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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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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兄也知道那些夢境◎

昨夜夢裏的對話猶在耳邊。

崔寄夢錯愕地立著, 恍如回到夢中,杏眸裏蒙上水霧。

直到瞥見謝泠舟冷玉一般的手,那雙手實在好看, 像白玉觀音不容玷汙。

眼前的表兄並非夢裏的表兄,斷不會對她做出夢裏那些事。

他只不過隨口說說。

意識到此事, 她頓覺無地自容:“聽說表兄喜歡琴, 我那有架好琴, 我、我馬上就回去取, 表兄稍等!”

緊接著, 也不管謝泠舟說的是什麽、她答得是否牛頭不對馬嘴,朝他行了個大禮後,一溜輕煙似的逃出了佛堂。

謝泠舟垂睫笑了笑, 手抵在唇邊,拇指觸到唇角,觸感和昨日錯吻時有幾分相似, 卻不能讓他像昨日那樣為之心悸。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膽子真小。”

可膽子越小, 他越想欺負。

崔寄夢逃出佛堂, 才想起自己哪有什麽好琴,上回長公主殿下倒是答應送她一架, 可她最終沒收。

用大表兄母親所贈的琴報答大表兄, 哪有這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報恩?

她正苦惱著,瞧見附近一棵巨大古樹, 粗壯枝幹上纏滿了藤蔓, 乍一看相依相偎, 再一看像是蚺起的青筋。

崔寄夢臉色更不好了。

做夢時光陰不會流逝, 馬車一直在顛簸著往前, 大概過了很久, 久到明明夢裏不會累,她卻不住地求饒。

藤蔓被澆灌得重現生機,卻因靈氣過剩癱軟得要從古樹上滑落。

崔寄夢匆匆拔腿,遠離那株古樹,走著走著才發覺走錯了路,眼見著快走到大房,她記起長公主說的話。

大舅母雲氏和阿娘曾是既生瑜何生亮般的關系,她心有疑慮,索性往大房拐,正想著要以什麽借口到訪。

謝迎雪恰好從一側小徑跑過來,看到表姐很是高興。

“寄夢表姐!”

甜甜的一聲叫喚,聽得崔寄夢心都化了,柔聲問:“表妹要去哪兒啊?”

謝迎雪興沖沖道:“去佛堂,找大哥哥!我想讓他幫我看看我這回新養的小貓是不是貓妖變的!”

說著看到表姐變了神色,謝迎雪記起大哥哥說過打賭的事不能告訴別人,便說:“不過迎雪想先和表姐玩耍!表姐願不願意隨迎雪去看看我的小貓兒?”

崔寄夢莞爾:“當然願意。”

到了院裏,雲氏外出不在,只有位嬤嬤抱著只貍花小奶貓,邊給它洗澡,嘴裏還念著:“哎喲,乖哦,洗完澡今晚就可以在小姐榻上睡了哦,別動哦……”

崔寄夢想起先前的事,疑竇叢生,笑著同嬤嬤道:“迎雪表妹先前還說過,嬤嬤您說把小貓帶上床睡,夜裏會夢見貓兒變成人鉆被窩呢!”

謝迎雪變了臉色,說不出話來。

“啊,怎麽會呢!”老嬤嬤接過話,樂呵呵道,“小小姐大概是做夢了。”

“啊對!”謝迎雪絞著手指,“那不是嬤嬤說的,是迎雪自己做噩夢了,記錯了。”

老嬤嬤笑瞇瞇看著她:“難怪小姐先前那麽喜歡那只小白貓,後來就突然送人了,原來是做那樣的夢了。”

崔寄夢察到端倪,蹲下身在謝迎雪耳側悄聲問:“表姐來猜一猜,那件事其實是大表兄和迎雪說的,對麽?”

“啊?”謝迎雪瞪大眼,擺手否認。

崔寄夢笑得更溫柔了,神秘兮兮道:“大表兄都告訴表姐了哦。”

謝迎雪徹底懵了,將崔寄夢拉到屋裏,把來龍去脈說來,說完略有不忿:“大哥哥明明叫我萬萬不能說出和他打賭的事,尤其不能告訴表姐,他自己卻不守信,這不公平,我也要和別人說出去!”

童言無忌,卻讓崔寄夢慌了,竟沒想到就算旁人知道頂多也只會以為謝泠舟在逗妹妹玩,並不會覺得他們二人有茍且。

她忙心虛地和謝迎雪解釋:“大表兄的意思是,打賭是表兄發起的,他可以說出去,但迎雪不可以。”

謝迎雪一想認為有理:“那表姐可不可以……忘了方才迎雪說的?”

崔寄夢篤定點頭:“那是自然。”

此刻她面上平靜,心裏卻亂成一團,一個猜測隱隱浮出水面,也許先前的種種不是她的錯覺,大表兄沒有什麽讀心術。

會不會,他們做一樣的夢?

那些迷亂的夢境宛如被畫進一本冊子裏,一陣大風吹來,書頁嘩啦嘩啦從眼前翻過,每多回顧一頁,想到大表兄也會看到這些畫面,她的腿就軟上幾分。

謝迎雪看到表姐面色潮紅,但神色很不好,整個人也脆弱得好似風吹就要倒下,之前就聽說這位表姐身子骨弱,以為崔寄夢是又病了,跟著緊張起來:“表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扶你進去歇歇?”

“啊……表姐沒生病,只是突然想起有件頂頂要緊的事沒做。”崔寄夢同謝迎雪匆匆道別離去。

往皎梨院走回要經過佛堂,但崔寄夢心亂如麻,哪還敢靠近佛堂半步?

她繞了遠路,邊走邊思索,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她喜歡聽戲文,曾聽說起過亡者托夢、還有未蔔先知夢到尚未發生之事,甚至夢到前世的故事。

可是那些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難不成她上輩子和大表兄曾是一對戀人,只因孟婆湯沒喝完才會做這樣的事?

崔寄夢雖迷信,但這個念頭一出,她自己也啼笑皆非。

可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表兄也知道這些夢境!還找謝迎雪試探過她。

不,他甚至親自試探過。

崔寄夢頓了下,想來上回他說在夢裏吃過櫻桃糕並不是無心的玩笑話,而是有意說的,目的是什麽?

試探她?還是撩撥?

想起那冷肅的面龐,她否認了後者,大表兄是正人君子,怎會撩撥未來弟妻?

況且他不是另有所愛麽?

可他若真是克己守禮的君子,為何會親手給未來弟妻戴上玉墜?

崔寄夢將藏在衣服裏的玉墜取出,低頭端詳許久,得出一個結論。

大表兄應當也為這個夢困擾,因而才沒有拆穿,還要給她玉墜辟邪。

心裏霎時冷靜了下來,伴隨著一陣空落落的感覺,崔寄夢妥善把玉墜放回衣內,暗想著興許玉墜不夠,改日得去佛寺拜拜。

但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去查查大表兄所說的可疑之人。

先前以為只有自己做夢時,崔寄夢好歹能強裝鎮定,可一想到謝泠舟也知道,她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做不到和大表兄一道出行。

興許先前她就錯了,和她有婚約的是二表兄,她應該求助於他的。

崔寄夢蟄身往二房去,到了二房,下人們說謝泠嶼去了軍營裏,十日後方能回來,就連王氏和謝迎鳶也去王家探親了。

她只好先回皎梨院,找管事嬤嬤問起那位叫朱蘭的貼身侍婢。

管事嬤嬤想了想,“朱蘭啊,是有這麽一位,原名叫玉朱兒,本是大小姐的貼身侍婢,但只當了兩月,後來因為偷了東西,被小姐罰去灑掃了。”

“罰去灑掃……”

莫非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對母親記恨在心?崔寄夢又問:“那嬤嬤可知道她現下在哪個院裏?”

管事嬤嬤雖疑惑,但仍如實說來,“朱蘭現在可不在府裏,十年前就贖了身契出府謀生了,她兒子如今在衙門當差呢!”

一個時辰後。

崔寄夢帶著采月來到琴館,她想了想,自己一姑娘家貿然帶著人上門不大妥當,若真是朱蘭害了阿娘,此人定然心術不正,她去了只怕會有危險。

只好來找師父幫忙。

但琴館掌櫃稱趙疏有要出門,得很晚才能回來,崔寄夢沒了轍,只好同琴館掌櫃借兩個小廝充充場面,又灌了自己五六杯酒,往嬤嬤說的地方去了。

采月哭笑不得:“小姐,酒雖能壯膽,但喝多了會腦子不清醒的。”

崔寄夢放下酒杯,頗有些視死如歸:“不礙事,我酒量好。”

時下世家子弟無論男女皆喜宴飲小酌,但她明明酒量極好平日卻不碰酒,是因怕自己喝多了會失態無禮。

不過與惡人打交道,還要什麽禮節?

崔寄夢平靜道:“先去西市。”

她們去了西市,給了些銀子,讓那商賈隨她去指認指認。

那商賈滿臉困惑,他認出這是昨日那位女郎。但有些不對,昨日那位嬌滴滴、怯生生的,今日這位有些冷淡疏離,舉手投足依舊端莊,但並不拘謹。

想來是小姑娘在心上人面前裝柔弱,胡商笑著應了下來,幾人到了管事嬤嬤所說的杏枝巷,在一戶人家前停下,崔寄夢淡聲吩咐小廝:“叩門。”

一個小丫鬟出來應了門,她印象裏主家並沒什麽富貴親戚,而眼前這位姑娘無論容貌還是衣著打扮,都不像普通人,氣度更是從容不迫,她頭都不敢擡,謹慎問道:“貴人可是要找人?”

崔寄夢問她:“玉朱兒可是住在此處?”

小丫鬟一頭霧水:“我們家中沒有姓玉的人啊……”

話說一半,從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婦人聲音:“是哪位貴客找玉朱兒?”

崔寄夢擡眼,見一位約莫四旬衣著樸素的婦人從內走出,婦人面容和善,笑容和煦,連眼角的皺紋裏都藏著笑意。

這笑在看到崔寄夢時僵在了面上。

“大……大小姐?”玉朱兒瞪大了眼,竟像是見到鬼魂,驚慌地連連後退。

又細看了兩眼,發覺很不一樣,大小姐更清冷,眼上也沒痣,更何況那位舊主已死去多年,她還在佛寺為她點了長明燈。

換做往日,崔寄夢是會被這張和善老實的臉迷惑,但玉朱兒驚恐的反應讓先前的猜測有理可依,她的目光倏然淡了,緩步上前:“或許我該喚朱蘭?”

玉朱兒不知所措,為奴為婢多年,即便如今是自由身,見到通身貴氣的人還是忍不住腿軟,她想也許這就是兒子平日嗤諷的奴性,這奴性像一種治不好的隱疾,讓她無比痛恨,又不得不被病痛控制。

她深深無力,畢恭畢敬垂下頭:“敢問貴人來家裏,可是有事?”

崔寄夢並不回答,回身望了望胡商:“勞煩您認一認,可是此人?”

見到胡商那剎,玉朱兒瞠目結舌,胡商則欣喜:“對!就是這位夫人!”

離真相又近了些,崔寄夢想起阿娘,手不自覺顫抖,她蜷起手,指甲緊扣手心好竭力平覆,想著繞彎子只會給玉朱兒可乘之機,不如攻心,趁她慌亂時套出些話。

便學著印象裏阿娘那般,走近一步,淡聲發問:“當年便是你給我下的醉春風?”

此言一出,玉朱兒癱坐在地。

這真是大小姐投胎來索命了,不……不可能!青天白日哪來的冤魂,便是冤魂也不該來找她!

“貴人莫、莫要冤枉人!我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怎會害人!”

“是麽。”崔寄夢輕嗤,“本本分分的人怎會去買醉春風?”

玉朱兒慌了神,盯著眼前的少女說不出話來,看久了才發覺她的氣度和容貌同大小姐相差很大,這才猜出這大概是舊主之女,雖心虛,但想著指使自己那位貴人是她的長輩,她一小姑娘能拿自己如何?

便壯著膽子,奔到巷子裏,顫聲喊冤:“貴人莫要仗著家裏有權有勢就胡亂汙蔑人!我如今不是謝府的奴婢!除了官府,沒人能隨意冤枉我!”

這一哭喊把街坊鄰居都惹來了,玉朱兒平日與鄰裏交好,又總是一副老實人模樣,而崔寄夢面色不豫,還帶了婢女和小廝,自然更像是仗勢欺人。

同為小老百姓,自然生出來同仇敵愾之意,皆為玉朱兒抱不平:“就是!有本事去衙門讓官爺斷案,這不欺負人嘛!”

崔寄夢瞥見玉朱兒面上閃過一絲慌張,知道她大概也怕鬧上官府,其實她更不願把事鬧大,於阿娘身後名聲不好。

她的目的是和謝氏眾人證明阿娘當年確實是被下藥,而非不自重自愛。

只要先誘使玉朱兒承認阿娘是被下藥,旁的事大概也會容易很多。

她語氣平和了些:“我有人證,不怕鬧到官府去,但您未必承受得起這個後果,我只想還長輩一個清名,只要您到府上,在眾人跟前作證舊主是被人所害,而非品行有虧,我可以既往不咎。”

玉朱兒似乎被說動了,然而她想起身後還有那位貴人,倘若自己說了出來,那位貴人會不會追究她?

可真報官,她怕對兒子不利。

雙方陷入僵持,彼此都在賭,周遭看熱鬧的更是叫囂著要報官,已不再是單純抱不平,更想看看最後真相會是如何。

崔寄夢一臉坦然,玉朱兒卻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在此緊要LJ關頭,卻生了變故。

那胡商一聽真有人要去報官,也變了臉色,壓低生對崔寄夢道:“貴客,賣醉春風本就冒著大風險,我又是胡人,若是報官,這……哎!”

他說完一甩手,將幾錠銀子交還崔寄夢:“這一趟沒幫上您的忙,這銀子我也不收了,姑娘告辭!”

胡商匆匆離去,玉朱兒松了口氣,不無得意,仍討饒道:“貴人,我是本分人,絕不會害人啊!定是有誤會!求貴人回去再查查吧!”

崔寄夢卻不肯,周遭人一見她的證人都跑了,想來是她理虧,紛紛開始聲討。

“這麽年輕的小女娘,竟如此歹毒!”

“可不,蛇蠍心腸,仗勢欺人!”

……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她雖有酒勁壯膽,但也不由得手心出汗。

是不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若是沒有因那些夢羞恥,聽大表兄的話,等他明日一道過來,會不會順利些?

偌大的挫敗感湧上來。

看客們見她面露仿徨,更覺得她是心虛了,越發氣憤,有人甚至從家裏取了菜葉子往崔寄夢扔過來,好在有小廝和采月幫忙擋著,才未傷到她。

那倆小廝不過是斫琴館跑堂的,都不想惹事,忙勸崔寄夢:“姑娘,要不咱還是先回吧,改天再過來?”

崔寄夢立在原地遲遲不動,忽然想到一個人,或許能用來嚇嚇這婦人。

她朝玉朱兒走近一步:“您可知道,按我朝律法,倘若家中有人在衙署做事,家裏人犯了事,可是會被革職的。”

其實崔寄夢對律法不算清楚,她只是料定了玉朱兒比她還不懂。

果真,玉朱兒被唬住了。

正在此時,人群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她說得不錯。”

聲音很淡,但帶著威壓,一聽便知是身處高位之人,眾人下意識讓出一條道。

一位穿著朱紅色官袍的青年,攜著幾名護衛從人群中走出來,那青年俊美無儔,但神色淡漠,叫人不敢直視。

他緩步行至玉朱兒跟前,遞給她一個長命鎖,玉朱兒一見此物,嚇得面色大變,雙手亦是顫抖。

她語無倫次道:“你、你對我兒做了什麽?我兒可有官職的人!”

謝泠舟沒有回答玉朱兒,而是轉頭定定凝向崔寄夢。

崔寄夢被他看得有一瞬心虛,好在有酒力,她能勉強鎮定,淡然回望他。

見她竟敢與自己對視,謝泠舟眉頭微動,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這邊玉朱兒並沒心思留意他們的眉來眼去,顫抖著嗓音問謝泠舟:“你……鴻郎呢!你們謝家對他怎樣了!”

謝泠舟神色不變:“我謝氏絕非仗勢欺人之流,令郎不過是到府上做客,這長命鎖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玉朱兒的兒子只是個九品小吏,在門閥跟前螻蟻似的,她不敢拿兒子安危去賭,只好放低姿態:“貴人究竟想讓我如何?”

“不如何,只想請你入府一敘。”

玉朱兒猶豫片刻,明知此去可能有去無回,但還是答應了,上了護衛找來的馬車。

而看客見這位公子氣勢冷肅,想來不是他們惹得起的,頓時連熱鬧也不敢看了,紛紛四散離去。

崔寄夢轉過身,眼裏有內疚、有自責,唯獨沒有害怕和羞赧,她朝謝泠舟福了福身:“多謝表兄解圍。”

謝泠舟緩緩朝她走近了一步,令他意外的是,她竟沒有後退,僅僅是在對視須臾後,不安地垂下眼簾。

他低聲問:“為何不等我一起?”

崔寄夢暫時將那些夢撇開,如實說:“我擔心有變故,只是……我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險些誤了事。”

她再次謝過謝泠舟。

“你就不擔心你自己?”謝泠舟問她,看她的眼神愈發怪異。

她今日實在奇怪,與先前判若兩人。

神色和語氣都淡然得拒人於千裏之外,且不只是對他一人如此。

若非親眼所見,他斷不會相信,平時說話溫言軟語,為人處世十足小心謹慎的人,便是被人排擠也依舊忍氣吞聲。

在他面前更是膽怯,連看他都不敢。

這般小心膽怯的姑娘,竟也會有如此從容甚至冷淡的時候?

或者,這是她原本的面目?

一股細微酒氣傳來,謝泠舟皺了皺眉,桃花眼微微瞇起,凝眸看向崔寄夢。

“表兄為何這樣看我?”崔寄夢想到那些夢,起先羞赧,但看大表兄明明知道了,還跟沒事人一樣毫無波瀾,

頓時感到不平,都在做夢,大表兄能坦然,她心虛什麽?

便也臉不紅心不跳,婉言提醒:“事不宜遲,我們該回府了。”

說罷施施然轉過身,邁著悠然的步子往謝府馬車的方向走去,身後的采月哭笑不得,朝謝泠舟行禮,低聲解釋道:“小姐她喝酒是為了壯膽,請大公子見諒。”

說完匆匆追上崔寄夢。

“小姐,這可是大公子啊。”采月輕聲提醒,她知道小姐素來最怕大公子,平時見到人家恭敬得跟長輩一樣,等到酒勁退去,回想起今日對大公子那般無所畏懼的態度,鐵定腸子都要悔青了。

但崔寄夢在酒意的作用下,雖仍能清醒思考,但思緒多少遲鈍些,不會像平日那般顧慮諸多,只淡聲道:“我雖沒有畢恭畢敬,但禮節上並無疏漏,大表兄想指摘也找不到錯處。”

采月啼笑皆非,不再勸解她,反正晚些時候也是要安慰的。

主仆二人上了馬車。

謝泠舟依舊站在原處,和馬車內的崔寄夢遙遙相望,她不躲不避地和他對視,禮貌頷首後,接著囑咐侍婢拉上車簾。

此前被他派去偷偷跟蹤崔寄夢的雲鷹從暗處現身,錯愕地湊過來:“公子,那真是表姑娘?怎跟被奪舍了一樣……”

謝泠舟淡淡看他一眼,眼底警告意味十足,把雲鷹嚇得直接藏匿起來。

而後,他兀自低頭笑了。

方才她情急之下還知道搬出律法,用那婦人兒子的前程威脅,能信口胡謅,想來腦子還算清醒,並未被酒意影響。

只是沒想到,能讓旁人失態的東西,卻能給表妹壯膽。

他很期待她酒意退去後懊悔的模樣。

日後,定要在別處試一試。

謝泠舟忍不住輕輕摩挲虎口,面上卻依舊泠然無欲。

一個時辰後。

玉朱兒母子及那位胡商,皆聚在謝府廳裏,廳裏坐滿了謝氏的人,還有一位前來作證的官吏。

沒一會,趙夫人也匆匆趕來。

那胡商本以為只是京陵尋常富貴人家妻妾內鬥,不想被牽連才要當眾反悔,可到了謝府才明白過來,這可是謝氏,此事並非他能夠置身事外的。

同時他也明白過來,為何這少女要大費周章翻出二十年前的舊事——

時下禮教寬放,但謝氏歷來是世家中的清流,尤其當年謝相治家時,家風嚴謹,聽說只要族人作風不端,必會受到嚴懲。

為求自保,胡商便當著眾人的面,將玉朱兒從他那裏買藥的事如實交待。

謝老夫人一聽,臉色沈了下來,眼中蓄著積年的威壓,看向玉朱兒:“當真是你害了我兒?!”

玉朱兒雖慌亂,但也知道僅憑買藥不能證明什麽,連連討饒道:“老夫人誤會,那藥是我買的,但絕不是為了毒害大小姐!我沒理由害她!”

“沒理由。”崔寄夢冷聲反問,“可我曾聽說你當年盜竊主家之物,被我母親發覺後嚴厲懲罰,難道不能是懷恨在心?”

多年後被提起當年醜事,玉朱兒面色難堪,低頭道:"貴人實在無理,我是犯過錯被大小姐罰過,可我也認錯了,再說,那就能證明我謀害主子麽?"

“那你的醉春風買來作甚?”崔寄夢往前一步,凝眉看著她,“醉春風十分昂貴,不是尋常人能買得起的,你只能是受人之托,即便不是害我阿娘,也會是別人,你受何人之托?要害誰?”

她不慌不忙,步步緊逼,仿佛換了個人似的,謝府眾人都有些意外。

謝蘊夫婦還算淡然,謝老夫人看著外孫女沈穩模樣,想起長女,不免恍惚。

二房的謝迎鳶和王氏,目瞪口呆對視一眼,母女倆雖出發點不同,但都有一個想法,若是謝泠嶼親眼目睹就好了。

至於玉朱兒被她連連追問,說不出話來,只是踉蹌往後退,臉一陣紅一陣白:“我如今是自由身!不是謝家的奴婢,你們……你們莫要仗勢欺人!”

這時謝泠舟對玉朱兒的兒子道:“玉大人,勞煩將今日所說之事再說一遍。”

玉朱兒之子名玉鴻達,二十五六模樣,玉朱兒生得婉約,其子卻眉眼間透著狠厲,他拱著手對眾人施禮,目光閃躲對玉朱兒道:“娘,當年有人找你,和你商量給謝家大小姐下藥時,我都聽到了。”

玉朱兒不敢置信,她何時在家中與人密謀過此事?想了許久後,才明白兒子為了前程,選擇說謊,拋棄了自己。

她楞楞站著,許久未動彈,忽然眼角流下兩行濁淚,一半卡在皺紋裏,另一半流到嘴角,近乎絕望地看向兒子:“我被那天殺的侮辱了,還要辛苦把你生下來!怕主家知道,藏起來偷偷養著,我是為了給你治病才去偷大小姐的東西啊……”

玉鴻達不敢看母親,語氣卻頗冷硬:“可你三天兩頭對我打罵也是真的,遇到不如意的事就拳打腳踢,把我當仇敵多次想掐死我。更何況你從謝府贖身回來後,家裏突然有了很多錢。娘,這事本來就是你做的,就認了吧。”

玉朱兒無言以對,呆呆看著兒子,他沒再往下說,甚至不敢與她對視。她哭喪著臉,卻是笑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造了孽才要生下你!”

真相已昭然若揭,謝老夫人拄著拐杖站起來,又重重坐回椅子上,拐杖大力撞擊地面,老人老淚縱橫,卻遲遲說不出話來。

謝蘊見狀,忙扶住母親:“這裏交給我們處置就好,母親先回去歇著,我們定會還妹妹一個公道。”

謝老夫人聲聲泣血:“難怪……阿芫當年一直說她沒有做那樣的事,究竟是誰!是你們中的誰要害她!!”

她拿起拐杖,指著廳中眾人厲聲責問,眾人各有心思但都不敢看老夫人,崔寄夢見外祖母情緒激動,上前勸慰:“外祖母,您先莫動氣,阿娘若在天有靈也不願您難過,別的事我們來做就好。”

外孫女平素溫軟,如今為了給母親澄清也變得冷靜果斷,謝老夫人被勸住了,含淚竭力穩住情緒。

謝泠舟見祖母平覆了,走到玉氏跟前,趁機攻心:“玉氏,你如今可後悔?為撫養兒子謀害主家,如今反被兒子拋棄。”

玉氏沒有回應,朝兒子投去怨憤的眼神,淒聲道:“我走到今日,也不全是因為要養活孩子,而是不甘心,我明明也不差,生的好!做事妥帖,學東西也快……可我為何要遭遇那種事?我不過是替主子送一趟信,卻被人扯到巷子裏……我做錯了什麽……上天為何如此不公?!”

她自嘲地大笑,眼中有強烈的不甘:“我不是因為怨恨大小姐責罰才答應幫人給她下藥,而是覺得上天不公,為什麽大小姐能夠一直高高坐在雲端?她清高,她像仙女那樣,而我卻不堪,像地溝裏的老鼠!就是她生在了大族裏!而我是個佃戶之女!我就想看看,小姐被藥逼急了,是清高地咬牙挨過去,還是會和我一樣明知道是錯的,明明不願意也得去做……好在上天也算公平,小姐也是俗人……”

玉氏突然跟瘋了一般咯咯笑了出來,“哈哈哈,大小姐她中了藥,也會像窯子裏的女人一樣,碰著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男人就要纏上去——”

話沒說完,只聽清脆的一聲響聲,玉氏腦袋發懵,茫然擡起頭,見那位酷似舊主的少女冷冷看著她,目光結了冰一樣。

她收起笑,森森然道:“你這樣跟大小姐倒是有點像,可惜大小姐不會打人,她總是端著,哪會跟潑婦一樣?”

崔寄夢怒視玉氏,她生平第一次打人,卻不是因為酒壯人膽,而是憤怒。

她不敢相信,阿娘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被人下藥,毀了一生!

阿娘本是出身名門的才女,倘若沒有被下藥,她會嫁給京陵那位的世子爺,夫妻琴瑟和鳴,也不用在崔家守寡,更不用十年如一日地苦等娘家人來信,卻因為回信丟失,誤會被母族唾棄而郁郁寡歡……

而玉氏卻毫無悔過之意。

崔寄夢殺了她的心都有,只是眼下洩憤不是最要緊的事。

要把謀害阿娘的人揪出來。

她壓下情緒要追問,謝泠舟已攔住她,輕聲道:“這種事,我來就好。”

語氣溫和且熟稔,含著庇護的意味,倒像是一個丈夫對妻子說的話。

但在場之人皆關註玉氏,並未當回事,唯獨趙夫人思忖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打轉,兩個人明明不熟,卻有暗流湧動,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謝泠舟走到崔寄夢身前,把她和玉氏隔開,冷聲問:“玉氏,你可後悔?當初為了兒子行竊受罰,如今卻被兒子背叛。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你是從犯,只要供出背後主使者,我可保你性命無虞,甚至能幫你懲治當年侮你清白的人。”

婦人枯槁的眼裏有了亮光,那惡徒是世家中的庶子,對她而言報仇比登天還難,但對於謝氏卻易如反掌,這一誘惑太過動心,玉氏動搖了:“這話當真?”

“自然。”謝泠舟眼神示意雲飛。

隨即一位護衛押進來個歪嘴斜眼的中年男子,眼中透著霪光,荒唐到安危不保,卻仍一眼瞧見堂中有位身姿婀娜的少女,鼠眼定在崔寄夢細白的脖頸上,正要往下一窺探,對上一雙寒霜般的眼。

他雖荒霪,但也惜命,認得眼前這矜貴公子乃謝氏嫡長子,日後京陵謝氏這一脈的掌族者,天大的色膽也萎了。

謝泠舟朝護衛淡淡瞥一眼,下一瞬,中年男子膝蓋一陣劇痛,忍不住呼痛,撲通跪到地上:“公、公子饒命啊!”

謝泠舟不予理會,看向正瞪著中年男子目眥欲裂的玉氏:“只要你說出幕後主使,此人任你處置。”

玉氏盯著中年男子,眼裏閃著鬼火般的光,猶如地底爬出的惡鬼,那男子顯然早已忘了玉氏,看向她的眼神十分陌生。

一旁的趙夫人好聲好氣地勸:“玉氏,若你供出幕後之人,可算你將功抵罪,我們會幫你將這惡徒嚴懲,可若你執迷不悟,只怕會牽連全家,就算不掛念兒子,那家中幼孫呢?稚子無辜,你當真舍得連累他們?”

在場其餘人亦附和。

玉氏怔忪了,擡起頭看向趙夫人,又恨恨看向那惡徒和兒子,垂頭沈默了許久,最後下定決心般,緩緩站起身來。

聲音嘶啞而決絕。

“好,我說,但諸位要謹記自己的承諾,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作者有話說:

關於酒壯慫人膽,查了查是有科學依據的,因為酒精讓神經興奮,比平時顧慮得少一些,只不過會因人而異。《黃帝內經》中就把人因飲酒過多行為變得反常膽大的定義為“酒悖”。

劃重點:文中女主喝酒壯膽行為是戲劇效果,請勿模仿,喝酒傷身,喝酒誤事!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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