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5章 Chapter25 Stay Hun……

關燈
足夠深的夜晚, 會有一種漫步銀河的錯覺,洋槐徑上花瓣與月光藕斷絲連,視效上拉滿星空圖, 路光追光燈一樣捕捉, 護送璧人並肩行至秋千處,像景別沒有變化的長鏡頭, 下一秒, 人影虛焦,渙散重影。

“要我推嗎?”祁深洲將中長款深灰風衣搭在前臂,襟前解了兩顆扣子。他本意是散去煙味,條件反射不想惹她惱,程伊心底卻在嘀咕, 死男人, 又在放線勾引我。

“說實話,有點暈了。”她扯起唇角, 不知怎的, 沒見到就盼著,見著了有陷入了無言,沒有了焦慮加持, 心無雜念地面對面, 於他們都怪怪的。

五味雜陳。

程伊還是坐上了秋千,只是沒再蕩, 祁深洲倚靠著三角斜杠,“喜歡嗎?”

“秋千?”她掌心轉動冰涼的鐵鏈,“喜歡啊,我說的每句話我爸都會很當真。”

夜靜風定,心腸都溫柔了。祁深洲近前俯視, “我有不當真嗎?”

程伊故意道:“有啊!”

秋千擺動,他離得近,她蜷起的膝蓋不住地撞向他,膝蓋骨,脛骨,硬硬的,大腿,小腿,肌肉實實的。敲打聲如心跳被放大音量,咚,咚,咚......

“比如呢?”祁深洲知道肯定有,光程伊控訴出口的那些就罄竹難書,可他很亂,亂得像無序敲打膝蓋的頻率,這會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他很不喜歡沒有目的性的對話,可這刻他沒有目的,就想找個什麽由頭,這樣說下去,這樣撞下去,一直一直,別停別停。

“比如那個情人節!”她把他們最難受的那天說了出來。

他垂眸,避開她問詢的眼神,低聲問:“還有呢?”

“還有你答應我要陪我過大學最後一年的。”說到這處委屈了,屁股一撅,秋千的幅動大了,撞擊聲兒響了不少,“特別謝謝祁先生,”她語氣惡狠狠,重重咬字,“毀了我學生時代的羅曼蒂克!”

她的理想戀愛與找伴侶一樣平實,踏實地牽手散步,商量每日食堂菜譜搭配,熬夜學習有人打燈陪,晚起上課有人拿包子給她占座,聯賽可以熬夜喝啤酒看足球。這不一定是她絕對的理想戀愛模式,卻是她與祁深洲在一起後的理想戀愛。

人對戀愛的不滿足源自看到兩個戀人——一個理想中的戀人,一個實際的戀人。兩者距離越小,不滿足越小,兩者距離越大,分歧越大。

程伊過去理想的戀人是更好的祁深洲,是近在身旁的祁深洲。後來她如何談戀愛都找不到熱烈感,甚至爭執點,她以為平凡的戀愛就是這樣,無趣平靜,她以為經歷過一段驚天動地之後,人會對感情天然疲乏,失去熱情,看透男人,但這一刻她借著月光,滿含委屈地看向祁深洲,驚覺原來自我意識深處,她把與所有人相處的感受都與他對比。

他們的親密關系是一場地動山搖的災難,卻是人生再無可覆制的羅曼蒂克。

這讓程伊挫敗加倍。

“程伊,你知道我理想的戀愛是什麽嗎?”

秋千無序亂撞,聲音越來越大,程伊盤腿坐在秋千上,目瞪口呆。

她沒問過?她應該問過吧。他們打過那麽多次電話,聊過那麽多廢話,一定聊過這個的,他說了什麽?她不記得了。或者,他說過嗎?

祁深洲擠出諷刺的笑容,“怎麽?想到了什麽?”

程伊舔舔唇,“我......不記得了。”好像,他們的戀愛一直以她的戀愛感受為中心。

“哦,那算了。”說罷,祁深洲抄兜轉身,急得程伊毛孔一激靈,光腳直接踩地上,傾身拽住他,“你說啊!我忘了你就再說一遍!”

祁深洲忙反身托住她,蹙眉看她光腳踩在泥地上,“這就急了?”

“你幹嘛走呀!”程伊扶著他的手直接就掐進他的肉裏,越掐越重,咬牙帶著恨,“祁深洲,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轉身走掉!我都看過你多少次背影了!你還讓我看!”

她從來不知道,那麽平常的事情,成了淚腺反射,喊出最後一個字,她的世界又被眼淚打上了馬賽克。

祁深洲對著她的突如雨下一時無言,頓了頓,低下聲,“我只是看到雙杠想去試試......”

程伊別扭地偏過臉,擦眼淚,擡腳蹬在他的西褲上,借力搖搖晃晃退坐到秋千,伸手想撣掉泥巴塊。小姨說的沒錯,這裏泥坑真多。

祁深洲抓過她的腳,她掙紮,又被他拉過去,“擦一下。”

她咬住唇,額頭抵在鏈條上,任他用西裝給她擦泥腳,他力道不大,拿捏得剛好,不似以前拉扯間男性力量失控,給她剪腳趾甲弄得她癢到打滾,皮膚觸上似撩撥,卻都剛好控制在遐想與越距之間,又是一聲熟悉的感慨:“祁深洲,你變了。”

也許不說出那個變化,她會憋死。

“話少了?”他反問。她提起很多回了。

“你很會處理這些女人的事情。”她吸吸鼻子,仰起臉望向月亮,回避了這個問題該有的對視。

他擦得很仔細,指縫溝裏也一點點擦過去。單膝跪在泥地上,青苔冒尖,攜著濕氣浸濕褲子,挺久沒開口的,直到程伊在安靜的微癢裏憋起氣來,他才嘆了口氣,“我倒是很希望有你口中的變化。”也不至於在對話裏時常不敢開口,怕哪裏又惹到她,行差步錯,再回到一碗一箸心無牽掛的孤人。

他將她的腳小心翼翼搭回秋千邊,西裝丟在地上,面朝程伊,雙手擡高至頭頂投降狀,“這次我沒轉身,沒離開,”指了指雙杠,挑眉道,“就想搞搞這個。”

程伊看著他臟兮兮的西褲,噗嗤差點笑了出來,又覺得自己應該心情很差,抿抿嘴憋了回去。襯衫皺巴巴狼狽得很,偏一雙黑皮鞋鋥光瓦亮精神十足,像個落跑新郎。

“程伊,問問我的理想戀愛吧。”他兩手一撐,輕松了跳上了一米六的雙杠,靈活地在左右兩條杠間移動,雖然西褲限制了他的活動,但一會會翻騰的功夫,已經把灰蒙蒙的表面擦幹凈了。

“肯定不是我,我知道。”程伊翻白眼。祁深洲喜歡綾瀨遙,知道的那一刻程伊就明白他喜歡熟女風格,壓根不是她這種。直接導致她大學最討厭的女明星就是綾瀨遙,咬牙切齒當情敵的那種討厭,到現在都欣賞不來。

他居高遙望晃蕩的程伊,好笑道:“你怎麽知道不是你?”

程伊一鯁,心跳加速,難不成......可是,“你喜歡綾瀨遙啊!”

他失笑,“喜歡女明星和喜歡女孩子怎麽會一樣!”

程伊眨眨眼,“那你說。”

“你知道賢者時間嗎?”

“......”

“知道嗎?”

“......”

她瞪眼,不想說話。

他看她突然拉長的表情,忍俊不禁,當她不知道,“好,賢者時間就是男人最接近本質的時間。每次跟你打完電話,我都要洗飛機杯,經常就是賢者時間去洗。”

她嘟起嘴巴,“洗的時候會想我?”

“沒有,洗的時候經常是你不舍得掛斷......追電話來的時候。”他故意放慢語速,看程伊擰起眉毛,羞得胸廓起伏還堅持與他對視,“然後我就聽著電話鈴響,有時候故意不接,等你追第二個,第三個,再聽你嬌滴滴質問我去幹嘛了。如果有理想的戀愛......如果我想過這件事......那我應該就是那一刻,就是你打電話來的那一刻。”

“什麽啊......”程伊沒聽明白。

他清清喉嚨,悠悠地說道:“就是......在那一刻,可以立刻出現在你面前。”

程伊眼眶熱了熱,沒掉下眼淚來。他的邏輯太繞了,不夠直白導致情感在思考緩沖帶消磨。她呆滯片刻,沒確定他在表達什麽,隨便應了聲,“哦。”

祁深洲跟著在沈默裏沈默。他看著程伊平靜的表情,語氣覆雜道,“對不起。”

“好,我接受。”程伊終於等來了一個對不起,盡管並非針對那個失約的情人節,盡管這個對不起早就不重要了。

到底橫亙了一千多天的心結,要靠這幾天解開簡直做夢。

“程伊,如果可以......”是否願意同返逃生通道?

“祁深洲,如果那天大樹沒來看我,你沒誤會我們,不對......”她深吸一口氣,想到差點丟在久遠記憶裏的這一號關鍵人物,自言自語般放低聲音,“那天我們就是戀愛了,我和他就是在那天開始的。”

她幽幽擡眼,想起了那個同為戲子的薄情人。他們都為演出深情而自我感動。

分手是多種力相互作用的動態結構,這環裏有兩人的溝通效力,情感疲潰,還有外力催動。他們再重逢,都忽略了這一環。

戀愛的矯情之處便是將泳池誤作深海,一點點波浪便在腦中幻作海嘯。

他們擁抱的那一幕像巨錘一樣砸向祁深洲。與程伊確認分歧點後,他拒絕深究那一個漫長的擁抱背後的釋義,可此刻她挑開,他辦不到鎮定。

鏡頭經歷了次劇烈地手抖,畫面恍惚,下一秒,祁深洲跳下雙杠,目色驟冷,一步步朝程伊淩厲走去。

明明只有一個人,可深情的討債人自帶萬馬千軍,氣勢洶洶。

她下意識扶緊了鏈條,雙腳穩在泥地上,覆雜的情緒洶湧而來。有緊張,也有刺激,一點點羞恥,還有不少探究。

她就像沒事找事拽女孩兒辮子的手/賤男孩,說不清是愛是恨,就想看看對方的怒點到底在哪裏。

有一回,吳蔚給她讀書,是英文,她看吳蔚陶醉,自己又中英聽翻能力不佳,模糊聽了幾個單詞,便問這是什麽意思?

吳蔚見她感興趣,不敢自己翻,特意找了名家的譯文讀給她聽,“‘愛可讀到遙遠星辰的音訊,但恨只會局限視野。’”

她到底是恨的,可恨什麽自己都說不清了。有了對不起,有了“理想戀愛”的“那一刻”,可她還是不甘心,還想在眼下的一畝三分地裏掙到幾許占有欲。她想刺痛他,讓他很痛很痛,跪地求饒。她明知道這於高傲的祁深洲是不可能的,可她就是想看他這樣,最好痛哭流涕,像她一次次瘋如小醜一樣的狼狽。

“如果那天我是一個人,我們會分開嗎?”

怒氣僵在周圍氣場,他走到西裝前停住,彎腰拾起,冷聲說:“會。”

“如果那天你......”

“沒有如果!”祁深洲眼裏能射出寒霜,打斷程伊,一字一頓,“就算有,現在也沒了。”

程伊赤腳站起,“祁深洲,你這麽多年是為我潔身自好了嗎?”一瞬間暧昧情愫掃盡,情緒火山噴發,“那你車裏的青草香味哪裏來的!別告訴我是碰到的!那是人工混合油脂,不是香水,不是你在同一個空間就能沾上的!”她在劇烈的哭泣裏聞見,引起巨大的膈意,開窗使勁通風,想要驅趕那些雜念。

祁深洲不敢置信,幾年前的場景再度覆制,他不該與她淪入同一失智線,但他也被激怒了,什麽大樹,就他媽一個矮/逼。他沒有否認,故意冷嘲道,“不然呢?你指望我和飛機杯過日子?”

程伊努力平息努力,“所以你剛在囂張什麽?”誰都沒守身,誰都不是潔玉。

一只野貓路遇燈火處,見著火光,飛快貓身。

“區別就是我他麽不知道睡的那些人叫什麽名字!”而他媽的這個人刻在你大學、社會的回憶錄裏。他當然知道這個大樹,就是其貌不揚,才會毫無警惕,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程伊的耐受。“而你可以......”他忽地咬住牙,忍得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祁深洲!”程伊下意識擡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不重,指甲劃過他的下頜,“我告訴你,那天就算我們沒開始,我也會找別的男人開始,他們都比你好,每個都有姓名,每個都可以隨叫隨到,每個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嘴。”就像奴才一樣愛她,可她沒有辦法愛上那些人。

眼裏的血絲把天都染紅了,又在須臾裏被呼吸中催動的成人理智壓下,在月光中掩去銳利。

祁深洲眼裏的神氣抽去大半,萎了似的,“這樣啊,恭喜你。”

她噎住,突然沒了力氣,跌坐回秋千。

“我沒有勇氣成為你的過去,也不甘心就這麽再和你覆合。”程伊少有的坦誠時刻,她楚楚擡眼,心機地將這個問題拋給祁深洲。他會給出答案的吧。

空氣中應該間歇的暧昧空滯都沒有,祁深洲由西裝裏掏出煙,單指挑開,“我也是。”

這一晚,程伊為她與祁深洲可恨的“一致性”找出兩個理由——

1941年塞林格在《紳士》雜志的故事裏寫道,愛是想觸碰卻又收回手。

201X年02月14日,陳真心敲下一篇小短篇,那個故事叫《所有羅曼蒂克皆死於沈沒效應》,用以諷刺將經濟學理論應用於感情的垃圾現象,留下個人金句:自從有了金融男,世上自此再無羅曼蒂克。

他們在彼此眼裏做了一回垃圾。

她翻來覆去,將對話一品再品,顫著手想打開那個久遠的微博,又終是埋進被窩。被子有一股淡淡的安心的樟腦丸的味道,她眼睛濕了濕,想到祁深洲最後問,這個秋千受得住我嗎?

她擡眼看了眼鏈條的銜接處,“不知道,要不你試試?”

“算了,別毀了你的美好。”他空搖了幾下,動作如打了石膏一樣僵硬。

經過一次大幅的情緒波動,他們知道話題已經無法駛向美好了,有時候兩性關系很強大,抵擋千軍萬馬,有時候又太脆弱了,一句話一句試探都禁不住。

“坐吧,你踮著點地就是了。”她推他,硬要他坐。

祁深洲小心翼翼,撐著,徐徐陷入輪胎,“挺好玩的。”

“嗯。”

他低頭確認腳的著力點,輕輕說,“你走吧,這次我看你走。”

“哦。”

她恍惚都聽見了悲傷的背景音樂,又在走近樓道前轉身,他牽唇,“不信?”

“沒,”她嘆了口氣,“就......突然想問你,為什麽分開後沒回B城?”

“回去幹嘛?”

“啊?”她目光閃躲,想了想,“就......你家在那兒啊。”

“家裏沒人了。”他無所謂地“嘖”了一聲,“我媽那年走了。”

“啊?”她像被人打了一拳,點穴了一樣,沒法動彈,只能扯高嗓子,“哪年?”

“沒什麽,”他沒起身,朝她揮揮手,“你快回去吧。”

重重的鼻音,枕巾濕了一塊,程伊拿起手機,給吳蔚發去消息,她不知道吳蔚也沒睡,要是知道,應該會打車過去。

陳真心:【扇了一巴掌,真的打了呢,可一點都不快樂。我才是那個垃圾。】

大概,在感情上一定要占上風真的是學生時代才會盲從的信條吧。

他在秋千上坐了會,腳悄悄地離了地,心下突然松快了不少。他遙遙望著三樓,樓道燈亮起,再到熄滅。

他們這段關系基調太過熱烈,之前以為情人節的一葉障目是讓它繼續的方式,祁深洲甚至祭出戒指試圖為那一天畫一個美好的句號,但在打碎最後的濾鏡後,他如釋重負。

原來人心底渴望的,是如此幼稚的東西。

晚風清涼舒爽,風動葉動影動,心安安靜靜,像是一場災難後的耳鳴時刻,世界失焦,場景倒置,卻感受到一絲與世隔絕的快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