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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11 Stay C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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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風清,城市染上霓虹的虛謎。

祁深洲和邱明奇打了會桌球,手機擱在一邊,響了幾次,偶爾掃一眼均非程伊來電。

這並不意外,過去他們之間有矛盾她也從不主動聯系他。

祁深洲的手機號因工作原因換了好幾個,而程伊的手機號末四位是她媽媽的生日,所以她打死都不會換號碼。

說來也奇怪,這些年一直都記得她的手機號,可卻沒有主動聯系過她一回。想來這頂綠帽是真的壓傷他的尊嚴了。

祁深洲自認是個冷感的人,多年獨立生活,情感上很少會有依賴他人的行為。他習慣了一個人看球,一個人睡覺,一個人打包滾去天南海北也無人問津。

那一晚的偶遇撞破了他孤獨的習慣,一點點塞進期盼。

兩個人看球很有意思,這和擠在酒吧一群半熟不熟的球迷裏完全不同。

回到家腦袋裏裝了個記掛竟也無比有趣,感覺明天很有盼頭,去往他方也會被惦念絆住,這種玄妙的情感體驗從未有過,新鮮,刺激,又很溫柔。

若要說當時就想到地久天長那是謊話。他很少對未來作過多的設想,直到確認分崩離析的那刻,他才察覺,原來潛意識的藍圖裏每一幀都有她。

程伊大四進了B城大學文學院合作的一家出版社實習,這一年他們相聚特別少,爭執特別多,只因說好的兩年異地戀因他繼續學業的一個決定,拖延至三年。

看巴西世界杯的時候,祁深洲隔著屏幕輕描淡寫地提了句自己申請了學校,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自己剛吃了披薩。程伊定格在那端,傻了一樣,沒一會整個人崩潰了,掌勁將啤酒易拉罐捏扁,狠狠甩出了畫面。

她的情緒裂得比祁深洲想象得要厲害。

那是程伊第一次說起這段戀愛的痛苦,第無數次地提出分手。

與之前那些小性子不同,視頻裏她的淚珠如停不下來的雨線,嗚嗚咽咽地控訴著。

她的怨念被酒精催發得兇猛無比——

“人生第一次戀愛,見面少得就像遠房親戚,所有的步驟都糟透了,我理想的戀愛是從牽手、接吻、上床循序的,可我們每次見了面只能直奔主題,臨到分開我期待的那些事都沒空做。我理想中的戀愛是可以一起上課、一起去食堂,偶爾出去打牙祭,窮點都無所謂,談戀愛不就是要在一起嗎?可我們的戀愛就是靠電話、靠視頻,能維持下去全靠我們心大。”

“祁深洲,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嗎,有些人真的很好,好到我拒絕都難受。有時候,我就想孤單的時候有人抱,擔心掛科的時候有人陪我熬夜,起晚了的時候有個人幫我占位,情人節和生日不用等時差,快遞的禮物晚了也不會覺得自己錯過一個重要的日子。”

“我不要那些驚天動地,我不要驚喜,我不要紅包,我不要你突然出現!”

“我就想你站在宿舍樓下,每天和我一起去東三食堂吃早飯!”

“貪心嗎?我覺得我想的東西都太樸實了,可怎麽就這麽難呢?你說,祁深洲,怎麽就這麽難呢?”

“連最後一年都沒有了。”她快大四了,她的學生時代就要結束了。

祁深洲那句“只是一年”卡在了喉口,在他們當時的年紀,於他們的性格,不可能做出戀愛淩駕於學業之上的荒唐決定。

程伊哭泣,抱怨,也是因為無能為力。在當時,她滿心期待大學的最後一年他會回來,陪她一起畢業,可祁深洲一句話重新開啟了異地倒計時。

周圍都說你們真的面對面就分了,你們是和幻想在談戀愛。祁深洲和程伊知道不是,可無從去解釋他們的緣分與深情,就這樣拖著耗著拉扯著,好著吵著黏膩著,好像只要他回國、他們在一起,猜測便會不攻自破。

視頻突然黑了的時候,祁深洲的機票剛訂好。

他看著屏幕裏的自己,沈默了許久。

長途飛行,日夜顛倒,人在時差裏眩暈。

他到B城大學東校區的操場時,程伊和一個男孩坐在觀眾席。她低著頭,那個男孩望著天,畫面竟也和諧美好。疲憊讓祁深洲沒有情緒,麻木地走到他們面前。

那個男孩說:“聽,鳥兒,我們B城人就愛聽這聲兒。”

程伊點點頭,一擡頭看見祁深洲閃過一絲錯愕,又很快被蓄滿的眼淚給淹沒,祁深洲沒說話,男孩見狀朝他點點頭,表情不見尷尬,頗為識趣,走了。

“就這?多好?”祁深洲不滿地瞥了眼那人的背影,諷刺道,“身高夠一米八嗎?”

程伊更氣了,可心頭的堅硬還是被他的出現敲打龜裂,內芯散軟在表情裏:“關你屁事。”

“程伊,我們說好的,分手當面說,不可以在視頻裏鬧脾氣。”祁深洲試圖環住她的肩,被她防色狼似的甩開,坐到五個座位之外。

等好不容易哄好,祁深洲大腦呈現負荷過重後的空白,不過到家還是把她扣在床上報覆性地親了會,硬是硬了,思及她說起見面就直奔主題的不情願,拽過她的手覆上堅抵便酣睡了過去。

程伊撐起頭,看著狼狽如拾荒者的祁深洲,嘆了口氣,下床擰了溫熱的毛巾替他擦了把臉,掖好被子。

書是一定要讀的,這口異地苦黃連還得她來咽。委屈是必然,但除了嚷嚷也沒旁的招可宣洩。

向戀人表達憤怒容易,可委屈好難。

包著一層一層倔強的外殼撒潑耍賴,面對視頻像個女土匪,沖他怒吼“祁深洲你混蛋,說話不算話,明明說好畢業就回來”,轉身委屈如小女孩般淚眼嚶嚶,獨自抱膝,自言自語,“我好想你,想得心裏冒酸水”。

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憤怒幾乎是唯一可以表達委屈的方式。

她好累,可是又好喜歡他。煩死了。

祁深洲準備返美時程伊還沒恢覆笑臉,正巧登機前收到同學發來的課程延後通知,立馬廢了機票。他連退票都覺得浪費時間。

打電話給程伊,結果她說她爸爸來B城了,兩人正在看國安踢球。

祁深洲在體育場外第一次接觸了程伊的家人,也是她唯一的親人。

和他腦海裏那個悲傷、窮困的單親家庭不同,程漢生和程伊兩人湊在一起笑容就沒有離開過嘴角。甚至幾度忽略了他。

程漢生提起足球那個精神頭就像小夥子一樣,滔滔不絕,程伊與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兩人在場內就喊啞了嗓子,出來沙著喉嚨還繼續講個不停。

程漢生次日回S市,程伊送他進站轉身就哭了,她說這幾年在外地讀書爸爸都老了。

她是個很傳統的女孩,會在他們第一次結束後窩在他懷裏流淚,在她心裏這是件儀式感十足的重要事件,她也堅定畢業後一定要回家工作,好好孝順家人,絕不忤逆父親。

他開玩笑問:“如果他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

卻不料她想也不想:“那就分手!”像是還帶著氣一樣。

“你也太愚孝了吧!”

“如果人一定會在某件事情上犯傻,那我寧可在父母身上犯傻,也不會在男人身上犯傻。”程伊嘴巴很硬,在兩人戀愛上她一直試圖占據理智位。

祁深洲語氣也跟著冷了,“那你畢業回家,我怎麽辦?”

程伊沈默了會,這事兒她想過,心裏早有了堅定的去向,一點也不服軟:“反正我會回家的。”

祁深洲被她輕視感情的態度給惹惱了。兩人剛結束世紀大戰和的好,又不愉快了起來,好在那點不愉快一翻滾到bed上就消解了大半,他使勁啃著程伊的鎖骨沒松口,她也不喊疼,梗著脖子沈默。

牙齒在肌膚交替落下痛意與酥麻,程伊咬著被褥終是沒忍住,於顛簸裏嚶/嚀出聲。

第一次知道她沒有母親時,一定是心疼的,這是人最直接的反應。可事實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比父母雙全的他更幸福。

祁深洲在APP STORE裏搜索微博,發現自己下過,點開,搜索。叫程伊的不少,但沒有一個是她。他滑動屏幕,一無所獲,沒了耐煩,搜了王清玨,由@王清玨TINA的主頁順利找到程伊——@是陳真心啊。

陳真心?

等祁深洲想起她大學寫小故事的公眾號,失笑發現自己早在猴年馬月被公眾號拉黑了。

程伊的微博有不少靈氣十足的段子,雞賊地避開爭議話題,自保地分享生活。祁深洲在相冊裏反覆地拉動,一張一張點過去,補課缺席的一千多天。

要問這麽長的異國戀,這麽多次境況窘迫的吵架,祁深洲累不累,他肯定會回答,累!如果有下次,絕對不談異地戀。

只是再度將她摟在懷裏,死吻蠻幹,又找到了博弈的快感。

那個驕橫的姑娘在他直白赤露的目光下,像是被擒住七寸的蛇,任由擺布,在顛簸中認輸,小聲說以後不隨便提分手。

性是異地戀困窘期的逃生通道,他們每一次逃出生天,都會更愛彼此一點。

但這條通道沒有盡頭,永遠永遠有下一關——

“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祁深洲眼裏熊起兩簇火苗,幾乎要把程伊灼傷。她攥緊拳頭昂起頭,“有,但我要回S市。”

好奇怪啊,霓虹街燈怎麽倒映在天空,她擴眶瞧了一眼,飛快斂起眼淚,她在等,在等,卻等到祁深洲惡狠狠一句,“那隨便你。”

眼淚終於繃不住,撲簌簌滾落,程伊咬住嘴唇反問他,“什麽意思?”

“你說什麽意思?”他盯住她,沒為她擦眼淚,也沒擁抱她,像一尊冷漠的雕塑,任她委屈巴巴地流淚。

程伊無助地看到一團愛火往兩條路上四濺,那些因為人生選擇而分道揚鑣的故事終於要應驗在她身上了。這幾年不是沒想過,所以可以如此輕易地提分手,可真到要攤開內在分歧的這一刻,她又陷入了絕望。

“王八蛋!”

“再說一遍!”

“王八......”眼淚流進了嘴裏,舌頭將它卷挾,吞盡。她在銅墻鐵壁一樣的懷抱裏掙紮,淪陷。

二十出頭的愛情就是變著法兒地作。回頭看,真疲累,人怎麽可以把一件簡單直白的事情執行得如此迂曲荒謬,還樂在其中,想說蠢,又舍不得。成熟後的再難犯蠢也是人的再難青春。

如若不戀愛,人很難意識到自己情緒脆弱敏感澎湃跌宕的極限,置身事外睥睨他人犯蠢,只當自己旁觀者清。一旦陷入戀愛,且視過往堅強獨立冷靜理智如空氣,跌碎撞破自我又一次次重建,這才發現戀愛這場游戲終究是沈浸式體驗,看是看不出門道的。

道理萬語千言,說來全是空話。

程伊一次次通過物化祁深洲,強調其男友功能來減弱自己對他的依戀,淡化祁深洲這三個字的能量,在感情裏板起腰桿,絕不認輸,隨時準備好全身而退。

爭吵,和好,上/床,然後對爭執只字不提,調整好狀態迎接別離。

程伊每次送別祁深洲都在進行分手前的預演,她想,如果這是最後一次見面,姿態得好看一些。

異地戀談得累人,哭著傷肺,時差傷肝,見面傷腎,分別傷心,回到S市她人還在恍惚,好像少了點什麽,又好像就這麽些東西。

大四畢業那年,程伊按部就班回了S市,當時她已經經過了雜志社的兩輪面試,回家工作是板上釘釘的事。

祁深洲掐著火車的點,問她:【到了嗎?】

【嗯,秋冬的大件床褥在南門的小店裏低價賣掉了,有些偏遠地區的新生會買。還有些東西郵寄了,估計明天到。】她事無巨細,交待得萬分不舍,邊整理東西邊等他下文。

結果沒了。半小時再沒回音。

程伊賭氣地將手機摜在床上,用力扯開窗簾,簾子兩邊墻上掛著她的全家福,她扭頭對著玻璃相框出神,疑惑其中怎麽沒有自己,取而代之的是片霓虹,她越看越困惑,越湊越靠近。怎麽白日也有霓虹啊?為何霓虹如此恍惚?像是顏料暈染開來了?

程伊蹙起眉心欲要深究,眼前一陣暈花,顫著牙關醒了過來。

曲起踢到床板的腳,程伊恍惚地撫摸著痛處,人還在夢裏。他們的愛情就像虛張聲勢的中國足球,在別人助威的口號裏心虛又自信地前進,一直在盤帶,幾度帶起高///潮,卻不敢打門,怕蹉跎成空。

耳朵邊清零哐啷是老程在廚房裏的動靜,她拉開廚房移門,出聲略帶晨起的沙啞,“怎麽沒去店裏啊?”

程漢生見她醒了,勺子一顛,笑得特滿足,“你難得回來,給你燒頓好的。店你小姨看著呢。”

“哦。”程伊呆呆地坐在桌邊。方桌有些年代了,桌面上鋪了張白色蕾絲的塑料皮桌布,桌底下疊了兩個塑料框,踢踢還有空酒瓶子的響動。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著,玻璃瓶子在腦海裏漂浮向夢裏的未完片段。(接著夢醒處閃回——)

程伊畢業自顧自回S市後,並不知道祁深洲沈默地將一切事宜都安排好,心中篤定這次他們之間再無逃生通道可言。S市和B城相隔千裏,他們長大了,不會幻想小叮當了。

程伊被拽出門前,都不清楚他已經在S市找了份工作了。

她站在他租下的公寓裏,看著他置辦的投影儀,在那吊詭的光束裏驚訝地問:“你租的?”

“為什麽?”

“你......要留在這裏?”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為了她?

祁深洲將遙控器一丟,冷冷道:“不然呢?”他從見到程伊那刻起,就知道她在預計分手措辭,好像為愛付出舟車勞頓與遠近別離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

她心被一顆捏爆的檸檬,四壁濺著酸水,喉頭也一股一股地反湧澀意,“你之前怎麽沒提啊。”

“你不也什麽都沒提嗎?”

程伊擡起眼,祁深洲站在光影那處。臉頰在歲月打磨下棱角分明,他抿著唇,註視著她,目光覆雜。

酒瓶哐當倏然替換成尖厲的汽車鳴笛聲——

程伊飯後準備返程,晃晃悠悠下到一樓,看清面前人時,一臉呆滯。眼前的祁深洲像是從夢裏爬出來的。

他一手插兜,一手擱在車窗邊,每五秒鳴一次笛。沒素質極了。

直到程伊反應過來,咽下唇齒間殘留的糖醋排骨香,怒斥道:“你幹嘛啊!”這裏是住宅區!怎麽可以鳴笛!

她幹瞪眼睛,後面的話沒說得出來。

祁深洲瞇起眼,一言未發,幾聲鳥啼啄破他們之間的冗長沈默。如果程伊有心,可以看清他襯衫褶皺,並不匹配的領帶松垮系了個溫莎結。可她沒空在意,只見他祁深洲面不改色,手再度伸進車內,似要鳴笛。

程伊飛快上前,負氣拉開車門,徑直坐入。

這套動作,好像做了幾百遍。

又幾年沒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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