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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她的胳膊早就酸得麻木了。

她不知道,但是有人看得清楚。這一幕被平臺下離得近的幾個人收進眼裏,目瞪口呆者有之,心驚膽戰者有之,還有些心軟的,暗暗為這小太監的小命捏了把汗。

說實話,有那麽一瞬間,紀衡真想直接結果了這太監。他是皇帝,當主子的想要誰的命,都不用擡手指頭,一個眼神的事兒。

讀完祭文,行了辭行禮,紀衡奪過田七手中的雨傘,自己撐著闊步而行。

田七不明所以,唯唯跟上。

盛安懷已經知道了事情緣由,但是他不會為田七求情,因為他暫時沒把田七當自己人,覺得值不當為這人費心思。

紀衡一路沈著個臉,心裏想著怎麽處理這奴才。殺了吧,顯得他這當皇帝的太刻薄,好歹是條人命;饒了吧,又不甘心。想著想著,紀衡一扭頭,看到田七低著頭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邊,一副窩囊樣子。這奴才不敢往他的傘下湊,倒騰著小短腿追著他跑,肩膀被雨水打濕了一片,帽沿上也在滴水,濕濕嗒嗒的,引得他時不時地抹一把臉。

紀衡冷哼,傘卻不自覺地往田七那邊挪了幾分。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仁慈又大度的君主。

聖駕沒有回宮,而是先去了離皇陵不遠的行宮。背上衣服都濕了,就這麽回去,實在難受。

早有人提前去了行宮預備。紀衡到行宮的時候浴湯已經準備好了,行宮裏的幾個宮女端著用具想要伺候紀衡沐浴,紀衡卻一指田七,“你,過來。”他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田七乖乖地跟著紀衡進了浴房,宮女們放下東西都出去了。

紀衡站在浴桶旁邊,擡起胳膊,等著田七上前給他解衣服。他倒要看看,這人能不能發現自己幹的好事。

田七當然沒發現——第一次親手去脫男人的衣服,她緊張得要死,又哪還顧得上其他。每脫下紀衡的一件衣服,她的臉就紅上一分,等把他的上半身脫完,她的臉早就紅成了一個大西紅柿。

紀衡:“……”

就沒見過這麽容易害羞的太監。作為皇帝,紀衡身邊的下人們自然都是訓練有素的,別說太監了,就算是宮女,面對著j□j的他,也能做到眉毛都不眨一下,該幹嘛幹嘛。

而眼前,他的褲子還在呢,這不男不女的小東西就害羞成這樣,到底是太不把他放在眼裏,還是太把他放在眼裏?

別是個變態,專喜歡男人吧?

這個念頭一冒,紀衡身體一緊。恰巧在這個時候,田七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幹脆利落地解了他的腰帶,他的褲子就這麽落下來。

田七蹲下身,想要把紀衡的褲子取下來,然而他呆站著一動不動。她只好一手扶著他的小腿,一手扯著他的褲子,“皇上,請您擡……”

“出去。”

“啊???”

紀衡腿一動,抖開她的手,“出去。”

田七道了聲遵旨,果斷退出去,一點不留戀。出來之後,她松了口氣,接著又有些不安,更覺莫名其妙。這皇上的脾氣也太陰晴不定了些,剛才在皇陵時她就不知道他為何而生氣,現在又是如此,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裏邊紀衡自己褪了餘下衣物,邁進浴桶,先把小腿洗了一邊。剛才被那小變態一摸,他腿上肌膚起了些戰栗。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不是厭惡,但也不是喜歡。他的手指細膩柔軟,還涼絲絲的,像是上等蠶絲織成的軟滑綢緞,一碰上肌膚,清晰的觸感從腿上直達心底,讓人忍不住想要立刻擺脫。

腦子被一種奇怪的情緒占據著,紀衡也就忘了料理田七這回事。

☆、小美人

田七覺著自己果然是黴運還沒走到頭。到了禦前又怎樣,伺候皇上又怎樣,好處沒撈到,反而惹得皇上不高興,都不知道皇上接下來會怎麽收拾她。

她有些洩氣,離開浴房自己在行宮附近四處溜達,也不急著找到組織,反正皇上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想看到她。

行宮太大,轉著轉著,她竟然迷路了。

這頭紀衡洗完澡,出來之後發現雨已經停了,雲層正在退散,太陽還未出來。

空氣清新濕潤,春雨洗刷過的世界生機勃勃。

紀衡起了游玩的興致,便不急著回去。

這附近有一處坡地,坡上種滿了杏樹。自從唐人杜牧“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一句詩之後,這世界上憑空多出許多杏花村。此處行宮之內,也辟了一塊地方專門弄出個“杏花村”,雖然村中幾乎沒人,只有杏花年年開了又落,落了覆開。

這時節杏花開得正好,加上微雨初露,倒很適合賞花。於是紀衡只帶了盛安懷,去了杏花坡,在一片粉色煙霞之中漫步。

杏花的花瓣是白中透著淡淡的粉紅,不像桃花那樣艷麗,也不像梨花那樣無暇,但偏有一種小家碧玉式的嬌羞。一樹樹的杏花開得正濃,亭亭而立,在這寂靜而孤獨的山坡上,怒放起它們短暫而美麗的生命。

地面上落著一層薄薄的花瓣,遠看似繁星萬點。它們被風雨夾擊,香消玉殞,提前委地,只等著零落成泥。

這樣淒美的時刻,就該有一個小美人與我們的皇帝陛下來個偶遇。一個花開正好,一個憐花惜花,倆人勾勾搭搭,成就一段佳話。

……紀衡也是這麽想的。

恰在這個時候,杏林深處響起一陣歌聲。聲音清冽柔軟,又透著那麽一股純凈和嬌憨。那調子低沈而憂傷,紀衡聽在耳裏,心中莫名地就湧起一股惆悵。

吾本是,杏花女,

朝朝暮暮為君舞。

看盡人間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吾本是,杏花女,

夢裏與君做詩侶。

但願天下有情人,

總有一天成眷屬。

這應是民歌,沒什麽文采,但是感情直白又濃烈。紀衡聽得有些呆,腳步不自覺地循著歌聲前行。

盛安懷覺得,後宮之中大概又要多一個小主子了。歌聲這麽好,人應該長得也不錯,難得的是現在這個氣氛,太好。

這一主一仆猥瑣地前行著,終於,歌聲越來越近了。再轉過一樹杏花,他們就能看到小美人了。

此刻,連太陽都很給面子,突然從雲層裏冒出來,撒下熹微的光,掠過這一片花海,給眼前的景象鍍上一層柔美。

紀衡不自覺地把腳步放輕,滿心期待地走過去。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太監。

那太監穿青色公服,此時折了一支杏花在手中把玩,低頭邊走邊唱。杏枝在他手中翻轉,花瓣被他殘忍地一片片撕扯下來,隨手丟在地上。

紀衡:“……”

畫面與聲音的差距太大,那一瞬間,他很有一種分裂感。

太監兀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發覺他們的存在。眼看著他一路向前走,幾乎要撞進紀衡的懷裏,盛安懷只好喝住他,“田七!”

田七頓住腳步,擡頭發現了他們。

皇上的臉近在咫尺,田七震驚過度,一時竟忘了反應,捉著杏枝呆呆地看著他。

紀衡竟然也不說話,低頭和田七對視。這太監太過臭美,還戴了朵花在冠上,最可惡的是他長得好看,戴花更好看。

但再好看,他也是個太監。

盛安懷斷喝道,“還不跪下!”

田七兩腿發軟,屈膝要跪,然而跪到一半卻被紀衡捉著後衣領提起來。她骨架小,長得瘦,分量輕,紀衡幾乎沒費什麽力道,就把她提得兩腳離地。

“怎麽又是你,”紀衡無奈咬牙,“怎麽老是你!”

田七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惹皇上生氣,總之他現在是生氣了。於是她乖乖地被提著,努力把自己化作一塊抹布。她低著頭,結結巴巴說道,“參、參見皇上。”

“你怎麽會在這裏?”紀衡問道。

田七剛才是亂逛迷了路,看到這裏好玩,就多玩了會兒。當然她不敢說實話,於是發揮狗腿精神,答道,“回皇上,奴才是看到此處花開得漂亮,想折幾枝回去給您賞玩,不曾想您竟然親自來了。奴才方才一時驚喜,誤了見駕,請皇上恕罪。”

盛安懷在心中對著田七比了個中指。拍馬屁也要看天分,胡說八道張口就來,看來這小子天賦極高,孺子可教。

紀衡把目光向下移,停在田七手中的花枝上。枝上的花瓣已經被她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幾點,他氣得直樂,“禿成這樣,你想讓朕怎麽賞玩?你是想先自己玩兒個痛快吧?”

田七自然不敢承認,於是胡謅道,“這個,皇上有所不知,奴才把花瓣扯去,為的是留下花蕊。蕊是花之心,花瓣妖嬈好看不假,然而花香是從這蕊中散發出來的。花瓣容易迷人眼,蕊香卻是騙不了人。所以要看一朵花好不好,不必看花瓣,只需看花蕊。要賞花,就要賞花心。”

盛安懷在心中默默地對田七豎了兩根中指。

紀衡把田七放下了。剛才那一番話雖淺顯,卻頗有理趣。識花如識人,不能被表面迷惑,都要看其本心如何。這太監方才所言,是專指花,還是以花喻人?

紀衡突然覺得這小太監倒有些意思。太監精明者有之,但通透者卻少。此人不夠精明,偶爾還犯傻,卻有一種難得的悟性,只這一點,就比那些蠢貨強上百倍。

他意味深長地打量田七,把田七看得又一陣緊張,趕緊雙手捧著那禿禿的花枝,獻給紀衡,“皇上,請笑納。”

盛安懷:不要臉!太不要臉!

紀衡欣然接受了這不要臉的花枝,他持著它敲了敲田七的腦門,“你喜歡戴花?”

田七早忘了自己往帽子上別了朵花,“啊???”

“那就多戴點吧。”紀衡說著,摘下了她的帽子。

當天,田七頂著一頭杏花回了宮。一共二十五朵,皇上說了,等回宮他要檢查,一朵都不能少,少一朵回去打十板子,五朵以上買五贈一。

“多掉幾朵,咱們今生的主仆情分到此為止。”紀衡似笑非笑。

“皇上,下輩子我還給您當奴才。”田七眼淚汪汪,不忘狗腿。她這造型頗像一個移動的花籃,在臉上撲點粉,可以直接登戲臺扮醜角了。

由於怕風吹掉頭上的花而她不知道,所以田七一路上走得膽戰心驚。後來,紀衡特許她坐在他的馬車上。

田七縮在馬車的角落裏,一動不動,一臉郁悶。

紀衡看著她扭曲的表情,心情總算舒坦了不少。

回到皇宮,紀衡特意帶田七溜達了一會兒。許多人見識了田七的神奇造型。

田七在內官之中不說混得好,但也絕不差,這會兒丟這麽大人,她真是無地自容,臉皮再厚也扛不住,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到此,紀衡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

回了幹清宮,紀衡果然讓田七把杏花摘下來,他一五一十地數起來。田七急得直翻白眼,她總覺得這不是皇帝該幹的事兒。

數到最後,少了三朵。田七不等紀衡發話,先一步抱住他的腿痛哭,“皇上,奴才死不要緊,可是奴才舍不得您呀,就讓奴才再伺候您幾年吧……”

看著她跪地告饒,紀衡心中大爽。

於是這頓板子就以記賬的方式存下來,按紀衡的原話說就是,“等攢個整數再打,省得行兩次刑。”

因為一次就能打死了……

田七叫苦不疊。

很久之後,田七把這筆賬改了改,數目不變,只是把“打板子”改成“跪搓衣板”。

紀衡叫苦不疊。

☆、美色的力量

盛安懷覺得田七很有前途。

不說這小子的厚臉皮和拍馬屁的水平,只說他在禦前幹了那麽多蠢事,放在一般太監身上早夠死一萬次了,然而田七楞是能夠次次化險為夷全身而退,還賺得皇上對他和顏悅色。就這份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盛安懷其實有點不理解。皇上雖看起來春風和煦,但其實並不是個好脾氣的軟柿子,杖斃個奴才,連眼皮都不帶跳一下的,怎麽到了田七這兒,他的耐心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膨脹呢?

不懂歸不懂,身為禦前首領大太監,該有的眼色是不會少的。於是盛安懷對田七的態度總算有所改善,也不讓她去值房等著了,而是直接放在紀衡的眼皮子底下。

紀衡在養心殿批折子,田七就站在下面,支棱著耳朵眼觀鼻鼻觀心,聽候吩咐。這個活看著閑,其實累得很,因為得時刻集中精神,片刻放松不得。盛安懷年紀大了,精神不如從前,不可能一直把神經緊繃著,他也怕自己太過疲憊出點什麽差錯,得不償失,於是大方地把這差事兒分給田七來做,既可以省些力氣,又能賣田七一個面子,兩全其美。

紀衡批一會兒折子,擡頭往下溜一眼,放松一下眼睛。他對盛安懷辦的事兒很滿意,田七這小太監放在這裏放對了。雖然不中用,但虧了有一副好皮相,往那一戳,安安靜靜斯斯文文,倒十分賞心悅目。人長得好就是占便宜,紀衡覺得自己對田七的一再容忍,跟他這副好皮相脫不開幹系。若是個形容猥瑣的人往他脖子裏灌雨水,那麽此人大概連皇陵都沒機會走出去,擎等著死了化作肥料滋養皇陵裏那一排楊樹吧。

紀衡突然就有點理解田七為什麽會喜歡男人了。這人長成這樣,如果不是挨那一刀,一定會成為一個漂漂亮亮的小相公,不是像他這樣英俊瀟灑,而是雌雄莫辯的那一款。這樣的男人太適合幹斷袖分桃的勾當了,擱在女人手裏,他大概也行動不起來……

想著想著,紀衡發現自己有點猥瑣了。他輕咳一聲,掩飾心中的尷尬。

田七一直在註意紀衡的動靜,聽到他咳嗽,她以為他有話要說,擡頭看他。

被田七一看,紀衡更覺別扭,不悅地瞪了她一眼。

田七:“……”

怪不得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這皇上的脾氣也太陰晴不定了些,之前一點苗頭都沒有,就又生氣了。田七不自在地低下頭,心想反正不關我的事兒。

這時,兩個茶水上的太監走進來,一個端著托盤走到紀衡的案前,另一個雙手捧著托盤裏的一碗茶,輕輕放在案上,小心說道,“皇上請用茶。”

紀衡點了一下頭,那兩個人便退了下去。

田七伸長脖子偷偷瞟向那碗茶。見紀衡端起來,掀起茶蓋刮了兩下,薄而淡的白色熱汽從茶碗中溢出來,裊裊升起,飄在空中游散開來,稀釋在空氣中。

田七深深地吸了口氣,聞到空氣中有清新的茶湯味兒,以及淡淡的藥香。她瞇著眼睛,一臉陶醉,心想,賺錢的機會來了,這次一定不能錯過。

這藥茶應該是太後娘娘專門讓身邊的人制好了送來的。

皇帝陛下吃了什麽喝了什麽,一直是全後宮的主子們密切關註的。吃多少,吃的時候是什麽表情,喜不喜歡,有多喜歡,這些都是可以去找主子們回稟的,這也是禦前太監們創收的方式之一。

現在田七親眼看著紀衡喝了太後送來的藥茶,只要他不太討厭,田七自然能在太後面前把這藥茶誇一番。就算皇上不愛喝,她也可以說成“雖然藥味有些濃,但皇上感念到太後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感動著把茶給喝了”。總之人嘴兩張皮,只要豁出去不要臉,這筆賞錢就一定是她的囊中之物。太後娘娘大方,賞銀肯定少不了。

這邊紀衡喝了口茶,一擡頭看到田七正陶醉地吸著氣,還傻樂,他便問道,“你懂茶?”

田七回過神來,“回皇上,奴才不懂,只是聞著這味道怪好聞的,想來一定是極品。”

紀衡聽到此話,把茶碗向前一推,“既然如此,賞了你吧。”

田七:“……”

當主子的偶爾會賞給下人們吃的喝的,有時候甚至把自己吃了一半的東西賞下去。有的奴才把這當做體面,但是田七真的很不適應這種體面。她愛幹凈,別人碰過嘴的東西她就不想碰。皇上又怎樣,皇上也長著一張人嘴,他喝過的茶讓她喝,她就有那麽點嫌棄。

然而“嫌棄”這種話是不敢說的,甚至連表情也不能透露,還必須要裝出一副感恩戴德樣子。田七感動地走過去,捧著那碗茶,下了半天決心,終於還是不想喝。她於是諂笑道,“皇上,您賞給奴才這麽好的茶,奴才舍不得糟蹋,我想把它端回去供起來,一天燒一炷香,以此感念皇恩浩蕩。”

她裝得好,一般人看不出來,但紀衡不是一般人,她面上那一閃而過的不自在又怎能逃過他的眼睛。

紀衡就有點生氣,覺得這太監真是不識擡舉,竟然敢嫌棄他。轉念又一想,你越是不想喝,我越要讓你喝下去。於是紀衡說道,“這有什麽。這碗茶你先喝了,想燒香的話,朕再賞你便是。”說著,果然又叫人上了一碗。

在紀衡的密切註視下,田七無法推脫,只得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怎樣?”紀衡故意問道。

“真真好茶,奴才今兒有福了。”田七苦著臉答。

紀衡看到他不開心,他就很開心,於是笑瞇瞇道,“既然如此,那就都喝完吧。”

田七只好捧著茶碗仰起脖子,一口悶。

紀衡的視線正好停在她的脖子上。修長的頸項,皮膚細白柔膩,如玉質生香,此刻隨著茶水入口,她的喉嚨處微微滑動,像是優雅的天鵝引頸而歌。

“咳咳,”紀衡有點不自在,“行了行了,哪有你這樣喝茶的,牛嚼牡丹。”

田七已經把茶喝光了,她放下空碗,嫣紅的唇上沾著茶水,一片光潤。

紀衡移開眼睛,也端起另一碗茶來喝,邊喝邊岔開話頭問道,“你是怎麽入宮當了太監的?”

“回皇上,我從小就想當個太監。”

“噗——”紀衡一個沒忍住,一不小心噴了茶。茶水全淋在案前的折子上,他黑著臉看著那堆濕濕嗒嗒的折子,“胡說八道可是欺君之罪。”

田七取了帕子來給紀衡擦著前襟,一邊答道,“奴才不敢胡言。”

“哪有從小就想當太監的?”

“皇上有所不知,奴才小時候生得弱,我娘說我就算能活下來也長不大,就算長得大也不能活下來……”

“這話怎麽聽著有點神經錯亂呢。”

“……我娘的意思,我們家裏窮,沒錢養閑人,我長大之後如果不能自力更生,也只有餓死的份兒。所以我打從懂事起就開始算計自己以後做什麽營生。我身子骨不如一般男人,想來想去當太監倒是一條出路,反正也沒姑娘願意嫁我。”田七挺佩服自己這一點的,胡編亂造張口就來,撒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

紀衡聽得將信將疑,“你怎麽不去讀書考官?”

“皇上說笑了,奴才連飯都吃不起,又哪裏有閑錢讀書呢,”她把帕子一收,“皇上您的衣服被茶水汙了,奴才這就喚人來給您更衣。”說著,轉身出去叫人了。

紀衡坐在椅子上,有些怔楞。他為田七的“悲慘經歷”而感到惋惜和同情。這孩子其實有點靈氣,倘若讀書,應該能混個不錯的出路。

這邊田七早把此事拋之腦後,下了值,她樂顛顛地跑去慈寧宮搞創收了。

☆、打架事件

禦前的太監基本是兩班倒,早班和晚班輪著值,另有值夜的太監,是皇上的心腹,比較固定,不和早晚班的太監們輪。田七值的是早班,寅時上值,午時下值。

吃過午飯,歇了一會兒,算計著太後娘娘午睡也該醒了,田七去了慈寧宮,找常在太後身邊伺候的宮女聊了會兒天。宮女自然明白她的來意,找時機給太後回稟了,太後一聽,命人傳來田七,看到這個奴才長得好嘴又甜,專揀她老人家愛聽的說,於是太後很高興,命人賞了田七。

田七從慈寧宮出來,笑得呲牙咧嘴。她攤開手掌,掌心中臥著四顆金錁子,金燦燦黃澄澄,形狀像是小小的花生,上頭鑄著“吉祥如意”的字樣。掂一掂,起碼有三四兩,她小心把金錁子裝進荷包,一擡頭,看到幾個宮女太監簇擁著一個小孩兒向這邊走來。小孩兒三四歲,穿一身朱紅色衣服,衣上繡著流雲百福圖案;小臉又白又嫩,五官還未長開,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水亮有神。

小孩兒由人領著,快走近時,田七連忙跪在道路旁邊,“參見殿下。”

這小孩兒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的嫡長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大名叫紀秉德,小名叫如意。小如意的親娘是已故的孝昭皇後,她在紀衡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嫁給了他,生下皇長子沒多久之後就故去。現在小如意養在太後膝下,今兒不知道是從哪兒玩回來,正好被田七遇到。

田七跪在路旁,等著如意經過。誰知這小殿下走至田七身邊時,突然停下來,轉了個身子,走到她面前。

田七兩眼盯著地面,只見朱紅色的衣袍曳地,接著面前響起了脆生生的童音,“娘——”

“……”

奶娘連忙拉著如意哄走了。

後來有人給田七解釋過,說那陣子殿下新學了這個詞,逮著女人就叫娘。由於他娘去得早,皇上和太後都不忍心苛責他。

且說眼前,田七被嚇出一身冷汗,目送著殿下遠去,心想不愧是皇上的親兒子,果然性情古怪。不過小孩兒長得倒是挺可愛,小胖臉兒讓人很想捏一捏。

她出了宮回到十三所,看到師父丁志正在她房間門口張望。

田七叫了一聲“師父”,丁志回頭看到她,一呲牙,把她扯過來拍了拍腦門,“聽說你現在伺候皇上去了?”

田七點了點頭,開門把他請了進去。

丁志便有些不高興,“你尋著這麽好的差使怎麽也不告訴我。”

田七低頭沒答話。自從腰帶事件,她對這個師父就存了那麽一點芥蒂,不敢接近他,也不敢直接問他。

丁志有些奇怪,“我說你怎麽了,翅膀硬了就不用把我這師父放在眼裏了?”

想了想,田七決定詐他一詐,於是說道,“其實,是皇上不讓我跟您說的。”

“為什麽呀?”丁志眼裏透著古怪。

田七一攤手,“你做的事情皇上都知道了,他要收拾你,但想出其不意。我是您徒弟,所以他特意叮囑我,不讓我和您透露。”

丁志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皇上他……都知道了?”

田七重重點了點頭,一邊拿眼打量著他。

丁志突然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在房間內來回走著,腳步越來越快,一邊走一邊說道,“怎麽辦,怎麽辦,這下完了……”

田七心口有些發涼,“師父,那個人……真的是你嗎?”

“是我,確實是我,”丁志看向她,覆又湊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皇上是怎麽發現的?”

田七覺得他這是明知故問,於是指了指自己的腰帶。

丁志一拍拳頭,懊悔道,“唉,我就知道。我跟你說,我當初就不該送給繡儀那條腰帶。你說我送什麽不好,送首飾,送古玩,哪怕送兩個金元寶,也比送腰帶強。”

“不是,您等會兒,這跟繡儀有什麽關系?”田七有些摸不著頭腦。繡儀是禦前女官,師父送她腰帶幹嘛?

丁志一楞,“不是繡儀?難道我跟繡春的事情也被皇上發現了?”

“……”田七終於明白丁志在說什麽了。繡儀和繡春都是幹清宮的宮女,看樣子師父和這倆人都有勾搭。她扶額嘆氣,“師父,我說的不是這個。除了繡儀和繡春,你就沒送過別人腰帶?”

“還有慈寧宮的……”

田七終於忍不住了,打斷他,“我呢!你就沒送過我特殊的腰帶嗎?”

丁志用一種非常恐懼的、完全是看變態的眼神看著田七。

田七無力嘆氣,“師父……”

丁志突然說道,“田七,原來你暗戀我。”

“……”

“你不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偏喜歡太監這也就罷了,可是我是你師父。”丁志一本正經。太監或多或少都有點變態心理,但是自己這徒弟變態得很是別出心裁。

田七也看出來了,師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勾搭宮女之上,他大概也不會志存高遠到攪合進宮闈廝殺裏去。

於是田七放下心來,把事情簡略地跟丁志說了。

丁志聽罷,嚇得頭發幾乎立起來,暗暗為田七感到後怕。但他是個沒主意的,田七也不指望他給出什麽好建議,眼下把話說開了,去掉嫌隙,也就達成她的目標了。反正謀害皇嗣這種事情,無論是她還是丁志,都沒能力追查。

把師父送走之後,田七又掏出她的金錁子來把玩,玩兒了一會兒,便拿著金錁子去找王猛炫耀。

田七站在王猛臥室門口扣了幾下木板門,一個鼻青臉腫的小太監給她開了門,她客客氣氣地說道,“麻煩您,我找王猛。”

那人答道,“我就是王猛。”

田七:“……”

她捧著王猛的臉仔細看了一會兒,終於從這種孫悟空到豬八戒一般的進化中找尋到幾絲屬於王猛的氣息,於是她有些意外,“你怎麽弄成這副樣了?”

王猛聽到田七問,立刻委屈得眼淚直打轉,把緣由跟田七說了。

原來之前田七給他的那一百兩銀票,他還沒用就被偷了,後來問同屋的人,說禦馬監的孫大力來串過門。王猛留了個心眼,先去兌銀子的票號,給小夥計塞了點錢,打聽了一下,果然得知孫大力來這裏兌過一百兩銀子。

王猛去找孫大力質問,結果孫大力倒打一耙,反說是王猛偷了他的錢,還把他打了一頓。錢自然也沒追回來。

然後他就成這樣子了。

田七聽了,恨鐵不成鋼地搖頭,“你怎麽就那麽窩囊呢!”她說著,也想照著王猛的臉打幾下,可是舉著手瞄了半天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只得垂手作罷。

王猛耷拉著腦袋,“對不起……”

“對不起有個屁用!”田七憤憤瞪他。她一點也不心疼人,純粹是心疼錢。一百兩銀子,攢了好久呢,連個響兒都沒聽到就沒了,還是被搶走了,怎麽想怎麽窩火。

禦馬監的孫大力她認識,這人好吃酒好賭錢,名聲很不好,但是他師父是淑妃跟前的紅人,所以孫大力也就跟著有些囂張,喜歡欺負人。

這孫大力本名也不叫孫大力,只因他力氣很大,所以被人取了這麽個諢號。

總結:這是一只有靠山的、武力值很高的壞蛋。

田七摸著下巴,看看王猛,再看看自己,終於悲傷地發現,他們倆綁在一起也不夠孫大力練手的。

所以說王猛敢找孫大力當面理論,也算是有膽色了。

不過他這個方式有問題,田七搖頭,明知道對方囂張又厲害,還硬往上撞,不是找死是什麽。

在紫禁城裏頭混,田七其實是個特別能屈能伸的,但那也要看對象,沒必要縮脖子的時候就完全不用白吃虧。最重要的,這是關乎一百兩銀子的大事。

孫大力又不是什麽腰桿子多硬的家夥,淑妃了不起啊,她田大爺還是伺候皇上的呢!

田七一邊自己給自己鼓舞士氣,一邊在屋子裏來回轉悠,憋壞水兒。

對付無恥的人,你得比他更無恥才行。

王猛適時地問了一句,“那現在怎麽辦?”

田七頓住腳,“先把錢要回來再說。”

王猛無法深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是看到田七表情陰森,他也就不敢再問。

倆人吃過晚飯,去了孫大力的住處,這小子果然又在聚眾賭博。

孫大力看到王猛進來,以為這小弱雞又來找茬,不過反正他不怕,大不了再打一頓就是。田七怕孫大力看出她和王猛的交情,所以故意晚了一步進來。進來一看到牌桌擺上,笑嘻嘻地擠上來要玩兒會兒,怕別人不帶她,她把今兒才得的那四個金錁子拍在桌上。

孫大力果然兩眼發光,讓人給田七騰了個地方。

田七其實不太喜歡賭錢,她總覺得賭錢容易散財,甭管是輸是贏。輸了吧,想扳回來,於是折進去更多;贏了吧,錢來得太容易,花起來就不心疼。

而且她也沒有逢賭必贏的本事。賭錢一看心眼兒,二看運氣。心眼兒她不缺,可是運氣這東西沒準兒,逢上倒黴的時候,越算計輸得越多。

這會兒坐在賭桌上,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贏錢。

幾人正在玩兒的是四人一桌的推牌九。孫大力之前連贏了幾圈,桌上玩兒家已經換了兩撥,一個個兩眼發紅地盯著賭桌,恨不得立時翻盤。

但是孫大力越玩兒越手順,沒一會兒,弄了個“天牌”。

天牌是牌九裏第二大的牌,僅次於“至尊寶”,由兩張十二點組成。孫大力翻開牌,笑瞇瞇地拱手,“各位兄弟,又對不住了。”說著便伸手要錢。

“你等一下。”田七制止了他,這一句話,把所有人的註意力拉向她。

“怎麽了?”孫大力問道。

“我剛才就覺得你不對勁,別是抽老千吧?”

孫大力惱怒地重重一拍桌子,“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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