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激烈的自我指責和道德反省中，趙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個朋友不惜一切和結婚多年，相濡以沫的老婆離婚，娶了年輕貌美的女人。誰知，新妻子給她生了個智障女兒。

這是天罰。

可他真的如此罪不可赦麽？

不、不是！絕對不是！

他說他只失去了兩個胎死腹中的孩子，其實還有一個，被他刻意忽略了，被他強制性的當作不曾存在過，她不說，他便不提，輕飄飄泯滅在塵埃中，她甚至不知道他知道。

念及此，趙衍突然坐不住了，從錢包裏丟出一沓鈔票，匆匆離去。

尹嵐捧著熱橙汁，看著超長韓劇，劇情慢，主角說話的速度更慢，不過她喜歡這種慢悠悠的生活，尤其多了枕在她膝蓋上的毛毛之後，更增添了一分暖意。

趙衍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溫馨愜意的情景，與他此時的心境，真是冰火兩重天。

男人的突如其來讓尹嵐仿佛看到一大片烏雲滾滾而來，壓在她和毛毛的頭上，伴隨著隱隱的閃電，怪嚇人的：“今天怎麽不去公司？”

“寶寶出事了。”趙衍說完，就直直的站在那裏，神情蕭索又透著一絲詭異。

尹嵐呆楞了片刻，才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馮小曼生了？男孩女孩？出什麽事了？”

“男孩，羊水三度汙染，重度窒息。”

“很、很嚴重麽？”

“很有可能造成腦癱。”

尹嵐折騰了半響，不知該說什麽，只好勉強安慰：“也許沒那麽嚴重，就算是……聽說也可以經過康覆訓練慢慢恢覆的。”

趙衍像是沒聽見，繼續說：“就算經過精心的治療，頂多會自理，智力上肯定有問題，根本不可能繼承智遠……”

“事到如今，你還想這些幹什麽？就算你不喜歡馮小曼，可他是你的親生骨肉，你不該去醫院好好照顧寶寶嗎？！”

“即使照顧了，又怎麽樣？我趙衍的兒子就是個無論怎麽努力，最多只會自己吃飯、走路和睡覺的傻瓜嗎？剩下的只有無望！永遠都是無望！”

趙衍對於親子理智得近乎於冷漠的言辭讓尹嵐騰地火了。

“無望就撒手不管了嗎？！沒有用所以就不要了嗎？！”似乎是觸動了心底深處的某種記憶，這近乎是尹嵐頭一回面色鐵青的對男人大吼大叫，使勁推搡他，“因為這孩子以後不能幫你賺錢，不能給你傳宗接代，沒有一處得你青眼，你就不想再見到他了嗎？你就打算把他當垃圾一樣丟掉嗎！趙衍，你還是不是人？還有沒有一點點人性！”

可不管尹嵐如何歇斯底裏，趙衍依然如頑石般紋絲不動，他死死瞪著尹嵐，半晌，一字一句說道：“是的，我不是人，我毫無人性，禽獸不如，如果當初你沒有背著我把孩子打掉的話……”

尹嵐的臉色一下子比剛生完孩子的馮小曼還要慘白。

以為早已經忘記，其實一直藏在心底。

八年前，尹嵐剛跟了趙衍不久，還不懂保護自己，沒過多久就懷孕了。與父親日益尖銳的矛盾，和莫長天的決裂以及馮小曼那刺痛人心的友誼無時無刻不煎熬著她。尹嵐終日沈默無言，日益消瘦下去。如同即將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海，暗紫色的海面泛起不詳的平靜。她的心常常被痛苦絕望所攫取，常常想流淚，可緊鎖的心門和緊閉的雙唇讓她哭不出來。

或許她得了一種想死的病——憂郁癥。可尹嵐又如此不安，畏懼著害怕著死亡，哪怕身心已經被傷慟所埋葬。

這時，突如其來的懷孕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尹嵐為這個尚未成形的孩子想了很多，全是不好的畫面。僅有的借鑒就是自己的經歷，自從有了後媽，親爹變後爹，受到了多少不公和欺淩，林林種種疊加起來。

而肚子裏的這個更糟糕，是非婚生子，雖然趙衍還沒結婚，可趙家絕不可能接受她，尹嵐也從未想過有嫁給他的可能性。這孩子出生後身份會有多尷尬，一輩子都背著不道德的頭銜，生活在無名無分的角落裏，只要想一想尹嵐就感到痛苦萬分。

她不能要孩子，更不想讓他重蹈覆轍！

於是尹嵐獨自去了醫院，偷偷打了胎。她以為趙衍不知道，誰知……

“我知道，這些年你始終都忘不了莫長天，一直想離開我。可惜了，當初投懷送抱的人是你，求我包養的也是你，我花了時間、花了錢，客客氣氣把你供著，即使是表子也該培養出一點敬業精神來了吧。”趙衍冷冷的俯視著面前這個一瞬間慘白無神的女人，眼神毫無波動，既然揭了底，也就無須客氣，“我趙衍絕不會讓自己被人利用完，就被隨意丟棄！”

時至今日，尹嵐欲辯駁，可一張口，千言萬語，無言以對。一直以來，她吃著他的用著他的，可問都不問他就打掉了他的孩子。

直到此刻，尹嵐才明白了，這麽多年來，趙衍有多容忍她。

“對不起。”尹嵐沈痛不已的道歉。

太遲了。兩人都心知肚明。

是的，他曾經悄悄喜歡過她，是的，就是喜歡，現在想來這個詞幼稚可笑透頂，可在那愚蠢的中二時代，他居然被這個視他為小透明、看起來拽拽的女人給迷住了。盡管她只是用“包養”來定義兩人之間的關系，可趙衍畢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對女人打心底裏是憐惜疼愛的。

見她臉色不好，吃什麽吐什麽，就偷偷跟蹤她去醫院，從醫生口中得知她懷孕後，就打算正式和馮小曼提出分手。

趙衍知道自己是個薄情的花花公子，可遇到想認真對待的人時，就會展現足夠的真心。然而，當得知尹嵐已偷偷流產的那一刻，他所謂的初戀就這麽在呼吸間死去了，微溫的心瞬間被刺得鮮血淋漓，永遠失去了溫度。

於是，他變回了原來的自己，玩世不恭，四處留情,而且變本加厲。他難得動情，可這個女人一點都不稀罕，那麽他就把她扔進垃圾箱，徹底刪除。她不過是他用錢買來的小玩意兒，長得好看，卻有一身的刺，和別的女人略有不同，僅此罷了。

現在才翻出這陳年舊賬，是因為他也要讓她嘗嘗此時此刻自己心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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