竹籃打水一無所獲。

情,乃人生之大礙。

父王失敗,也是因為一個情字。若他不妄動欲望,不欺辱賢元皇後,今日定登大寶,哪輪得到明王那個小人。

十歲的少年端了個小板凳,靜靜坐下,拿出紙筆,細細研墨,將母親的死狀畫下,銘記在心,以為前車之鑒。

他將畫像掛在舟山燕府的床頭,日日冥想,生出一大計。

得人心者得天下,故他偏偏要輔佐一個名正言順卻不得人心的皇族舉旗上位,待民怨四起之時,他再立於道德的制高點去解救天下人,成為絕無僅有的救世主。

放眼整個中原,這樣的人選,只有一個,白盞辛。

白盞辛幼時便在舟山青淵寺苦修,燕肇禎只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但他看人極準,那慘白著臉的少年,絕不是什麽好角色。

他陰戾、晦暗,空洞的雙眸沒有一絲光亮,好似人生沒有目標,形同傀儡。

他不茍言笑,即便處事圓滑、八面玲瓏如燕肇禎,也不得與他多聊幾句。

但這樣的人,不正是他需要的棋子麽?

想通了,已是十日後,母親的屍首,早就臭在屋子裏。

他淡然起身,方命人收拾去,著手主持喪禮。

披麻戴孝的那三年,燕肇禎潛行研究、部署。

他先是聯系京城的韓家眼線,了解局勢,於各地布下棋子,待到事成,一榮俱榮。屆時,整個朝堂,均是他燕肇禎的人,整個中原將是他燕肇禎的囊中之物。

情情愛愛,均是謀權路上的絆腳石。

他舍棄它,及冠也未曾娶妻。若定要娶妻,須得娶個有用的棋子。

身邊的每一個空缺,都彌足珍貴,於將來均能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白盞辛果然未辜負他的期望順利登基禦極,一切都盡在掌握。

但他自認的算無遺策,卻出了紕漏:佟杉姍和佟陸陸。

佟杉姍的出現,不啻一道瑩瑩月光輕盈灑在他的心田。那些年,凡是與她有關的,均雪泥鴻爪般的美好。

於京城,只因那戰火紛飛中的一瞥,窈窕淑女,佳人嬌面,統統刻入他的靈魂。

一路上,他克制不住地看她,她的一顰一笑,均如羽毛,輕輕撥動他的心弦。

一見鐘情,他陷於她皮囊的貌美、優雅的氣質。

燕肇禎把它當做人生路上的劫,自認須得度過、克服,方能成大事。

問鼎的路上,須得舍棄莫須有的、拖後腿的無用情感方能致勝。這個道理他十歲就透徹了。

至於他對佟陸陸的看法,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燕肇禎向來自詡看人精準,一眼便能從細節識透對方所想。他遇見過千萬人,除白盞辛難識以外,竟有一個根本不能識的人。

佟陸陸似乎很簡單,卻又不簡單。

她只見了他幾面,便對他莫名地敵意頗深。

她看似是個草包,卻能左右白盞辛的抉擇,幹擾他的心境。

燕肇禎屢次施展釣言之術,想套她的話,他與人親和的外表與談吐似乎在一瞬間便被她看穿,削尖了腦袋也無從穿透她的防禦。

也許,佟陸陸實則是個厲害人物。

他開始調查佟陸陸,但佟陸陸多年的頑劣事跡告訴他,她就是個純粹的女紈絝。

城府頗深的燕肇禎疑惑了。他順著佟陸陸這根桿,竟然於解語樓偶遇了韓澈,發掘了白盞辛於解語樓暗藏的棋子蝶風。

看來,佟陸陸是白盞辛的一顆有決定性作用的棋子,意識到這一點,是燕肇禎發現佟陸陸在同他搶人。

有意思,真有意思。

為何她像會預知似的,能半路攔截他要收買的人?為何她能知道當今朝堂上,究竟有誰是他燕肇禎的手下?

白盞辛對佟陸陸生出情愫,更是他意料之外。

那佟陸陸在他看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能吸引人的優處,京城名門閨秀,半數均在她之上。

且佟陸陸性格怪異,看他的眼神總像在看敵人。

燕肇禎每每認為自己暴露了,卻又在不久後確信佟陸陸實則對他的計劃一無所知。

這根可能威脅他的刺越發長,他便越發不安。

無妨,既擋了他的路,就作了她。

於是,他擅自踏足了佟鐘兒的生命。

那是一個一心只有榮華富貴、極想出頭的庶女,是一個沒腦子且易沖動的女人,更是一個為了愛與地位可以拋棄尊嚴與親情的女人。

他抓住了她的心魔,鼓吹她,誘惑她,威逼她,借她之手除掉佟陸陸。

他知道佟陸陸不會游泳,以防萬一,還騙韓澈自己會救她,讓韓澈提醒佟陸陸穿上鮮艷的衣服方便營救。實則是方便他派去的人順著河流尋找佟陸陸,以確認她的溺亡。

萬萬沒想到,佟陸陸會游泳。

燕肇禎不急,他也想試探試探,佟陸陸在白盞辛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但結果令他悔不當初,若他當時派殺手將佟陸陸一箭射死,白盞辛便會從此頹廢下去,成為他上位的助力。

千算萬算,他還是低估了白盞辛對佟陸陸的用情,更低估了佟陸陸這個“草包”在整場棋局中至關重要的作用。

隨著白盞辛與佟陸陸確定心意,朝堂結黨營私的狀況越發顯露,他的單方面謀劃,竟漸漸演變成與白盞辛的對弈。

他將一切的不滿均撒在佟鐘兒身上。

他自認是她太廢,身為親姐姐竟不知佟陸陸究竟是何能耐,更對她派夏荷前去皇宮求救惱火。

你佟鐘兒踏入了我燕府的門,就千萬別想能活著出去。

淩.辱、暴力、尖銳透辟的諷刺,他將所有的負面情緒釋放給她。

每日,他只要看見她那張害怕的、諾諾連聲的臉,便更加心煩意亂。

不能放她回佟家,他自知他得到她的手段非常,便更知她一旦逮到機會定將一切和盤托出。

後來,他強娶了她。

婚禮當日,他眼見昭雲與佟杉姍立在一處。那清風朗月般的少年盯著他,將碧澤生輝的佳人護在身後,他便知曉,這一輩子,再與她無緣。

心中或許略有遺憾,但他慶幸,自己過了這一關,此後迎接他的只有成功。

這世上,情之一字他都能克服,還有什麽能阻擋他的腳步?

燕肇禎泯滅人性般,每晚只當佟鐘兒是發洩的工具,她越發反抗,他便越發憤怒。

“怎麽,這不是你想要的麽?你還有什麽不滿?!”

盛怒道出說這句話時,他自己都楞了。

他究竟是希望她不滿,看到她如此模樣他便心上痛快,還是想用暴力逼迫她臣服?

身下的女人瑟瑟發抖,每一個冷凝的黑暗夜晚對她來說具是煎熬。

她捂住臉不願看他,嚶嚶嗚嗚,哭成淚人:“燕肇禎……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這個畜生……”

她罵他。

他冷笑一聲,拽起她的長發,逼她直視他。

他分明能看到她眼中的恨,仿佛一團黑墨,臭得他怒意難平。

自婚後,無論他如何對她,他再聽不得她的求饒。

佟鐘兒這樣的墻頭草,竟兀自挺立起來。

她一心求死,他便不讓她死。

燕肇禎將她關在屋子裏,命人看住她,他甚至想過拔了她的舌頭防止她自盡。

若佟鐘兒死在他府上,那他定會風評被害。

他不僅淩.辱她,還要在她面前欺辱她的婢女。

白日裏,他是披著羊皮的狼,在外人面前一派溫和有理,是人們心中權勢滔天、才華橫溢、為人溫和的燕王。

黑夜裏,他將所有怒火發洩在他的燕王妃身上,一次次一遍遍,用行動與言語逼她哭著求他。

不知為何,聽她求他放過她,他便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自傲。

但這女人偏偏嫁入燕王府後,便死也不願再迎合他。

“燕肇禎,我曾經以為你是真心愛我的……你不是人……”

“真心?”他掐住她的脖子,唇停靠在她的耳,冷冷問,“你接近我,還不是為了你的虛榮?”

“咳咳……”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淚,“我虛榮是真,瞎了眼也是真!”

什麽意思?

這女人,竟真傾心過他?

燕肇禎笑了,笑得不屑:“我告訴你,情,是這世上最沒有用的東西。”

後來,步步為營的他在北境敗了。

敗在佟陸陸的劍下。

只差一點,他便能置白盞辛於死地。

回到京城前,他均以為是自己謀劃失策,是韓澈背叛了他,是京城的殺手太愚蠢。若他身邊的棋子都能按照他的意願行事,他怎麽可能不成功?

直到被判罪,他均覺得自己差的,只是能人罷了。

那一刻,燕肇禎發誓若重來一次,他定要自己重新培養一個殺手團。

執迷不悟,多麽可怖,竟有些淒涼的況味。

但越是執迷不悟,恍然大悟就越來得猝不及防,也更讓人崩潰。

他屬實想不到,佟鐘兒會來看望他。

哦,是了,她需要一紙和離書與他撇清關系,她是佟家的女兒,佟家會費盡心思保她的。

她不來,他都要忘了她了。

“準備好和離書吧,我放了你。”

說這話時,他有些無奈,卻還要顯得慈悲。

是我放了你,若非我如今落魄,你佟鐘兒,憑何妄想自由。

“肇禎……我們……我們的孩子要怎麽辦?”

她的淚,洇濕了他的囚服。

她瑟瑟爬伏在他身側,汗涔涔,淚潸潸。

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

她說我們,他的心便不住地顫抖,她說孩子,他仿佛一瞬間回到那無數個日日夜夜,看著禽獸般的自己如何蹂.躪自己的妻子,好似能看到她得知自己懷孕後的無比絕望,天塌下來般無助。

若她此刻發脾氣,打他,罵他,他均能接受,但他卻親耳聽她顫抖地無力道出一句:“肇禎,我們只有你了……”

她依然選擇依靠他。

她沒辦法抹去他的存在,字字句句,均帶著我們。

他不敢再去回憶,更不敢看她、碰她。

他錯了嗎?

他不想承認。

他學了這麽多年陰謀陽謀,卻沒有一條告訴他如今要如何面對他的妻。

好似佟鐘兒的肚子裏懷的,是另一個自己。

父親不愛母親,母親最終卻還是執意地要同父親一起。

但他不像他父親,心裏只有別的女人。

他的心裏,只有權力。

原來,情與權,只擁有一樣,均不是人生。

原來,生而為人,片面偏激都是錯。

他是個糟糕的人。

他是個無恥的人。

他是個奸佞,是個卑鄙小人,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孩子的父親。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一個個恨海難填的過往,只無能為力地凝成三句嗚咽的道歉。

是了,婚後,他打心底裏,一直在等佟鐘兒的一個妥協。他想聽她求他一句,他想聽聽她溫軟的語。

他壓抑的,發洩的,不是政治棋局上的失意,而是深埋在心底的感情。

是他逼瘋了自己,他的那些不痛快,均來自情感的無處寄托罷了。

燕肇禎雙手捂住臉,任由頓悟的淚向四處奔騰。

她那麽傻,只要他輕言承諾,她便信了他,為他幹無恥的勾當。

她只要榮華富貴,只要脈脈深情,但他實在貧瘠,一樣也給不了她。

愧疚漫漶七經八脈,燕肇禎翻過身,不再想見到她,也沒臉見她。

他連見她的資格都沒有,談何碰她。

行刑那天,他頭發散面,挫敗、頹廢地跪在午門正中,被亮烈的陽光照得刺眼。

擡起頭,一眼便望見人群中,那個挺著肚子的婦人。

她靜靜望著他,婆娑淚眼,無語凝噎。

“燕肇禎,還有什麽話想說?”

行刑的官員譏諷問。

他盯著她憔悴的臉,心中刺痛。

多想溫柔地、好好地抱抱她,多想告訴她:王妃啊,是本王負了你。

雙唇啟了數次,顫抖著,說不出話。

他閉上眼,搖搖頭,於無盡的黑暗中,落下了首級。

咚!

都說人瀕臨死亡的時候,有走馬燈。

燕肇禎望見自己為吸引佟鐘兒的目光,盡力撩撥,精心設計出行方案的日日夜夜。

看到自己從滿腦子權謀算計裏好不容易掏出幾句情話,寫出的一封又一封書信。

他更瞥見,那些他設下天羅地網的際會裏,佟鐘兒是多麽天真地信任他,辨認不出他的偽裝。她望見他時,滿眼的璀璨。

起初,因為他有錢有勢,她接近他。

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他接近她。

後來,因為愛他,所以她信任他,把執念交托給他。

他卻辜負了她。

他們的開始,不單純也不美好,滿是自私的算計。

黑暗中,他伸出手,再也碰不到她微笑的臉頰。

一場局,把自己也布了進去。

這一剎那,他想,若能重來一次,一定要好好待她,真心去愛她。

倘若一開始,他是這樣的掏心掏肺,她是否也會拋棄榮華富貴跟隨他?

但,沒有重來,沒有如果,沒有再會。

後來,佟鐘兒並未脫罪,在流放的路上隨他去了。

可惜,他再沒機會知曉。

可惜,她也不知,燕肇禎臨死,屬實愛她。

作者有話要說:愛情也許不是恰逢其時的緣分,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在錯誤裏嘗到甜與苦,在跌跌撞撞裏找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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