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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雲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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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侯今日氣得胸口疼, 一大清早就親自到池清樓拜訪魏欽夫婦,卻被下屬告知兩人還在補眠,在客棧等了近兩個時辰才察覺出不對, 可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魏欽夫婦早已消失得沒了影蹤。

上元的街坊人潮洶湧, 哪裏還尋得到人家的蹤跡?

再說自己那個木頭一樣的兒子,良辰佳節不好好陪益州五姑娘,非要在尚陽門巡防,說什麽守衛城中安全不可懈怠。

狗屁!

城中有上萬禁軍親衛四處巡邏, 多他那一雙眼睛能看出朵花來?

幸好那益州五姑娘還沒放棄這個榆木腦袋,強行拉拉扯扯地將紅著臉的頑固兒子拐走了。

尚陽門的鐘聲每隔半個時辰都會敲響一次。

等到夜幕微垂,月滿冰輪, 千門萬戶無論老幼都急急鎖門爭相出街,五湖四海的游人也在華燈初上的這一刻蜂擁而至,寶馬香車遍滿長街,擁擠中有女子撞掉額頭的翠鈿,竟根本騰不出手去撿。

遠近街市上亮起千奇百怪的燈輪燈樹和燈塔,眾商家門口花燈招展、彩旗當空, 鬥得不亦樂乎, 人人爭先恐後地炫耀自家的燈架, 唯恐在對家面前失了顏色。

放眼望去, 護城河邊的幾萬棵梅花樹上綻開星星點點的華燈, 河上畫舫的來來去去, 左顧是鳳舞龍蟠,右看是萬燈齊明,千姿百態,栩栩如生,那樣的場景遠比天上的星漢還要璀璨華麗。鑼鼓一響, 河岸露臺上三百舞女長袖飛揚,脂香滿城,游人歡騰於其中,片刻連衣角都染了濃郁的香味兒。

戌時的鐘聲一敲,商州侯府馴養的獵鷹從尚陽門的檐角飛至千佛寺的塔尖,繞過百尺燈樓、重重磚瓦,再於低空盤旋,將輕巧的銅錢灑滿整個商州城內。

排除從前撒花錢時萬人一擁而上的危險,將上天的福澤與君侯賜予萬民的恩惠廣施人間。

獵鷹剛巧於頭頂掠過,灑下大把銅錢。

沈晚夕興奮不已,也想討個好彩頭,於是馬上盯住一枚在地上閃閃發光的銅錢,看好了便俯下身去撿,無奈人群太過擁擠,碰撞之中竟錯開了雲橫的手,待起身時身邊只剩下茫茫人海。

沈晚夕心裏咯噔一下,環顧四周只有一張張陌生的臉,有說有笑,有怒有罵。

人潮擁擠迫使她不得不後退,再後退,直到被撞得七葷八素,險些跌下去,手腕忽然被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下一刻,輕巧地撞上了男人堅實的胸膛。

“亂跑什麽?”

雲橫緊皺眉頭,眼裏是星星點點的燈光和輕易能夠察覺的怒意。

沈晚夕吐了吐舌頭,擡手將那枚嶄新的銅錢亮給他看:“我搶到銅錢啦!從今日起,我就是全天下最最有福分的人啦!”

耳邊喧鬧不已,她只能將嬌嫩的嗓音生生拔高,喊得吃勁又歡愉。

為了一枚銅錢至於麽?

男人心中長長嘆了一聲,天曉得方才她松開他的手時,他心裏有多緊張!若是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他怕是能將整個商州城屠殺殆盡。

見她玩得開心,男人冷冽的眸光才少了一些鋒芒,伸手將她纖細的腰肢攬過來緊緊箍著,低頭在她耳邊道:“不許瞎跑,聽到沒有?”

小姑娘點頭如搗蒜,愉快地摟著他胳膊,甜笑似蜜糖:“好,我不跑,我這一輩子都跑不出你的手掌心。”

這話說完,眼前倏忽一亮:“雲橫,糖葫蘆!”

她才打算過去,又楞了楞想到剛答應某人不到處亂跑的,怯怯回頭撞上他沈冷的臉色,這才笑嘻嘻地拉著雲橫的胳膊往賣糖葫蘆的地方去。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戚然大概這輩子都不曾想過這樣的畫面。

威武如猛虎、狠厲如豺狼的主子竟被一個嬌嬌瘦瘦的姑娘拉著去買糖葫蘆吃。

夫人真摳,買糖葫蘆只買了一根,自己先咬一口,再給主子咬一口,偏偏主子太過高大,夫人要舉得高高的主子才能吃到。

主子真壞,就這麽讓夫人舉著,卻一眼也不瞧那糖葫蘆,都盯著夫人看了。

夫人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臉就紅了,不曉得是一旁的錦鯉花燈映紅的,還是害羞的。

沈晚夕只是看到雲橫的微妙的眼神,突然想起第一次醉酒時親他的畫面,那時候雲橫騙她說親吻就跟吃糖葫蘆一樣,要舔一舔,咬一咬,她傻乎乎地信了。

以至於現在看到糖葫蘆,都覺得怪怪的。

吃完糖葫蘆,兩人又拉著手一起去看花燈,看街上的雜技表演,不知走了多久下來,都還沒看完這商州上元盛景的十分之一。

亥時一到,尚陽門簫鼓齊放,宛若萬馬奔騰之聲,整個商州城宛若白絹落入染缸,提起來時已是赤橙黃綠青藍紫千色爭輝,煊赫異常!

頃刻間,城中的千佛寺,城東的重陽樓,城西的盤龍塔,城南的南山寺,城北的燕歸樓在同一時間響炮齊鳴,千支煙火宛如千條金蛇同時竄上頭頂的長空,霎時間炸開滿天星雨,絢爛了整個天際。

滿城魚龍舞動,勝似天邊雲霞翻騰,眾星墜落人間,頭頂的蒼穹被萬盞華燈和千門煙火染紅一片,無處無燈,無處無光,恍如白晝。

響炮聲震得耳膜直跳,即便是好熱鬧的沈晚夕也歡快地捂緊了雙耳,可那轟隆的煙花聲還是直往人耳朵裏鉆。

就這一時不察,她側頭時忽然發現身邊竟已空空如也。

“雲橫——雲橫——”

她慌忙掃過四周,喊著他的名字,可身邊人人都擡頭望著天空,臉上掛著絢爛的笑容,就是沒有一個冷著臉的高大男子站在她旁邊。

她分明被他牽得好好的啊!

她只是伸手捂耳片刻,雲橫怎麽就不見了!

只有她會到處亂跑放開他的手,雲橫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的。

她也不敢到處亂走亂撞,若是雲橫回來找不見她怎麽辦?

這世上幾乎沒人能動他性命,何況戚然帶領的暗衛還潛伏在此,能讓他受傷的只有那段消失的記憶啊。

這漫天的煙火比那晚的大火炸裂、輝煌千倍萬倍,是不是刺激到雲橫什麽了?

正提心吊膽的時候,戚然忽然逆著人群擠了進來,跑到她跟前氣喘籲籲道:“夫人,屬下先帶您回客棧!”

眼裏閃著淚花,沈晚夕登時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雲橫他是不是出事了?”

戚然眉頭皺得緊緊的,點了點頭,斟酌半晌又搖搖頭:“主子只是頭痛,屬下已經派人去請了全商州最好的大夫,片刻就能到池清樓,夫人別擔心。”

沈晚夕腿一軟,嚇得後退兩步。

頭痛……

只是頭痛的話,會在她身邊一聲不吭地消失?

會犯得著在這個時辰去請商州最好的大夫?

看到夫人失魂落魄的樣子,戚然心裏也不好受,可他也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解釋了。

主子的情況……的確不好。

就在方才炮火響起的那一瞬,主子幾乎是頭痛欲裂地退到稍顯寂靜的巷口,他眼尖,一下子就註意到了,跟過去時竟看到主子滿眼血紅,額頭青筋凸起、大汗淋漓,手裏扶著的墻磚都被捏得粉碎!

他從未見過主子如此痛苦的樣子,可即便如此,主子仍是艱難維持了一絲清明,擡手指向了還在大街上的夫人,逼著他先將夫人帶回客棧。

主子的吩咐不敢違背。

無奈之下,戚然只能自己答應主子先來找夫人,派手下一人立即到藥堂請大夫,再派一人去找五小姐,其餘人護送主子回客棧。

耳邊的喧囂惹得沈晚夕愈發心亂,不知為何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不好的念頭,想到了那一晚王保長家中的大火,也想到他突然暴戾發狂的樣子……

他獨自忍痛離開,是不想像上次那樣傷害她麽?

可這一次的嚴重性只會比上次更深……

“速速回客棧!”

她咬碎牙,攥著拳頭將眼裏的水霧狠狠忍下去。

池清樓。

雲橫躺在床上,眉頭皺得極緊。

夢裏是益州與梧州的那場大戰,他勢如破竹步步緊逼,只花了二十一日便殲敵十萬,頭頂的硝煙戰火遮雲蔽日,手裏的槍桿沒有一刻不在滴血,幾日便將南疆虎視眈眈的梧州大軍殺得沒了半點脾性。

直到得知押送糧草的封郡總兵路上遭了埋伏,報信之人滿身血跡、傷痕累累,是他一直信任的護衛。

他星夜疾馳前去營救,卻在梧州密林之中突遭從天而降的數千顆火球侵襲。

那時節,滿天紅霞籠罩著無邊的密林,竄天的火舌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周邊將士的恐懼呼喊,將周遭一切籠在濃郁的血色之中,頃刻間人仰馬翻,哭號聲亂成一片。

火海之中擡頭是滾滾濃煙、熊熊烈火,低頭是屍橫遍野、鬼哭狼嚎,他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但他知道大火不可能綿延千裏,於是憑著感覺盯著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踏碎焦土,不知行了多久,待到精疲力盡之時,頭頂燒焦的樹幹猛然砸下,正對著他的後腦怦然一聲!

眼前一黑,頭痛欲裂!

……

光影流轉,恍惚間又到了他十五歲那年征東胡,那時候他才將大哥書房中的十幾部兵書熟記心中,轉身便隨益州大軍上了北疆戰場。

對於侵略雲境領土的胡族,他心中僅有一念,只可進不可退,拼著一身性命也要將敵人驅逐出境。他帶領的騎兵一路踩著屍山血海如同猛虎向前,直到深入敵軍腹地,一場夜襲下來,他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終於將胡人首領斬於馬下,熱血飛濺在眼睛裏,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血色的月亮。

後來年年南征北戰,東討西伐,他仿佛有著花不完的力氣,從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

直到將益州邊境所有的蠢蠢欲動拔除個幹凈,天下近泰半的土地都已是益州囊中之物,他便打算在梧州變亂之後偃旗息鼓,給益州百姓一段時間用來休養生息,卻沒想到在二十一歲這年遭此巨變。

混沌之間,他又夢到那個笑起來有淺淺梨渦,比月亮還美的姑娘。

她會羞紅了臉來吻他,會在旁人面前嬌滴滴地喊他夫君,在別人誤會他之時替他討公道,她會充滿儀式感地準備一大桌子菜等他黃昏歸家,在困得睡眼惺忪時非要醒來聽他說一聲早安。

從初見時滿身傷痕、瑟瑟縮縮,都不敢擡頭看他的小姑娘,到如今總愛鉆到他懷中撒嬌的模樣,他疼惜得不行,也嬌寵得不行。

他何德何能,在此生最為迷惘落魄的時候,遇到一個愛他入骨的姑娘。

天下霸業又如何?還不是被親近之人算計至此。

可他的小姑娘,這輩子都不會放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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