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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手冢 一回首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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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以為我們很近。

因為我一回首就能看到你。

————題記

七月初的英國倫敦,天空晴朗,陽光溫和。空氣裏帶著一種夏天即將到來的氣息,讓人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奔湧著流淌。實際上,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剛剛落下帷幕,賽場上的奔跑和跳躍,揮灑的汗水,拋出的弧線,純白的比賽服裝,清新的草坪,黃綠色的小球,似乎都帶著一種熱烈的感染性。

決賽結束以後,他帶著那種全心愉悅的感覺回到酒店。期間自然不乏記者粉絲圍堵,但是想到有人在等著他回去,那種煩躁就會少去很多。他很快進入電梯,看著指示燈往上跳,心裏被一種期待的感覺填滿了。

但是再想到上次回到日本時,家裏人騙著他去參加了一場相親——那種愉快的感覺不見了,胃裏頓時沈重得和灌了鉛似的。他和不二的關系……父親母親還有可能說服,爺爺要怎麽辦?那樣傳統的老人,從他高中畢業時(正好符合日本法定結婚年齡)就開始督促他找孫媳婦,大學時以學業推脫掉了,如今已經拖了五六年,老人再也忍不住了,才會有那種事情發生……

手冢覺得很愧疚。他是家裏的獨子,爺爺那麽著急也無可厚非。但是他真的沒有辦法放開那只手,還有那麽溫暖的笑容。他們之間沒有表白,就那麽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手冢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許國中時就開始了吧,習慣了那麽近的距離,一回頭就能看到那樣的笑容,觸手可及。

下一次父母親再也別想騙他出去了,無論是買東西還是散步,什麽借口都不行,手冢在心裏下了決定。雖然很對不起一手養大他的爺爺,但是他必須這麽做。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了。手冢走了出去,穿過走廊,在打開自己的房間門前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這才進去。房間的窗戶打開著,一個淡栗色頭發的人正站在那裏,似乎在看風景。聽到門的聲音,他回過頭來,一臉和煦的笑容,和一個月前一模一樣:“吶,手冢,回來了?”

不二叫他的時候,總喜歡在名字之前加上那個特有的語氣助詞,帶著一點點挑高的尾音,聽得人心裏一片柔軟。手冢頓了頓,然後快步走過去,伸手把人抱在懷裏。他在溫布爾登打比賽,不二在約克拍攝報道用的圖片,這次肯定又是趕著做完了過來的。手冢把頭埋在不二的脖頸間,呼吸著那種特有的氣息,感覺剛剛運動過度的肌肉全部都放松了下來。“那些羅馬的古城墻怎麽樣了?好看嗎?”

在他懷裏的人悶笑出聲。“請允許我糾正你一下——事實上,那些古城墻有相當一部分是丹麥人建的。順帶一提,你這樣子很像是和那些石塊吃醋吶~~”

手冢從喉嚨裏發出一些自己都聽不清楚的音節。他也不想反駁那些暗藏的取笑,反正不二一向以挑戰他變臉為樂,如果他總是那麽介意的話,早就被氣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不二,站直身體,眼睛開始在房間裏打轉:“這次離截稿日還有多久?我可能要在倫敦多呆兩天,教練要帶我去拜訪幾位網球界的前輩……你的行李箱怎麽還放著,沒整理嗎?”

“……我晚上的飛機。”

手冢挑起了眉毛,語氣有點失落。“這麽趕嗎?那下次見面……”

“實際上,我有話想和你說。”不二打斷他的話。他很少這麽做,但是如果現在不說,那些醞釀了很久的話,他怕他再一次說不出口。

“什麽?”手冢回頭看他,落日的餘光映紅了天空,也把窗邊的人身上鍍了層金,不二看起來就像微笑的天使。

然後天使開口說:“吶,手冢,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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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末。

日本東京,傍晚五點半。

剛從網球場上結束訓練的手冢國光一身汗水。他走到場邊,放下球拍,隨手撈起一條毛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就在不到一個月以前,越前又一次在澳網上擊敗了他。想到曾經一個學校的後輩在拿起獎杯時臉上閃過的無趣神色,手冢皺了皺眉。越前還毫不客氣地指出他半年以來狀態極差,雖然話說得很刺耳,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越前的目光很敏銳。

一直黑暗的黑色鏡面手機突然亮了。手冢國光收回了伸向礦泉水的手,轉而接了電話。

“是我,大石。”他的另一只手繼續擦著頭發,心想等下還是稍微沖一下再回家。然而電話那頭大石的聲音幾乎是語無倫次了,手冢皺了皺眉,不知道怎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冷靜點,你出什麽事了?”

“不、不是我……”大石總算能組織出語言,他接下來的話讓手冢的動作僵在半空中。“是……不、不二……”

“不二怎麽了?”手冢有點焦急地問。他和不二已經有大半年沒聯系了。

“……被人發現暈倒了……現在在醫院……醫生說是不明原因的深度昏迷……”大石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了。

手冢感覺到他自己被那最後幾個字震得釘在原地。“……等等,你說什麽?”他不敢置信地問。

“就是植物人……身上沒有傷口……但是怎麽叫都不叫不醒了……”大石似乎真的哭了。

手冢感覺眼前冒出一片白光。這消息來得這麽突然,以至於他連他那個極度輕薄的商務手機都快拿不住。他似乎是呆了幾秒,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機械地說:“告訴我哪家醫院,大石。”

不二被送去的那家醫院和手冢訓練的網球俱樂部並不太遠。但是正值下班高峰期,東京都的路上堵車嚴重,地鐵站人流洶湧。手冢一咬牙,拿著手機直接沖進了拐角的人行道。

當他到達時,不二已經從手術臺上被轉移到了重癥監護室,所有人都只能隔著厚厚的玻璃看那個熟悉的人躺在一大片被白色以及儀器的滴滴作響聲一起淹沒的背景裏。

病房外的人不少。一張長椅上坐著不二的媽媽,她眼睛已經紅腫了。而另一個年輕得多的女人站在她身邊,把她的頭抱在懷裏,不動聲色地淚流滿面。一個背影站在走廊盡頭,手冢認出那是不二裕太,他彎腰靠在窗臺上,腦袋埋在支起來的兩只手中間,肩膀似乎在顫抖。

大石眼睛通紅,菊丸正把頭埋在他肩膀上不斷抽噎。河村蹲在墻角,雙眼呆滯。乾背過身去,取下眼鏡做了點什麽,又重新戴上了。

大學畢業以後,大家各奔前程。大石當了高中教師,乾在一個國際性的會計事務所工作,菊丸已經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手,越前和自己都走上了職業網球道路,少有能聚齊的時候。如今只差還在國外的越前,但是這種局面實在不可能讓人高興。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看到這種情景,手冢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腦海裏幾乎一片空白,他覺得他現在還能把詞組連成句子表達出來可真是奇跡。手冢向監視窗靠得更近,氧氣罩下那人臉上的笑容還依稀可辨;但是和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臉頰明顯地瘦了下去。怎麽會這樣呢?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打爆面前的玻璃,踢開門,只要能接近不二,觸摸到他肌膚的溫度;但是他最終沒有這麽做,只是身側的兩只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最早發現的是一對情侶,他們在東京塔上看日落……不二原來就好好地站在他們附近,突然間就倒下去了,而且怎麽看都像昏迷不醒,所以就打了119。”現在唯一能有條理地向他解釋的人只剩下青學曾經的數據狂人,“剛才醫生已經做過全方位的檢查了,除了有些營養不良,身體狀態一切正常,沒有發現任何可能引起這種——”乾難得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特殊意識障礙形態——的原因……但是這種昏迷在理論上是不可逆的,恐怕不二以後都……”

“那不二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手冢無法控制地低吼,他再也聽不下去了。然而乾的話裏有什麽詞匯牽動了他的回憶……

……東京塔……東京塔!

他知道不二為什麽會去那裏,曾經他們在那頂上的天文臺第一次牽手……那樣美好的日出,也比不上身邊的人那一刻燦爛的,笑容。他猛地後退兩步,靠到了對面,低著頭喘氣——接著轉身一拳打在墻壁上,指關節馬上見了紅。

“手冢!”乾顯然沒想到手冢的反應那麽激烈,急忙上前拉住他。“這麽做也於事無補!手對一個網球選手來說可是很重要的啊!”

手冢沒有回答他。他保持著面朝墻壁的姿勢低下了頭,眼睛失神地盯著面前的地面。不二瘦了好多……他安靜地躺在那裏……他最近都過得不好……他斷開聯系半年……他答應過會好好照顧自己……手冢的腦海裏一瞬間閃過很多個鏡頭,最終定格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

“為什麽?”我聽見自己艱難地問。不二的語氣很認真。

“我想你也明白——我們沒有前途,很抱歉我用好幾年才發現並確認了這點。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任性的容忍,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不二臉上依舊掛著完美的微笑。他從我身邊走過去,拉起那只行李箱,往門口走去。

“……不!我不同意!”我呆了一瞬間,沖過去拉住他的手。“突然說什麽任性前途什麽的……我不接受!”我語無倫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要把身邊的人拉住,不然他可能會永遠消失。

不二看起來很吃驚,想必是從來沒有看到過我這麽不鎮靜的時候。但是他瞬間又笑了起來,這次我從那裏頭看出了苦澀:“結婚時記得請我吶~~”然後又露出個苦惱的表情來:“可是我可能會不想去……對不起吶手冢,剛剛還說是最後一次任性,這麽快就又反悔了……”

我的手在聽到“結婚”時就松開了。不二知道了?知道了那次相親?知道了我家裏的壓力?怪不得……

“無論怎樣……”不二把手放到了門上,“再見了,手冢~~”

不二走了。我呆站在原地,回憶起我們之間的相處——

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面,一個在天南,一個在海北,一年加起來有一個月就不錯,如果不是不二做了記者的兼職,說不定還要更少;我口味清淡,喜歡鰻魚茶,早晨一杯梅子紅茶,不二當面取笑我習慣像老頭子一樣,背地裏卻悄悄地去學了日本料理,雖然我能吃上的時候非常少;而我為他做了什麽呢?背著他偷偷地去相親?雖然那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卻和做賊心虛的人一樣,不敢告訴不二。這又說明了什麽呢?好聽點的叫善意的隱瞞,但是如果無法斷絕爺爺的念頭,誰能說得清這種隱瞞會不會發生第二次、第三次呢?第一次是騙,如果後面變成逼呢?捫心自問,除了拖以外,我真的能忤逆我祖父的意願嗎?

我極度沮喪,覺得自己整個人搖搖欲墜。不二知道了,然後先他為我們兩個做了一個決定,在一切變壞之前就分手。

後來的一切都記不清楚了。關於如何強打精神訓練,關於胡亂對著某張照片點了頭,關於那場臉部模糊的婚禮……我機械地笑著,眼角卻似乎看到遠處樹林邊上閃過一抹熟悉的栗色。但是等我定睛再看,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不二使用了他最後一次的任性,他沒有來。

回憶就像潮水,將人淹沒到窒息……手冢蹲了下去,用手抱住頭,手指插過發間,有一滴水落在他面前的瓷磚地板上。

他那時就應該追出去,告訴不二,那是他的錯,而且以後不會再犯;或者更早之前,他就應該騰出更多的時間陪著不二,而不是讓他跟著自己滿世界跑;最最重要的是,就算不二笑著說不公開也無所謂,別人不知道也無所謂,他也應該堅持踏出第一步。

然而他遲疑了,他站住了……所以現在才有這種局面,不二可能要永遠睡在那兒,幾乎和陰陽相隔沒有區別——不,只會讓他更加痛心,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早一點想到這些……

————————————————————————————————————

三年以後,東京綜合醫院。

一群護士躲在拐角處竊竊私語。

“快看,手冢又來了!”

“是啊是啊,好像他在東京的時候每天都回來看望那個人呢~~”

“也真可惜,那麽溫和的人怎麽就突然變成……”

“噓,他看過來了!”

被無邊眼鏡下的銳利眼神一看,眾護士頓時作鳥獸散。

手冢進了病房,習慣性地拉開窗簾,把窗臺上的幾盆仙人掌擺到陽光好的地方,然後才在床邊坐下來。“不二,看到新聞了嗎?越前和他老爸一樣,拿了幾年大滿貫,就突然不打了。不過你是天才,一定已經預料到了吧?他還說會回來看你……再過兩年我也退役了,到時候就在東京做個網球教練,就能天天來了……我祖父已經徹底放棄催我結婚了,不過他還是很生氣,畢竟當時我那麽草率地決定了結婚,一年不到又離婚……不二,你現在一定在嘲笑我變成了話嘮了吧……”

床上的人無知無覺。手冢臉色絲毫不變,他一邊幫著不二按摩四肢的肌肉——醫生說以防它們萎縮——一邊說話,像往常一樣呆了半小時,然後離開。在拐角處碰到了不二媽媽(“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手冢君了”“不,這沒什麽”),手冢下了樓,正要出大門時,一個墨藍頭發的人正好進來。

“手冢,又來看不二嗎?”忍足侑士已經接管了自家醫院,不二從公立醫院轉到他這裏時他馬上就知道了。

“嗯。感謝忍足君的照顧了。”手冢停下了腳步,鄭重地表示謝意。

平素自詡泰山崩於前也不改色的忍足難得覺得尷尬。“都是些舉手之勞,怎麽說我和不二也認識這麽久了,是不是?”

手冢沒有回答,只是鞠了一躬,然後離開了。

忍足站在原地看他融入陽光的背影。手冢風雨無阻地來報道,最早他還覺得挺奇怪。但是他說給某個囂張至極的大爺聽——已經是自家財閥的總裁了——之後,居然沈默半天,最後只說了一句話:“可惜了……”他一頭霧水,直到後來才知道所謂的“可惜”是什麽意思。

原來跡部的眼力總是那麽敏銳,忍足收回目光,深深嘆了口氣。的確可惜了,那種已經遠去的純凈無暇的感情。

後記——

如果距離再近卻不伸手抓緊,那瞬間的錯過已成為永恒。

驀然回首,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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