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

嗯，我這邊在教學樓裏，信號不是很好。”

紀律走進嚴明的辦公室，看到對方正在打電話。

男人的聲音微微上揚，這種細微的差別即便是和嚴明相處了同樣長時間的其他同學可能都無法分辨，但是紀律卻可以沒有任何障礙地分辨出來。

仿佛是一種本能，生來就有，不需要任何的訓練和思考。

他仍然是平常那樣溫和的表情，手自然地搭在辦公桌上，不經意間袖口滑落，露出精致又不失大氣的腕表，放松愜意，坐在辦公椅上，腦袋歪著，眼睛不知道在註視著哪裏。

有一種人，即便是坐在從二手市場買來的破舊的電腦椅上，也能讓人有一種看著公司總裁坐在辦公桌前的感覺。

“好，我知道了。”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仿佛跟他聊天的對方就在眼前，也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麽。

“待遇挺好的，不算累，我也沒什麽需要買的，都不怎麽花錢。”

他看到了紀律，卻沒什麽特殊的反應。

這並不是紀律第一次在嚴明打電話的時候進入他的辦公室，但是對方都是會盡快結束電話，或者從抽屜裏找出一些小零食給他吃——不知道是因為知道紀律對這種東西有一種隱秘的，除了韓芳志以外沒人知曉的偏好，還是他的習慣性舉動。

但是這次並沒有。

嚴明顯然在興頭上，即便是討論的都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話題，也並沒有任何想要終止的意味。

“稍等，我學生過來了。”

嚴明放下電話，

“我待會就回班上課，還有事嗎？”

這樣公事公辦的口吻，也是第一次聽到。

“沒事了。”

紀律在嚴明看向他之前移開視線，本就在平日裏不茍言笑的少年此刻更是給人一種難以親近，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老師再見。”

轉身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還輕輕地關上了門。

嚴明又接起電話，神色間跟之前的輕松愜意相比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餵，嚴明。”

電話裏的聲音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誰都不知道的是，兩個人都已經和之前相比，改變了說話的語氣。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孩子？”

嚴明沈默了一下。

“是，但是我想...”

“你別想了。”

對方顯然有些急躁，

“你想什麽？嚴明？這種事情還不抓緊？”

嚴明失笑，“餵，你怎麽比我還急。”之後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他還小，什麽都沒經歷過，我不能引導著他走到這個地方，這叫誤入歧途。這樣對他...也不公平。”

對面沈吟了一下，但是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嚴明，你說他小，那你多大？今年不過23歲，五年而已，而且我從你的話裏覺得，那孩子應該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去改變。”

“是啊...所以說，我才不忍心...”

不知不覺中帶了幾分滄桑的意味，話語裏的感慨顯然已經超出了這個年齡所普遍經歷的東西。

“你再想想吧。”

等到掛斷電話的時候，走廊裏的預鈴正在響著。

嚴明有些挫敗地拿起教案，又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包小餅幹。

合上抽屜又拉開，他的手放下又舉起，最後還是，把小餅幹放回了抽屜裏。

“抱歉，我遲到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走進教室，他放下教案，對著大家有些不好意思。

瀏覽了一圈教室，看著紀律專註地看著自己的眼神，嚴明沒有任何停頓。

“好，上課吧。”

“餵，紀律。”

還有一節課就要放學了。今天是星期六，沒有晚自習。秋天了，白天越來越短，明明夏天的時候，這個時間天還是明晃晃的亮著，到了現在，路燈都散發著橘黃色的光芒。班級裏很嘈雜，聽不到蟬鳴。

空氣中帶著涼意，已經沒有人身上只穿著一件短袖了。

韓芳志氣喘籲籲地從後門走進班，他一下課就沖出教室，也不知道是去幹了什麽。

“我還以為你壞肚子了。怎麽了？”

紀律知道對方已經走到自己身後，才放下筆，扭過頭去看他。

神色仍是一片波瀾不驚。

“餵...老大，怎麽了？”

一向莽撞的少年卻難得放軟了語氣，小心翼翼的樣子裏充滿了關懷。像是一個才會走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想要試圖做些什麽。

碎碎念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他把一袋小餅幹塞到紀律的書桌裏。

“感覺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問了你也不說。別忘了，我跟我爸待會去接我姐，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嗯。”

紀律看著韓芳志，點了點頭。雖然面色不變，但是眼中多了點什麽。

“真是的，我走了啊。”

“去吧，馬上就要上課了。”

紀律沒有拿起筆，看著韓芳志一邊嘟囔一邊走回自己的座位。

“真是的...又不開心...”

放學了，韓芳志再三確認紀律沒有什麽問題才跑過去坐到自家車裏。紀律目送韓芳志離開，直到低調的銀灰色汽車消失在喧囂的車流中，才收回仿佛毫無目的的遠眺一般的視線，微微低著頭向前走。

學校的大門口，雕花的鐵門阻攔不住人流，心急的家長有的已經走到了校園裏。學生們背著書包打打鬧鬧地走出校門。有三兩成群的，也有獨自一人，像他一樣的。沿著馬路向前走，直至變小，再變小，讓遠去的人的身影漸漸模糊，直到消失在仍然留在這裏的人的視線。

他躲開冒冒失失不看腳下的路的女生，繞過不知是誰隨手亂丟的垃圾袋，對於這種還要隨時躲避人流的情況有些心煩。

不知道為什麽，人一直都是那麽多。即便學校門口的馬路已經被拓寬卻仍然不夠。人群像是會無限地膨脹，直至掙脫所謂的束縛。

他繞到一個比較偏的單行線那邊，感受到與剛剛相比截然不同的寧靜。

放松地呵出了一口氣。

“嚴明，這邊。”

嗯？

他尋著聲源向那個方向看去，視力5.0的雙眼可以將寶馬上的漂亮的女人看的清清楚楚。

理智上一眼都不想多看，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向那邊瞟。女人頭發燙成了大波浪，從降下的車窗裏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臉頰，隔得遠遠的卻能感受到她的優雅，即便不笑也風情萬種。

紀律又看到在路旁背著電腦包的嚴明，穿著隨意又帶了幾分莊重的咖啡色外套。

“你來接我幹什麽，上午我不是都說了，不用...”

兩人就這樣停在路邊，在燈光下影子被一點一點拉長。他已經離兩個人越來越近，停下來反而會引起他們的註意，還不如就這樣走過去，說不定還不會被兩個人註意到。

他計劃好了，加快了腳步，刻意地把腦袋偏向一邊，就是一個行色匆匆的學生。

只是他還沒和嚴明相隔幾步的距離，就被攔住了。

“紀律。”

唉，還是沒躲過。

紀律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一下子停下來，慢吞吞地擡起頭。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孔此刻也沒有什麽變化。

“老師好。”

之後就是略帶敷衍意味的交代著，“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的急沒有看到。”

“...”

嚴明什麽也沒說。他想跟紀律說些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此刻的他明顯帶著拒絕交談的意味，白皙的臉在路燈下顯得有幾分蒼白。

明明是那樣拒絕的強勢意味，卻在嚴明心裏帶了幾分虛弱的色彩。

“誒，小同學，姐姐送你回家吧。”

“啊？”

女人帶了幾分殷勤的感覺，卻仍然得體而大方。就像兩個人並不是什麽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而是關系不錯的姐弟二人一樣。

紀律有些驚訝，想要拒絕。

“唔...謝謝，但是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家就行。”

“嚴明。”那女人不再跟他發出邀請，反而轉向嚴明。

“是你們班的學生吧，我就一起送回去吧。”

嚴明倒是沒有拒絕，沒有多想就讚成了這個提議。

“紀律，我們送你回家吧。她...不熟也沒關系，有我在。”

紀律本來因為嚴明口中的“我們”而心頭被潑上一盆冷水，可是卻又因為那句“有我在”，一下子動搖了。

能不能說話別這麽打動人啊...

但是他還是不想，起碼不想看著這兩個人相談甚歡而自己只能坐在一旁沈默發呆。

“還是不...”

像是看出了紀律眼中的動搖，嚴明走到車後給他打開車門。

“來，坐吧，早點回家，家長應該也不會那麽擔心。”

“那...麻煩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上了車之後面對那個女人十分熱情的目光不知道該怎麽招架，以後就感覺到身旁多了一個人。

嚴明。

紀律有些驚訝。

他本以為嚴明會坐在副駕的。

等到兩個人都上了車，女人踩下油門，汽車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

車內一片沈默，紀律雖然平常不愛說話，但是這樣的沈默讓他有些尷尬，卻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開口說些什麽。他和嚴明之間就差了一段距離，而面對這樣一個無法揣測年齡的女士，更不知道應該提起什麽話題，索性沒有說話。

因為沈默，所以可以更清楚地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他身旁坐著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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